女官难撩-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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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勤于诗书,对于当年梧桐树下匆匆一面,实在没记得什么。但他确实不知道那个跟着他走了两条街,话多得拦都拦不住的小姑娘,是陆从渊的妹妹。他因为恩师是杜庭誉,那时自然是厌恶陆家人的。
“不知。”
陆云音朝他走来一步:“所以你那时待我很和善,不像如今的狠心。我与越王殿下的婚事,是你的主意,是也不是?”
没想到她会提及这个。
沈钦哑了声。
见他没答,陆云音笑了:“我不懂你们之间的争与斗,不懂兄长,也不懂如今的你。但是我想不通啊,沈明生,你们为何都要拿女子的姻缘做筹码?好像我生来就该是个棋子,成为你们争斗的工具。原以为你是不同的,其实你也一样,骨子里与他们没任何区别。过往我钦慕的沈明生,在高中状元之时就死得彻底了。”
“我不是……”
沈钦张口,却说不出话。
“不是什么?”
陆云音唇边的笑意收了些许,“你解释啊,我会听。”
无可解释,沈钦心中有愧。
陆云音对他一日余情未了,陆钧安就一日不可能让他过安生的日子。倒不若顺水推舟,撮合了她与闻临,还能借此投陆从渊所喜,一举两得。
“你明明知道我心悦你,但你利用我的时候却毫不手软。听闻你也有在意的人,是那位回了衍州的元大人。但我真替元大人感到庆幸,远离了你这样的人。你嫉妒凌王能得佳人芳心,便想以我的姻缘助越王增势,从而报复了凌王。你挺幼稚的,也挺可怜。”
陆云音继续道:“但你的可怜不是来自于你的自卑,而是来自于你虚伪的喜欢,虚伪的在意,以及虚伪的君子骨。”
“沈明生,你真的该死。”
第74章 燕宁
沈明生; 你真的该死。
这句话萦绕在他的耳畔久久未去。
直到他已经走出很远了,脚步都还是虚浮的。他苦心经营走至今日,不是为了换来这样一句话。在朝中行走的每一步他都如履薄冰; 即便是元蘅走得比他顺畅,他也宽慰自己那是因为她出身世家。
可他如今不这么想了。
裴江知那样的人; 凌王那样的人; 甚至说褚清连和杜庭誉,都是无比嫉恨世家望族的。他们有一开始就对元蘅极好的; 有一开始对她恶语相向的。可最后都归于一处——对她的欣赏。
想不通的时候; 沈钦归结为自己太过于坚守清骨; 自己还不够尽心。可今日他被陆云音一番话骂得清明许多; 他终于明白是自己逃得太快了。
君子之途必定艰难; 而他退缩了。
起了风; 文徽院的高台上被风吹得极透。青竹被压弯; 竹叶簌簌作响,而沈钦都浑然不觉。他仰面看着深青色的穹宇; 微眯着眼看指缝里漏下来的点点微光。
课舍散了学,学子们拜别老师之后从其中走出。他试图从其中找到自己。
“沈大人。”
有学子朝他行拜礼。
猝不及防地; 沈钦怔住了。
他意识到这群学子里再也没有自己了。昔日的沈明生没人在意; 走在文徽院中如同街巷中的行人。王公贵族设宴之时; 他常沿街看着,想着; 念着,渴望终有一日能如他们一般。
如今做到了; 但他无法雀跃。
沈钦颔首; 那些学子才途径他而去。
不知何时杜庭誉站在了他的身后,揣着袖子沉默许久; 等沈钦发觉之时惊得一颤,慌忙起身向他施礼。而杜庭誉却道:“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处?”
沈钦躬身未起,瞧着斑驳的地面觉得心口钝痛。一滴泪液夺眶而出。悄无声息地敛去了眼角的湿润,他冲杜庭誉笑得甚是得体。敬重生疏,但是不失身为尚书的体面。同在朝堂,杜庭誉见惯了这副模样的人。
他没应声,搓着刚折的竹枝,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院中来往的学子,道:“你知道我为何当年辞去礼部尚书之位么?”
毫无预兆和铺垫的一句话。
沈钦意外,也不明白。
“因为受了凌王殿下的牵累。”
杜庭誉偏过头看他,将竹枝折断:“非也。”
“那学生就不知了。”
杜庭誉将手揣进袖间,挪动脚避开地上积水的低洼,站在整洁之处:“我与褚清连之政见从不相同。他过于激昂,对许多事都想用最彻底的法子解决,想用尖刀剜掉腐坏的肌理,从而求一个新生。但是那种法子在北成是行不通的。腐坏的肌理之上还覆着一层病了的锦绣,那是尖刀剜不动的东西。要换根,文徽院就是这个根。”
见沈钦没明白,杜庭誉将竹枝递给他,道:“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当年姜家是被冤枉的么?当年姜牧与陆氏在纪央城作战,谁是谋逆,谁是勤王,没人知道,但天下人都心知肚明。本就昭然之事可最终却只能听凭陆氏一张嘴。在那种境况之下,北成岌岌可危,陛下也难保自身。他只能先护自己,只能先保住闻氏的天下。所以在陆氏将姜牧的人头奉上之时,他连句质疑都说不出口。”
“您是说陛下他都知道?”
杜庭誉笑了:“你以为何为皇帝?”
帝王之心,通透且狠,所有人只是他利用的一环。
即便是姜家百余人命。
“但偏生凌王不是如此性子,他果敢聪敏,但又温厚真挚。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做皇帝,所以当年陛下将他扔去俞州,并非只是简单的惩戒,更多是为了让梁晋磨砺他,用沙场磨出一个铁血的人来。武已定,就要说文。我辞官入文徽,一则是为了平息陛下被凌王顶撞的怒火,我只说我教导学生不尽心就好。二则,是为了文徽院,为了将来能站在朝堂上与望族对抗的寒门学子。”
“明生,你是那个人么?”
沈钦从未体会过骨缝都沁凉的感觉。
这样的话若是在他少时问出,他定要回一句不负老师之望的。可是今日,却有太多的东西卡在喉咙口,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杜庭誉这是察觉了什么而告诫他。
他一直都足够敬重杜庭誉,但是偶尔还是会替杜庭誉惋惜,会笑他痴傻,为了一个王爷,将自己的仕途搭进去。闻澈怎么就值得他这么做了?
可是今日他才明白,杜庭誉是为了北成辞官的。
是为了他而辞官的。
可是他却不再是曾经的沈明生了。他自己才是那个不值得,才是浪费了杜庭誉的心血的最可恶之人。
痛恨自己与痛恨世道总是相悖,却又清晰地在他心底响起一遍又一遍,最后将他逼疯。
沈钦震惊的神色褪却:“老师今日何故说这些呢?朝堂上的这些年,您就没有过身不由己的时候么?他们占据权位,要我做什么?您要教导出良臣,可是今日这些还侃侃而谈圣贤之道的学子,明日高中就与您厌恶之人一般无二。琼林宴上,近清流者寥寥无几,个个不都投身向望族趋附?”
他痛苦掩面:“我若独身,我如何能走到如今这个位子?我困惑之时,圣贤书中并没有注解,无从解惑,谁又来救救我呢……”
冷眼看他说完这些,杜庭誉踩进低洼处的积水之中:“书上要你听民声,你听了么?那样的哭声入耳,我睡不着。”
说罢,杜庭誉转身离去了。
此刻沈钦才恍然明白了,当日张冲给他传的话,已经传进了杜庭誉的耳朵里。
那时元蘅跪在朝云殿前,将陆氏这些年霸占田产,未到收获时节便强迫农人折银之事写进了奏疏里,在暴雨中呈给了皇帝看。只是当时皇帝顾着大局并未细查这桩事,如今的陆氏便愈发嚣张,为了被雨水冲毁的校场的修缮,不顾农人生死占用良田。
而如今张冲却要他压下此事。
哭声入耳,而他却也算帮凶了罢。
沈钦浑身一松,瘫软在原地。
***
“燕宁府崔志给来了信。”
听得这一声,闻澈才抬眼看向在烛下拆信之人,困惑道:“燕宁?燕宁距离衍州千里都不止,给你写信做什么?”
燕宁在江朔和启都之间,还毗邻这纪央城。
早先就是因为这个,闻澈带兵从江朔折返时甚至不敢从燕宁走。毕竟陆氏的手伸得长,半路有什么人扮了流寇也说不定。所以他宁可费周折从保原山回来,也没有敢惊动燕宁。
燕宁知府崔志他也有所耳闻。
此人是宣宁十五年进士,后来被外放到了燕宁府。这些年燕宁被他治理得甚好,从未有不妥当之处,即便是纪央城也没敢随意地欺侮过。
元蘅道:“他耳朵灵得很,知晓肃王不肯再续从前的生意,如今的衍州缺粮。他说他愿意尽绵薄之力,但是却有条件。”
“什么条件?”
元蘅微挑了眉:“他地方尴尬,一端挨着纪央城,一端又临近江朔。这些年陆家人不老实,私底下做下的动静不小。若是真的出了点什么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燕宁。可是燕宁却没有任何兵力。他的意思是,衍州的忙他能帮,但是想要借调你部分的江朔兵力。也就是说,若是没事就最好,可他若出点什么事,想让你帮帮他。”
闻澈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将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墙上,唇角漫出点笑来:“哦,亏得他想出这种办法。他帮的是衍州,又不是我,凭什么认为我会回报他?江朔跟衍州,可不搭边。”
“不搭边啊……”
元蘅将信折回信封之中,“那我就去回了他,说燕云军愿意出人,看他介不介意。这点生意我自己也做得起。可叹男人的话果真只能听一半,不能全然当真,什么是我的人、什么要我放在心上,都成玩笑了。”
“哎!”闻澈笑着去抱她,“怎么不禁逗?”
元蘅起身去换外衣,回眸冲他笑了下:“换衣裳出门呢,殿下回避下罢。”
“这说的什么话!”
闻澈替她取来外衣,“我伺候您换。”
“用不着。”
闻澈将外衫给她穿好,用篦子给她梳发挽发,耐心之至。
“他说的好是好,但却不宜据一封信就这么决定。出兵没问题,江朔最不缺的就是兵,这个好说。但毕竟燕宁距离此处千里之遥,中间的变数比从凌州运粮还要繁复些。待我回了江朔,去那里亲自与他议清楚再说……不了,明日我就让徐舒回去,亲自见这个崔志。你真的不要凌州的粮?眼下江朔无战事,是完全顾得上的。”
“不要,不搭边。”
元蘅选了一支簪子,比划了两下觉得颜色过于鲜艳,又将它放了回去,选了支白玉的。
接过玉簪替她戴好之后,闻澈道:“别啊。”
对着铜镜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很得体之后她起身往外走。闻澈两步跟上她:“去哪儿?慢点,等等我……”
第75章 心迹
时辰尚早; 府中还不热闹,开门的吱呀声惊醒几只鸟雀,扑棱着翅膀就往房梁上去了。游廊边上的芭蕉叶已经有泛黄的迹象; 叶片上仍落着水珠。
闻澈途径时还顺手将水痕抖落了,声响引得元蘅回头看他。被人捉住玩心; 他赧笑着将手收回来; 快步赶上她:“你到底做什么去?”
元蘅将他的手从肩头拂下去,道:“将那些卷宗看了; 然后去军营。”
“你都接连忙多少日了; 知道你尽心; 也不必如此罢?你今晨寅时就起来看信了; 又是崔志又是闻澄; 元大人; 歇一歇; 我带你去个地方!”
听到这里,元蘅才驻足; 回头疑惑地看着她,然后果决地留下一句:“不去!”
这里是衍州; 他能带她去什么有趣的地方?这种一大清早跟芭蕉叶过不去的傻子; 不在衍州走丢了都是她烧高香。
“我还没说去哪……”
元蘅一步没停:“哪儿也不去。你再话多; 收拾东西早日去江朔罢。”
闻澈将脚下的小石子踢远了。
这才在一处腻了几日,态度就大不如前了; 真是薄情。闻澈气得想笑,仍朗声道:“给你两个时辰; 我在此处等你!”
断续的雨都下了半个月了; 眼下即将秋凉,但不见一点要止的痕迹。
抬头看了天色; 他转身要往回走,谁知刚迈着步子走出没多远,便和燕云军中林筹打了个照面。这几日他不常出门,毕竟尚未婚娶便住进元府,于元蘅名声不怎么好听,还是尽可能避着点人比较好,所以除了府中极少数的人,旁人甚至不知道凌王就在衍州。
看着林筹才从元成晖的房中出来,此刻正要往元蘅的书房中去,闻澈自知不好总耽搁他们的正事,便只是轻声点头问候:“林将军。”
谁知林筹的步子却顿住了。
他看了闻澈很久,最后只犹豫地道了句:“见过殿下。”
林筹已经走出几步远了,头也没回地道了句:“容公子……”
刚打了个哈欠的闻澈是被这句话钉在原地的,他的手缓缓垂了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认错人了罢林将军?”
林筹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道:“凌王殿下可不认得末将,也不认得左营副使曲青竹。”
昨日林筹照旧例去燕云军校场之时,正好见着元蘅与闻澈同来。若不是军营中有紧要状况要处理,他也不会不上前打了照面便匆匆而去。待回来时他正好见着闻澈朝曲青竹走了过去,还道了句——曲副使操练辛苦,还是要注意手伤。
曲青竹的手伤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军营中生乱,有几个不知死活的看不惯容与,便抽刀偷袭。那时的曲青竹为了护着手无寸铁的容与,便伤了手。
军营副使有手伤这种事并不能肆意宣扬,后来曲青竹便将此事压了下来,逢人也不肯再提,以至于元蘅都不知道。
若说昨日只是怀疑,今日闻澈直接道出了他的名字便是证实。
闻澈生得太像容与了,身形和声音,世间罕寻如此相像的两人。林筹远远看见闻澈之时甚至以为是容与已经回来了。
果真疏漏了。
闻澈微扯唇角笑了下。
虽未答,但已默认。
“殿下若真是容公子,为何这些年都不肯回来?您不知道您失踪的那段时日,姑娘她……”
闻澈喉头微动:“她怎么?”
“茶饭不思,担心您出了意外,遣人四处寻找。姑娘未出阁便总是将您挂在嘴边,将军觉得颜面有损,将她关在府中不许外出,整整两月……”
后面的林筹也说不下去了。
这些事元蘅不可能跟他提及,她当初选择放下过去与他在一处,已经是跨越了许多内心的坎。
可是她只是想留些容与的画像,还被他吃醋时撕毁了,甚至是对她冷淡以对,不辞而别去了江朔。那段时日她心里定是煎熬的。
但她什么都不说,心中有再多的想法也不说。他在江朔的那两年给她写了那么多的信,她从来都不回,还托人捎来一句都扔了。再后来,他分明在她的书阁中看到了那厚厚的一摞信,被她用丝绸带子系紧,每一封都是阅过很多遍的。
在朝为官不易,在所有人都不认可女官之时坐到礼部正三品的位子,又是何等艰辛。
可是他都不知道。
有时候他恨她一副清冷模样,有时候又心疼。
“本王知道了,劳烦将军先不要将此事告知她。”
闻澈心口微痛。
“姑娘还不知道您是容与?”
闻澈眼角微扬:“当年受伤之后忘了许多事。前段时日在启都受了杖责,高烧了许久,做了好些梦……或真或假的过去,似乎是能想起一些了。这些事,我想自己跟她说。”
林筹明白了。
点滴的雨声止了,芭蕉叶上的水痕聚成最后一滴水珠,闻澈伸手一弹叶片,那水珠再度溅了起来,被震碎在了空中。
他百无聊赖地在靠在红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