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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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何心头的情谊被这消息打断，便一路琢磨着南下。
却不知，很快关于顾林身世的消息就会传入梁帝与晋帝耳中。
两日后，顾林辞别了梁帝前往甘州。
临行前不忘交代一番蒋行之已经被废去手脚的事情，梁帝有了顾林帮衬自觉如虎添翼，自然不再在意蒋行之是死是活。
车队一路往西，队伍配置与上次去勘探时一样，几名晋国使臣，几名梁国工部大臣，杨昭与她同乘，作为梁国的监工出面，车外慕容炎依旧策马而行。
但还另有两名工部大臣先一步动身，带着梁帝的旨意，押送着所需粮草，去甘州召集年轻力士。
五日后顾林一行抵达甘州时，府衙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工。
只是这一日天色已晚，杨昭便建议顾林先在官驿休息，等明日一早再带人去施工地点。
顾林想了想，先将工部大臣召集在一处，安排好明日的事宜，这才歇下。
为了节省时间，她准备四处一起动工。
山脚水库一队，水渠口一队，水渠上下两个河道分了两队人马，刚好由四名工部大臣各主管一处，这些大臣都是上一次跟着她一起来过的，经她安排，自然明白了动土的大致位置，没什么疑虑。
四处相隔距离不近，水道完成后，能满足甘州南部与中部大部分的土地灌溉，至于北部，只需要再利用水库另行挖出几条水道即可。
也因此，她与杨昭只能在几处巡回监工。
虽然大臣们都知道具体位置，可初初动工还是十分紧要，尤其是上游地区，若不提前修坝阻断原本的水流，必定会给周围造成冲击，所以第二日顾林还是一早就起了，准备带着大臣们逐一动土。
这样一来，从山脚处到下游的水道，便又花了五日时间。
但好在负责此处的大臣早已看了前面三次动工时所需准备的，轮到自己安排也算有些感悟，顾林没多操心便启程动身，又连日快马赶往山脚，连马车都没再坐。
慕容炎、杨昭与楚歆三人紧紧跟着她，生怕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前方发生了什么事？”
路过一村庄时，顾林忽然停下，看着一条小路上正在吵闹拉扯的村民。
虽然外面看热闹的人快堆在了一起，可透过人群，依然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人正在跪地求饶。
哭喊求饶的声音依稀传来，伴着有些尖厉的咒骂。
“属下去看看。”楚歆立刻策马过去。
询问过后，不一会儿就回来，脸色却有些发冷。
“公子，是村民之间的交易……”
“什么交易会闹得哭天抢地？”顾林直觉楚歆没将重点说出。
楚歆看了她一眼，抿唇轻轻叹了口气，才说：“是一小姑娘，要被卖到隔壁村当冲喜娘子，小姑娘不愿意，当娘的正在求奶奶饶了她。”
小姑娘刚刚十三岁出头，面黄肌瘦的，瞧着恐怕只有十岁左右大小。
只是农村里一向早婚，这样战乱又灾荒的年景下，女子在家中便更不受重视，即便被卖去冲喜，也值不了几个钱。
顾林一听，脸色隐隐发沉。
民间冲喜的说法十分常见，通常是被送到久病不愈之人身边去，说是可以过过喜气，可实际上能因此而好转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冲喜娘子只不过成了另一户人家的劳动力，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
未等她再开口，身边慕容炎已经拍马冲了过去，一脸怒容。
“如今这种事情在民间很常见，尤其是村落中，许多日子本就清苦的人往往会为了几口粮食卖掉女儿。”
倒是杨昭，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见慕容炎走后她还紧皱着眉头，忍不住开口想要宽慰，想告她这种事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说完才想到，她听了必定不会感到宽慰……
“侯爷。”
果然顾林听了便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起去看看吧。”
她知道杨昭的意思，也知道这很常见，可她感慨的并非冲喜这回事，而是在极端环境下，越来越凉薄的人性，以及越来越多的，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人……
悲凉之处在于，她明白即便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完全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但慕容炎一身正气，热血似火，虽然自幼随父从军，却要么在京都要么在军营，并没怎么接触过这些，乍一听，自然觉得难以接受，冲去救人。
三人沉默着先后动身，身后，随行的护卫被楚歆示意留在原处。
“已经约好的事情，怎么能临时变卦？那户人家我老婆子又要怎么交代？公子若是非要抢人，就必须加钱！”
顾林骑在马背上，刚刚到人群附近，就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妇抱着胳膊冲慕容炎说，一旁，是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年轻妇人，好似是她儿媳，那妇人身边还立着一个浑身补丁的小丫头。
个子不高，乍一看就是个皮包骨头的印象。
“你卖给别人才只要五两，我一来就直接翻了三倍？”
慕容炎气得咬牙，已经将马扔在一边，正拦着老妇。
而今一个七品的县令一年也不过四十多两的俸禄，这简直就是在故意讹他！
为了方便出行，他今日并没有穿戎装，虽然策马而来，一看身份就不凡，但在村民心中也只是一个贵气公子。
既然是有钱人，那自然得加钱！
话刚说完，老妇也看见了跟过来的顾林几人，不过因为护军们没跟着，她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与慕容炎同游的公子罢了。
当即更加理直气壮道：“那我不得跟人家赔礼道歉去？要是公子拿不出这钱，就别挡着我们送人，免得耽搁了吉时！”
“什么吉时？你们明明就是在害她！”慕容炎忍不住怒斥。
看着小姑娘亲娘泪眼汪汪的样子，就知道买人的那户人家是个什么光景，如果是正常的婚配，亲娘至于这样跪着恳求？
“我这咋是害她？公子你们是贵人，恐怕不清楚现在我们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有多难，就算卖妻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到你哪儿就成了恶人？我能找到人家卖了她，也算她给谋了个出路，还给家里做了点贡献，难不成要一大家子都饿死啊？”
老妇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说完，还问问身边的村民：“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村民们自然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之所以围着，还是来劝小姑娘的亲娘的，老妇话说完，很快就有人反过来劝慕容炎：“就是啊公子，而且能出钱卖人冲喜的，都还有些家底，总比让小娟跟着她自家人吃苦挨饿来得强。”
“你说什么？”
顾林脑子翁的一声，双眼蓦然睁大。
小娟？
杨昭亦是猛然皱了皱眉，见顾林有些失态，自己先下了马走入人群，冲着那小姑娘道：“转过身来。”
第75章 青冥回到晋都，肖劲认罪
“大人……”
杨昭身上的气势一出，跪在地上的亲娘下意识便这么喊了一声，同时一把将自家女儿给搂在了怀里，她还跪着，胳膊肩膀才刚刚到小姑娘的腿根。
“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杨昭解释一句，这才意识到自己吓着了人。
“还不转过来让大人好好看看？万一被相中了，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老妇心思活络，立刻反应过来。
想不到这小蹄子运气还挺好，竟然能被这种贵人看中！
一面，已经在琢磨要不要再加价了。
一时间顾林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小小的身影上，因为一直被亲娘护着，小娟原本就侧身对着路口，这会儿被亲娘一抱，更是直接背过了身去。
但她显然很怕老妇，听见这话立刻打了个哆嗦，虽然明显不愿意，但却还是乖乖的慢慢转身……
顾林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即便心中知道这个小娟并非死在梁国官驿的小娟，却也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面黄肌瘦，浑身补丁，身量窄小一看就发育不良，生活得穷困。
一双大眼睛镶在巴掌大的脸上，发黄的头发软趴趴的贴着额头，虽然已经入秋，但刚刚好像依然挣扎出了满头大汗……
回看向杨昭的眼神并不纯净，也丝毫没有记忆中的柔软温和，反而带着几分戒备与倔强。
可就是这样的眼神，却让顾林心尖一颤。
犹记得，初次与小娟相遇时，她亦是这样戒备，倔强，警惕着生怕她也是个坏人。
直到去了官驿几日后，才慢慢的敞开心扉，可大胆与她说话，甚至还终于生出了些许少女该有的调皮来……
“人我们要了，那户人家的损失我们会自己差人去补，依然给你原价。”
杨昭看过这位小娟的模样后，又转头去打量顾林，见她失神，便先做了主。
想来，她定然不愿意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所以便也不必给这老妇留什么颜面。
“原价？这位公子，这好歹也是条人命，我刚刚可是说了，二十两，一分不少！”
老妇怎能放过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说完见杨昭脸色一沉，心里虽然紧跟着就生出一股惧意来，但一想到那可是二十两银子，这些人又绝对不缺这点钱，便重新鼓起了勇气，好歹都要试试，“你们几位应该也是读过书的，难道还想强买强卖？”
“难道你就不是强卖？”顾林回过神来问。
“我怎么是强卖？她是我王家的人，我想卖就卖！”老妇渐渐失去了耐心。
不过区区二十两银子，这些人身上哪一件穿的不值二十两？
想救人还要抠抠搜搜这么半天？
顾林转眼看向王小娟，声音平静：“我问你，你是愿意被送去冲喜，还是愿意跟我们走？只要你品行端正，我们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将来也可以给你托付到一个好人家去。”
“你们可不带这样蒙骗小姑娘的啊！”老妇一听赶紧开口。
但王小娟却已经望着顾林点点头，“我愿意，哪怕给你们当奴婢也行！”
一个是冲喜，一个是奴仆，奴仆将来或许还有翻身之日，但送去冲喜却是一辈子就望到了头。
只要不傻也绝对不会选冲喜这条路！
周围村民们听了也暗暗点头，反正事不关己。
“你知道当奴婢要做什么吗？”老妇见状赶紧又威吓王小娟。
王小娟转眸看着她，倔得不行：“反正你也从来没把我和我娘当人！”
说完忽然冲着顾林一跪：“公子，我愿意跟你们走，只是，我要是走了，她又没捡到便宜，我娘一定过得更难，我爹已经死了好多年，如果你们能把我们母女一起买了，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买！这就买！”
慕容炎想也不想就开口。
这小姑娘瞧着就可怜，何况他早已经被老妇挑起了怒火。
“我不同意！”
老妇一把将王小娟扯过去，没多捞到钱，她不甘心！
“娘，求您放小娟一条生路吧，我可以留下来继续伺候您……”
柔弱的亲娘见状终于又虎着胆子开口求饶。
她没用，只生了这一个女儿，从此就不受婆家喜欢，男人进山打猎一死，他们娘俩就受尽了奚落甚至虐待，干着牛干的事，吃着猪吃的食……
她早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只希望能救下自己的女儿。
“你少装可怜，什么叫我放她一条生路？我明明就是……”
“最后一次机会。”
顾林心中烦闷，并不想多听老妇在这争执。
老妇被顾林凉飕飕的眼神盯着，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这个小公子的眼神竟然比刚刚那个男子还要骇人！
一旁，楚歆眼见着顾林心情不好，老妇却还明显要耍心思，忽然打了个手势。
远处一直观察着的护军们会意，立刻就跑了过来。
老妇留意到她的动作，本来没明白她在做什么，但很快整齐的甲胄声就传来，吸引了一众村民的注意力……
一见手持兵刃的军士，老妇顿时傻了眼。
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母女二人加一起十五两，要就要，不要，人我们也带走了，你这种人凭什么用她们的卖身钱过好日子？”慕容炎强压着火气开口提议。
如果真是到了那种卖身救父，卖身救母的地步，他一定不会吝啬，可是这老妇明明还身强体壮，就为了五两银子就将自己亲孙女卖了，见到有人要救人，她还坐地起价。
这简直挑衅了慕容炎的底线！
可他更不想一直在这儿跟她吵，所以才主动提了价。
老妇彻底被吓住，心里发慌，暗想有了这些钱，不但能将这两个赔钱货送走，还能给小儿子讨个乖巧点的媳妇，倒是也不亏，便诺诺的点了点头。
哪儿还有刚刚嚣张跋扈的样子？
“楚歆找人带着她们。”
顾林开口吩咐。
为了不耽搁工程，他们并没有套马车，这母女两走路定然慢，只能让暗卫帮忙。
“谢谢大人们，谢谢大人们！”
王小娟的亲娘杏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拉着王小娟给顾林几人磕头道谢。
但王小娟这会儿却又不作声了，只跟着一起磕头。
因为这插曲，回到水库工程附近时天已经擦黑，水库位于甘州北部小源镇上，镇子破小不设官驿，离正在动工的北源山又还有一段距离，到了山上，可就真的无处落脚了。
所以杨昭便早早的让镇长准备了几处院子，供一行人入住。
院子最大的有三进六间屋子，原本都是民居，虽然没什么红墙绿瓦，但在镇子上也当得起大户人家。
这几天百姓们都已经知道水库动工的事情，得知是顾大人和威远候来，不仅是被镇长选中的这几户立即清扫屋子搬去乡下祖宅住，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愿意让大人们居住。
这样一来，慕容炎和杨昭手下的那些将士也有了个歇脚的地方。
“公子，那对母女如何安置？”
顾林和杨昭等人住的就是这最大的一座宅子，楚歆帮顾林放置好随身物品，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因为跟着顾林一起去过灵台寺扫墓，她也记得小娟这个名字，想起顾林白日里失态，便主动忍了这两个字。
但顾林却没忘记那姑娘也叫小娟。
只是，这个王小娟命运却比她认识的小娟还要曲折。
虽然最后小娟也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可至少小娟的亲人们在时都没动过这种心思，不论再艰难，都始终不离不弃，带着她一路到了梁都外……
如此一想，顾林心头也不免又添了几分怜惜。
“就让她们一起住在这里吧，正好我也瞧瞧她们的品行如何。”片刻后顾林开口。
她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带着这对母女，早晚都是要给他们找人家托付的，不论是婚配也好，为仆也好，总归要先看看品行才好安排。
而且王小娟的经历是那样的，杏娘又性子软，没什么主见，她也担心母女二人还有心结未解开，恐怕以后走了弯路，或是又沦落到这个地步。
只有让她们有了改变，懂得怎么去好好生活，才算真的救了她们。
“公子，要不要赐她们名字？”楚歆想了想又问。
她担心小娟这两个字经常出现，会一次次的刺痛顾林，让顾林为了另一个小娟的死而不断自责。
顾林摇摇头，“不必。”
她也是在今日，才发现自己对小娟的愧疚已经成了心魔。
有王小娟母女在，她也正好可以自救，用正确的方式来缅怀小娟。
这一夜顾林睡得不太好，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从梁都离开时的心境当中，一闭眼就能看见小娟倒在自己怀里咽气的模样……
杨昭亦是晚睡，在厢房中静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