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丽丝.莱辛小说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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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上校仍不搭腔。
“老兄,我跟你说,”寿兹先生心情愉快,加油添醋地继续说道,“我跟
你说,我神经兮兮的。我以为自己要疯了,我想举枪自尽。每到一个城市,
我跑遍大街小巷,检机每一张脸孔。我查视报上的每一张照片——女名星、
社交女名人。路上看到什么女人,就一路跟过去,心想可能终于找到了。可
是并没有,”他手舞足蹈,一手搁到桌上,戒指又卡哒一声。“没有,没有,
我一直都没找到!”
“她长得什么样子?”上校心绪烦乱地用英语问道,眼睛焦急地向寿兹
先生搜视,寿兹先生这时眼露万分的不耐。
寿兹先生将椅子稍稍后拉,朝着萝莎,大声用德语说,“她嘛,非常漂
亮。我刚才讲过了。”他顿了顿,想了想,“她是个贵族。”
“是,是,”上校不耐烦地催促。
“她个子很高,非常苗条,身材很美——很美!她一头黑发,你晓得,
黑发!黑色的眼珠。还有,洁白的牙齿。”然后,他恶毒地朝萝莎大声加了
一句,“她不是那种乡巴佬型的,绝对不是。她颇有品味。”
上校极端不好意思地朝萝莎这个丰满的乡下姑娘看了一眼。即使到了
这个地步,他仍机智敏锐地使用英语,说道,“我那一位姿色平平。个子高,
姿色平平。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很可爱!”他瞪着眼,坚持说道。“可能是
个英国女孩。”
“那可是她的荣幸,”寿兹先生道。
“那年是1913 年,”上校紧追不放,又问道,“你说她头发是黑的?”
“没错,黑的。是那一次那个——可是我碰的不止一个。”他大笑。“我
有三个孩子,是我太太生的——一个好女人,不幸过世了。”不用说,他眼
中又充满了泪水。看到了这个,上校怒气上冲。但寿兹先生一下回复常态,
说道,“可是我自问,除了这三个孩子,我还有几个?有时在路上看到了有
点相像的年轻人,我会自问:可能是我的儿子吧?老兄,没错,没错,这个
问题,每个男人偶尔都该自问一声,可不是?”他头朝后仰,畅快大笑,笑
声中倒是隐含了深深的悔意。
上校一时默不作声。然后,再用英语说道,?说得对,可是我确实碰
上这种事——确实碰上。”他像个不听话的小学生,寿兹摆摆肩。
“我就在这儿碰上的。就在这家旅馆。”
寿兹先生忍住怒气,瞥了萝莎一眼,打从这件叫人不甚愉快的事端开
始,他首次降低了声浪,带着平静的语调,改用英语。“老兄,”他温和地露
出微笑,轻轻耸了一下肩膀,坦诚地自嘲道,“唉,说实话,或许我们该说
这种事每个男人都碰过?又或是说,即使没碰上,也得发明一个?”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告诉上校:老兄,看在上天的份上!看在男性的
团结、男人面子的份上,看在那个女孩子眼中我的尊严的份上,她是如此地
深深伤了你我两人,振作一点吧,老兄,想想你说了些什么!
可是上校沉醉在回忆之中。“不对,”他坚持道,“不对,那是你自己吧。
我确实碰上了。在这儿。”他停了一下,然后为难地,挤了一句,“我一辈子
没结婚。”
寿兹先生耸耸肩,终于不再接腔。然后高声叫道,“小姐,小姐,请买
单。”事情该了结了。
萝莎没有即刻转身。她拍拍背后的头发,拉拉围裙,把手臂上的餐巾
折叠整齐,放到另一只手臂上,然后转身,带着微笑朝他们走去。一眼就可
看出她有意让人留意她的笑容。
“你付帐的吗?”她平静地,故意使用英语向寿兹先生问道。上校吓了
一跳,非常不自在。寿兹先生马上适应过来,用英语答道,“对,由我付。”
她接过他手中的钞票,从围裙里的小钱包数了零钱,一个个放在桌上,
然后四平八稳地站在他们面前,双手交叉,带着同样的笑容看着他们。最后,
在他们享受够了她那慈母似的灿烂笑容之后,她用英语说道,“那位女士或
许是改换了头发颜色以投你们两位各自所好?”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她仰头
长笑,笑得心满意足。
寿兹先生接受了失败,但镇定自若,露出了忧伤而赞赏的笑容。
上校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觉得另外两人都十分可恶,但他仍紧抓不放
自己真诚的回忆。
但萝莎仍朝着他笑,最后,好不容易才终于裙角瑟瑟,从他们身边卡
啦擦过,离开了露天平台。
天台上的女人
事情发生在那个炙热的星期,那个六月天。
有三个男人在天台上工作。铅板热得他们要泼水去降温,可水一泼下
去就冒气,嗞嗞作响。他们开玩笑说,该向楼下哪个女人借个蛋来煮水煮蛋
吃。到了下午两点钟,他们做工的沟槽烫得手都碰不得。他们心想,终年天
热的国家,工人不知如何做工。说不定除了借个蛋,还得借副厨房手套?高
温实在令人吃不消,他们都感到有点头晕,于是都脱下了外衣,三个人挤在
烟囱下一尺见方的阴影下,尽量不让穿着厚袜和靴子的双脚暴晒在大太阳
下。他们一眼可望到数之不尽的天台。不远处,有个男人坐在一张甲板椅上
看报纸。然后,他们看到了她,在两个烟囱之间,离他们五十码左右。她脸
向下,在一张咖啡色的毯子上。只看到了上半身:黑色头发,平实的背部通
红,双臂摊开。
“她总是光着身子,”史丹利说道,声音不太自然。
哈利,年纪最大的,45 岁左右,说道,“大概是吧。”
小子汤姆,17 岁,什么都没说,可是表情兴奋,咧开了嘴笑。
史丹利说,“她要不小心点,总会有人向警方检举。”
“她以为没人看得到,”汤姆说道,扭歪了脖子想看个清楚。
这时,那个女人仍然俯卧着,双手举起过肩,各执着一条围巾的一端
在背后打了个结,然后坐了起来。只见她上身胸前绑着一条红围巾,下身是
一条短短的红色比基尼裤。
那天是太阳高照的第一天,她皮肤仍显白皙,只是晒得通红。她坐在
那儿抽烟。史丹利吹了一声狼啸,她头抬也不抬。哈利说道,“小玩意儿吸
引小脑袋。”说着,走回他们工作的地方,可是天台热得烫死人,他于是说,
“别急,我来弄点阴影。”说完,从天窗下楼去了。哈利既走了,史丹利和
汤姆便走到最靠近的地方去窥看那女人。她已换了个地方。他们吹哨又叫嚣,
只是那两条腿一动也不动。哈利拿了条毯子回来,嚷道,“喂,来啊,”口气
不太高兴。他们攀爬回来。哈利对史丹利说道,“你老婆呢?”史丹利刚结
了婚,才三个月左右。他答道,“什么我老婆?”一副大丈夫的神情。汤姆
没开腔,却满脑子那个几近全裸的女人。哈利把毯子挂在一根电视天线杆和
一排烟囱管之间。毯子是他向楼下一位好心的太太借的。阴影正好投在他们
修理的沟槽上,但阴影时时移动,他们也跟着要调整毯子的位置,做不了什
么工。最后,天台的热度稍稍减退,他们快马加鞭,赶完了不少工。之后,
先是史丹利,跟着是汤姆,各自跑了一趟到天台尽头去张望那女人。“她仰
卧着,”史丹利回来向他们说,又加了个玩笑,汤姆听了嘻嘻笑,老头子哈
利则包涵地笑了笑。汤姆的报告是她仍在那儿,没动。可是他撒了谎。
他不想和人分享他所看到的:她从臀部退下那条小红裤,直至卷成了
个小三角。她仰卧着,全身看得一清二楚,油光闪闪。
第二天,他们一上了天台就跑过去看。她已在那儿,脸朝下,手臂摊
开。除了小红内裤,什么都没穿。一天下来,她肤色已转深。昨天她是白中
带红,今天则一身古铜。
史丹利吹了一声口哨。她抬了头,受了惊,像是从梦中惊醒,朝他们
看了一眼。太阳照到她的眼睛,她眨了眨,又低下了头。看到她这无动于衷
的姿态,他们三人,史丹利、汤姆和老哈利,全都又吹又叫。哈利是故意模
仿那两个年轻的,想嘲弄他们,可是他毕竟有点生气。他们三人对她全然无
视他们的存在,都动了气。
“贱妇,”史丹利骂道。
“她该请我们到她那儿去,”汤姆嘻嘻笑道。
哈利恢复常态,提醒史丹利,“她要是有丈夫的话,他会不高兴的。”
“天啊!”史丹利一脸正经地说,“要是我太太那样地躺着,让人人观赏,
那我可要说话了。”
哈利笑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她现在就在晒太阳呢。”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在我们天台上。”他对太太感到放心,心情也就愉
快起来。
大家埋头工作。可是今天比昨天更热。好几次有人建议要去和工头马
修说,让他们等热浪过了才回天台上来工作,但大家终究都没去说。大厦的
地下室有工要做,可是上天台来,他们觉得自由,觉得处于不同的层面,有
别于一般被困在马路上或屋子里的人。那天上天台来的人更多,大多中午时
分上来晒一个钟头。一些夫妇并排坐在甲板椅上,女人没穿袜子,露出粉红
的大腿。男人穿着背心,肩膀逐渐转红。
那女人仍躺在毯子上,一下俯卧,一下仰卧,翻来翻去,对那几个男
人,睬也不睬。
随他们怎样,都不理会。趁哈利下去拿螺丝的时候,史丹利对汤姆说,
“走吧。”她那个天台和他们这边的分属不同的建筑物,中间有个地方相隔
大约20 尺。他们沿着围栏,手抱烟囱,半跪半爬攀过去,粗大的靴子又沿
又溜,最后终于爬到了一小块突出的平台上,可以直望她那一边,非常接近。
她坐在那儿看书,抽着烟。她伸长着腿,背后一片蓝天,汤姆觉得她看来像
一幅海报,而且还是杂志的封面。在她背后,牛津道上一个建筑工地的巨型
起重机在天台上空挥舞着弯弯的黑色巨臂。汤姆想象着自己正在操作起重
机,伸出吊臂将她抱起,在空中旋转一圈,放到他身边。
他们对她吹口哨。她抬头看了一眼,冷冰冰,漠漠然,然后继续低头
看书。再一次,他们感到怒气难消。或者该说,史丹利感到怒气冲冲。他那
张晒熟了的脸孔皱成一团,口哨不停地吹了又吹,想引她抬头。小汤姆已不
再吹口哨,他站在史丹利身边,紧张兴奋,咧着嘴笑,觉得自己正对着那女
人说道:别把我看成他那一伙。他的笑容中带着歉意。昨天晚上临睡前,他
想到了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她对他十分温柔。此刻,他站在又叫又闹的史丹
利身边,看着几尺外那个健康、冷漠、古铜色的女人,他们中间隔了道掉下
去会叫人粉身碎骨的间隙,他忆起了她那股温柔。汤姆觉得十分浪漫,就像
处身两个高峰上。哈利突然叫他们,他们只好爬回去。史丹利脸色难看,真
动了气。小伙子不断观察他,想不通他为什么恨那女人恨得这么厉害。他自
己则已爱上了她。
他们继续舞弄那张小毯子,想搞点阴影,但仍然要到下午四点钟才能
真正认真地工作。做完工,个个都精疲力尽,三个人都一样,再也忍不住连
声咒骂天气。史丹利心情坏透了。收工前,他们如平常一样去张望那女人。
她脸朝下,显然睡着了,背上光无一物,只有臀上一小块鲜红色三色裤。“我
真想向警察局举报,”史丹利说道。哈利接口问道,“她咬了你什么?她伤了
你什么?”
“告诉你啊,要是她是我太太!”
“可是她不是你太太,对不?”汤姆听得出来,哈利和他一样对史丹利
的举止有点不放心。他是个思想敏锐,工作勤快的小伙子,平常爱说说笑笑,
十分容易相处。
“明天可能会凉些,”哈利又说道。
可是天气并没转凉,反而更热,而气象预告预测天气会持续炎热。他
们一上了天台,哈利就走过去查看女人在不在。汤姆知道那是为了阻挡史丹
利,免得他又心情不佳。哈利的孩子都长大了,有个儿子和汤姆同年。这个
年轻人信任他,也尊敬他。
哈利回来说道,“她不在那儿。”
“我敢说一定是她老头子插手干预,”史丹利说道。哈利和汤姆在这年轻
的有妇之夫背后对望了一眼,相视而笑。
哈利说他们该去请求呆在地下室内工作一天,结果工头同意了1 但在
收工前,史丹利说,“我们上去吸口新鲜空气吧。”哈利和汤姆又相视一笑。
他们跟在史丹利后面,汤姆抱着虔诚的信念,他是为保护她免受史丹利骚扰
而去的。那时大约五点半,天台上一片宁静,铺满了阳光。牛津道上的起重
机仍在挥着黑色的吊臂在他们头上旋来转去。
她不在那儿。但在一道围栏后面,有道白影飘动。是她,她穿着白色
的晨衣,腰间系着带子,站了起来。她一整天,很可能,都在天台上,只是
换了地点,躲开了他们。史丹利没吹口哨,也没出声,只是注视着那女人弯
身收拾报纸、杂志、香烟,然后叠起毯子挽在臂上。汤姆心想:要是那两个
人不在的话,我就会走过去向她说。。说什么?他从每晚的梦中获知她既和
蔼又可亲。或许她会邀他下楼到她家去?或许。。他站在那儿看着她从天窗
走下楼去。就在她要下去的时候,史丹利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怪叫声。她吓了
一跳,似乎差点摔了下去。她伸手抓紧。他们听到了东西落地的声音。她朝
他们正面瞪了一眼,模样十分生气。哈利嘻皮笑脸地说道:“小心了,小姐,
梯子很滑哦。”汤姆知道那也是为了保护她,一免得她受史丹利奚落。但她
是不会知道的。她走了,皱紧了眉头。汤姆心头十分高兴,他知道她气的是
另外两个,不是他。
“挤点雨来呀,”史丹利说道,凶巴巴的,眼眼望着湛蓝的晚空。
第二天,仍然万里晴空,他们决定呆在地下室把剩余的工作做完。关
在灰泥地下室里修理水管,使他们觉得被摒除在伦敦热浪的假日气氛之外。
午餐时间,他们上天台去吸点空气。天台上有已婚夫妇,有穿短袖、穿背心
的男人,就是没有她。平常那一块地方,或昨天那一块都没她的人影。他们,
连哈利在内,爬来爬去,爬过烟囱管,越过围栏。滚热的铅板烫得他们手指
阵阵刺痛。到处都没她踪影。他们脱下了衬衫和背心,敞开了胸膛,感到脚
底冒汗。谁都没提那女人。汤姆又觉得身边别无他人。昨天晚上她让他进入
她家:房子宽大,铺着白色地毯,床头板垫上套的是白色的皮套。她穿一件
黑色的薄质睡衣。回想起她对他的亲切,他喉咙硬咽。她今天不到天台上来,
他觉得,是背叛了他。
做完工,他们再一次爬上天台来,但仍看不到她。史丹利不断地说,
明天要是还是这么热的话,他就不上班了,他受够了。但第二天他们都来了。
到了十点钟,气温75 度上下,不到中午,已上升到80 度。哈利告诉工头,
气温这么高,铅板上无法工作。可是工头说没办法,他没有其他的工作让他
们做。中午时分,他们静静站着,注视着她那边,天台上的天窗打开了;他
们看到她慢慢地爬上来,白色晨衣,手上一捆毯子。她看了他们一眼,表情
严肃,然后走到天台另一端,躲开了他们的视线。汤姆很开心。他觉得在其
他两人看不见她的情形下,她更加属于他。他们这时又把脱下的衬衫和背心
穿上,太阳晒得皮肤要起泡了。“她的皮肤定是厚得像犀牛皮,”史丹利有感
而说,一边拖着一截沟槽,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