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养妻录-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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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药之人执念太深,才会提前从昏睡中苏醒。
但眼下的局面。。。
让他无端又忆起了多年前的一番情形。
那是院首此生都不愿再回想起的事。
他望着伸手将人扶住、又仔细把人扶放于车内软榻上的小姑娘,张了张嘴,但终究能没能寻得半点气声。
若是能劝住,哪里还会走到如今这步。
姜岁绵看了他一眼,轻颔了下首,这才转身掀开了帘。
帘面之下,各色珠石轻颤着,相撞时发出些许叮珰声,尤为好听。
少女不带丝毫犹豫地踏了出去。
可就在她露面的那一刹,人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垂着头,悄然按住了自己的袖口。
“咻——”利箭破空。
一道细芒强势闯入了小姑娘余光之中。
未等她辨明,眼前之景便变了番模样。淡淡的晕眩感袭涌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的冷香气。
“噗嗤!”短刃入肉之声。
尚未来得及跑上一步的兵卒就这么睁着眼倒在了地上,心上正插着一枝短箭。
大雨倾泻而下,兰竹做的伞骨撑开,却是将其尽数挡了个干净,丁点没落在姜岁绵身上。
淅沥的雨声中掺着兵戈,如玉珠碎地。恍若一瞬,又恍若千年。
不过这些都跟少女无半点干系了。
分明修长的指骨下,是小姑娘被仔细掩住的耳。
她此时被人单手虚抱在怀里,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对方身上传来,四周肆虐的寒风仿佛于霎时滞在了原地。
姜岁绵从人怀中怔怔地抬起头,眼眶明明未红半分,但不知为何却是仍落出了泪。
清凌的泪珠顺着颊边一路而下,小兔子眨了眨眼,方唤了一句:“圣上。。。”
她兀地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眸中的泪再也止不住。
“她们说你出事了。”
“你还让人给我下药。”
“你欺负我。”
衿处一点点被打湿,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轻响在帝王耳侧,却是那么惹人发疼。
雍渊帝望着埋头在他颈侧的人儿,指尖忽而颤了下。
他虚环在人腰上的手终是落实了。
那腰肢过于纤细,不过盈盈一握。
月色藏在云后,但小姑娘衣上的金色团花恍若存着流光,珊瑚禁步压在腰际,衬着她掠月的容颜,清眸流盼。
“岁岁。”他将她按在了怀中,声色柔和,仿佛怕惊着什么。
“是我的过错。”
帝王向来平静无波的眼里也曾有了惧色。
她曾说这世上无人伤的了他,自是不必她白费心思。
可她仍是到了这宫门之外。
“是我来迟了。”他道。
泪滴如线砸下,姜岁绵就这么搂着他,未曾做声。
周围雨声杂乱,唯有这一方天地,静谧得紧。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抿了抿唇,慢吞吞地开口道:“我本不想原宥圣上了。。。”
小姑娘声音里还带着未消散的泪意,她顿了顿,抬起眸来,隔着泪凝视着那方近在咫尺的容颜,低声喃道:
“但念及今日是圣上的生辰,我就小小地。。。小小地原谅圣上这一回。”
“只这一次。”
“圣上。。。长乐未央。”
雍渊帝神色一颤,万般色彩褪去,他眼底只余一人。如星如月,芳华璀璨。
如瀑的青丝被泪打湿,黏在人额上,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人脸颊。
温热的一吻贴上人儿泛着红意的眼尾。
轻到了极致。
小兔子的眼睛倏而微圆了几分,不远处的兵卒或死或跪,一抹明黄落于雨水中,墨痕一点点晕染开。
“谢谢岁岁。”
马车内,许久没闻得什么动静的张太医小心探出了个头,下一瞬却又默默缩了回去。
在人即将坐回榻上之时,他的身子却兀地一晃。
原以为是自己腿软没站稳的太医扒住车厢一处,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试图将刚刚所见的情形从脑海中丢出去。
结果他这气还只舒到一半呢,手却抖得厉害。
他的胳膊和腿现在已经这么不经用了么?太医心道。
他狐疑地抬起头,这才发觉并不是自己手的问题,而是底下的车身在晃。
原是马车,难怪。
宝刀未老的人一脸明悟,却又在下一瞬睁大了眼。
等等。。。马车?
松木车轮之下,石路以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颤着,宛若宝剑铸就时所发出的剑鸣之声。急切的马蹄声划破云霄,与其相互映照着,绵延不绝。
昏暗的夜色忽的亮了几分,若隐若现的火光由远而近,似是燎原的星火,恍要将这天幕划开了一道口来。
几匹快马停在了姜府院前,却是扑了个空。
率兵冲进府中的姜大公子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庭院,面沉如水。
岁岁。。。
而与此同时,正在宫门处的小姑娘听着逐渐逼近的马蹄声,想要转身瞧上一眼,却叫人缓缓按在了怀中。
马背之上,来人看着帝王怀中那抹半藏的倩影,瞳孔蓦地一紧。
一息毕,开锋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细芒,他左手小臂上忽而多了一道血痕。
并非幻觉。
姜南君握刀的手骤然颤了下。
雍渊帝侧过眸,平静地往他处分去一丝目光。
两人的视线便这么一高一低的在空中交汇。
为人臣子的少年愣了几瞬,随即便翻身下马而跪,可就在他将要开口的那一刹,那人却是先启了唇。
帝王抱着怀中小兔,连声色都是温和的。
闻得那几字的姜南君却彻底怔住了。
他抬起头,竟是越矩地直视帝颜。
“轰——”
原本死闭的宫门,在他眼前一寸寸打开。
他望着那厢已转身离去的君主,只窥得他臂间一朵绒花一角。
姜南君闭了闭眼,待再睁开时,他眸中里唯剩坚决。
他飞身上马,举起的右臂猛然向下一挥,身后大军便就此驰入宫门。
直闯太和。
勤王护驾。
这场滂沱大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黑夜已毕,天光破晓。
第91章 事终
这日天色微亮; 金銮殿外的砖石之上却已跪满了朝臣。
众臣俯身叩头于地,双臂却反常地高高举着,摊平的手掌上唯有一本尚未呈上御前的奏章。
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动作。但放眼望去; 这群大臣竟皆是如此,无一列外。
他们不知已跪了多久; 身上的官服叫地面存着的雨水打湿; 眼下却又彻底干透。
砖石上彻骨的凉意沿着小腿向上啃噬; 酸疼到了极致的手更是如被筛过的落叶; 忍不住左右摆颤着。仿佛都失了血色。
让瞧着的人都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下一秒便会直接晕厥过去。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是维持着近乎献祭的行礼之姿,不敢有分毫的差池。
按理说众臣昨夜被困太和殿中,几经生死; 实在是惊心动魄; 当是苦主才对。
眼下哪怕称病不朝也有几分情理在,实在不该是此等局面。
然; 坏就坏在。。。他们在君王抱恙、安危不知的情状下,意图争储。
随着原该仍在豫州的大军径直攻入太和; 不过一夜,所有的事情都变了番模样。
淑妃妄图弑君; 被赐白绫。
大皇子三皇子被圈,贤宁二妃禁足。
几道圣旨下来; 这宫中的贵主便没剩几个了; 但这并非代表此事便能就此终结。
雷霆之怒; 只是个开始罢了——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 牵一发而动全身; 故而昨日那场争斗里几乎没有哪一府能够全身而退。
甘愿的不甘愿的; 都被裹挟着卷进了旋涡之中。
而如今君主想要了他们的性命,实在是件太过简单的事情。
简单到哪怕今上现在下旨诛杀百官,史书之上都写不出一笔错来。
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觊觎帝位。。。
如此种种,无论哪一条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独杀一人已是圣上仁德。
众人现下就如刀悬颈侧,走索于悬崖峭壁间,一旦低头便是万丈深渊。
而朝臣此番跪在这,便是妄想在绝境中挣出一线生机。
此举是为请罪,又不全是。
他们是来请当今立后的。
立后大典,可赦天下。如此大的喜事,总归要少些见血为好。
这是群臣唯一能为自己谋得的生路。
否则以那位的手段,真清算起来怕是午门都不够地斩的。
他们实在不敢寄希望于对方的宽宥。
没有一个帝王能容忍人觊觎自己身下的龙椅。
日头渐渐大了,臣子们跪在那,鎏金的殿宇四周折射出些许金芒,让跪伏着的人都不禁闭了闭眼,掉了些泪出来。
他们苍白的神色下已有些恍惚。
此情此景下不知为何,众臣脑中突然忆起了那日于金銮殿上,观星监正使所说的一番话:
“大雍日后。。。恐有血流成河之难。”
诸人颤臂举着手中奏章,亦曾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了眼前方金碧辉煌却又始终空荡的太和殿,脑中什么也不剩下了。
那血河中淌着的,原是他们自己。
一语成谶。
“砰——”逐渐明媚的日色下,多了几道瘫软在地的绯色。
许是这秋日的日光太过灼人。
*
养心殿外,手拿拂尘的大太监眯眼望着天上的暖阳,只觉得今日的天空分外蔚蓝,好看得都让他移不开眼来了,直到——
“师父,金銮殿那。。。”小内侍苦着脸,弓身凑到人身边,犹豫着说了几句话。
待到最后,小东子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师父。。。今天的日晷,好像走得有些慢呢。”
平常这个天色,都该到上朝的时候了。
那厢的曹公公又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暗示,只缓缓斜了自家徒弟一眼。
是他不知道耽搁时辰了吗?但凡有半点可能,他用得着在这抬头望天么?
不过即便人再怎么想要避开,该循的规矩也总是要努力挣扎一下的。
小半刻后,不知数了多少朵云的曹陌终是慎之又慎地踏入了后殿暖阁。
他脚步放得极轻,走一步缓一息,好像恨不得丁点声响也不发出似的,就连呼吸也是一同屏住的。
大太监就这么做贼般地溜进了暖阁之中,直至看到那抹再熟悉不过的明黄色。
曹公公屏息的幅度愈发大了。
沉香木制成的榻上,栩栩如生的龙纹镂刻其上,群龙盘踞在侧,仿佛在守护着什么似的。
明黄薄褥下,小姑娘乖乖被藏在里头,睡容恬静。唯有手臂露了出来,正枕在人膝上。
而距她不过半寸之地,着冕服的帝王坐在榻沿,从旁边随意摆着的琉璃小瓶中挑出些药膏来,然后一点点涂在了那被他小心摊开的掌心里。
剔透的药膏似流动的玉石般晶莹,可天子的目光却是从未停在它上头半分。
而是直透过它,望向底下那尚未痊愈的伤痕。
这药效用极好,被细细清理过的伤口上结了痂,已然瞧不出什么血迹,嵌进肉里的碎瓷也早已被挑了出来。
好似除了那道狭长轻浅的痂痕外,便什么也未曾变过。
雍渊帝垂眼望着,眸中再不是窥不得一丝情绪的喜怒不形。
原薄情之人动了心,也是会体会到心疼的滋味的。
甚至更甚。
帝王指腹上沾着的药渐渐晕开,力度轻柔得宛若鸿羽。
大抵是有些凉,正睡着的人儿不自觉地蜷了蜷指尖,逮住了那只在自己掌心里作乱的手,然后慢吞吞地翻了个身。
险些蹭进了他怀中。
雍渊帝上药的动作就此一滞。
站了有一会的曹公公低敛着眉,暗暗估摸着时辰。
待到实在是有些迟了,曹陌这才试探着抬起眸,微觑了眼自己身前的龙榻——
他刚抬起的头又迅速低了下去。
别说那话到嘴边的“圣上”二字了,这位太监总管此刻觉得自己的呼气声都是如此的振聋发聩。
他盯着手里的拂尘,再一次变成了个又盲又瞎之人。
都耽搁这么久了,晚一时早一时好像也没多大分别。。。
也不差这一会了。
曹公公捂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十分有理有据地自我开导道。
好在那位也并未叫他等太久。
榻沿处,看着药膏彻底渗入人儿肌白如雪的掌心内,原是虚虚叫她揪住的帝王这才轻动了下,反手握住了人柔嫩的右手。
雍渊帝俯下身,把几乎卧到他膝上的小兔稍稍往里抱了两寸。冠冕上的旒珠垂着,可自始至终未曾有过半分的挪移。
而那本孤零零被人挣开的褥子,重新拢住了正睡着的小姑娘。
无声无息。
榻上的人儿呼吸浅浅重重,又渐渐重归平稳。
等再直身退开之时,帝王的指尖轻轻掠过人的额处,拨去了那一缕不大听话的发丝。
秋日清风和煦,日光透过窗棂,偏爱地洒落下来。
地上相叠的暗影由深至浅,直至彻底分离。
金銮殿外,已是摇摇欲坠的众臣终是迎来了这场迟了数个时辰的大朝会。
他们跪立于阶下,而那高座之上,是他们的君王。
生杀予夺的君王。
官员们跪了太久,以至于在行完一拜三叩的跪拜大礼后,武将尚且还能稳上一稳,那些个文臣却是几乎都站不住了。
若不是有左右之人互相搀扶,怕是能直接跪回地上去。
姜尚书自然也在其列。
但相较于早早跪于殿外请罪的宰辅等人,算准时辰如常候在宫门外的姜大人还是不大一样的。
即便后头因为看着同僚都跪了一地,未免太过拔群,他也便随着一同跪了,那也已是好上了太多。
故而眼下姜淮之所以会显得虚弱,主要的缘由还在。。。
当其他大臣在殚精竭虑想着如何保住全府的性命时,尚书大人他——
在面对两个儿子的诘问。
立后的消息,是怎么瞒也瞒不住的。
虽然姜大人也很奇怪如此紧迫的时间里,他们到底是从哪听来的风声。
但总之这一夜,姜家府上的火烛亦如京中其余人家一般,是彻夜未熄。
幸而此下大家眼底的青紫一个比一个深,倒也显不出他什么来。
姜淮掩在人群里,一边掐着自己虎口,一边不着痕迹地瞪了两个逆子一眼。
唯有这样,他才不至于彻底睡过去。
正当这时,一道近乎沙哑的声音响在了他耳边:
“礼部已筹大典多时,后位不稳则人心不安。。。”
赵惑跪在那,高举着手中奏章,一字一句道:“为我大雍长治久安计,臣请奏,求圣上下旨,册姜氏以后位。”
方才还耷拉着眼皮的姜尚书骤然瞪圆了眼。
不是?你刚刚不还在声泪俱下地说自己有罪么?
怎么突然就开始扒拉起他女儿了!
被冷刀砍了个正着的姜大人眼下是真真不困了。甚至清醒得过了头。
就像你看戏看的好好的,正瞧到高潮处呢,好嘛,突然发现自己也是戏里的那个。
姜淮看着那厢正跪呈奏章于上的臣子,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又涌起一种四面楚歌之感。
何其熟悉啊。
第92章 封后
姜尚书怔愣着; 却是打了个寒颤。
而此时站于后侧的姜卓卿抿直唇,往左一行,直接出列弓身道:
“回圣上; 子不语怪力乱神。立后事关江山社稷,乃国之根本; 又岂是能因观星监“吉星”一语、空口白牙就定下的?”
姜卓卿心知; 凭京中如今的局势; 想要再以岁岁才疏学浅为缘由推掉这份皇恩已是不可能之事。
剩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便只剩下观星监。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咬死观星监卦象为虚,方才有一丝机会。
“姜少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