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霜-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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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霜冷笑了笑,收回目光往榻前看去,却发现那道坚硬华贵的黑漆描金炕屏已经不见了。
“玄霜,你还好吗?”见裴玄霜醒来之后一直东张西望的就是不说话,孙婉心心里直打鼓,“玄霜,你别不出声啊,你说说话,别吓我……”
孙婉心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山涧泉水一样,澄澈干净,荡涤过裴玄霜千疮百孔的心。她轻轻回握住她的手,笑笑:“婉心,我没事……”
孙婉心听罢,呜呜呜的又要哭了。
“玄霜……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我瞧着你瘦了许多,又满身是伤。那个谢浔是想将你活生生折磨死吗?”
裴玄霜现下完全听不得谢浔二字,每听一次,就像被人在心上剜了一刀。
“不提那人……”裴玄霜目光柔和地望着孙婉心,“婉心,你怎么来了?是谢……”
她心脏一缩猛地愣住,恼怒而又无奈地发现,无论她多么抵触那两个字,那两字都已经缠上了她的人生。
“是他把我找来的,是他……”孙婉心连连点头,三两下把事情说清了,“我正在家里收拾你的东西呢,那个蓝枫忽然就闯进来了,不由分说将我带到了督府。我还以为他要杀我,没想到,竟是谢……那人接我来看望你,我见了那人一面,他面色铁青,目光狰狞,真真如煞神一般……”
裴玄霜静静地听着,心下怒火丛生。
谢浔折磨她就罢了,居然还不肯放过她的朋友,连带着孙家一起折腾。
“那是个畜生。”她紧咬着贝齿,“彻头彻尾的畜生……”
孙婉心抹了把泪,同样义愤填膺地怒骂:“对,畜生,他们是一群畜生!”骂完神色一缓,紧紧抓住裴玄霜冰凉的手,劝慰,“玄霜,我知道你心里恨极了怒极了,可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恨意也只会让那些人越发得意了去!你要活着,好好的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畜生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作恶多端,咱们一生为善,凭什么死在他们的前面……”
裴玄霜闭了闭眼,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玄霜……”孙婉心一脸心疼,“玄霜,你别怕,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一起扛过去的,你切莫再动轻生的念头,因为……那人不值得你这样做!”
裴玄霜紧咬着牙根,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婉心,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真是恨啊,我恨极了!”
她盯着孙婉心的双眼,无比认真的道:“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救下他祖母。”
孙婉心点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后悔也来不及啊,玄霜,你要向前看。”
“向前看?”裴玄霜默了默,眼睛里忽然没了光。
“对,向前看!”孙婉心仍旧鼓励着裴玄霜,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湖蓝色的小荷包,“看,这是你从雍州带来的玉佩,你不是说,要拿着它去找雍州的家人吗?玄霜,你还有家,还有家人,便是为了他们,你也要活下去啊!”
裴玄霜褐瞳一颤,怔怔地接过荷包,将里面的玉佩取了出来。
玉佩触手生凉,却暖了裴玄霜的心。
那是一枚罕见的红色月形玉佩,颜色浓艳饱满像新鲜血液一样。她的师父告诉她,若有一天,她想要回六年前的记忆,便带着这块玉佩去找他。
她的记忆……她确实放不下。
“婉心,谢谢你把它带来见我。”裴玄霜捋了捋银色的系绳,将玉佩挂在了脖子上,“你放心,我不会再寻短见了。就像你说的,为了那样的人失去生命毫不值得,我要活着,我得活下去……”
“对!就是这个道理!”孙婉心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了裴玄霜身边,“这些日子以来,我没少打听武安侯的事。听说,朝野上下宫里宫外一大堆人恨他恨得牙痒痒,指不定哪一天就被对家干掉了!咱们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裴玄霜默默点头,淡笑着拍了拍孙婉心的手:“好了,不说我了。婉心,你家里怎么样?”
孙婉心一顿,秀丽的面庞上莫名多了几分郁色:“玄霜,我家从玉峰山搬出来了。现如今住在东厢,说起来,倒是离你挺近的。”
“你们搬到了东厢?”裴玄霜道,“什么时候的事?是孙大叔要搬家的吗?”
孙猎户年纪渐长,早年间因为外出打猎没少受伤,积劳成疾,确实不适合继续住在山脚下。他们本就有搬到京城里来的想法,只是,想入京居住哪有那么简单。
裴玄霜前一阵也帮忙操办了此事,然而她一无权势,二无人脉,不过是白忙乎了一场而已。
“住到京城里来也挺好的。”见孙婉心心事重重的不说话,裴玄霜接着道,“京城繁华多姿,热闹富贵,且你们又住在东厢,或许,我们以后能常常见面的……”
孙婉心扁了扁嘴,嫌弃道:“京城再好我也不稀罕,在我眼里,哪儿也比不上玉蜂山。”
说着,竟是又红了眼眶。
裴玄霜蹙眉盯着孙婉心,虽然什么也没问,却用疑心忧虑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困惑。孙婉心被裴玄霜盯得难受,便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是武安侯派人将我们一家接到东厢来的,他还让云卓做了东厢的厢使!我弟那人你也知道,好高骛远的,人家让他当个厢使,他便将人家捧成了天王老子,天天侯爷长侯爷短的叫着!气得我没少打他!可我能怎么样呢?爹娘都听云卓这个儿子的,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闻言,裴玄霜好不容易有了些光亮的眼底犹如一潭死水沉了下去。
谢浔,又是谢浔使的好手段……
“居然是这样……”她冷笑,“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孙婉心一脸愤愤,长叹了口气道:“一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别扭的不行!玄霜,是我们一家对不住你!”
裴玄霜摇摇头:“不,是我对不住你们,不是你们对不住我。三年前,若不是你们一家人收留了我,我早就曝尸荒野了,哪有命活到现在……谢浔拿你们一家的身家性命威胁我,他还真是……”
真是后面的话,裴玄霜咬了咬牙没说出来。
孙婉心瞧出裴玄霜心中的顾虑,忙换了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鼓励着对方道:“玄霜,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担忧我们。那谢浔再恶毒,也不至于滥杀无辜吧?”
“他会的。”裴玄霜不假思索,“他就是一条冷血毒蛇,只要他愿意,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办的出。”
孙婉心面上灰了灰:“没、没事,咱们不怕他!”她鼓着劲道,“就像薄公子说的那样,天理轮回,报应不爽。谢浔恶贯满盈,必有他遭天谴的一天!”
“薄公子……”裴玄霜忽然间想起了同样备受谢浔迫害的薄文兴,“婉心,薄公子怎么样了?”
“他应该在薄府内养伤吧。”孙婉心柳眉一拧,“你那日被带走后,我亲眼看着他被人打断了腿。”
裴玄霜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都散了:“都怪我,都怪我……”
孙婉心伸手挽住裴玄霜的胳膊,一个劲地摇头否认:“不,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胡思乱想。”
裴玄霜正要回话,目光不经意间拂过了孙婉心露出来的一小段胳膊上,登时惊得坐直了身体。
她的胳膊上,赫然落着一道鞭痕。
“你这伤是什么回事?”她问。
孙婉心一愣,惊慌失措地将胳膊收了回来:“没什么,不小心摔到的。”
“这是鞭伤!你当我看不出吗?”裴玄霜一把拉住孙婉心,“婉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用鞭子抽了你?谁?”
孙婉心偏过脸,忍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回道:“是蓝枫,谢浔的贴身侍卫蓝枫!”
“是他?”裴玄霜道,“他为什么打你?”
孙婉心怒气冲冲:“他要打断薄公子的腿,我不许,他就抽了我一鞭子。”
“什么。”裴玄霜抖着手去摸孙婉心的衣裳,“他还打你哪了?他还打你哪了!”
“没有了。”孙婉心按住她的的手,安慰,“只有这一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裴玄霜愧疚地望着孙婉心,终是又红了眼。
“玄霜,你别这样,我真的没事的。”孙婉心摸了摸裴玄霜的脸,啐了一声道:“我虽挨了他一鞭子,却也从他手上咬下一块肉来,骂臭了他十八代祖宗,他都被我骂傻了。”
裴玄霜低着头,喃喃:“你也好,薄公子也好,都是为我所害,我对不住你们……”
“玄霜,我和薄公子都是讲情理的人,我们不会怪你的……”
孙婉心话音刚落,谢浔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两个姑娘齐齐变了脸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收起了表情,不再出声。
谢浔背着手,步伐沉沉地来到裴玄霜床前。
“有劳孙姑娘了,下去歇歇吧。”
他面色阴沉,语调微凉。虽是在与孙婉心说话,眼珠却一动不动地落在裴玄霜身上。
孙婉心盯着那张惊为天人却又叫人不寒而栗的脸,默默站了起来。
“玄霜,我走了。”她不舍担忧地望着裴玄霜,“你千万保重。”
裴玄霜冲着孙婉心莞尔一笑,轻轻点了下头。
谢浔盯着裴玄霜面上浮现出的笑意,感觉自己僵了整整一夜的心终于缓和了过来。
可惜,当孙婉心离开之后,那抹迷人的笑容便也随之消散了。
他五内郁结,烈火灼心,既想冲上去大声质问她怎敢如此放肆!当着她的面自戕轻生!又想把她从被子揪出来,关入牢狱,好生教训一顿。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在沛国,多少女人耍尽心机手段只为爬上他的床榻,只要他愿意,便可以对她们予取予夺!只有她!只有这个女人对他视而不见,满不在乎!即便他已经对她忍耐让步到了令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她仍旧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因为一碗避子汤寻死觅活!
他是不是太骄纵她了,所以才教她这般百无禁忌,任性妄为!
她刚刚……似乎还提到了薄文兴啊,提到薄文兴时,她的目光怎的就那般温和柔顺。
谢浔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想要撕碎她,挖出她的心看看,看看那颗心是什么做的,怎的就这样硬!
第024章 赏花
春日燥热; 暖融融的卧房内,却散发着一丝莫名的寒意。
谢浔盯着沉默寡言的裴玄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想了许多; 最终还是强按下了心头的火气,坐在了正对着窗格的紫檀藤心矮圈椅上。
新制的檀木圈椅华贵新亮,极有锐气,摸起来光滑细腻; 内里却冷硬的很; 倨傲不羁; 倒与那榻上之人的性情十分相似。
谢浔摩挲着圈椅的扶手,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醒了?”
裴玄霜目光涣散; 黯然无神; 虚飘飘地靠在床头; 无声无息; 好似一道幻影。
谢浔便有些恼怒,他乌眸攫紧,白玉扇骨般的大手上爬满青筋:“说话啊!你与孙婉心言笑晏晏; 对着本侯; 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吗?”
裴玄霜好似没听见谢浔的话一般,继续兀自发愣。
谢浔重重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几分自嘲的笑意:“好……裴玄霜,你硬气,本侯当真是小瞧了你。”
“你说完了吗?”裴玄霜面露不耐; “说完了请你出去。”
谢浔嗤笑:“你肯说话了?”他翘起二郎腿,“本侯还以为; 你要一辈子当锯了嘴的葫芦。”
裴玄霜闭了闭眼睛; 不再搭理谢浔。
谢浔面沉如水; 喜怒难辨。他目光幽幽地盯着裴玄霜看了一会儿,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即便你不想死,本侯也会把你送上奈何桥……”
他威胁的明明白白,裴玄霜无视的请清清楚楚。
谢浔磨了磨牙,猛地站起身来,走向了裴玄霜。
察觉到谢浔的逼近,裴玄霜皱紧了眉,转过脸来看她。
谢浔在裴玄霜的榻前猛地刹住脚步,意味不明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后,盯住了那条横贯额头的帛带。
帛带下的伤口有多深,他再清楚不过。好在她气虚乏力,即便拼尽了全身力气也只是撞破了皮肉而已,否则的话,这会子早去阎王殿报道了。
她那时……是真的想死。
一想到这里,谢浔的心就像在油锅里滚过似的难受。
“你想死?裴玄霜,本侯准许你死了吗?”
他抖抖衣袖扬起手来,一把捏住了裴玄霜尖翘的下巴,阴鸷而又暧昧地道:“裴玄霜,本侯待你不好吗?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和本侯作对,惹得本侯不痛快?或许你是真的不愿意做本侯的女人,但本侯早就与你说过,这世上,从来没有本侯得不到的东西,只有本侯不想要的东西!”
说着,他一脸邪气地勾了下唇,笑容玩味地抚摸起了裴玄霜的面庞:“你且……好自为之吧。或许有一天,本侯会腻了你,或者看上了其他女人,到那时,你若还闹着要走,本侯兴许心一软就放过你了。在此之前,你应该学得聪明一点,只有哄好了本侯爷,你才有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裴玄霜不置一词,猛地别过脸去,挣开了谢浔的手。
谢浔乌眸一觑,偏又擒住裴玄霜的下颌,命她抬头看他看,与他四目相对。
“本侯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多,你竟然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态度!你当真就不怕本侯弃了你,让别人把你当成烂泥一样践踏?”
闻言,裴玄霜冷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被践踏的还不够吗?”
她面色一凛,目光含恨,一字一顿,字字由心:“谢浔,你的废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听的。你我之间结怨已深,此生势必纠缠到底,不死不休。”
谢浔心魂俱是一震。
“结怨已深?不死不休?”他捏紧了裴玄霜的下颌,怒道,“裴玄霜,本侯做了什么你要与本侯不死不休?本侯是纳你为妾许你荣华富贵有错,还是赐予你可以仰仗的权势有错?你真该和孙婉心的弟弟学学,看看聪明人是怎么做的,而不是一味地在本侯面前犯蠢!”
说罢,他猛地撤开了手,惩罚似的将裴玄霜的脸甩了出去。
裴玄霜本就浑身无力,被谢浔这么用力一甩,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狼狈地趴在榻上。
她只趴了一会儿,便在谢浔怒恨交加的目光中重新坐直了身体,冷笑地望着对方。
谢浔盯着那双映着自己影子的褐眸,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看着本侯做什么?”他攥紧适才甩过裴玄霜的手,“你屡屡冒犯本侯,合该得些教训。”
“谢浔,你以为我想看你吗?”裴玄霜幽幽道,“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因为,一看到你,我就觉得恶心!”
谢浔气得发抖:“你……”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便是要掐断那段始终直直梗着的脖子,手才伸了出去,目光便落在了那条雪白的帛带上,登时将手收了回去,面色铁青地后退了两步。
他盯着那张油盐不进的脸,恚道:“不就是一碗避子汤吗?本侯赏给你就是了!来人,把药给她端上来!”
话音刚落,立刻有下人送了蜜饯、点心和一碗汤药过来。
黑漆漆的汤药散发着白雾般的热气,氤氲了那张可恨的俏脸,谢浔咽了咽发干的喉咙,道:“这是药膳局制作的避子汤,寒性不似你写下的方子那么大,不会太伤身。待你日后想开了,想要孩子了,本侯再……”
不等谢浔把话说完,裴玄霜已然端起了避子汤,头一仰灌了下去。
汤药甚苦,裴玄霜呛得咳了一声,将汤碗扔在了地上。
瓷碗落地成片,将谢浔后面的话一并砸碎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