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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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尚未出现呕血之症,还能再想想办法,如今只怕他呕血不止,身体没两年就拖垮了,什么办法也枉费。”他说完就见夏伯阳脸色发沉,“不过你也别急,这病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我且在这府中先住两天吧,先调养着。”
夏伯阳道:“拜托你了,务必照顾好殿下。”
孙澔自然知道李稚身上寄托着多沉重的期望,他点了头。
平襄城,两岸青山连着一条长江,正好是傍晚时分,一艘帆船飘在落满金辉的江面上,它缓缓往前行驶,隐约有阵阵笛声传来。
一个七八岁大的红袄小女孩坐在船头,纤细的脖颈上挂着一串八宝璎珞项圈,她正在教面前的男人吹笛子,男人稀里糊涂地吹了半天,没几个音是准的,时不时就被小女孩打断。
“唉不学了不学了!”男人忽然不耐烦起来,“好烦啊!”
小女孩看着他那副暴躁的样子,终于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打断我?”
“因为你吹错了。”
男人立即大声道:“我吹得已经很好啦!比雍州绝大部分将军吹得都要好!”
“不相信。”
男人狡辩道:“那也是你教的不好。”
小女孩实诚地说,“你太笨了,我已经教了你很多遍。”
男人不敢置信,“我笨?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笨呢?一定还是你教的不好。”
看着男人那副洋洋得意的夸张样子,小女孩没忍住再次笑起来。
蔡旻揭开船帘走出来,正好望见这一幕,小女孩回过头来,喊道:“母亲!你过来听!”
蔡旻道:“我记得,孙将军的确是雍州军营中最擅吹笛的将军。”
小女孩一脸震惊,回头看向孙缪,孙缪终于笑了出来,收了笛子,恭敬道:“夫人,快到平襄了,今夜到渡口转陆路,只需七八日就能到雍京。”
蔡旻道:“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孙缪立刻摇头,“臣不敢当,职责所在,何况的确不辛苦。”反而乐在其中。
蔡旻揽住朝她走过来的小女孩,对孙缪道:“她性子内敛文静,一般不同生人说话,倒是很喜欢你呢。”
孙缪道:“实不相瞒夫人,我一见着她,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只想听她再同我多说说话。”他看向那个小女孩,一介威风凛凛的武夫,眼中的温柔几乎都快满溢出来了。
雍京的事情尘埃落定后,远在西北待命的孙缪收到赵慎的消息,让他接蔡旻入京,他随即启程来到鄞州,找到蔡旻,告知她新朝初立、赵慎登基的消息。蔡旻当时久久没说话,落了一滴泪,这滴泪是出于无以言表的欣喜。
就在孙缪预备护送蔡旻入京时,蔡旻却没有立即答应。她带着他回到南方,在蔡氏故里的蘋洲乡下,孙缪跟着蔡旻见到了一个小女孩,彼时她正跟姑母外出采蘋草,小小的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池塘边,手中捧着一大束蘋叶,肩上立着一只小蜻蜓。
她回过头来,惊喜地喊蔡旻,“母亲!”
孙缪当时就愣住了,母亲?
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件水粉色袄子跑过来,亮晶晶的八宝璎珞项圈叮当作响,两只蜻蜓一高一低追着她,仿佛是个具体的梦一样,尤其是那双文静清澈的眼睛,孙缪几乎立刻想起了另一个人,“她……”
蔡旻低身抱住飞扑过来的小女孩,替她整理衣襟,抚着她的脸轻声道:“她是我与殿下……我与陛下的孩子。”
孙缪几乎要当场把两只眼珠子摘下来盯着那个小孩看,他这辈子南征北战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此刻却看着一个小女孩完全转不开眼,老天!他人都快看傻了!
小女孩察觉到他灼热至极的目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抱着母亲。
“陛下、陛下他知道吗?”
“他很快便知道了。”
第172章 金风玉露(五)
国公府一连静了数日; 直到李稚主动入宫觐见赵慎。
赵慎一上来就仔细打量了李稚,除了形容较往日枯槁一些,看上去倒也没有太大变化,这让这几日都在惦念着他的赵慎稍微放了些心。
谢珩离开雍京已有数日; 李稚一直在国公府闭门不出; 期间赵慎派人问过; 没有得到太多回应,他明白李稚心中难受; 也没有再打扰他,让他安心地静了两日。
“坐吧。”赵慎低声道; “谢珩的事……”
“皇兄不必多言。”李稚截断赵慎的话,一双眼望着他; “兄长的心我一直都明白,兄长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私心,一切皆是为了我与新朝。以谢珩的身份; 他的确不能继续留在雍京,倒是我瞒着兄长私自商议军事,为了一己私欲; 险些酿成大祸; 还望兄长恕罪。”
赵慎没想到李稚会如此说,谢珩是他亲自下旨调离雍京,李稚自此没有出门也不曾进宫面圣,他还当他心中怪他,他见李稚低下身去,忙伸手将他扶起来; “起来说。”
赵慎道:“你当真能想明白?”
李稚道:“谢珩虽然身归新朝; 但他始终仍是谢氏家主; 南梁是他这一生挥之不去的底色,宽恕士族亦是他的心愿,今日的局面早已没有回寰余地,兄长也是情非得已,造化如此,人又能为之奈何?”
李稚语气平静,将一切都说得清楚透彻,其实早一开始他就能想明白,他只是不舍得,“我与谢珩,今生大约的确没有缘分。”他望向忍不住担忧的赵慎,“新朝初立,百业待兴,我身为臣子,亦是兄弟,兄长将权柄交至我手中,我不能为兄长排忧解难,反倒让兄长为我操心至此,我本该向兄长请罪。”
赵慎阻止道:“你我同胞兄弟,江山皆是共享,又何须说这样的话?”
李稚道:“世间的事情,圆满的终究太少。”
赵慎听到他能这么想,心中其实松了一口气,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有失亦有得,不妨回头望一眼这万里江山,从今往后,它尽在你的眼中,也在你的掌中了。”
这一句话几乎直接挑明王朝的继承人正是李稚,赵慎劝慰道:“做皇帝又有何不好?等你将来坐上这九五之尊之位,统揽九州,书传瀚海,过去的许多人事,日子一久,便也都淡忘了。”
李稚明白他的意思,过了会儿,他似乎是笑了笑,点头道:“是。”
赵慎见他答应自己,这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
李稚没再说话,他没向赵慎提及自己的病症,闭门不出的那几日,他大病一场吐血不止,几天几夜,神志始终沉沦不清,他不断梦见过往时光,与谢珩相识到离别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又最终烟消云散,人生来处于重重枷锁之中,想要的得不到,得到了又终究失去,天若有情天亦老。
自得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后,李稚便一直思索,他并未想出破局的办法,但无论如何,他也要竭尽全力承托起这份期待,哪怕是燃尽自己的一生也不惜,不仅仅是为了赵慎,这也是他与谢珩唯一共同的心愿。
朝夕不相见,只余肝肠断,他也不知道做皇帝究竟是不是世间极乐,他只知道他心中的那只鹤飞回了南梁,他朝朝暮暮都思念着他,为此痛彻心扉,倘若此生注定无法相守,那他竭力去实现他们共同的理想,他年也算是心归同处。
他知道谢珩也是这样想的,同心佩仍在他怀里,病中他感觉到胸口传来阵阵温热,他们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李稚并未将心中所想如实告诉赵慎,事已至此,造物弄人,也不必再让他徒增担忧。
等两人聊完后,李稚将萧皓叫入大殿中,赵慎望着他,“我那一日可有传令下去,不必大肆宣扬谢珩离京一事?这满宫的人都没长腿,就属你跑得最快?”
萧皓立即跪在地上,“请陛下恕罪!”
李稚也起身替他求情,“萧皓抗旨有罪,但他身为臣弟的近侍,臣弟负有监察约束之责,臣弟已经将他杖责二十,降职出军,其余罪责臣弟愿为他一力承担。”
赵慎打量着低着头的萧皓,“杖责了你二十?倒是瞧不出来,怕是找了些你的好兄弟,随随便便打了两下吧?”
萧皓低着头没说话。
赵慎便道:“跟在我身边二十多年,口口声声说着誓死追随,这才三五年就变了节,不仅当众无视我的旨意,如今更是连看都不看我了,是吗?”
萧皓动了下脖颈,“臣……臣自知有罪,还请陛下降罪。”
赵慎道:“不愧我当年将你指派给二殿下,俗话说忠欲事明主,你倒是真的把他当做明主,将自己认作英勇救主的忠臣了。”
萧皓的头仿佛一辈子都抬不起来了。
李稚看萧皓一眼,正欲替他再说句话,赵慎忽然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索性我就成全你吧,从今往后朕命你好好做你的忠臣,尽心竭力追随你的明主,永远都别离开他。”
萧皓闻声一愣,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赵慎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仿佛这才反应过来,终于道:“是!”那一声极为洪亮,正气凛然地在殿中回响,仿佛宣告着他对这二人誓死不变的忠诚。
赵慎看向李稚,“说个‘是’都一惊一乍的,也别嫌弃他脑子笨,将就用着吧,对外就再罚你三年俸禄,也算对左右有个交代。”
李稚也笑了笑,点了头。
萧皓转头望向李稚,两人眼神交汇,对视了片刻,他似乎有话想说,但李稚什么也没说,萧皓见状也只能把话咽回去。
“陛下!”侍卫进殿通传,“孙将军护送夫人来到雍京,马车已经抵达宫门口。”
赵慎闻声望过去,过了有一会儿,他才道:“快请进来。”
李稚道:“是皇嫂?”
赵慎点了头,“是,原本早该就到了,不知为何迟了数月。”
众人在殿中等着,大约过了一刻钟,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慎与李稚一起望过去。
孙缪的脚步声最响亮,一个人压过一众侍卫,他器宇轩昂地走在右前,为身侧的人引路,蔡旻身着一袭烟紫色长裙走在中央,端庄秀丽,步履轻慢,她的右手中牵着个小女孩,七八岁大小,穿着干净合身的绯色宫装,微卷的头发用两根红绸松挽着,一双眼睛跟桃花湖一样。
当她们出现的一刹那,宫殿中忽然没了声音,赵慎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众人全都看着这一幕怔住了。
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蔡旻牵着的那小女孩神韵与赵慎至少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波光流转的大眼睛,简直尽得其神魂。
孙缪率先立定行礼,“末将孙缪,参见陛下。”
蔡旻停下脚步,松开小女孩的手,轻声道:“去吧。”
小女孩应该提前得到过叮嘱,她看了眼母亲,继续往前走。
没人说话,所有人全都屏气凝神地盯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她一直走到大殿中央,把每个人的脸都观察了一遍,中间目光似乎停了一下,最终她来到萧皓身边站定。
“父亲。”
萧皓满脸惊讶地看着她,她身后的孙缪本是一脸期待,发现她喊错人时他差点没拍着大腿在心中叫出来,傻姑娘!认错人了!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时,大殿中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小女孩望过去,正好对上一道专注打量的目光,赵慎望着她。
萧皓终于回过神来,吓得忙示意她继续往前去,快去吧。
小女孩被牵引着来到赵慎面前,却只是看着他,也没有再出声,孙缪急得满脸通红,恨不得上前张口替她喊“爹”,心道喊啊倒是!
赵慎问道:“为什么觉得他是你的父亲?”
她低着头,“你太漂亮了。”
赵慎闻声笑起来,“跟你想象当中的很不一样?”
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宝儿。”
“宝儿。”赵慎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宝儿,父母之珍宝,所以你母亲才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她抬起大眼睛看他,“宝儿是我的名字,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赵祎。”
书说,汉帝之德,俟其祎而。赵慎看了她很久,“今年多大了?”
“七岁。”
“七岁了。”赵慎低下身望着她,抬手将她拥入怀中,八宝璎珞项圈撞在他的胸口,发出叮当碰撞声,小孩张开双手回抱住他,“爹爹!”
赵慎听着那两个字,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烈酸楚,又有种无法言说的震动,两种情绪猛烈地交织翻涌,让他竟是难得有种落泪的冲动。
小孩两只小手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再也不要跟他分开,“爹爹。”
蔡旻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内心百感交集。
当年赵慎还是广阳王世子,与她在梁淮河上重逢,昔年的公族贵女与隐姓埋名的皇长孙,因为一曲《汉陵》而认出对方,十多年来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两人明明对面而坐,却无法道一句“别来无恙”,银汉迢迢,我心悄悄。
自那之后,赵慎回盛京必会来到梁淮河上,没人察觉出他们的关系,他们也从不说话,往往只是遥远地隔着丝竹弦歌静坐一夜,两颗孤独的心,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道中相互陪伴、相互守候。
赵元的耳目遍布京城内外,她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处境艰难,多次暗中帮他遮掩,借助乐声传递消息,多年的默契相伴,让两人之间的感情愈发深重起来,做人太苦了,如一叶孤舟漂泊在人世间,能有片刻相守,已是难以言道的幸运。
天上的两颗星,隔着银汉遥遥相望多年,只愿今生能够相遇一次,只一次就令残酷的命运黯然失色。
那一夜过后,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她清楚的知道,对于赵慎而言,身处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周围每一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他,这种命运决定了他必须孤身奋战,每一个牵绊都将成为他致命的软肋,也正因为如此,她从未向赵慎提起过孩子的事。
七年前,女儿一出生,她便将她寄养在蘋州乡下,交由信得过的亲族抚养,耕读传家的平静生活对孩子而言也是最好的安排。每年她会回去看望女儿,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文静而多思,悲悯却不愁苦,她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自己与赵慎少年时的影子,这让她很是怀念。
她曾经觉得自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无论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赵慎,直到孙缪来到鄞州接她。她意识到,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该一家团聚了。
赵祎是个心智早熟的孩子,她几乎从未问起过自己的父亲,但她能从母亲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父亲的样子,走进大殿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赵慎,这个人的眼神让她难忘,仿佛是遥远的过去曾经见过,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她没敢上前去。
母亲曾说过,父亲的外貌并不出色,但这个人不一样,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在相拥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一大团模糊的记忆骤然鲜活了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震动直击心脏深入灵魂,这就是血脉相连。
赵慎抱着她良久,深吸了一口气,他揽着女儿站起身,望向对面的蔡旻。
两人久久地对视,蔡旻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赵慎也笑起来,她走上前去,赵慎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攥紧了,一切道不尽的衷肠,尽在这短暂而温馨的默然不语中。
蔡旻道:“宝儿,过来见过二皇叔。”
赵祎闻声跟着母亲一起回头,她望向李稚,李稚对着她笑,她道:“二皇叔好。”
李稚点了下头,他是真心为赵慎感到高兴,宝儿,人如其名,她的确是上天送给赵慎的一件无价珍宝。
第173章 金风玉露(六)
李稚离开皇宫; 萧皓跟随着他一道出来。
萧皓道:“殿下要去哪儿?”
李稚道:“门下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