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福里1931-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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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傅气得头发竖起,望着伪军的枪杆,眼眶红得发紫,他冲过去就要动粗,许广胜退到伪军身后,两名伪军将枪举起,徐帧志死死拉住小傅,又掏出钞票塞给伪军,连连解释是误会。伪军接了厚厚的纸钞,捏了一捏,这才收起枪来。
风波平息后,徐帧志冷静下来,继续查检。所幸的是,其余配料并无差错。自此之后,夫妻二人更加小心,将货物运回培福里后,仍要轮换着进行二次筛查。
如此,一段风平浪静之后,某日,突然有人拿着冷霜,闹到了先施柜台,说百雀羚店大欺客,以次充好。顾植民听闻消息,第一时间丢下手中事物,急匆匆赶到先施,然而还是迟了。
许广胜已经带着一帮汉奸狗腿子早早等在先施柜台,一待顾植民露面,便趁机鼓噪,吵闹,起哄,叫骂顾植民做假坑人,又旧事重提,混淆视听。
“狗改不了吃米田共,国货坑的就是国人!”
闹事那妇人身穿月白蝉翼纱旗袍,衬得面色更加蜡黄。顾植民拿过她的冷霜一瞧,脸色突变那盒中的膏体看上去与其他产品别无二样,然而香味却有些异变,上手一试,触感也略有差异。
顾植民心中一紧,知道无论如何防范,还是中了许广胜的损招。然而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勿将事情继续扩大。
他向闹事顾客躬身道歉,又以原价的十倍来赔偿,然而那妇人却不依不饶,将钞票拢进怀里后,却还要他登报声明,宣布从此停止生产冷霜,否则就要去法庭告他。
顾植民脸色铁青,眼见那妇人不时将目光投向许广胜,他心中已然明白,这是个局,然而,他却无从辩驳。许广胜望见他困窘模样,嚣张狂笑,继续添油加醋,诽他尽做黑心事,出了问题就想用钞票摆平,却没那么容易。
顾植民一时语塞,许广胜和那妇人见状,愈发咄咄逼人,围观看客也纷纷出言指责。
徐小姐一直与丈夫并肩,此刻却突然盯住妇人,厉声指出她并非这盒冷霜的主人公,而是许广胜找来做戏的。
众人闻言,一时哗然。
徐小姐上前几步,指着妇人脚下。妇人后退两步,想将脚藏起,然而众人已经看清,只见她足下着一双深紫色绣鞋,不仅与旗袍颜色不搭,也与时下时尚风气相违来先施白相的都是新式女性,于她们而言,如今皮鞋才是风尚,绣鞋早就弃之不用。
“在场的各位太太小姐们,相信以你们的眼力,必然能够看出这位女士的不妥她身上这件旗袍,领口、腰部过紧,肩部和后背都微微撑起,旗袍长度仅及膝盖下方两寸。”
她摇摇头,直接下了定论。
“这不是她的衣服。”
徐小姐又让众人瞧妇人的手掌,只见关节处多有茧,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而且她脸色发黄不细腻,倘若惯用冷霜,到了一抹便能分辨真假的地步,断然不会如此。
妇人哑口无言,不由望向许广胜。
顾植民大喝一声:“你这衣服是从哪偷的?”
妇人急切摇头:“我没偷,是他给我的”
话说一半,她意识到已然露馅,索性窜躲到许广胜身后,闭目塞听。许广胜面沉如水,呵斥妇人勿要胡乱攀咬,否则对她不客气。
众人纷纷哑然。顾植民冷望过去,愤怒已经填满他胸膛。徐小姐关切地握住他胳膊,摇了摇头。即便他们明知这一切的背后主使就是许广胜的,只要日本人一日在上海滩横行,一日站在许广胜身后,他们就拿他没办法。
先施闹剧就此不了了之,然而顾植民和徐小姐都知道,这只是个开端,还有更多不合格的冷霜尚流落在外。小傅却百思不得其解,此次买进的配料,每桶俱都打开查验过,缘何会如此。
顾植民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库房,低头嗅闻起各个木桶。检查过一个又一个,终于,他在一个木桶前站定。他从桶底揩出一抹残余,细细一嗅,眼前顿时浮现出臭水沟的脏污模样。
原来许广胜竟将劣质配料偷偷藏在木桶底部,只铺内圈浅浅一层,四周、上面再覆上品质合格的配料,这样即便全部检查,也查不出问题。
顾植民长叹一声,这些劣质配料量如今已随着冷霜进入顾客手里,隐藏进千家万户之中。唯一庆幸的是,这一批只在上海城内销售,还来得及追回、弥补。
翌日清晨,顾植民和小傅背着钞票,走街串巷说明情况,一家家召回产品,顾客们都很理解,还夸他们负责任、有担当,即使偶有刁难不满,也在他们的再三道歉下,被他们的诚意所打动。
召回所有产品后,经过检查,发现其中一小部分确实被劣料污染,大部分属实没有问题。但为了让客人放心,顾植民与徐小姐商议一番,有了决策。
翌日,顾植民将这批冷霜中的次品全部摘出来,拢共不够一筐,又将合格品堆成小山。徐小姐又请来许多报纸、电台的记者做见证,好友连桂珍自然也在其中。
诸位记者到齐后,许多百姓们也好奇围观。当着众人的面,顾植民将合格品全部推到次品筐处,两者重新混合,众人正不明所以,但见顾植民端出小桶汽油,洋洋洒洒淋到冷霜上。
连桂珍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顾植民扔掉油桶,退开几步,随后他掏出火折子,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一把将其丢进冷霜里。
第七十一章 化险
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火光映得顾植民的脸通红通红。他望着心血被毁,虽有心痛,更多的却是坚定。
小傅和阿凌也心疼得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顾植民和徐小姐站在最前面,冲着群众深深鞠一躬。
记者们见状,手中的相机按得更加频繁。
顾植民望着围观百姓们,深情演说:“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我是百雀羚经理顾植民,今日这把大火,便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对于这次的失误,我们深感自责,也一直在反思,对于原材料的质量把控不够细致,没有做到应检尽检,导致铸成此等大错。”
连桂珍立即上前两步,高声发问:“听说是有人在你们的配料进货中参杂劣质品,恶意构陷,请问是真的吗?能详细说一下吗?”
顾植民苦笑一下,没有否认。
“我只能说,我们已经尽全力保证我们的配料质量。承蒙大家抬爱,百雀羚最近卖得不错,我们更不敢在质量上放松,因此,在配料的花费上,我们是绝不吝啬的!百雀羚所有配料都是购买的上品,亦都来自正规渠道,有据可查。”
小傅随即掏出一摞厚厚账单,分发给连桂珍等几个前排记者。记者们传阅后,又交给围观的群众们。大家看后,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概因那些单据上显示,供应商均来自日中友好商会,而其中绝大部分,又都是日商。
许广胜却不知道何时来到了现场,他冷哼一声,道:“顾经理,你这是何意?是在指责商会供应的原料货不对板吗?不要忘了,你们老板也是商会的一员!”
有消息灵通的记者对此次事件的内情曲折早有耳闻,更清楚顾植民为了不加入日商协会所做之抗争及其中之艰难,内心因此早有不忿,然而此时奸人当道,外敌为祸,倘若没有确凿证据,他们很难发声。
此时此刻,群众们情绪却激扬起来,不过却不是对着顾植民,而是剑指许广胜。
“小日本是怎么迫害沪上商户,逼着大家加入这狗屁商会的,不要以为阿拉不晓得!”一个青年学生指着许广胜,义愤填膺,“你们这些汉奸走狗,为虎作伥,良心都坏透啦!”
“对,汉奸走狗,民族败类!”
一个看热闹的老太太抄起菜篓里的青菜,朝许广胜砸过去,有人带头,许多群众捡起路边石子,纷纷投掷过去。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许广胜只能灰溜溜地逃走了,临走前,回头狠狠瞪一眼青年学生。
群众们犹不解恨,恨不得追上去将他暴打一番,然而顾植民举目张目四望,日本的大头兵和伪军们成群结队,行经在不远处的马路上,他急忙站出来,抬手一压。
“诸位!蒙大家信任,我们感激不尽。今日,我们在此郑重承诺,百雀羚只提供最优质的产品!今后也请诸位监督,对待产品,我们绝不敷衍,绝不对付。我们百雀羚做优质国货之决心,正同这熊熊烈焰一般,永远燃烧,永远赤忱!”
顾植民一番话语,掷地有声。青年学生带头鼓掌,群众们也跟着拍手叫好。顾植民不停鞠躬道谢。记者们纷纷拍下这动人的一刻。
人群散去,顾植民叫住青年学生,想要道谢,谁知那学生微微一笑。
“是我要感谢二位才是!”
顾植民和徐小姐这些年里冒着危险,坚持不断地给进步学生们捐款,支持他们革命、抗日,这位青年人正是无数进步学生中的一员。他们深知顾植民的抗日热情,更将百雀羚视为民族企业。得知百雀羚此番危机后,他们便暗中关注,最终在关键时刻,及时出手,力挽狂澜,扭转局势。
顾植民连连感激,青年学生却淡然一笑。
“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他一抱拳,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隐在了汹涌人群里。
顾植民和徐小姐站在原地,望着学生消失的方向良久。
许多年里,他们每次捐赠,总能看到一些新的面孔,又失去一些旧的面孔。一个个革命者流血,倒下,更多的革命者接替了他们,继续奋勇向前。
“我们会胜利吧……”
徐小姐挽住丈夫胳膊,靠在他肩上,轻烟似的问了一句。
顾植民搂紧妻子,脑海中回想起许多人的面孔来。有当初在锡箔厂支援战事、救他一命又慷慨赴死的书生;有发奋自强、努力唤醒同学们的如意;有被日军毒打欺凌、誓死不屈的后生;有刚刚的进步青年;还有无数沐浴血斗争的人们。这些面孔散发出同样的光芒——坚毅和信念,必胜的信念!
“我们必胜!中国必胜!”
顾植民笃定地说道。两人相偕着离开,脚步沉重了许多。
翌日,各大报社争相报道了昨日顾植民火烧冷霜的新闻,与顾植民夫妇相熟的东方广播电台还特特采访了两人,以“百雀羚,良心货”为题,专门出了一期节目。
一时间,“百雀羚,良心货”的口号传遍四海,小傅脸上终于挂上了笑容。
这把火虽然损失惨重,但烧出了信心,烧出了百雀羚的“诚信”精神,亦将百雀羚的名声烧得响响亮亮。客人们对百雀羚更加信赖,购买起来没有了后顾之忧。冷霜销量也随之节节攀升,工人们加班加点赶制,仍然供不应求。
顾植民给每个人都包了红包,培福里33号,人人喜气洋洋,各个满面春风。
随着销量的再次上涨,顾植民又招来许多工人,培福里的房子也显得局促起来。
这次,换从来不热衷买房的徐小姐拍板了,她力主更换厂址,扩大生产,最终挑中了济南路崇德路的一处旧工厂。
搬迁前夜,顾植民摸着培福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惆怅地叹气。
徐小姐从身后过来,拥抱住他,两人回忆起在这间屋子的点点滴滴。百雀羚冷霜在这里诞生,百雀羚在这里成长、壮大,如今,雏鹰展翅,终于要离开母亲的怀抱。
良久,徐小姐倩然一笑,打破了伤春悲秋的氛围。
“好啦,只是厂房迁过去,我们又不搬走,侬若是哭鼻子,我可要笑话了!”
顾植民哈哈大笑起来,拥着妻子,望向窗外无边月色。
搬迁之后,崇德路的工厂很快运转起来,工人们忙中不乱,井然有序。一桶桶的膏体冷却成型,又被一双双巧手分装进铁盒里。一盒盒冷霜被整齐地码进箱子里,又被装进车厢里,运往五湖四海。
时光荏苒,崇德路整日车水马龙,赫赫有了大厂气象。
第七十二章 投降
白驹过隙,转眼又是几年过去,小炯为已经长成一个少年郎。
民国三十四年,顾氏夫妻整日在厂里忙碌,根本没注意到儿子顾炯为已经有了少年心事。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姑娘名叫孙志芳,既是合作商制罐厂老板孙文豪的二女儿,还是徐帧志的娘家外甥女,一对青年男女可谓是亲上加亲。
这日晚间,顾植民没有应酬,徐小姐也没有工作,饭后,一家三口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聊聊闲话家常,顾炯为却宛如腚上生钉,偏坐不住。
“坐没坐相!我平常就这么教侬了伐?!”
顾植民板起面孔,教训儿子。
顾炯为瑟缩一下,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顾植民又是一声呵斥:“背打直!弯腰骺背,像啥样子!”
顾炯为刷地挺直腰背,脸憋得通红。
徐帧志忙打圆场。她老早便瞧出儿子心神不宁,又聊几句闲话,便叫儿子自去。
顾炯为得令,欣喜非常,又强忍住。他恭敬地告别父母后,轻手轻脚出门,走到培福里外马路上,这才撒开丫子狂奔起来。
此时,两个路口外,一个可爱的姑娘正在等他。
姑娘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嘴,头戴遮阳帽,身着草绿色丝质衬衫和墨绿色长裙,外套绿色薄呢短外套。她静静立在那里,不急不缓,不骄不躁,见到顾炯为,露出甜甜微笑,又将手中书本递给他,是张碧梧的《双雄斗智记》。
顾炯为双手接过小说,脸蛋有些发红,因为迟到向她道歉,孙志芳轻轻摇头。两人四目相对,都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培福里这头,徐帧志正在埋怨丈夫对儿子太过严厉。
“侬这样子,蛮不好的,儿子以后跟侬勿亲晓得伐?”
“父母之爱,为之计之深远。至于其他,我也管不了那许多!”顾植民摇摇头。
直到此时此刻,在妻子面前,他才能完全放松下来。这些年里,公司越做越大,他的威严亦愈发深重,可是却别无他法,所谓慈不掌兵,便是这个道理。
顾植民难得泄出一丝笑意。
“我有侬相亲相伴,白头到老,此生足矣。”
徐小姐同往常许多次一样,握住丈夫的手。顾植民揽她入怀,两人踱到院中,观赏着天边银盘。凉风习习,好不惬意。
深夜,蝉鸣悠悠,培福里漆黑一片。
吱呀一声,33号屋子大门打开,一个人影偷偷溜进屋里,借着惨白的月光,鬼鬼祟祟往楼上去。
啪的一声,电灯亮起,照得屋宇通明。徐小姐站在厅里,望着偷溜进来的那人,却是顾炯为。
徐小姐拉过窘迫的儿子,单刀直入。
“谈朋友了是伐?”
顾炯为结巴半晌,却摇了摇头。原来他相思情切,但至今尚不敢表白。徐帧志听了咯咯直笑。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侬若真欢喜她,就勇敢去追罢!”
徐小姐鼓励儿子勇敢追爱,而且讲了早年和顾植民自由恋爱的故事。
“侬父亲从前追求我的时候,那真真是叫历经千难万险,闯过枪林弹雨……”
顾炯为听得入神,但也十分诧异,因为在他印象里,父亲不苟言笑、威严甚重,因此他心里十分畏惧顾植民,甚至想考大学,远远离开上海,去美国留学。
顾炯为将他想去美国留学的想法同母亲说了,徐小姐惊了一下,叫他不要到处声张,毕竟上海现在还在日本人手里,而美国与日本正在打仗。
顾炯为却偷偷和母亲打赌,他听同学们底下议论纷纷,说日本快要败了。
“美军两次轰炸东京,德国业已投降,日本独木难支,撑不了多久!”
顾炯为目光发亮。
徐小姐轻轻一笑,却又叹口气,希望如此吧!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