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蔷薇-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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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疼了。
这一瞬,愣是乔微这样的耐疼力,也乏得再难站起身,她脚下虚浮似是踩在云端,飘在另外一重世界里。稍一动,便脚尖发软,失去平衡跌下来。
父亲那天的笑容她至今都没有看懂。
可她知道他那句话错了,她其实不是个坚毅的孩子,她总是在被生活强迫着不得不坚毅起来。
她想爸爸。
年少的岁月里千百个日夜梦回时,她多么盼望父亲能就站在床头笑着对她说一句,微微,起来练琴了。
可到她完全清醒的那一刻,又才会恍然又记起,她父亲是不可能出现在席家花园般的大宅子里的。
思绪飞远,乔微的视线微有些混淆恍惚,视野里就在这时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鞋。
刚刚疼得厉害,她没听到脚步声,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过来了。
“需要帮忙么?”
对方白皙修长的手彬彬有礼递下来,虎口有颗微褐色的小痣。
乔微瞧了他一眼,却没有接,仍旧扶着墙,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她的外套抱在手上,身体被包裹在与皮肤一样白的丝质裙子里,修身的腰肢处还有些空荡。
鬓角的发丝有几根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唇瓣上的粉色的口脂褪去,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咬得发白,睫毛覆下阴影,恍若没看见他的手。
“不必,谢谢。”
她径直穿过他,只留下一个瘦极的背影。
冷漠、矜持。
瞧得霍崤之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乔微走出几步,他忽地扬声问了一句,“你觉得今天的演奏水准如何?”
聪明人说话一点即通。乔微自然明白他没头没尾的一句,不是在单纯问她芝加哥乐团的演奏水准。
脚步顿下片刻,她沉声启口。
“正如你以为的那样。”
这便是坦然承认了他的猜测。
奶奶对巧合不设防,霍崤之虽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却不是个傻白甜。
女孩鞋子的羊皮底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动,细微的声响越来越远。
她返回了音乐大厅。
建筑外面漆黑一片,吸烟区的落地窗倒映出霍崤之此刻的样子。
他难得穿了正式的马甲搭西服,领口的衬衫放松地解开,领结也不知道掉到了哪个角落。
他站直身子,懒洋洋点燃一支烟,唇角翘了一下,心想。
除去模样,母女俩还真不像有血缘关系。
灯光完全暗下来后便禁止交谈,接下来的这场第一首就演奏主要曲目。
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十点半音乐会结束退场,霍崤之奶奶与乔母打招呼,“乔微这孩子安静,挺乖,有空带她来家里坐一坐。”
乔母哪有不应,笑起来点头称是。
“再见。”霍崤之伸手,礼貌微笑,唇畔的梨涡若隐若现。
他真的享受了一整场无与伦比的视听盛宴。
“再见。”
乔微伸手交握。
她不同,她没有听过比今天感受更糟糕的音乐会。
触手的温度像一块冰。
乔母显然对今天的收获很满意,心情大好,回程的路上都带着笑意,又跟乔微念起那些重复了千百次的话。
很奇怪,她在董事局和这个继子半点不对付,却还是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和他配到一处。
大抵是觉得,只要女儿嫁进席家,她的成败与否,到底殊途同归了。
乔微没有力气听她絮絮叨叨说这些,她已经被之前发作的一场胃炎折腾得精疲力尽。在楼下大厅就着一杯温水吞完药,正打算上楼时,席越刚好从公司回来。
“小姐,您的洗澡水好了——”阿姨刚脱口,剩下的话便受女主人示意吞回了肚子,识趣地退出大厅。
“胃又难受了?”
“嗯。”
大抵是感冒了,乔微的声音有些哑,带着鼻音,面色也白的叫人心疼。
席越放下公文包,俯身抬手,似是想摸摸她的额头,才动,乔微便退开两步。
席越唇角动了一下,终于放下手来。
“抽时间让谭叔带你去做个检查吧,我给医院那边打个招呼,也不能总吃药,每天都得按时吃饭。”
“我知道。”乔微垂眉点头。
他私底下让厨房煲的养胃汤,她都已经喝大半个月了,乔微放下杯子,拿上外套起身上楼。
席越步子大,迈开两步便轻易跟上,“我听说今天出了事故,你们和徐家那小子的车撞上了。”
“嗯,没什么大碍,车子已经返厂了。”乔微又走快一些。
“有没有受伤?身上没有不舒服吗?”席越反复问。
“没有的。”乔微在自己的房间门前站定,抬头认真看了他一眼。
他很早就发现,乔微的眼眸很干净,像是小时候玩的玻璃珠子,喜欢得要命。
“我没事的,席越。”
乔微又强调一遍。
“那…”他终于退后一步,“晚安。”
“晚安。”
乔微进去,便只余一声关门的轻响。
席越在原地站定,像一樽雕塑,瞧着那门板许久没有动。
如果他不问,今天的事,她大概什么也不打算告诉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而且以不可挽回的趋势。
可席越他分明还记得,上学那会儿,乔微每天和他同乘一辆车。
高三的课业繁重,多半是她在等她,瞧见他从学校出来了,便甜甜叫一声哥哥。
那样的日子,在二十岁过后不知哪一天,便再也不得见了。
第8章 part 08
霍少爷从半岛酒店迁入新居的时候,正是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
昨儿个大半夜才散场,他正打算舒舒服服安静躺会儿,大清早三五个朋友便聚一起来了,说是要庆贺他乔迁之喜。
人都上门了,总不好又把人赶回去,霍崤之只好找点事情做,有一搭没一搭应着他们。
“哟,霍少爷,您这前后都是花园,”严坤前后晃悠一圈,调侃道,“还挺安静。”
确实,霍崤之买它可不就是因为安静。
“怎么着,不会是打算在g市常住了吧?”
“真没准儿,”霍崤之点点下巴,“帝都最近挺烦的,吵得人耳根疼。”
“不过别说,这临时买的宅子没亏,环境确实好,而且空气清新。”林以深西服齐整坐在游泳池边的藤椅上跟自己玩扑克,听到这句才出声附议。
“打住,你的审美跟我可不是一挂,”严坤连摆手,“瞧瞧那宅子里的雕花博古架,红木家具……也就只有你们这种退休老干部欣赏得来。”
买的时候,霍崤之倒真没好好看过环境,只不过因着酒店住腻了,恰好圈里有人问,他便买了。
不是没地住,可甭管家里多宽敞,年轻人大多不爱和长辈住一块儿,作息合不来,又多受管束,都爱另辟洞府。
此刻他认真一瞧,倒真是座惬意的宅子。
天空中云很淡,阳光舒倘,院前小苍兰生长得极盛。
隔壁也不知谁家的蔷薇爬满了整道铁栏栅,花期还没过,繁盛地伸过来几枝。许是g市沿海,冬天也不算太冷,又许是园丁打理得太好,大片开在墙头,清新的气味在微寒冷的空气间弥散。
第8节
“东西都是宅子前任留下来的,不然谁要谁搬回去?我这儿没地儿放,”他边脱浴袍,边替自己的宅子辩护几句,“里头构造倒还行,改改装修凑合能住。”
话音落下,不待人答,他扶上泳镜,一道标准的鱼跃扎入泳池里。
泳池有加热系统,倒也不冷,只是瞧得严坤啧啧直叹。
他眼红霍崤之腰上的侧肌很久了,健身房他也没少跑,怎么就练不出那人鱼线呢?思绪到这儿,他倒是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待到霍崤之一口气游了几个来回,自水中探头时,严坤才又神秘兮兮开口,“霍大少,知道你的新邻居是谁吗?”
霍崤之兴致缺缺,坐上泳池边缘喘息的空儿,甩干净发梢的水滴,最后才慢条斯理顺满足他的倾诉欲:“谁?”
“席家!”
这可才真是有点扫兴了,霍崤之想。
“按说我见过的漂亮妞不了少吧?但席家那继女才是真漂亮,那脸,那腰,那腿,是半点都挑不出毛病,气质也好,看不腻!”他绘声绘色朝众人吹嘘。
“别是你眼皮子浅,哪有这么夸张?”有人不信,“圈子里顶漂亮的,哪个脸上没动过点儿手脚。”
“嘿,你还别激我,”严坤来了兴致,“你们别看席越这小子成天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还不是惦记死了他妹妹。”
“为这妹妹,连长辈那些事都不记恨了,不漂亮能这样?有机会你们自己走近点儿看,保证让人心旷神怡的。”
严坤老爱瞎用词儿,不过今天这话霍崤之倒没什么异议。
前几日音乐厅外面,乔微蹲地上抬头看他那一瞬,他是真切地觉得被惊艳了一把。
再往前撞车时候,他还冲她吹过口哨呢。
霍崤之这么想着,撑地起来,打算回房冲澡。刚走出两步,便又听严坤惋惜地叹一句:“不过我差点儿忘了,咱们霍少喜欢丰腴的,真是白瞎了这近水楼台。”
他脚下踉跄,差点没走稳,转过头使足力气把浴巾扔过去,正中严坤后脑勺。
还正发懵之际,霍崤之眼睛危险地眯起来盯着他,一字一句,声音发沉:“你他妈还真敢提。”
严坤果然温顺地把嘴闭上了,转过身举手投降,“行行行,霍少,我再提就让我下拔舌地狱!”
只是等霍崤之进浴室,他到底再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连端坐的林以深手里的扑克都没忍住抖了两下。
旁人再好奇,严坤也只能摆着手忍住笑:“我可不想下拔舌地狱。”
霍崤之刚成年那会儿,兄弟们不想他再整天泡车坑里头,便费劲心思搜罗一堆环肥燕瘦的女人,打算替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偏他看了这个也嫌丑,看了那个也嫌丑,最后不选不行的时候,才挑了个最胖的、以丰满有致著称的小明星。
说是瘦的咯手,感情他把女人当枕头。
谁知进门不到十分钟,那小明星便抱着衣服哭哭啼啼出来了,跑前控诉:“不带你们这么羞辱人的。”
就在众人以为十分钟这梗够笑一辈子的时候,忽然发现霍崤之连件衬衫都没脱,出门便把塞给他的condom摔桌上,放言谁敢再提这事儿就跟谁绝交。
有好奇心重的,私底下再三打听才知道。那天包厢灯光暗,女人往身上涂了美白的香粉,回房刚走近,就擦了霍少爷满衬衫。她用的不知是谁的粉底,没会儿便过敏长了密密麻麻的疹子。
霍少爷衬衫脏了本来就不虞,白炽灯一照,再瞧那脸,当即便吓到了。
这么多年,甭管怎么玩儿,就因着那天的阴影,旁人再怎么漂亮盛情,大少爷都对那事儿敬谢不敏。
说起来,倒是他们这几个兄弟成了千古罪人。
霍崤之冲完澡再出门,众人已经在大厅玩开了,开了电视,满桌扑克,倒香槟。
他搬家带进来的东西不多,客厅里除了一架钢琴和几把吉他,其他都是前任主人留的。众人很有默契,避开这些,什么都碰得。
阳光挺好,他在阳台找了张椅子懒洋洋躺下来,头发还没晒干,便听院子外门铃响了。
“什么?”乔微站在楼梯上,眉头深深皱起来。
“夫人请了霍少来家里晚餐,一会儿就到。”厨房的阿姨又温声重复一遍,“她让小姐您别失礼,换了衣服再下楼。”
“怎么没人告诉我?无缘无故,他怎么会来?”
“听老谭说,霍少是隔壁宅子的新主人,今天刚搬过来。”
乔微简直要爆炸了。
她一直觉得,看谁不顺眼是因为自己修养不够,可有的人,还真是让你的修养好不起来。
两家宅子这么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更何况乔母心怀鬼胎,要是隔三差五把人请来家里晚餐,那可才真是绝了。
那天晚上不愉快的记忆,乔微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阿姨您帮我说一声,我明早还有课,得回学校去了。”乔微抓紧栏杆,打定注意不露面。
“这……”阿姨面露难色。
“微微,吃完晚餐就好,”席越挽着袖扣从房间出来,“一会儿我送你回学校。”
他只知道车子出事故,还不清楚霍崤之当时也在现场,乔微怼了他的事。
“我不想吃!”
瞧着这下又没了借口,乔微似是发狠地扭过头转身回房。
席越却又不知道她生什么气,吩咐阿姨先去忙,又追上来敲门。
“微微——”
他的声音沉静又无奈。
“我换衣服!”乔微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
霍崤之被阿姨引着进餐厅,一眼先瞧见坐下首的乔微。
厅里暖黄的灯光氤氲,像是隔着一层纱,稍有些迷离。她约摸刚洗过澡,静坐在桌子另一端,黑长发吹干柔顺披在肩头,穿了条乳白色的棉布衬衫长裙。
领子上系的一条红细带,衬上她嫣红的唇瓣,眼睫低垂,看起来格外乖巧漂亮。
席越的父亲亲自站起来迎他,“贤侄第一次登门,家里薄酒淡茶的……”
乔微抬头,恰好见霍崤之朝她无辜地眨眼睛。
她面无表情端坐,收回目光。深深觉得,那眸光里的色彩,大抵是得意。
第9章 part 09
席家宴请的晚餐规格隆重,霍崤之却只套了件黑卫衣便来了,连帽的系带在领口收了个结,外套搭在椅子一侧,连头发看起来都只是随手拨了拨,随意散落在额间。
他的漫不经心与整座宅子格格不入。
桌上众人却恍若未见,或者说并不在意。
席越与霍崤之的话题,多半是些他赴英国留学前的旧事。出乎乔微意料的是,连席越父亲都比平日亲和许多,吃饭间,漫步不着边际与这贤侄聊了些关于g市的天气,新建的赛马场,高尔夫和游轮之类的话题……
多半是吃喝玩乐,大抵也清楚霍崤之是个纨绔,只讲些他爱听的。
席间,他甚至亲自替霍崤之斟了半杯红酒。
乔母坐在霍崤之对面,时不时把厨房新上的餐点往他跟前送一送,照顾周到入微。
仿佛整座宅子都在围着男人团团转。
而霍崤之半点不推谦,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被恭维环绕。
碗碟在笑谈中轻撞。
通常这样的场合,乔微是没有胃口的。
她全程把自己当背景板,沉默着低头机械进食,眼睛盯着腕上的表盘,看着滞塞的分针,恍惚发起呆来。
七点一刻。
只要熬到这个点,晚餐就差不多该结束了。
“……微微?”
旁人连唤几声,连乔母的腿都在桌布底下撞了她两下,乔微才回神。
“你席叔叔叫你呢。”乔母眉眼含笑。
席儒城倒也没在意她的失礼,偏头又对男人笑道,“微微小提琴拉得很好,你们这些玩儿音乐的年轻人相处起来,应该有许多共同话题。”
也许是觉得无聊,也许是厅里太闷,男人抬手拉开帽领的带子,视线漫不经心移过来,视线落在她身上,转而便戏谑笑道:“是吗?”
她的指尖葱白修长,美甲上晶莹透粉的细钻,在灯光的晕染下熠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