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逆-第3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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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就怕……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有曾家。”
“什么意思?”
“曾家的高手虽然或死或逃,可他们交游广阔,江湖朋友众多,听说曾家出事,四面八方的高手都会来看个究竟。”黄须中年人解释说,“这些赶来的各路高手,未必都是曾家的朋友。跟曾家没交情的甚至有仇的,肯定也比比皆是。”
年轻人连连点头。
“如果只有那些和曾家交情好的高手,那么我们去进攻曾家,他们肯定毫不留情地一顿砍瓜切菜——老实说,我们这二百四十二人,面对一位真人宗师,可能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过。”
黄须中年人说:“所以我们的希望就在于……那些和曾家有仇,希望看到曾家倒霉的高手们!若是他们还在,有他们牵制住那些跟曾家关系好的高手们,我们才有机会和曾家决一死战!”
年轻人先是点头,然后纳闷地问:“可是……这跟我们要抢在天黑之前赶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中年人叹了口气,说:“你还不明白吗?若是我们去得太迟,看热闹的都走了,会留在曾家这边吃晚饭的,你觉得应该是哪一类?”
年轻人顿时恍然大悟,看着已经渐渐西垂的太阳,不由得着急起来。
“那糟糕了啊!看现在的天色,就算我们能够抢在天黑之前赶到曾家庄,那些看热闹的高手怕是也都已经回家吃饭去了……”
中年人露出苦涩之色,说:“所以昔年文超公说‘女人化妆,讲究一白遮百丑;男人打仗,讲究唯快不破。’事情不一样,但道理一样。”
“那我们还来得及吗?”
“你问我,我问谁呢?”黄须中年人看着曾家庄的方向。
虽然此行极为危险,甚至可以说是拿命在赌,就算赌赢了,也不过只是争到一个能和曾家厮杀的机会而已,但他还是宁可去拼一拼。
对他来说,这仅有的一点点机会,值得他拼命!
“唉!只希望我们还没有来得太迟!”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下台阶
数百匹异种骏马在大路上狂奔,声势自然极为惊人。
潘龙才动身起飞,甚至还没能看到那边的景象,已经听到了沉重密集的马蹄声。
几十里外的马蹄声,对他们这些至少也返璞归真,能够御风飞行的高人们来说,简直跟敲门没什么区别。
……只是比起不需要等到声音传来,本身神识警戒范围就达到几十里的妖神天狮王,他们还是差了许多。
从天狮王发现有大批人马赶来,到开口告诉他们,再到他们听到马蹄声,前后大概有半分多钟。
时间不长,但已经足够做许多布置。
对妖神来说,几十里外的事情是“现在”。
而对真人来说,几十里外的事情是“半分钟前”。
这就是差距。
有这么多时间,手脚快一点的话,几重阵法都已经发动完毕了。
就算手脚稍稍慢一些,至少直接启动传送法术扬长而去,是毫无问题的。
提前半分钟时间发动传送法术,天底下没人拦得住。就算是天下第一妖神毕灵空,她也只能打死“现在”的对手,奈何不得“半分钟后”的敌人。
而对那些正在骑马狂奔的人,这距离又不是半分钟,而是一刻钟甚至更多一些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别说是武林高手,就算普通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只要不是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袭击,怎么样都来得及反应过来。
披甲、布阵、迎战。
最多就是准备稍稍仓促了一点,阵型没那么完整,士兵们的勇气没有鼓舞起来而已。
兵法有云“击奇者,不过百息”,就是说要对敌人发动偷袭的话,最好能够让敌人在攻击之前不足一百次呼吸的时间里面才发现,这样效果才比较好。
那种被敌人提前大半个小时发现,呼哧呼哧跑到了,人家已经整整齐齐地在以逸待劳的,就属于拍脑袋打仗想当然,跟看着地图给前线打电话,不分青红皂白要求机枪阵地前移五十米,去河中间布置阵地的微操之王蒋公中正一个类型。
有趣的是,自古文人领军,就特别喜欢折腾这类幺蛾子。
虽然也有一些真的擅战的文人,但大多数文人将领的水平,其实跟光头校长一个档次——不对,大多数文人将领甚至还不如他。
也难怪文人名将曾涤生感叹:“史书上讲的那些个兵法,全特么扯淡,什么出奇制胜……老子都输到要跳河了!”
后世总结这位近代之前的名将战术,无非“扎硬寨、打呆仗”六个字罢了。
用奇不如用稳,此之谓也。
真人宗师飞行极快,潘龙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一行人就已经飞到了那些穿着丧服的白衣骑士们前面。
方东焕显出身影,大声问:“汝等来此,是敌是友?”
他刻意先声夺人,用真气将身影扩散,一声大吼简直如同天上炸雷一般,在空中滚滚翻腾。吼声所至,混杂凶兽血脉的踏雪驹也承受不住,纷纷人立而起,发出惊惧的长嘶。
马上的骑士们顿时坐立不稳,许多人直接就摔到了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那黄须中年人是极少数能够在人立而起的马背上保持平衡的,但他心念一动,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努力约束坐骑,花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才让陷入惊慌的坐骑重新安稳下来。
然后,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一群人站在那里。
他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不易被觉察到的笑容。
“在下辽西黄复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前辈?”他大声说,却有些答非所问。
“老夫方东焕。”方东焕本拟一声问清敌友,若是来找麻烦的,直接一掌下去杀个精光。却不料被这么一耽搁,潘龙等人已经赶到,想要痛下杀手也迟了。
他心情不好,话音里面自然没什么友善之意。
黄复之闻言顿时大惊,问:“可是当年金殿问北拓之事,帝丁亥问‘凡人无妖神仙佛之力,如何开山?’,答曰‘先人之事,后人不得而知。唯知人心齐、山可移。’,被帝丁亥赞之为‘移山之志,可为后世鉴。’的方移山前辈?”
他说的正是方东焕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情,这老头虽然满肚子怨气,闻言却也忍不住以手抚须,微微点头,笑道:“老夫一介凡人,不敢当‘移山’之名。只是江湖朋友们抬爱,称我一句‘方移山’罢了。”
黄复之心脏猛地跳了两下,急忙看向潘龙等人。
卢喜安开口说道:“我是襄平府武略将军卢喜安,旁边这位年轻的,是新任的巡风司幽州观风使潘龙……”
他滔滔不绝,将十余位真人宗师一一介绍,但说到最后,却刻意强调:“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曾家遭袭一事。但我们本身并无定论,无论最后调查的结果是侠客惩恶也好、是暴徒行凶也罢,总之我们只要真相,不问其他。”
这话乍看上去似乎很理客中,但实际上却将他的态度暗示了出来。
曾家遭到袭击,一座庄园被夷为平地,一座城池毁了大半,家主曾英奇和超过两百位族人身亡,可谓损失惨重。
在这种情况下,卢喜安开口给这件事定性,却先说“侠客惩恶”而不是“暴徒行凶”,言下之意可以说是明明白白。
方东焕闻言,顿时眉头一皱,就要开口。
但黄复之已经喜出望外,大声说:“晚辈这一行人,都是和曾家有血海深仇的。我们听说曾家出事,怕仇人抢在我们之前死了,便急急忙忙赶来,想要找到仇家了结恩怨,仅此而已。”
这话一说,方东焕顿时大怒。
可不等他开口,潘龙抢先说道:“要了结恩怨,我能理解。但你们为什么穿着丧服来?莫非是准备了结恩怨之后吊唁一番,将过去的种种往事就此放下?”
方东焕只得闭嘴。
虽然谁都看得出来,潘龙这是在刻意回护黄复之等人,但潘龙的话说得相当客气,他也不好发作。
黄复之有些犹豫——他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卢喜安和潘龙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或者至少是对自己友好的。
人家都给他台阶下了,按说他应该顺驴下坡,承认是来寻仇兼吊唁,将往事做个了断的。
但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黄家昔年也是辽西大族,枝繁叶茂,子子孙孙约有千人。但因为主业是和冰原族裔做生意,被以曾家为首的激进派称作大夏叛逆,处处敌视和打击,最后发展到半夜的时候,一大群人明火执仗来袭击。
那一夜之后,辽西黄家活下来的人百不存一。
当时黄复之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他躲在床铺下面,被床铺遮住身体,上面一扇墙壁倒塌,又将他盖住,才算是没被发觉,逃得一命。
他在黑暗中,听到亲人朋友们的惨叫声,听到那些暴徒们得意洋洋的叫嚣……那情景直到今天依然常常浮现在他的梦里,从不敢忘却。
虽然他如今已经年过六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先天高手,但内心深处,他依然是那个在黑暗中惊恐悲痛的少年。
他犹豫了好几次,最后闭上眼睛,连着几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
等他重新睁眼,眼中已经不再有犹豫,只有决然。
“我们是来复仇的。”他用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平静语调回答,“这丧服,是为我们死在曾家手下的亲人朋友所穿!”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月色如霜
黄复之的回答,并没出乎潘龙的预料。
他沉默,乍看上去是在犹豫,其实是选择。
他没有第一时间借着潘龙给他的台阶下,就意味着他不会下这个台阶。
很多时候,进或者退,其实都是“第一印象”。
开头那一步没动,后面就不会动。
他犹豫了,这就是他的选择。
他选择了拒绝。
尽管这拒绝的代价,可能是他们所有人的生命。
但潘龙能够理解。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看上去你有选择,实际上你没得选择。
他两世为人,一世天下太平,一世刀光剑影,这种没得选择的情况,却都曾经遇到过。
看着黄复之平静而决然的眼神,他轻轻叹了口气,降落在黄复之的面前。
“再考虑一下如何?”他温声和气地劝道,“刀兵无眼。”
“我早就死了。”黄复之同样温声和气地回答,“我们这一行二百四十二人,都是死人。”
“死人,无法考虑;死人,没有选择。”
“你们还活着。”潘龙摇头,“若是你们的亲人朋友还在,他们必定不希望你们这么做。”
“他们已经死了。”黄复之回答。
“死者已矣。”
“没有什么‘已矣’。”黄复之的眼神冷了一下,然后又浮起有些虚无缥缈的温暖。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他们在这里,一直都在。”
他回过头,指着身后那些陆续驻马停下的骑士们。
一身身白衣如雪。
“潘观风,黄某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放不下,我们都放不下。”他说,“放得下的,有放得下的活法。放不下的,只有一种活法。”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半点愉快可言的笑容:“其实,我们活得……并不快活。也许,死亡对我们来说,更加幸福。”
潘龙沉默不语。
黄复之向他深深一拜,翻身下马,牵着马从他身边走过,向前走了一段路,才再次上马,喊了一声“驾”,纵马朝着曾家庄的方向跑去。
一个个骑士如他这般过来,向潘龙行礼,下马,牵着马走过,然后上马离去。
犹如平缓的流水遇到了河里的礁石一般,长长的马队在潘龙的身边停滞、分开,然后又重新合拢,向前流去。
潘龙一直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这些复仇者们没有选择,他何尝有?
曾家是被他打败的,曾英奇是他杀的。如果没有他早上的出手,这些人就不会来,也不会有这一场纷争。
但他并不后悔。
他在曾家这一战,杀了很多人,可就算再来一百次,他也会选择杀这些人。
因为他们该杀。
铜钱夺命之时,不问男女老幼、不分贵贱军民,只问这人是不是该杀。
该杀,那就没杀错!
就算会有再严重的后果,就算会有再多的牵连,那一枚天下太平的铜钱,也不会因此退缩。
有些事,潘龙不会做,但一文钱大侠会做。
二百多人渐渐从他身边过去,最后长长的队伍完全消失在他的身后。
黄复之沉默着,纵马奔向曾家庄。
很快,他就看到了已经半是废墟的曾家庄。
许多的男女老幼从废墟里面走出来,站在城门外的道路上,手持武器,在曾家剩下的高手指挥下,正在布置迎战的阵型。
他注视着那些身影,其中大多是他不认识的,偶尔也有一两个认识的,每一个都让他切齿痛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向前喊话,突然感觉到极大的危机。
抬头看去,昏沉沉的天空仿佛坠落下来一般。
方东焕一直守在这里,此刻见他们到了,不等他们开口,便出手攻击。
二百多岁的老真人全力施为,真气引动天地元气轰鸣,化作覆盖范围超过五里的巨大掌印,正对着这群白衣骑士拍了下来。
但这一掌却没能落下。
潘龙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黄复之的前面,抬手一掌,拍向天空。
稍稍小一些的掌印从地面浮起,伴随着冉冉烟尘,迎上了这一掌。
一声轰鸣,树林、道路、废墟、人群……到处都在震动。
大地震颤、人群恐慌,无论是满怀憎恨的,还是满怀愤怒的,无论是勇敢还是怯弱,纷纷摔倒在地上,站立不稳。
“潘龙,你要拦我?”方东焕沉声说,“刚才我给你面子,让你给他们一个机会。但他们可没给你面子!”
“是非曲直,岂能用‘面子’来衡量?”潘龙朗声回答,“就算衙门断案,也要让双方当面对质。如今双方当面,方前辈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说一说呢?”
方东焕摇头:“江湖上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
“但是我要说!”黄复之勉强爬起来,朝着曾家庄的方向大喊,“我是辽西黄家的孑遗。五十年前,曾家联合多方势力夜袭黄家庄,将黄家上下千余口杀得还剩十五个。经过了五十年,这十五个人里面,还剩三个。”
两个年龄跟他一样大,甚至比他更老的人赶来和他并排。
在他们三个的身后,还有一些年轻人跟着。
“今天,我们要为自己的亲人讨一个公道!”黄复之大声说,“血债血还!”
潘龙不等方东焕回答,便说道:“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我僭越一下,让他们全说完吧。”
他示意了一下,黄家众人便退到一边。
一个脸上有巨大刀疤的老人走到前面:“老头子叫罗升,是个开镖局的。八年前,我押镖的时候,跟曾家曾荣华有了几句口舌。双方动起手来,我打断了他一条胳膊。半个月后我得到消息,曾荣华带着一伙人,杀了我全家老小十四口。”
说完,他也退到一边。
然后又有人上前,说清自己和曾家的仇怨。
每一个人,都有血海深仇。
他们这样一路说完,天色越来越暗,气氛也越来越阴沉。
谁都知道,今天这一场血战,怕是免不了的。
这些人穿着丧服前来,就是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们要死,自然也要拖着仇人去死。
等到众人全都说完,天色已经全黑,明月升起。
今天是五月十八,月亮比满月也差不了多少,照得地上一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