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难撩-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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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州供丝帛不是应该的么?”
元蘅摇了摇头:“朝廷要丝帛,数额巨大,除了正常的朝贡,朝廷每年支出买丝帛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若是徐融看中了这一点,想要转从桑蚕是常理,农田不被重视也是常理。可偏不是这个原由。今日我才知晓,当日的徐融偷天换日做下了何等的冤孽。”
梁夫人带着她没走多久,便推脱头疼症犯了,回了客栈中休息。
而元蘅就独自在街巷中闲走,遇见了些家底还算殷实,不必奔走他乡的桑农,元蘅才从只言片语间窥见当年的残酷。
“那时的琅州尚且重农,琅州米粮足以供给衍俞琅三州。后来朝廷下了要丝帛的令,徐融想投巧,而那时的琅州丝帛数量并不算多。徐融便逼迫百姓折粮为银,再折银为丝,从农户中征收大量的丝,交不上者都要遭殃。那时粮贱丝贵,这生意做下来就是要命的。而他就从中牟利,还借此向朝廷卖了面子。国库是充盈了,琅州人是没甚活路了……”
听罢这些话,漱玉的嘴唇被咬得发白,恨恨道:“徐融竟是这种人?亏我当年还觉得他不与柳全为伍,也算守正之人呢!不过他死了几年了,与今时琅州流民有何干系?”
乍一看这种人死了是为琅州除了祸,但其实并不然。
元蘅道:“他这么做之后,名利双收。后来者可不是要效仿么?”
只不过有一事她没想通。
徐融能在琅州作威作福,定然在朝中有人撑腰。既然此事牟利甚多,他又为何被人不明不白地杀死在启都?
漱玉问:“这些都是那个梁夫人告知的么?”
元蘅摇了摇头,将手畔的丝都收好,道:“她可不是什么梁夫人,得叫一声梁大人呢。”
“梁,梁大人?”
漱玉怔愣许久,“那个梁大人?”
“就是她。”
传闻中那个谋逆案的始作俑者,按理说早就被处死了的,越权辅政的尚仪梁兰清。
第83章 灭门
从元蘅看到她的第一眼; 心中就生了隐隐的怀疑,那支闻澈的簪子更加笃定了元蘅的看法。所以她才会在次日清晨主动邀她同行。
果然不出元蘅所料,她就是梁兰清。
她问元蘅来琅州是否意在丝帛; 便证明她也猜出了元蘅的身份。
不过也是,曾经在内廷之中跟随太后做事; 一步步走到朝堂; 传闻中行事干净利落且狠绝的梁兰清,又怎会是愚钝之辈?
内廷女官一生最难碰到前朝政事; 尤其她姓梁; 生来就与陆家对立; 而她偏就成了陆太后最信赖之人。
在太后垂帘听政的这些年; 梁兰清的帮助功不可没。只是后来太后自戕; 传闻中的这位女官也被扬灰; 从此再无人提及。
可在距离启都的千里之外; 她竟隐藏身份好好地活着,连她的亲人都不知晓。
听她透露的只言片语; 也能猜出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不过生了一身傲骨的前女官,就算是离开了家族的荫蔽; 离开了那些滔天的权力; 她依旧让自己在乱糟糟的琅州活了下去。单是这一点; 就足够让元蘅钦佩。
“若真与你所说的那般,她既已活了下来; 这些年梁晋将军和殿下就在俞州,她为何不去投奔?哪怕隐姓埋名; 待在家人身边不比什么都强么?”
元蘅许久没说话。
梁兰清不知是为何活了下来; 或许是被人暗中相救,亦或许是皇帝心软。至于她为何不肯回到家人的身边; 元蘅不确定,但却想起一些传闻来。
在启都世家之中,闺阁中的女子入内廷做女官的是少数。毕竟好的姻缘便能一劳永逸,他们更倾向于将女儿送入宫中做后妃,或者许配好的人家。
当时皇帝已然及冠,太后依旧不放心还政于他。皇帝意欲临政却不能,便在气头上拒绝了迎娶陆氏女,转而立了梁氏女为皇后,也就是闻澈的母后。
而那时的梁兰清,是梁皇后的胞妹,明明可以倚靠姐姐议一桩好亲事,但她却入了宫中做了女官。两姐妹都在宫中,相护照拂。闻澈在年幼之时也甚至依赖于梁兰清。
后来不知为何,连宫中之人都不知缘由,梁兰清与皇后逐渐疏远。
再然后她便留在了太后身边做事。
在极长的时日之中,她都将宫规视若无物,接手许多前朝的政事。她在那时执意于兴办女子官学,太后也格外听从她的话,不顾众臣反对,兴办女学。甚至梁兰清还提出了让女子科考,只不过被朝臣驳回了,从此这桩事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在太后死后,女学也被废止了。
这样的女子,在史官笔下就是祸害朝堂的妖女。
史书上记——梁氏次女兰清,蠹政害民,后凌迟。
所有的事,都被一笔带过,只有茶余饭后,偶有人提及些不知真假的传闻,从中可窥得她当年风采。就连元蘅也不知孰真孰假。
元蘅猜测,她那般骄傲,顶着如此恶名,只怕是不想再回家去的。就因为她,整个梁家遭的难已经够多了,她可能不想再“祸害”下去。
这位昔日女官,眼下就在楼下拨着算珠,记着这家小客栈的银两开销。梁氏兰清已死,窗外乱世与否和琅州梁夫人实在没什么干系。她的所有从容淡定,未尝不是一种心死。
而只在元蘅的追问试探之下,她才展露一星半点的心软,引元蘅去看琅州的桑农,去看那些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的人。待元蘅看过了,知道了,梁夫人又换回自己的素衣,坐回小客栈的角落中,继续她的水深火热。
所以她才会在街边与元蘅分别之时说了那一句:“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你试试呢?”
元蘅的动作一滞,看向漱玉,道:“梁夫人之事暂且不说,毕竟仅靠猜测来下定论着实太片面。不过今日出门时,我瞧见了一个人的背影。他怎么会在琅州啊……”
或许是认错了,但那抹身影着实是太过于熟悉了。她是想追上去的,但是被身旁的小孩撞了一下,待她再看过去时,什么都不见了。
“谁?”
元蘅攥紧了手边的丝帛,蹙眉:“闻澈。”
***
如今琅州知州是姓许的,但等元蘅赶去许府之时,却发觉朱门微开,缝隙之中可窥见里面的树木。元蘅依礼叩了几下门,却无人应,那扇门竟因她施力而敞开了。
若不是看着那个酷似闻澈身影之人过了小巷往这边来,元蘅或许不会在深夜不眠之时,与漱玉一同夜探许府。
层层浓云将月色尽数遮挡,夜色如墨汁倾洒。这样的许府着实太过于诡异,漱玉心中不安,将右手握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之上。而元蘅则用力将两扇门用力推开。
也是在那一瞬,元蘅看到了满院横躺的尸身。
漱玉最先转过身去不看。
她并非是害怕。
这样的场景与当年姜家被灭实在是太过于相像。
元蘅轻轻拢了漱玉的双肩,安抚道:“别看,在外面等我。”
正松了手往里面走,漱玉却抓紧了她的手腕,努力地顺了气道:“我不能让你独自进去,太危险了!你抓着我,我不怕。”
元蘅回握了她的衣袖角,两人一同往庭院中走。
院中横躺的尸身尚有余温,元蘅伸手沾了点淌于地上的鲜血,还未凝固。这桩灭门惨案只怕才发生不到两个时辰。若是白日元蘅就跟过来,大概许府就不会遭此横祸。
“怎么会……”
元蘅胸腔之中的跃动很剧烈,这样浓重的血腥味也让人一阵恶寒。
再如何说这里是知州府,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胆子竟然敢做下此事。而且不偏不倚地发生在今日,在元蘅抵达琅州,尚未来得及见过许知州的时候。
太巧了。
与当年她急着去见徐融,结果徐融也先她到达前便被人杀了一样。只是眼下更惨烈一些,是府中几十人皆遭了此难。
元蘅再迟钝也明白了,是有人提前知道了她的行踪,并且赶在她之前做下这件事,好似生怕她会知道些什么。如今朝中一团乱,就算元蘅查到什么也无济于事,皇帝根本没有做主的能力。可这些人还是怕她,这种怕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跟着往里走,曲回的游廊之上都可见被杀的人的尸身,都是同样的死法,喉间挨了干脆利落的一刀,然后一击毙命。
后院中忽然起了浓烟,不多时便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元蘅惊觉此事,扯着漱玉的衣角便往回跑,道:“这里还有人!他们还没走!”
只是还没跑出两步,便见利箭如风般擦过她脖颈间的肌肤,然后正中身后的红柱。紧接着便见更多的箭矢朝她们二人射来。漱玉抽刀格挡箭雨,却无奈敌暗我明,实在难以提前预知何处会有人躲着。
这些人根本不是冲漱玉来的。
每支箭都直指元蘅的咽喉。
他们不仅针对元蘅,还清晰地知道她没什么武功傍身。
若非熟悉,绝不能做下此事。
忽地,房梁之上灵巧地跳下一个黑影,避开箭矢,迅速地朝元蘅奔来。只觉一个天旋地转,她被此人护进了怀里。他手中执剑,剑上已经染了许多血渍。
熟悉的气息让元蘅有些发晕。
微仰面,果真是闻澈。
他根本顾不上与她说话,只将她在臂间抱稳了,与漱玉一同往墙后躲去。
正此时,府外传来急促的一阵脚步声,可知来人甚多。大抵那些暗处之人也听到了,箭骤然停了,匆匆地翻墙离开。
墙后的闻澈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咬着牙闭眸倒吸了一口气,痛得面容毫无血色。
元蘅此刻才发觉他不知是何时受了刀伤,手臂上的刀口极深,血水渗出浸湿了他玄色的衣袍。
所有的质问在此刻都说不出口了,她慌促地撕了自己的袍摆,缠紧他的手臂止血。尽管痛得说不出话,闻澈仍旧分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拥紧了元蘅,按着她的后脑使得她贴近自己的胸口。
他喘着气,感受到怀中之人安然无恙,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回来。
元蘅从他怀里挣出,声音都在发抖:“你不是在江朔?”
闻澈睁开眼来看她,却说不出话。
此事的确是瞒了她。
元蘅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捏碎了,眼前此人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出现在这里,都确确实实将自己伤得手臂快要废掉了。
“你说过不会骗我了。”
元蘅冷笑:“凌王殿下就是能耐了,下官怎配知道您的行踪?”
“元蘅……”
话还没说出口,外面那队人已经入了府中来。
来人正是琅州通判,身后跟着的是一队亲兵。
见着府中场景,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元蘅稳了声息走向他,在通判尚未开口之前,将能表明自己身份的令牌从袖中取出了。
看清楚上面的字后,此人慌忙跪地:“琅州通判方易之,拜见巡抚大人,拜见凌王殿下。”
琅州与俞州毗邻,方易之自然是见过闻澈的。万没想到在有人禀报知州府出了血案之后,他竟会在此同时见到元蘅和凌王。
惊惧交加之下,方易之连头也不敢抬,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的乌纱帽就丢在今日了。
“今日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元蘅问。
方易之答:“是殿下知会。实属下官失察,竟在琅州城内出现此等……此等事,下官,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果然是闻澈叫来的人。
元蘅沉默了片刻,声音放缓:“封锁城门了么?”
“尚,尚未……”
方易之直起身子回头看向那队亲兵,大声道:“没听到元大人的话么?封锁城门!必得将此案凶徒捉拿归案,不然你们提头来见!”
抬起了头,方易之看到了闻澈苍白的面色以及手臂上的伤,忙起身又吩咐人传医师来。
这里发生灭门惨案,方易之不敢怠慢,单单是派人查证和清查安放尸身都费去了一整夜的功夫。
天破晓时,还没那些人的音讯。
“你随本官去刑房。”
元蘅叫住了忙碌不止的方易之。
方易之点头称是,然后便向才包扎好伤口,此刻正闭目不言的闻澈抱拳告辞。
闻澈睁开眼,便见元蘅也冷冷地向他施了礼,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转身就随方易之一同离开了。
元蘅一整夜都不理他。
此刻又向他施礼。
闻澈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烦躁,他明白,这回她是真的生气了。
第84章 撒娇
一整晚; 有不知多少机会可以让元蘅质问他,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即便是跟着方易之忙前忙后; 她也不愿与他一并坐在堂中。
只有郎中处理伤口,他因太痛而轻嘶出声时; 元蘅忙碌的背影才有那么一丁点的停顿。但旋即就是眼皮也不抬地继续做事; 将他视作不在。
徐舒就站在他的跟前,看笑话似的抱臂而立:“就这么不说话了?”
“你别说话烦我就成。”
闻澈将缠着棉纱的伤臂挪了个舒坦姿势; 整个人后仰; 看着房梁; 喃喃道:“要我说; 不如吊死在这里。让他逃了; 没抓住把柄; 怎么跟元蘅明说啊……”
情爱之事徐舒不算太明白; 可看着闻澈这一副颓散模样,想到一个词叫当局者迷。
他道:“殿下; 你的话,元大人都会信的。”
仿佛心的最软处被人戳动了; 他的瞳孔微亮了些许; 可只是片刻他就再度颓了下来; 随意地揉了一把头发:“可这回我就是骗她说去了江朔,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她怎么可能都信?何况我只是瞧着模样像; 若我就凭着这点像,告诉她; 燕云军副使大老远跑到琅州来杀人; 她怎么信?她若问我为何在此处,我难不成就要说; 我卑劣地迫切想要得到琅州的助益?那我在她心里,只怕与闻临和陆从渊无异了!”
徐舒并不管他的烦闷,依旧是极轻的语气:“属下觉得这不叫卑劣,叫自保。你又怎知元大人不会理解你?你不肯跟元大人说,就会导致如今的局面,人家这回真的动怒了。”
能以一己之力收拾整顿江朔军的凌王,自然不是朝臣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这些年洒脱是真,洒脱中藏了或多或少的心计亦是真。
他从不自诩光明磊落,可他总避讳让元蘅看到自己的那一面。
那样太难堪了,他怕元蘅会因此皱眉。
在权术的污浊荡涤之下,元蘅却仍是一副霜雪般的秉性。有时闻澈瞧着她,只觉得那双仿若含着碧波的双眼与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同。他见过她杀。人,见过她反击,可这些只能给她增色,让她与神仙的不染纤尘区别开来,从而坠到人间,坠到他的面前。
他不信菩萨,但他信元蘅。
就是太珍视,所以才在此刻自惭形秽。
元蘅喜欢的是干净磊落的容与,以及与世无争的闻澈。
那心存自私的凌王呢?
她若真的看到了,闻澈真的不确定她还会一如既往地待他。
“殿下,在心上人跟前呢,谁都想拿出最好的模样来。可真的要相伴一生,就不可避免看到彼此的许多面。元大人通透如雪,或许比你明白。”
道理是这个道理。
闻澈还是心烦,推搡他道:“知道了知道了,话怎么那么多,不累么?自己没讨到媳妇,整日在我这里晃悠什么?”
好心当成驴肝肺,徐舒不跟他计较,临走之前还要补上一句:“没事,属下瞧着眼下这场景,您日后还有没有媳妇,也不好说。”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闻澈因为伤口动不了,只得伸腿在空中踹了他一脚。
在方府一直留到了后晌,闻澈才见方易之步履匆匆地回来了,挑帘见到他还在正堂中坐着时也吃了一惊,连忙要拜,却被他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