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霜-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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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浔不动如山地坐在裴玄霜身旁,面无表情地道:“祖母怕是被谗言误导了,孙儿从来没有虐待过裴氏,孙儿对她宽待有加,宠爱有加,是她自己自甘下贱,受不起孙儿的这份恩宠。”
“自甘下贱?”齐老夫人气得嘴角发抖,“裴医女是自甘下贱的人吗?她正是因为不甘下贱,才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离开了你!如今,她死了,魂归离恨天,你还拘着她干什么?困着她干什么?浔儿,她可是祖母的恩人啊!你、你怎么能这样……”
齐老夫人越说情绪越是激动,握着拐杖的手颤啊颤啊,沧桑尽显却矍铄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
“好端端一个人啊,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啊……”
谢浔无动于衷地听着。
齐老夫人焦眉苦脸地看着谢浔:“浔儿,你听祖母的,快些将人葬了,少造些孽吧!”
她苦心婆心的劝导并未得到谢浔的回应,齐老夫人神情一僵,登时变了脸色:“浔儿,你听到祖母的话没有?”
卧房中站满了人,却是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好一会儿才响起谢浔阴鸷沙哑的声音:“祖母,你怎么只心疼她,不心疼孙儿呢?”他看着裴玄霜,“这个铁石心肠的混账东西,将孙儿当成泥土一样的践踏,孙儿怎能轻易饶恕她?”
齐老夫人苦着脸:“她如今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
谢浔目光沉了沉,便又不说话了。
齐老夫人哀然叹了口气,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浔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事,注定是强求不来的。若能回到过去,祖母宁愿死在玉蜂山下,也不愿为裴医女所救,省得你们相识相认,结成怨侣,彼此折磨。”
说罢,齐老夫人眼圈一红,忍不住落下两滴眼泪。
她擦了泪,再看谢浔,只觉得她那意气风发,卓尔不群的孙儿快要陪着榻上的女子一起魂飞湮灭了。
他面如土色,披发散缨,双目涣散无神,哪还有昔日的半分风采。
齐老夫人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哽咽着道:“自你双亲离世,祖母还从未见你如此失意过,颓丧过。浔儿,你这个样子,祖母看得实在心疼,你就当心疼心疼祖母,将这件事,将这个人放下好不好?”
“放下?”谢浔狞笑,“不,祖母,孙儿放不下。”
他徐徐抬手,不偏不倚地指着裴玄霜的脸:“此女将孙儿玩弄于股掌之中,背离孙儿,出卖孙儿,反复践踏孙儿的尊严,孙儿岂能放过她?”
齐老夫人一愣。
谢浔唇角一勾,继续道:“即便她死了又怎样?人们不是常说,不得好死吗?孙儿便让她……不得好死。”
齐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浔儿!你莫不是疯了吧……”
谢浔诧异地挑了下眉:“疯?孙儿没疯。孙儿只是想亲眼看着这具尸体慢慢腐败,想看着她面目全非,肠穿肚烂。”
他说着一笑,目光久久地在裴玄霜的面上流连:“孙儿想看着她变成一瘫烂泥,想看看腐烂腥臭的她,还会不会像她活着的时候那般硬气,那般冥顽不灵,顽固不化!”
“疯了,他疯了……”
齐老夫人痛心疾首,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撑着拐杖站起来催促:“快去传太医,不……去上清观,将妙清真人请来!”
谢浔一哂,全然不理会齐老夫人的反应,只一味地盯着裴玄霜的脸看。
忽然间,一缕携带着荼蘼花香气的微风吹了过来,从瀑泄着的青丝上飞过。
青丝因风而起,在半空中荡了荡后,缓缓落下。
谢浔盯着那几缕飘起来的青丝,双眼猛地一亮。
“她还活着!”他激动地道,抓起那几缕青丝,急着向屋里的人证明,“她的头发刚刚动了!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是不是?”
除了瘫坐在裴玄霜榻前的秋月,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站在暖榻前的齐老夫人心痛难当,望着自己的宝贝孙儿不知该说什么。
谢浔明亮起来的双眸遽然之间陷入黑暗,放入坠入无尽的永夜。
死一般的寂静中,琅月轩的大门忽然被人撞开。
身着丧服,头戴白色绢花的孙婉心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脸焦灼的蓝枫,蓝枫不断上前阻拦孙婉心,都被孙婉心歇斯底里的挣开。
“放开我!我要见玄霜!我要见玄霜!”
手中扔握着裴玄霜一缕青丝的谢浔抬起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见在院中与蓝枫发生争执的人是孙婉心,他淡淡下令:“叫她进来。”
下人立刻将孙婉心传了进来,孙婉心一入卧房便跪在了裴玄霜榻前,呼天抢地的喊了声:“玄霜!”
谢浔长睫微颤,松开手,任那青丝落地,汇入汪洋的墨海。
“你哭什么?”他冷冰冰地道,“本侯这两天听腻了哭声,再哭,本侯找人拔了你的舌头。”
孙婉心悲怆地瞪着谢浔,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道:“谢侯爷,你逼死了我玄霜姐!你还想做什么?”
“本侯做什么?”谢浔扭过头睨着孙婉心,“你们人人都说本侯逼死了她!凭什么?为什么?本侯就是太骄纵了她些,才叫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动不动用死来胁迫本侯!”
“可她已经被你逼死了,不是吗?”孙婉心声泪俱下,“谢侯爷,玄霜她是多么善良,多么单纯,又多么可怜的一个人啊!她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漂泊,本就孤单的很,凄苦的很,你究竟是有多恨她,多讨厌她,才会加重她的苦难,让她活都不想活了!”
孙婉心一番话成功惹怒了谢浔。
见谢浔面色有变,蓝枫慌忙跪在地上道:“侯爷,此女伤心过度,神志不清,并非故意出言顶撞,望侯爷原谅。”
“你说她凄苦?”谢浔无视蓝枫,只对一脸不卑不亢的孙婉心道,“她十六年前或许过得凄苦,可她有大造化,她做了本侯的宠妾,她不必再忍受漂泊,她拥有了无可比拟的地位,以本侯的权势,还不足以护她一生一世吗?”
孙婉心紧绷着唇角,义正辞严地反驳道:“是这样的吗?谢侯爷,真相真的是你所说的这样吗?”
她看向裴玄霜苍白的面容:“我不止一次在她身上看到狰狞的淤痕,谢侯爷,那都是你亲手弄出来的吧?”
谢浔瞪着孙婉心,无言以对。
不远处,齐老夫人身形剧烈一晃。
孙婉心继续道:“谢侯爷,你只是将玄霜当成一个玩物而已……玄霜她心知肚明,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摆脱你!她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世上,凭什么要遭遇此劫,活生生沦为武安侯你的玩物!就算她没有自戕,你敢保证,你日后不会因为她的忤逆与不从杀了她?”
谢浔怔怔地不语,怒容显而易见。
孙婉心不顾蓝枫的阻拦,继续道:“谢侯爷,你根本不喜欢她,你只是觉得她骨头硬,想要将她的傲骨折断罢了。说到底,只是你的征服欲在作祟,你在沛国呼风唤雨,你忍受不了别人对你的忤逆,所以,你才一直苦苦折磨着她,禁锢着她……你……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恶棍!”
“孙婉心!”蓝枫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孙婉心拽到了自己身后。
孙婉心瘫坐在蓝枫身后,目光凛凛地瞪着谢浔。
谢浔倒抽一口冷气,瞪着孙婉心,却又似瞪着别人,眼睛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装着。
“向侯爷认错!快!”蓝枫拽着孙婉心道。
孙婉心偏不认错,她默了片刻,道:“谢侯爷,你若对她存着一点真心,烦请将她入殓。你若当真只是将她当做一个玩物,便当民女没有说过刚才的话……”
谢浔目光自孙婉心面上割过,落回在裴玄霜面上。
真心?
什么是真心?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按在了裴玄霜寂静的胸膛上。
他没有过的东西,她也没有。
“侯爷,便让主子入土为安吧。”秋月苦苦哀求,“奴才家乡有种说法,人死之后若是超过七天没有下葬,祭了头七,便不能轮回转世了。主子一生积德行善,定能早早转世的,说不定转世之后可以与侯爷重逢呢!”
此话听得孙婉心直皱眉头,正欲出言拦阻,谢浔幽幽地问:“重逢?”
“是啊,重逢!”秋月猛地点头,“待侯爷与主子重逢之后,再一点点抚平今生的遗憾。”
谢浔眉心剧烈一颤,望着裴玄霜的目光忽然柔和了下来。
见状,齐老夫人赶紧开口道:“浔儿,已经是第五天了,速速安葬了裴医女吧。”
谢浔一瞬不瞬地看着裴玄霜,似乎再做最后的决定。
“据说皇上为曹太妃备下了一副千年不朽的阴沉木金丝楠棺,蓝枫,你去把它要来。”
他闭了下眼,凉凉道:“明日巳时,将她葬入尧山。”
………………
翌日,风和日丽,微风习习。
一口巨大的阴沉木金丝楠棺在八仙棍的抬架下缓缓落入墓坑,铺盖泥土。
一袭凄白长袍的谢浔踞坐在墓坑旁,对着裴玄霜的墓碑发愣。
“不死不休……如今你死了,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可休止了?”他抚过裴玄霜的名字,不屑道,“你死了又怎样?还不是以本侯妾室的身份下葬,还不是葬在了谢家的坟地里,等本侯死了,咱们还是要在下面见面的,所以,你急什么呢?”
泥土一层一层盖在华丽的棺椁上,里面的躺着的人,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话。
谢浔忽而一笑,放下墓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蓝枫几个立刻上前,扶住了谢浔。
“主子。”
“侯爷。”
谢浔仰望着天,看着头顶飞来飞去的鸟雀,忽然间觉得没意思起来。
不就是一只豢养着的鸟儿吗?有什么好伤心的?
他自嘲地冷笑了几声,拂开蓝枫等人的手,虚飘飘离开了墓碑林立的尧山……
作者有话说:
第045章 摧花
乌云挤压着夜空; 沉甸甸得好像要坠下来。
尧山上,沙土飞扬,石块滚动; 骤然间狂风大作。
几个身穿蓑衣,手拿旋风铲、绳索、撬杆、竹筐等物的大汉鬼鬼祟祟跟着一名蓝衣少女爬上尧山,站在了一座新坟前。
“就是这里!”少女下令,“快挖!”
大汉仰头望了望雷电闪烁的夜空; 惶恐道:“姑娘; 这可是谢氏家族的墓地啊; 你让咱们在这动手,不是想要咱们的命嘛?”
“是啊!早知道是武安侯姬妾的墓; 说什么我们也不来挖!”
“没错!”
大汉们一个个打起了退堂鼓; 生怕惹上杀身之祸; 孙婉心跪在坟墓旁; 迎着飞沙走石的狂风道:“你们不想要酬金了?只要你们开了这棺材,将里面的人送下山,我便付你们百两黄金!”
便将背在身上的包袱打开; 露出了里面沉甸甸的金锭。
“挖不挖?”孙婉心狠道; “你们不挖,我便去城隍庙找别的流浪汉来挖!”
“挖!我们挖!”大汉一见了货真价实的金锭子,哪有不动心的,登时顾不上害怕,你一铲子我一铁锹地挖了下去。
孙婉心按着被风吹得乱飞的裙角; 看着那墓坑越来越深。
终于,墓坑见了底; 露出了华贵精美的阴沉木金丝楠棺; 几名大汉盯着那口硕大的棺材再一次犯起了难。
“启棺啊!你们不想要金锭了?”孙婉心焦急地道。
忽地一个闷雷轰了下来; 闪电穿云而过,将黑夜化为白昼。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犹豫,硬着头皮将一根根撬棍楔进了棺椁的缝隙中。
棺椁上的泥土随着撬棍的撬动扑簌簌掉落,终于,棺盖打开,露出了一位身穿华美殓服的年轻女子。
女子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表情安详,样貌栩栩如生。大汉们又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恐万状,宛若见了艳鬼。
“下绳子啊!”孙婉心急道,“把人拽出来,快!”
套好活扣的绳索徐徐放入棺材中,大汉们配合默契,用撬杆支起裴玄霜的上身,将绳索套在腰上,拽紧活扣,将人一点点拉了上来。
“玄霜!”
当裴玄霜蹭着泥土重归人间时,孙婉心嚎啕大哭。
“把棺盖盖上,再将泥土填回去,立好墓碑!一切回归原位,不能留下任何马脚!否则,咱们谁也活不了。”她亲自将裴玄霜拖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大竹筐中,盖上盖子道,“快着些!雨下来了就麻烦了!”
大汉们奋力挥舞着旋风铲,动作飞快地填平了墓坑,重新立好了墓碑。
孙婉心挥舞着衣袖将墓碑周围的沙土扫去,用力地在地上跺了跺,命大汉抬着裴玄霜下了山。
又是一道闷雷响彻夜空,雨水瓢泼而来。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次日,晴空万里,被雨水浸润过的空气温润潮湿,带着一丝丝怡人的清甜。
裴玄霜的头七之日,是个好天气。
一夜不曾合眼的谢浔掀开床帐,消沉地揉了揉太阳穴。
许是没有入梦的缘故,昨晚,他没有见到她。
虽然没有见到她,但脑子里想着的人全是她。谢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孙婉心说得话是真的?她是他的一个执念,是他尚未征服的猎物,因为不甘心失败,所以才会如此念念难忘。
他想不通。他感觉自己矛盾极了,一方面想要忘记她放下她,一方面又纵容着自己去拼命的想她,恨她。他几乎要被这两种对立的情绪折磨疯了。
头疼欲裂,头痛欲裂……她可真是他命中的克星,即便死了,依旧有办法让他痛苦,让他难受。
正在心中反复咒骂那个可恶歹毒的女人,秋月忽然捧了几个盘盏进来,供在了裴玄霜的灵位前。
“你在干什么?”一切与裴玄霜有关的动作在谢浔看来都是挑衅,他恼怒地道,“你在供奉什么?”
秋月吓得跪在地上:“回侯爷的话,奴才给主子供了些果子点心,都是主子生前爱吃的,奴才希望主子回来时能看到……”
“回来?”谢浔松开揉捏太阳穴的手,疾步奔向瑟瑟发抖的秋月,“你说谁要回来?她吗?”
秋月埋着头,看也不敢看谢浔:“主、主子回来……”她嗫喏地道,“奴才听说,人死后,会在头七之日回家看一看,奴才想着万一主子也回来呢?便准备了主子喜欢的吃食,主子看到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是吗?”谢浔眼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你说的是真的?”
“奴才也是听说的……”秋月战战兢兢,“但奴才真的希望主子能回来,再、再见奴才一面……”
谢浔一愣。
她真的会回来吗?
他和她说过,要她把提督府当成她的家,她听了吗?
她走时,他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今日……可弥补吗?
“传令下去,命膳房做她喜欢的饭菜,即刻送过来!”谢浔迫不及待地道,“快!快去!”
秋月点点头,赶紧去传话了。
膳房的人动作飞快,不多时,便做出了一桌子珍馐美馔。
谢浔坐在圆桌边,静静地望着手边的炙羊肉,忍不住回想起与裴玄霜一同用膳时的画面。
她饭量极小,又不爱喝汤,每每吃点羊肉,吃一小块胡饼就撂了筷,将一桌子的佳肴都赏给下人。
她似乎真的无欲无求,弄得他都不知道该赏她什么好,她大抵真的是天上的一片云,地上的一捧沙,他越是想用力地攥紧,越是会早早失去她。
悔。
悔心慈手软,没能真的剪了她的双翅,叫她用死亡这种无可挽回的方式飞出了他的手掌心!
“怎么还没来?”久久等不来裴玄霜魂魄的谢浔有些烦躁,“都过了午时了,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