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养妻录-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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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虽是叩首,眉眼官司却是仍存,底下乌压压一片跪着,不知是谁颤声道了句:
“此事关乎国运,望圣上。。。三思。”
就像楼高欲坠,最中心那根圆柱却遭人倏地抽走,广厦将倾,不过瞬息。
朝臣先后一叩首,谨声言道:
“还望圣上三思——”
姜淮掩在人群里,一时也有些摸不清此事的底细了,只余心底越发浓烈的不安。
姜大人今日的谋算到最后也没能成。
安远侯快步追上神情恍惚的尚书大人,下意识压低声道:“尚书放心,不过暂且耽搁一阵罢,等观星监卜出那位吉星,我们两府的婚事便可继续了,没甚妨碍的。”
朝野上下为着后位一事翻了天,群臣跪谏,终是让圣上退了半步。
说是退也不尽然,只是因着观星监正使说自己力有不及,还需一段时日方能卜出星象所示的具体人选,圣上借以此为由,将其押后再议了。
此事总算是还留有几分转圜的余地——
虽然很难说得清这其中有没有正使想要以命染金銮的缘故。
不过因着此事,大雍女子婚嫁均需缓上一缓,京中尤甚。
在观星监作出论断之前,那关乎国运之人到底是何人,谁又可知呢?
那就都先压着罢。
那时朝上吵吵嚷嚷的,究竟是哪位官员提出的此策安远侯不大清楚,但是老侯爷觉得这话听着确是有些许道理。
虽然大家对吉星的人选都心知肚明,总逃不开宫中那几位去,但明面上该做的还是不能落下。今上择后,你府中却忙嫁娶,是何用意?
终究只是等上几日罢了,不妨事不妨事。安远侯这么想着,嘴上也就这么说了,甚至不忘宽慰几分脚步虚浮的亲家公。
其实看着这样的姜淮,老侯爷心中还是有些难言的欣喜的。
原来尚书府比他们家还要在意这门婚事些。自觉面上无光的侯爷倏地多了几分底气。
迎着安远侯老大怀慰的目光,姜淮的面色更复杂了。
他怕耽搁着耽搁着,他女儿就要没了啊。
朝会上所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被姜大人带回了府中,虞舒姣好的面容上满是严肃。
“朝中多少年未曾提过立后之事,怎么偏偏这时冒出来个什么劳什子吉星,还偏生就在今日!”
看着怒气冲冲的自家夫人,也曾舌战群儒的尚书大人顾不上理自己发皱的官服,小心翼翼地搭话道:“或,或许是几位皇子渐长,哪位娘娘买通了观星监正使,想借此搏——”
“夫君可莫要再开口了,”姜淮话还未落,便被虞舒拿起桌上的糖葫芦一把塞进了他嘴里,堵得严严实实的:“要是此事当真是四妃冲着后位去的,我就在佛前给她们铸个金身,日夜祝祷,也算还了她们此番大恩。”
“可夫君你仔细想想,这世间之事,哪有如此凑巧的?”
姜大人不说话了。
他此刻心里也虚的慌。
可这事奇就奇怪在,皇座上的那位除了惯常般将人驳了回去之外,什么也没有做。如今的局面。。。
似乎是众臣一起使力的结果。
为着自家的利益,朝中众人的立场自是不可能相同的,立场不同偏向定然便不相同,能走出什么样的局势又有谁能知道呢?
姜淮咬着口中的糖葫芦,只觉酸到他心里去了,还有些涩。
“圣上。。。”
“砰!”
紧闭的房门外,倏地传来道细微的撞击声。夫妇二人间的谈话蓦地一止。
“谁?”更靠近门沿的姜大人将手一伸,却是与一只试图藏起的兔兔对了个正着。
他涌到喉边的质问顿时堵住了:“岁,岁岁。。。”
眼见被逮住,在门外偷听了好一会儿的人儿也不再躲了。
“爹爹,”姜岁绵抿了抿唇,没有提及之前的事,而是对着那厢正怔着的父母,软软道了句:“我出府一趟。”
说完,小姑娘也不待人反应,转身就径直往府门外走。
姜大人愣了几瞬,方才回过神来抬脚想追。虞舒意识到什么,把他推到一侧,对着女儿纤细的背影柔声哄道:
“岁岁,入宫需递帖,我们先等一等可好?”
少女急促的步子稍顿,却在见到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时神情微晃。
她没多犹豫,提裙便走了上去。
追来的虞氏看着那辆淡墨色的马车,皱眉看向守门的小厮,问:“这马车什么时候停这的,为何既不赶走,也不着人来通报?”
小厮垂着头,有些心虚:
“马车停了有一阵子了,小人见夫人和老爷正忙着,没敢上前搅扰。赶,赶走。。。”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犹豫着道:“夫人只说宫侍一律挡回,奴等了半日,也没瞧见那位眼熟的嬷嬷。。。”
唯有一个赶马的车夫。
此时那位“车夫”见二人赶来,恭敬地微弓起身,朝两人颔了颔首,这才猛一扬鞭。
骏马扬起前蹄,清亮的嘶鸣声中,一人一马很快便消失在青石街道里。
虞舒闭了闭眼,几年前的记忆翻涌在她脑中,她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了。
那个侍卫。。。她曾见过的。
“老爷。。。”
姜淮被她唤的一愣,下意识应了一声:“夫人?”
虞舒缓缓吐出一口气,叹道:“老爷若得空,一同来想想岁岁的嫁妆罢。”
立后。。。
他们府上怕是招不了赘了。
*
这是小姑娘近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单独出府,在这段并不算太近的路程里,少女头一回连半分睡意都无。
她看着车帘下微晃着的珠花,清凌的目光有些涣散。
似是在想些什么。
大半个时辰后,小姑娘抬头望着那熟悉的匾额,长睫颤了颤,方才抬起腿,沉默地走了进去。
养心殿里,帝王正在如常般批着奏章。
后头的大太监甫一瞧见她,嘴角处便绽出一抹慈爱至极的笑来,“姑娘——”
但他这厢刚一开口,却见门边的小兔子并未像往日一样自顾自地找个位置坐下,而是站在那方御案之前,屈了屈膝。
雍渊帝手中的朱笔霎时停住了。
原想行礼的姜岁绵跪到一半,却是换了个姿势,直接坐了下来。
还有些凉。
小姑娘抿住唇,抬眸直勾勾望向那朝自己看来的君王,问:“那什么星象。。。是圣上的属意吗?”
正急忙想扶的曹公公心尖颤了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动了,僵在那进退两难。
雍渊帝垂着眼,迎着少女盈盈如水的瞳眸,并未迟疑什么,答了个“是”字。
得到答案的姜岁绵轻眨了下眼,再开口时却不再是朝中之事。
她随意地坐在阶下,低低唤了句:“圣上。”
小姑娘唤完这一声,并不等人回应,只是稍顿了顿,就继续道:
“我要招赘了,圣上历来宠我,给我道招赘的圣旨罢。”
“啪嗒。”曹陌手里的拂尘落了。
他慌忙地抬眼看向那上首之人,竟是连规矩体统都顾不上。
熏炉里的冷香一点点燃着,帝王眼眸深邃,恍有暗色在其中荡开。
“不可。”他道。
细数起来,这或许是这么多年,姜岁绵第一次被他拒绝。
之前哪怕是不许她饮冰,雍渊帝的言语也总是温和的。
从未如此直白过。
可此时的小姑娘并不想就此放弃。
“为何不可?”她扬起白皙的小脸,脆生生道:“是圣上亲口说,我若有想要之物,不必求神佛。”
“君无戏言。”
她落地有声,帝王从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了下来。
看着逐渐逼近的雍渊帝,少女不知为何,不自觉地后挪了挪。
雍渊帝微俯下身,稍凉的指腹掐在人腰间,将试图逃离的小刺猬一把抱起。
第71章 心意
“君无戏言; 那是因为让君王失言之人将不存于世。”
雍渊帝将人抱起,轻轻放在了旁侧垫有软锦的椅上,“地上凉。”
原还挥舞着小爪子、凶巴巴想跑的小兽突然就不动了。也不说话。
过了好半晌; 帝王兀地伸出手,抵住了小姑娘被咬住的下唇; 语气有些冷:
“岁岁; 莫咬。”
被他阻住的少女怒从心起; 嗷呜张开嘴在人指尖上咬了一口; 却是轻浅的墨香气。
雍渊帝神色微颤,手指稍向内一偏,原本的指尖变为了更为柔软的指腹。
一如当年她受伤初醒之时。
可叼住他手指的人又忽得松了口。
养心殿内静的很,仿佛都能让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低着脑袋的小刺猬终究是开了口; 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圣上知我不爱动弹; 只因相比起江海河川,山陵星月; 我只想一辈子留在阿娘的身边,可一旦入了宫; 便什么也没有了。”
她小声念着,等到最后; 方才抬起眸来,看着那与自己只在咫尺之距的雍渊帝:
“圣上富有四海; 想要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亦不会管家; 就算颜色好上一点; 这世间也总会有比我更好看的。。。圣上; 我做不了高门主母,更做不了皇后,陈容能让我不离开府中,永远有娘亲护着,这就很好。”
小姑娘重新将头低了下去,她掰着手指,一点点数道:
“我喜欢糖葫芦,陈公子这些日子送了我满筐的糖葫芦。”
“我喜欢冰酪,他说待我们成婚后,便陪我去酒楼尝刚做好冰酥酪。”
“我喜欢看话本,陈容就按我的喜好去学着写话本。。。”
姜岁绵数了很多很多,数到后头她连自己数得什么都不清楚了,总归都是些赞美之词,帝王眸光渐冷,她却跟毫无所觉一般。
临了了,小姑娘抿着唇,低低道了句:“圣上会给我讲庄子讲孟子讲孔夫子,唯独不会给我讲话本子。”
如雍渊帝从未直言拒绝过她一样,姜岁绵也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只是为了能让帝王颔首。
此刻他站在她跟前,软金的龙纹映在她眼中,小姑娘揪着人的衣角,娇娇道:“圣上,我不愿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皇城,你依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撒着娇,却不敢抬头看他。
雍渊帝低着眸,任人攥住了自己衣衫。他垂在身侧的手冷静地移到了人儿颌处。
可他终究也没舍得。
雍渊帝指尖微蜷,却是微微低下了身,与低着头的小猫儿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视线所至,是她微白的唇。
“岁岁,”帝王薄唇轻启,说出口的却不是好与不好:“你喜欢他么?”
雍渊帝声音冷极了,像那九天上的寒冰,似要把一切生灵都给冻住,可其中又恍有几分柔和,仿佛怕惊着什么般。
“喜。。。”小姑娘腮帮子鼓着,喜欢二字已然到了嘴边,却在触及人的目光时又顿住了。
她撇开眼,含糊回道:“眼下不喜欢又如何。。。往后那么许多年,说不准我哪一日就心悦于他了。”
姜岁绵说着,不知怎的,心中慢慢涌出了那么些许的心虚意味。但她还是说完了。
只是不敢正视于身前之人。
帝王生的高,眉眼似墨,体态身姿均像大家笔下所书,此时哪怕是屈着腿,却也丝毫不损那份透进骨子里的天家贵气。
看着眼前目光躲闪的小姑娘,他却是轻轻勾起唇来,道了个“嗯”字。
嗯?觉得哪里不对的猫崽试探着偏过脑袋,想要觑上那么一眼,却被迫撞入了人的眼底。
那双眸中是不加遮掩的温柔笑意。
她听他道:“朕心知岁岁此时并未动情,可岁月悠长,我总能等到你心悦那日。至于凤位,是给岁岁的定亲礼。”
“它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过在岁岁动情之前,我需用它将岁岁困在我身边。”
???
姜岁绵清凌凌的眸子一点点瞪圆了。
她总算意识到了什么。
“我,我那话不是这个意思!”她明明是用来驳他的,怎么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呢?
可既然不慎踏进,觊觎已久的猎人又怎会给她挣脱的机会?
雍渊帝站起身,不再听她多言,而是揉了揉人儿脑袋上的粉糯绒花,哄道:“御膳房做了岁岁爱吃的鱼,要尝尝么?”
险些被岔开思路的少女骤然一起身,不管不顾地挟了他的手臂,“我那话说的是陈容。。。”
她话音未落,便因起身起的太快而微晃了几分,雍渊帝顺势扶住她,嗯了声。
那个“嗯”字怎么听怎么敷衍。一点也不像知晓了的模样。
等说过几遍,发现再怎么解释都无用之后,小姑娘仰着小脸,努力换了个法子挽救道:“我不通文墨,做不了皇后。”
帝王挑挑眉,说话时分外轻描淡写:“岁岁的字书,是朕亲自教导。”
“。。。我琴棋不会。”
“不过是些世人悦己之物,岁岁若喜,与人学上一学也无妨。”
“。。。我不懂礼数,毫无闺秀之仪。”
“岁岁日后只需坐于高处,受万人朝拜。礼数于岁岁而言,乃这世间最无用之物。”
“……”
小半刻后,姜岁绵抿着唇,焉哒哒想往外头走。
她怎么说也说不过他的。
雍渊帝也没拦她,只是在人抽手走过他身侧之际,温声道了句:“豫州送来了密报,岁岁要看么?”
少女迈出的腿骤然一顿。
帝王折回案前,却并未拿出那份暗中递送的谍报。
而是先端起了上头放着的一盏茶。
那茶放的有些凉了,但并不算冰。
他侧过眸,身后多了只犹犹豫豫蹭过来的猫儿,那粉粉的耳朵正竖着,机警得很。
雍渊帝将手中的茶喂了过去。
浅淡的梨香气在养心殿里晕开,小姑娘咬了咬唇,把杯盏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慢慢抿了口。
梨肉被浸得软软的,浓烈的甜意却好似都锁在了小块的梨肉之中,一抿就化在了那唇舌间,极甜。
连后退都怕惊扰了人的曹公公缩在角落里,努力放轻着自己的呼吸,见如今气氛稍有和缓,方才终于敢多呼出口气来。
至于刚刚天子说得那些话。。。
他今日耳聋。
不过还不等曹公公多缓上一回,却见那厢正喝着糖梨水的人儿一把抢过了帝王刚拿起的密报,然后蹭蹭跑到了好几米开外。
要多远有多远。
曹陌刚要勾起的笑容就这么顿在了脸上。
与大太监的愁眉苦脸不同,作为被远离的正主,雍渊帝神情却依旧自若。
他端坐回椅上,不疾不徐地批起折子来。
似乎对此全不在意。
待第三本奏章被翻开的那刹,雍渊帝手中的朱笔尚未落下,眼前倏地多出了一份密报——
琢磨了好久都没看懂那些符号究竟写的是什么的姜岁绵抿了抿唇,谨慎地挪回了御案旁。
她小小地跪坐在离他最远的那角,指尖压在密报一端,一点点把东西送到了人眸底。
还是让他讲给她听好了。
送完之后,小姑娘手指一缩,就想抽离开去。
没成想却被人握住了。
一股温柔却霸道的力道顺着指尖游移,叫人不自觉向前倾了几分。等姜岁绵再回神时,她半个身子都越过了那方明黄御案。
少女清凌的眼底,是帝王那即使放大千百倍都挑不出半点瑕疵,犹如冠玉的容颜。
实在是太近了些。
小姑娘纤长的睫颤着,被人轻轻攥住的指尖也不由蜷了几分。倒是让那微凉的指腹也暖了起来。
罗纹纸上,那封历尽千里方才传回的密信正压在姜岁绵纤白的小臂下,微微泛起皱。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奋力想逃,那扣住她手的人已然转而牵着她,指向了密信一处。
“岁岁不是想看?”他道:“朕教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