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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太太经-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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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为这就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下文。

    第二天是周一,前两节课他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路肖维高二那年过得十分嚣张。

    他在noi上拿了金奖,十分豪爽地放弃了集训队名额,跟n大签订了一本线预录取协议书,协议书上写,只要他能到一本线,便能直接去n大。他们高中虽然不是本市最好的,但一本线录取率也接近百分之百。他成绩不算好但也不怎么坏,所以去n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既然考五百多和考六百多是一样的结果,那为什么一定要多考几分呢?

    他的课本卷子从来都放在学校里,一次都没拿回家过。

    不过翘课倒是第一次。

    那节大课间他出现在她面前,递给了她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糖炒栗子。

    当时是夏天,她虽然喜欢糖炒栗子,但主张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糖炒栗子是属于秋冬的。况且这个时节也实在不好买,买了也不会好吃。

    事实证明,果然很难吃,不仅皮不好剥,且过于甜了,是一种十分廉价的甜,好的炒栗子应该用麦芽糖而不是用糖精和料。

    为了这袋难吃的栗子,他写了一篇千字检讨。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第8章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他在旁边躺着,把自己的被子抢去了一半,她去摸他的鼻子眉毛耳朵,竟依然觉得无一不好。

    她当年对他说,你有什么可傲的,我不过是喜欢你这张脸。

    她把幔帐拉开,披了衣服趿着拖鞋下去开窗,毫无防备地,槐花香混着雨后的土腥味一股脑儿窜进她的鼻子,她打了个喷嚏。国槐八月还在开,昨天风一吹槐花瓣儿散落了一地,院里有下水系统,只有槐树的树干那一小圈积了点儿水。

    院里一派雨后天晴的气象。

    高一那年的夏天总是下雨,她每天都把折叠伞插在书包的侧兜里,以备不时之需。她是个念旧的人,十年前的伞没坏就一直用,遇着一个大雨天,风刮得十分嚣张,伞骨被吹折了,整个伞支楞起来,短短几十秒,大雨泼了她一身,她在绝望了几秒之后决定破罐子破摔,把书包塞在怀里跑回家,就在这时候,一把黑色长柄直杆伞塞到了她手里,她还没来得及说谢谢,递给她伞的那人就把衣服披在头上跑了。

    其实那把伞下可以有两个人的,而且她已经淋湿了。她想了很久也没想通他为什么把伞给她,大概因为他是个好人吧。在此之前,她俩的关系仅限于碰到打个招呼,她单方面同他打招呼,他冲她点一点头,带着点儿不耐烦。她意识到他不耐烦,依然同他打招呼。她忘了自己是不是对他笑了,应该吧,她打招呼时总是对人笑的。那时距离钟教授向校办举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那场雨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不过再长也终会结束的,像以前和以后的每场雨那样。

    后来她和他又一同经历了几场雨,他当时对什么大提琴完全不感兴趣,喜欢把雨声风声雷声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灌进cd里。他对她说,自然的声音越大越显得寂静,不像人,声音再小,也显得喧腾。她当然也在这人类里,而且她之前同他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于是之后便沉默了许多。

    这样两个南辕北辙的人当然长久不了。

    钟汀那时候还很年轻,偏偏看不起年轻人的感情,她以为自己那点儿喜欢那点儿爱,不过是外面雨后的积水,过不了多少时间就消弭不见了,不过一场雨而已,人这一生会遇到多少场雨啊,当时风吹雷鸣惊心动魄,过后了无痕迹。后来她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某场大雨过后,一工地积水成塘,引来了大片白鹭栖息。不是每一场雨都能那么过去的。

    临走之前,路老爷子指挥着他的逆子把成筐的水果塞进后备箱,说是要给亲家尝尝鲜。

    一路上,还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大提琴协奏曲。

    “能放点儿别的么?”

    “我车上只有这一张cd。”

    “你现在想要什么?”

    她的眼泪在他那儿还是值点儿钱的,可以换来夏天的糖炒栗子和冬天的香草味冰淇淋。

    “我想要一枚钻戒,得有几十上百克拉吧,比用来镇纸的玻璃水晶球还要大,戴在手上,能把手指头给坠骨折了。去医院,医生问你怎么弄得,我说是我爷们儿给我买的钻戒压的,老说不要,非得给我买,买了还非让我戴,这不出事了么。我一边感叹,最好身后还有一堆排队的病人围观,真是甜蜜的烦恼。”她说这话的时候本是仰着头的,突然间扭头朝向了窗外,车窗半开着,外面的沙砾进了眼睛,她用手去揉,“我要吃糖葫芦,冰糖山楂的,不过得绕远儿。”

    他开车带她去买糖葫芦,去那爿老店,她坐在车里,他去排队,拿回来一把,用牛皮纸盛着,山楂的,番茄的,山药的,荸荠的……

    她不知道要吃哪一串,因为哪一串都很甜。

    钟汀老觉得他是有点儿喜欢她的,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她,可总是有一点儿的。那一点儿让她想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让她认为只要坚持就有可能走向光明。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虽然她也不知道那是哪一天。

    那点儿星火让她不能放手,她打小就这毛病,考试里那些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题目做错了她从不可惜,只有那种可能做对却放弃了的让她耿耿于怀,翻过来倒过去地责备自己。

    在这道题证明无解之前她是不可能放手的。要么得手,要么彻底死心,否则那些无处不在的火苗儿早有一天得把她给煎熬死。

    这之后,她再没跟他提过孩子的事情。

    钟汀把希腊文的“去爱比被爱更重要”写在团花笺上,然后把笺纸压在玻璃下面,每天提点自己。

    她导师曾批评她,你这个人,只要定了论点,眼里便只能看见支持这论点的论据,缺乏做学问的客观性。

    她努力去改,不过看资料时印象最深刻的永远是她心里想要的那部分。她曾为了比较中希同期的婚恋观,去翻普鲁塔克的道德论集关于爱情和婚姻的部分。

    “去爱比被爱更重要”是里面最微末的边角料,她却记得十分之清楚,本来看的是英文版,结果忍不住拿去和原版对照,还把那句摘了下来。

    爱一个人就应该有爱一个人的样子,爱一个人又对他坏,哪有这样的爱?对人好也要有对人好的样子,要小心翼翼投其所好,总不能人家要桃子给人家梨子。

    他既然不喜欢她笑,她就不在他面前笑了,其实她也没那么想要笑。

    他喜欢鲥鱼,虽然养殖鲥鱼也要几百块一斤,她买的时候倒没怎么心疼,只是想到了钟教授说的女生外向,她爸妈也不讨厌吃鲥鱼,便买了两条,做了两份。



    第7节

    她逐渐养成了记账的习惯,她以前虽然没什么钱,却也没感觉怎么缺钱,但个人和家庭是两回事,还是要有理财意识的。

    钟汀和路肖维在一起未必多快乐,可她一想到他和别人白头偕老生儿育女,那种痛楚就来了。

    忘了哪个哲人说过,永恒快乐是不存在的,幸福的要义是减少痛苦,她深以为然。

    所以她还是得同他在一起。

    钟汀在n大的日子倒和预想的差不多。

    她和她爸都在中国史教研室,抬头不见低头见。得益于钟教授的宣传,史院的老中青三代都对她十分熟悉。

    钟教授把教研室的人得罪了大半,偏偏还不自知。

    相比他的专业,他更像是个专业的批评家。

    他批评起来有一种天真的恶毒,说到某位校领导不称职,他不谈论人家的能力,而专说人家的长相,按照唐代的“身言书判”来选官,以这位领导的尊容第一轮就要被淘汰。

    做孩子的要么和父亲极其相似,要么完全相反。钟教授活得太过肆意,与其相比,钟汀倒显得十分谨慎,她说话字斟句酌,生怕开罪了人家,她不喜欢让人不高兴。

    钟教授有一种做公众人物的潜质,可惜历史学不是一门显学。

    他给本科生讲《中国史学史》,好似在讲自己的家族史,动不动我父亲如何认为,我父亲的同学如何认为,我父亲的老师如何认为。

    女同学们沉迷于钟教授的美貌,知道美色和智慧难以得兼的道理,也不强求,况且钟教授的八卦对她们也有一定的吸引力。而在大多数男生眼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拼爹的老白脸。

    就连钟汀也不能否认,以钟教授的资质和得罪人而不自知的天真能到今天,与她爷爷关系颇大。

    钟汀的爷爷在史学界颇有地位,钟教授和其父都治隋唐史,影响力却比父亲差得多。

    钟教授当年困于英文太差,准备放弃考研,特给父亲修书一封,回信让他转攻日语,结果来年便考上了n大。后来他去京都大学读博,也不能说和父亲的推荐信全无关系,他的导师是钟汀爷爷的老朋友。钟教授的资质并不比师专其他同学强,而他的同学们如今大都在中小学任教。

    虽然钟教授都把如今这不算成就的成就归功于自己的不懈努力,但也不妨碍他对父亲的尊重。那本他自费出版的家族史传记里,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敬之词。

    他唯一忤逆自己父亲的,便是娶了丁女士。两家素来不睦,钟汀的姥爷曾在那段特殊时期贴过她爷爷的大字报,大字报写得十分慷慨激昂,不像勉强为之。

    如果说钟教授讲自己的父亲还算符合课堂内容,毕竟其父也能算是史学史的一部分,但他讲丁女士完全是兴之所致自由发挥了。

    几乎所有上过钟教授课的人都知道,丁女士为他放弃了美国offer,在日语水平基本为零的情况下跟随他一起去了日本,他是如何的感动;钟汀是打排卵针生出来的,她出生的时候是当地医院最重的婴儿,丁女士将她顺产下来是如何的不容易。

    钟汀曾委婉地劝诫她父亲,不要把家事随便讲给别人听。

    但到底没有作用。

    钟汀讲课的时候,课间有学生同她搭话,第一句便问,钟老师,你出生时真有八斤五两重么?

    她只开了一门《宋朝妇女史》的选修课,时间定在每周五下午的最后两节课,到第四周的时候便开始讲嫁妆问题。

    选课的多是女生,男生混在女生群里,显得十分伶仃。

    历史虽然不算显学,不过妇女/性别史因为与时下联系紧密,倒不算冷落。

    国内从无女人比男人更加贪财的传统,男人根据嫁妆多寡选择妻子在这一时期蔚然成风,贫家女难嫁,“今世俗之贪鄙者,将娶妇先问资装之厚薄,将嫁女先问聘财之多少。”

    花女人钱的男人也不少,“己而校奁橐,朝索其一,暮索其二。夫虐其妻,求之不已。若不满意,至有割男女之爱,辄相弃背。习俗日久,不以为怖。”

    她一直觉得《金瓶梅》是部现实主义巨作。名义上是宋朝,实际是明朝的事儿,不过大都是男的更爱钱些。

    她第一遍看个吃,第二遍再看,印象最深的便是潘金莲真是穷啊,武大郎的女儿偷吃了一个蒸饺,她把人家打了个半死,固然是她刻薄,但终归有穷的因素,后来嫁给了西门庆,别人家的小丫鬟给了她一些果子,她袖了过来,又一个个地数,自己的小丫鬟偷了,又是一顿毒打,饶是这样,她也没向西门庆要过什么大钱,无疑是买张床,要个衣裳首饰。好比现今一个女孩儿傍了个款爷,最大的要求不过是买几个包,是对钱财最没企图心的那类。

    反观西门庆,他娶得那几房妻妾,大都有钱的因素,他像个耙子,一个劲儿地从女人那里搂钱,也没个够,越有钱越不嫌钱多。

    第9章

    下了课,钟汀整理讲义准备走人,一个十分高大的男生背着球包快速走了过来,双肘搁在讲台上盯着她看。她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孔泽,他并没问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而是问她去不去打球,他告诉她自己带了两个球拍。

    孔泽直接叫她钟汀,而不是钟老师。她一向认为师生平等,自然也不好在称呼上同人计较。

    如果钟教授在场,势必会批评钟汀不在意师道尊严。她记得有一个女生,或许是出于天真,喜欢和那些年岁已高的名家在称呼上攀亲戚,什么阿清阿迁阿恪阿诚,仿佛和这些大家是同辈人。阿诚指的是钟怀诚——钟汀的爷爷,换作别人,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并不怎么当一回事,偏遇上钟教授,“阿诚是你叫的么?你是他什么人?我都不敢叫!”把那个女生羞得红了脸。

    这个男生最近有点儿让她头疼,她点过两次名,知道孔泽并未选过她的课。可这个没选她课的人,却占据了全部的课堂答疑时间,他提出种种匪夷所思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一个又一个,连珠炮似的发问,她也不好当面打击人家的学习热情,只能一本正经地回答,到后来只能缩短答疑时间。

    钟汀把他的行为归结为想引起女孩子的注意,毕竟她的课上大都是女生。他的行为好像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他一问问题,女孩子们便开始笑,并不是嘲笑那种笑。

    孔泽是那种打篮球打得很好有许多女生为他加油的那种校草长相,不过他倒不打篮球,他打的是网球。他今年读大四,当年凭网球高水平运动员的身份进了n大读政治管理。

    他在学业上倒无足观,感情史倒很惹人注目。

    该人的感情史生动地体现了什么叫“人之初,性本贱”,他就喜欢上赶着追求那些不拿正眼夹他的姑娘,拿大捧红玫瑰黄玫瑰白玫瑰以及各种奢侈品轮番轰炸,等姑娘被他哄动了春心,认真思考起和他的未来后,他的热情也就耗尽了。仿佛热水壶里的水,开关一按没多久快速升温到沸点,凉起来也十分的快。然后目标转换成下一个,他的心再继续沸腾。一个接一个,永远深情,永远含情脉脉。

    只是一壶水如果多次煮沸,容易产生致癌物。不过孔泽还年轻,他并不关心这个问题。

    他第一次看见钟汀,是一个月前。那天他捡了她的钱包,夹层的最里面有一张身份证,身份证的照片让他以为钱包的主人是个十分符合他审美的美人儿。没打开钱包前,他想直接放倒学校失物招领处就算了,但照片改变了他的想法。他把失物招领信息发到了朋友圈,经过重重波折将钱包交到了失主手里。

    看到钟汀的第一眼,孔泽不是不失望,一般人不至少要比证件照尤其是身份证上的照片美上三分嘛,这个人怎么和身份证上长得这么一样啊。

    不过钟汀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他的失望,对于钱包失而复得她十分庆幸,并送了一罐茶作为谢礼,茶罐是锡罐,腹大口小,用盖子封好了。

    世事真是凑巧,钟汀没想到在自己的课上又见到了这位好人,只是和当初的感觉不太一样,现在的他实在是太活泼了。

    “我今天约了朋友。”她确实没撒谎。

    “那改天。”

    “我不会。”她大一体育选修课选的是网球,不过打得不怎好倒是真的。

    “我可以教你。”

    钟汀用左手掠了掠头发,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客套一句,“那谢谢了,再见。”

    钟汀确实约了人。

    她和舒苑约在新开的火锅店去吃菊花火锅,开业第一周消费打五折。

    舒苑是她大学同学,不过两人友情火速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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