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听不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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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阅雨果然听不下去,替她说话,“什么叫‘终于’,我们馥馥可优秀了好吧?”
许馥洋洋得意地点头。
点了没两下,张阅雨又道,“就是不结婚。”
老陶深有同感,道,“就是,对象天天左一个右一个的,一点长性都没有。我那天在网上看到说,咱们这一辈人,东西坏了喜欢修,他们这一辈人,东西坏了直接扔。”
他拍拍许馥肩膀,“你也是太挑剔了,一点小事就总要闹分手。要向我学习,修修补补不就过来了吗?”
“哦?”张阅雨冷眼道,“修修补补什么了?”
老陶自觉失言,冷汗都要下来了,许馥不能见死不救,只好挺身而出,“快了,快了,我也想定下来了。”
陶染募地抬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她浑然不知,安抚二老道,“谈恋爱没意思,还是结婚好。找个合适的人,我立马嫁了!”
“什么样的人合适呀?”张阅雨问。
“这个嘛……”许馥语塞着,犹疑的目光不经意和陶染对视了一下,没想到刚看过去,他那边就失手打翻了茶杯。
好像是正准备喝茶,不知怎么手滑了一下,茶水从桌上溅开,染在了他白色的高领毛衣上。
哇哦。许馥在心中暗笑。
终于有一天见到高岭之花翻车了。
不知是不是洁癖的缘故,陶染向来喜欢穿浅色。
之前在学校就总是各种白衬衫,有一次陶教授把许馥叫来家里,结果自己临时有病人回了医院,她百无聊赖待在客厅等,陶染从卧室出来,穿了一身睡衣——也是白色。
让许馥很不理解。
穿这么干净就不怕吃饭溅上吗?
不过这人手稳得很,吃什么都从来没溅上过,让她没有笑话可看。
陶染陶染,也不能白叫这个名字。
这下总算沾染上了些吧?
他平静地起身,“我去换下衣服。”
许馥心里暗爽,面上虚情假意地关心,“没烫到吧?”
这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胡蝶的电话。
她少见胡蝶那么焦急的声音——
“馥馥,快回来一趟!32床的病人……梁姁的妈妈,现在呼吸困难,估计快不行了。”
第7章
陶教授执意与她一起返回医院,许馥坚决拒绝。
她穿上大衣时,顺手挡了一下正在穿外套的陶教授,冷静道,“您说过这是每个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还在规培时期时,陶教授曾她们这些小年轻闲聊,曾说过,“每个年轻医生都会经历不被认可、不被相信的时光。你会受到打击,会感到痛苦,会自我怀疑,会不断反思自己的每个判断是否正确,或在煎熬中思考自己是不是根本不应该走上这条道路。这都是正常的。”
“毕竟医生这个行业和其他不同,容不下一丁点儿粗心大意,不能马马虎虎,不能任性,也不能退缩。每天都有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永远紧绷,永不懈怠……好在这些都可以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习惯。”
“但最痛苦,也最让人刻骨铭心的,是面对你第一个病人的离世。”
“你会记得他/她第一次来问诊的时候,也会记得他/她离开人世间时定格的模样。他/她的病情,病程,恐惧与挣扎,痛苦与释怀……那些音容笑貌,将在你脑海占据一角,轻易不会露出,但永远遗忘不掉。”
“这是每个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你开解,你只能独自面对。”
许馥自认为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她连历任男朋友的名字都不见得能想得起来,但陶教授那些话却时常在耳边回响,从来不曾忘怀。
她一双眸清澈坚定,吐字轻而笃定,“我只能独自面对。”
陶教授根本不吃这套。他外套往身上套,道,“我说的屁话你也信?怎么就独自面对,老师完全可以陪同。”
“那时候都是故作高深,为了吸引你们来耳鼻喉的。”
许馥急了,“老师!”
张阅雨在旁劝道,“孩子要长大的,这么晚你跟着去,叫别人看到,以为我们馥馥还不能独当一面呢。”
“就是!”许馥已经往外走,摆摆手道,“你们快吃饭吧,我改日再来。”
说完疾步往外走,顺手就关上了门,“师父师母再见!”
陶教授还是不放心。陶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穿戴整齐,他从里屋出来,套了件白色轻薄的羽绒服,把他爸往后拉,道,“行了爸,我送她。”
顿了顿,又道,“她很坚强的,放心。”
陶教授这才勉强放下心,轻叹一口气。张阅雨拍了拍陶染肩膀,道,“开车注意安全。”
许馥站在路口等待,一辆辆出租车闪过,没有一辆是空车。
今天她下了班要拐去商场买礼物,周五晚上的商场车位紧缺,她生怕到了没车位,又怕买完之后车堵着出不来,于是干脆打了车去商场,又打了车来吃饭。
凛冽的寒风吹不灭焦灼的心,她紧蹙着眉,低头查看刚叫好的网约车情况。
显示还有5分钟抵达。
她从来没觉得5分钟这么漫长过。
却也这么短暂——
急救的黄金时间,不过也就是5分钟。
她知道今天的值班医生比她资历更深,更有经验,也知道梁姁母亲熬不过这两周……她以为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她甚至在心中预演过急救的措施,但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心下仍然仓皇。
今天是不是不该出来吃饭?
一辆熟悉的白车停在了许馥面前,车窗降了下来,陶染道,“上车吧。风那么大,别着凉了。”
许馥挺吃惊,但顾不上问了,忙拉开了车门上车。
安全带刚系好,陶染一脚油门就轰了出去。
两边的景色迅速倒退,许馥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口道,“谢谢学长。这么晚,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陶染道,“倒是你,别太紧张。”
“生死这种事,都有定数的,再优秀的医生也左右不得。你尽力就够了。”
光影交替着打在陶染的侧脸。
他惯常戴一副无框眼镜,架在直挺的鼻骨上,遮住了他的神情,薄唇仍勾着,轻松自在的模样。
许馥突然问,“学长是因为这样才不做临床的吗?”
“因为哪样?”
“因为你觉得医生用处并不大。”
她很少这样话中带刺,许是心情过于紧绷,急需找到个出口发泄,竟急不可耐地曲解他的意思。
陶染并不生气,反而因为她少有的“失态”而感到有趣似的,话里都带着笑意,“不是的。”
但却没有反驳许馥给他下的定义,只认真地解释了自己不做临床的原因,“我只是觉得临床太不顾家。如果两个人都是医生的话,家里就会像个宿舍,变成了偶尔回来睡觉的地方。”
“那你找个不是医生的爱人就好了。”许馥心情冷静下来,道,“不好意思,学长。我刚刚有些急躁了。”
陶染沉默下去,半晌,兀自低低笑了一声,道,“……没事。”
…
陈闻也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病房,把叶灵吓一跳,“怎么,馥馥说检查结果不好?”
“没有。她说很好,基本恢复了。”
说完,人往床上重重一躺,脸往窗边望。
冬天快到了,天暗得越来越早。
天空浅淡青色的时候她离开,之后迅速就变成了深重的蓝,云朵像被撕碎的棉絮,或交叠,或舒展,随意扔在天空上,到了现在,月亮也跟着冒出半个角,观看着大地上发生的无数快乐和悲伤。
他从许馥那儿出来,被护士站几个女孩的聊天吸引了,装作在等人,强行听了会儿墙角。
“许医生的新男朋友看到没?”
“看到了看到了,妈呀,也太帅了吧。她第一次谈混血儿吧,不知道这个干什么工作的?”
“一看就是有钱人,总裁什么的吧?西装肯定是高定,还是暗纹,挺低调的。而且声音好听,人超级礼貌,我感觉比她之前谈那个富二代要强。”
“哎呀,那富二代也不错的呀。骑摩托车在医院大楼下等许医生的时候多招眼,年轻有活力,而且人很幽默嘴很甜的好不啦,还三天两头给我们送下午茶。”
“我还是喜欢她大学时候那个男朋友,很有书卷气很白净的,等她很久都没一句抱怨,往那儿一站一棵小白杨似的,每次许医生和他说话他都脸红。”
“真想让她开个课给我们,去哪里找这么优质的男人啊?”
“我上次问她啦,她建议多参加聚会,还说我有空的话可以带我一起,人超级好的。但是我下了班只想回家瘫着真的,根本不想出去,可能我这就是单身的命?”
“我也和她聊过!她当时对我笑了一下,说‘男人也是一种不错的解压方式’。妈呀,我当时心动了谁信?我怕不是性取向有点问题吧?”
“你要这么说,我也可能有点问题姐妹……记不记得我上次被个病人家属指着鼻子骂,还被投诉,听说当时本来要扣薪水的,后来是许医生帮我出面解决的,她甚至还帮我道了歉。不然我当时真的想辞职回老家了,这么点薪水还扣,我差点房租都交不起……”
“优秀的女人才会遇到优秀的男人是不是?吸引力法则吧?我决定了——今晚我准备去健身了,有没有一起的?”
“我今晚值班。”
“我今晚和朋友去吃火锅。”
“OK,那我回家躺一躺,明天再健身吧。”
……
夜已经深了,陈闻也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眼神发愣地看向天花板。
医院的灯总是很亮,如白昼般,试图驱散人们心中的阴霾。他盯了一会儿,突然感觉灯光炫的他眼花,紧接着头晕起来,隐隐有些想要作呕,于是只好闭上了眼睛。
她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
抚上他发顶的时候总是温柔,笑意挂在嘴角,音调永远轻软。
——“输也没关系,被偏爱的小孩,不需要夺冠。”
可如果被偏爱的小孩太多了呢?
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他接听,“喂?”
凌祺声音很大,“阿也!睡了吗?”
陈闻也没好气道,“睡了。”
凌祺迫不及待,“调查结果马上出来了,我刚打听到。”
灯光仍刺眼,病房里的空气好似不流通,手机放在耳边,隐隐约约的电流声仿佛穿透了耳朵,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利落地翻身下了床,套上了外套出去,“嗯,你说。”
“排除了刑事犯罪的可能性。”凌祺义愤填膺,恨恨道,“领航的手脚够干净的,把事故责任全部都推到了一个死人身上。明明就是他们怕东窗事发,特意派人撞死的——”
“死无对证,就不要说了。”陈闻也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天台上走,道,“撞人的人,具体身份信息有了么?”
“有了。那根本不是个正儿八经的赛车手——一个二流子,社会闲散人员罢了,现在挂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车队上,一口咬死自己第一次参加比赛太紧张。”
“家庭关系呢?”
“无父无母,没结婚没对象,孑然一身。”
“是么,”陈闻也沉吟下,道,“不急,再等等看。”
“对了,你身体恢复怎么样啦?”陈闻也在凌祺心中形象太无坚不摧,导致他最后才想起来关心他的身体,忙找补一句,“大家都很想你。”
“没什么事,快出院了。我住院的这段时间有人离职吗?”
“……你想太多了吧大哥?你不就有点耳鸣么,这是什么大事儿,谁还能弃你于不顾啊?再说你也是马上要去F1的人了,谁会这么没眼色,放着大腿不抱?”
陈闻也懒得和他说车被动手脚的事,又问,“那有人请假吗?长假。”
“长假倒是有几个……”
“好,他们的信息发我——”
天台的铁门今天不太一样,好像被谁堵上了似的,陈闻也用了点力气才推开。
门“吱呀”一声响,不远处的女人转过头来。
白大褂在深沉的黑夜中尤为显眼。她没戴眼镜,也没扎头发,长发被风吹抚着,凌乱地散在胸前。
纤细的手指捻在唇边,在黑夜中猩红一点。
她袅袅吐出一口烟圈,柔声笑道,“啊呀,真不巧——”
“被抓包了。”
第8章
陈闻也眨眨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不是今晚有约吗?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许馥一只手指抵在唇边,笑意淌在梨涡里,疑问句中带着些自然而然的撒娇之意,“为我保密?”
陈闻也关上了那铁门。
他走近许馥,站在了上风口为她挡风,问,“冷不冷?”
显然是冷的。
她的鼻尖发红,捻着烟的指尖也发红,却轻声道,“你挡着风,就不太冷了。”
陈闻也心弦被她一句简单的话语拨乱,呼吸一滞,低头望向她。
医院天台被铁丝网高高地围起来,她透过那细窄的网格往外望着远方,眼神没有焦点,像是正在跑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各种各样的男人都曾向她花样百出的示好,她却一直对这样的示好很敏感,从不曾让自己习惯或麻木,也从不曾作为自己娇纵或炫耀的资本。
但却习惯于若无其事地接受,以及,巧妙随意地挑逗男人。
这样的话对她来说如同呼吸一样简单自然,从来不用思考,也不经大脑。
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罢了,更不值得她费心去记得。
陈闻也不作声,她却回了神,晃晃手里的烟,问,“抽吗?”
“不抽。”
“那挺好。”她淡淡道,又笑,“不过就算抽,我也不能给你递。你是病人。”
“出什么事了?”陈闻也问。
她反应好似慢了一拍,“什么事?”
“我说你。”陈闻也顿了顿,音调放的轻缓,“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啊。今晚夜色很美,上来赏月。”
陈闻也深吸一口气,换个问法,“你的病人呢?都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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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长的沉默过去,她终于开口,声音轻飘,“……不大好。”
“有个病人去世了。我刚宣布了她的死亡时间。”她将被风拂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出神望着天空,如梦呓般,“你记不记得我奶奶去世的时候?”
“记得。”他说。
怎么会不记得。
所有关于她的事情,他都记得的很深刻。
所以才会每晚都来天台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在最没有希望的今天,碰了个正着。
“我当时恨透那些医生,觉得他们没什么用,说未来我当上医生,肯定不会像他们这样,我会当一个有用的医生。”她自嘲地笑,“我怎么敢说那样的胡话?”
陈闻也笑笑,回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黑夜让他整个人都松散了一些,“你什么话不敢说?你说过的胡话也太多了——偏偏这一句不是。”
他逗笑了许馥,让她想起久远的童年。
小时候她是挺爱胡说八道的,陈闻也那时候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她三言两语就哄得他一愣一愣的,把他所有的零花钱都上供,用来给她买零食了。
她止了笑,清清嗓子,拒绝承认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没和你说过什么胡话吧?我都忘了。”
都忘了吗?
陈闻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不过你也应该知道,你有选择的权利。”
许馥深吸一口细烟,声音含混不清,“选择不当医生是吗?”
凭她的家境,当然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