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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帝阙韶华-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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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庸诺诺应声,心里只是发愁,听皇帝的语气,杀机最盛的时候已经过去,但仍然没有松口的意思。天色已经擦黑了,大皇子跪在那里,万一支撑不住可怎么办?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将来闹得事态无法收拾,又要怪自己这些身边人没有尽到规劝之责。
  “索性和你等说清楚,大皇子不是不肯服气么?朕也不会冤了他,此事必然彻查到底再行论罪,这点时日还等得起。”天宜帝见他愁眉苦脸地低头告退,又是一阵火起,冷冷说道,“今日罚跪,是因为洛湮华出言不逊,傲慢无礼,朕偏要管教这性子,让他生受两个时辰,免得下次还不长记性!”
  “陛下明见。”吴庸躬身道,只有他明白这两个时辰意味着什么,心里便是发紧,服侍静王服用过那么多次解药,他无法想象要怎生熬过如此长时间的发作,只能寄希望于皇帝再消消气,到时相机行事。
  “陛下,香汤已经准备好了,您要先沐浴还是用晚膳?”莲妃轻声说道,“公主既然来了,让臣妾去打声招呼。”
  洛雪凝站在芷汀宫门前,她其实一听到前宫的消息就来了,已经等了一阵子。
  宫门开了,走出来的不是吴庸而是莲妃:“公主,还是先回去吧。”她柔声说道,“陛下正要沐浴,已经说了再罚两个时辰就让大殿下起身。这会儿气头刚过,你急着求情,说不准会适得其反。”
  “莲妃娘娘,”洛雪凝唤了一声,眼瞳里有抑制不住的忧急,低声说道,“我心里有点发慌,方才想着人给大皇兄送件御寒衣物,却被半途拦住,太子适才进宫,竟然吩咐人在天街把守,不准宫人来去。而且,想遣人朝外面送个信都办不到!”
  莲妃也蹙起了眉,即使是太子之尊,隔绝前后宫的消息往来也是逾矩了,以二皇子谨慎的性格,怎么会突然行此极端之举?她略想了想说道:“我再设法劝一劝陛下。雪凝,你放心不下的话,不若亲自去一趟,量来没人敢拦住你。”
  洛雪凝顿时醒悟,自己贸然跑去长宁宫,虽然会惹得天宜帝事后不快,但也不至于有多重的责罚,但如果任由太子为所欲为,却难保静王不会出事。
  “我立刻就去,这边请娘娘费心了。”她说道。如果能找到五皇兄该有多好,可过不了多久,连宫门都要关了。
  她转过身,三步并做两步朝前宫奔去。
  洛凭渊命十二名侍卫护着林辰,找一辆马车前去宫门外等候,以备不时之需。他自己翻身上马,撇下众人,乌云踏雪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重华宫。他内心犹如火焚,怒火升腾,又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为什么鼎剑侯会笃定皇兄过不了今日,为什么不迟不早,恰好选在月中十五发难?
  他脑中掠过去年以来的每一次十五之期,有哪一回,静王是从头至尾安然待在府中,不曾外出的?似乎,大多数时候深居简出的皇兄,却总是选在这个日子,为了各种原因进宫。
  他曾经怀疑过,但无论是府中的杨越、秦霜,还是梦仙谷主,都只说是生了病。世上有什么病症如此怪异,定要赶在每月的同一天发作,而且连时辰都差不多?他倏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只是不愿多想,害怕探究更深,特别是避免与天宜帝联系在一起。然而如今,连北辽、昆仑府都知道将这件事作为皇兄的弱点,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太子于幕后伸出的那只手,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四蹄雪白的大宛名驹在朱雀大街疾奔,无数行人惊忙闪避,却都不明就里。谁能想到素来稳重的宁王殿下会单人独骑,全不避让地横冲直撞?洛凭渊听到有人低声抱怨:“那是谁家的毛头小子?莽莽撞撞的!”
  快到宫门的时候,他见到前方一行十数骑卷起一片烟尘,同样在打马全速前行,如果自己骑的不是乌云踏雪,定是难以赶上。他轻轻一夹马腹,坐骑又快了几分,待到看清时,心中微感惊喜,扬声叫道:“四皇兄,你可是要进宫?”
  云王听到熟悉语声,回头见到洛凭渊,冰寒的神色也是稍霁:“凭渊,你怎么来了?正好同我一道。”他的马同样是千中选一的良驹,此时便放缓了速度,让宁王赶上前并辔而行。洛凭渊一眼就看见了秦肃,他心中又是一凛,难道四皇兄是阿肃找来的?
  “我刚从鼎剑侯府出来,太子将关绫偷运进了宫城,要构陷皇兄!”他不及询问,先急忙对洛临翩说道。
  云王修长秀美的眉峰扬起:“阿肃找我正是为了此事,五皇弟如何得迅,莫非与鼎剑侯有关?”
  事态紧急,洛凭渊将林辰转述的侯府密谋匆匆说了一遍:“四皇兄可知宫中情况,父皇当真向皇兄问罪?”
  “原来有这么一段,大皇兄料事果然一丝不差,既然知道了详情,要救人就更有数了。”洛临翩一言不发听他说完,便简短地将自己得知的始末也说了出来,“我恰巧到郊外山中游访,来得迟了,现下只有先进宫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两人说着话,奔行丝毫不减,转眼间已到了重华宫门前。洛凭渊举目一望,便知太子与安王都在宫中。他想到整整一天宫城里没有擒住关绫的风声传出,静王午时便即离府入宫,至今音讯杳无,在在透出不祥,说明必定处处凶险。他心里尚有许多疑团未及相问,层层焦虑如同火烧,忍不住怒道:“阿肃,既知四皇兄不在城中,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平白耽误许多工夫?”自己就这般不值得信托?
  秦肃在两位皇子身边下马,他一直默不作声,此时才说道:“主上有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去找殿下。”
  洛凭渊不禁气结:“遇上陷害都不说,皇兄在想什么!”如果不是林辰,自己已经一无所知地从靖羽卫所回府了,然后继续懵然无觉地等着静王面圣归来,待到得知情由,已然事过境迁,什么都晚了。
  “凭渊,旁的枝节以后再说,我们先进宫办正事要紧。”云王伸手按在他肩头,“大皇兄已经想好了如何证明清白,我们就按他的意思去办,不得已时再让林辰作证。阿肃不便进宫。就到静王府的车马上等着,有事也好接应。”
  他顿了一下,又冷冷说道:“我早就说过,大皇兄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拿自己当回事。眼前的生死关都不知能不能闯过,还要顾虑着怕五皇弟受到影响。我只管救人,其他可顾不得许多。凭渊你记住,今日踏进重华宫,凡事由我出头担着,你控制好自己不要意气用事,尽量少与父皇争执,其他百无禁忌。”
  静王身中奇毒的事,他也是才刚知晓,正在恼怒,此刻见洛凭渊显然也被蒙在鼓里,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能叮嘱两句,还是看到五皇弟脸色不对,怕他言行失态才勉强压住性子。
  深受圣宠的四皇子与五皇子联袂而来,重华宫中又添了一层肃杀。大皇子被罚跪长宁宫外,三皇子守在东偏殿,太子殿下更是连发数道严令,宫中每个人都感到暴雨将临,到处都是蓄势待发的雷鸣电闪,巍巍宫城似乎随时会被动摇甚而整个翻转过来。
  东偏殿中已点起煌煌灯火,当云王与宁王进来时,正安坐喝茶的洛君平却觉得空气瞬间一冷,仿佛连跳动的烛焰都被冻结。他第一个念头是来者不善,太子怕是要控制不住局势,今夜又要有好戏;接着又十二分地不以为然,暗骂洛湮华不过是罚跪,连根汗毛都没伤着,包括太子在内,人人都如临大敌、大动干戈,偏生静王就这么金贵?洛临翩也不知在哪里得了消息,亲自来找麻烦不说,还拖上洛凭渊助阵。
  “四皇弟好大的雅兴,这么晚了还进宫。”他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五皇弟也是一般,天都黑了,早就过了问安的时辰,要办什么事都不是时候,怎么还登三宝殿?”
  “我有要事,须得即刻面禀父皇,是关于大皇兄的。” 洛临翩看了他一眼,目中寒意迫人。他适才已找了个宫人问明情势,心知没时间与安王啰嗦废话,“负责通禀的内侍哪里去了?”
  “四皇弟的口气还真不小,你要求见,父皇就得见你吗?陛下被大皇兄气得几乎犯了病,早已回后宫养歇,谁都不见!”洛君平冷笑道,“太子为了父皇身体着想,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前去后宫搅扰。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别仗着父皇面前得宠几分,就在这当口去找不痛快!父皇若有不适,便是禹周天下的大事,谁担当得起?”
  “看来,三皇兄是要帮着太子殿下坐镇了,好威风啊。”洛凭渊淡淡道,他心中焦急,也不欲虚以委蛇,“宫禁若是二皇兄的命令,他现在何处?我倒要去问问,父皇没下旨,重华宫何时成了太子当家了?”
  “洛凭渊,太子为储君,你是臣下,敢如此无礼?”安王还没听过宁王用这种语气说话,心中暗惊,面上却是恙怒,“太子殿下怕大皇兄在长宁宫外跪得太寂寞,刚才去探望,你想落个不分君臣长幼之罪,就去找吧,正好陪着一同罚跪!”
  洛临翩四下环顾,东偏殿服侍的内侍见三位皇子一见面就硝烟四起,早已吓得不知躲到何处,即便叫了出来,只怕也推三阻四不敢去通报。洛文箫搬出太子的身份明着拦阻,自己虽然不惧,但如果硬闯后宫,中途耽搁纠缠必多,眼看就是戊时,哪里有这个时间。
  他当下冷笑道:“你以为洛文箫拦在中间,我就见不了父皇么?也罢,今日就教你开一开眼界。”言毕一拂衣袖,转身就出了大殿。
  “四皇兄,听说父皇在莲妃娘娘处,你先去芷汀宫,”洛凭渊与他一同快步而出,将安王撇在身后。他想到皇兄武功已失,以洛文箫的恶意,难保不会趁机下毒手,心中一阵焦急,立时便想赶往长宁宫,“我去找太子理论。”
  “去芷汀宫太慢了,父皇还可能推脱不见。你我能等,大皇兄却等不了。”云王说道,并没有转往后宫的方向,静王不愿意让洛凭渊得知碧海澄心的存在,可到了该知道的时候,又何从瞒起,他清寒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下的宫城,“既然今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得弄出点声势来。凭渊,你去守着大皇兄,别让他出事,至于我,现在就去敲夕闻鼓。”


第九十八章 夕闻雷霆
  重华宫城座北朝南,进了午门,前宫泰和门遥对紫宸殿。在泰和门东侧,一座两层楼台巍然而立,名为朝夕楼。
  在整座皇城之中,朝夕楼也是相当不寻常的存在。它建于禹周开国之初,高六丈六,整座建筑不设门户、四面透风,里面常年派驻御林卫值守,唯一的职责就是看守置于楼中的那面夕闻鼓。
  据说夕闻鼓乃是洛氏开国先祖为了警诫后代子孙,向天下万民昭示皇室严明,特为钦命而设。整座鼓直径七尺三,鼓面为暹罗国进奉的异兽皮制成,传说当夕闻鼓敲响时,声如九天雷霆,不仅震荡整座重华宫,而且足以传遍洛城方圆十数里每一处角落。
  夕闻之名,与朝夕楼一般,同出于先祖皇帝钦赐,既有天运难测,福祸朝夕之意,又感慨于朝闻道,夕死可矣。只因动用这面鼓,本身就意味着有紧急事态发生,或是关乎禹周国运,异或遭遇重大冤屈又无处申诉,必须直达天听。对于天子而言,朝未能闻道,夕闻虽然晚了,总胜于无从知晓。夕闻鼓一响,无分昼夜晨昏,皇帝不论身在宫中何处、正在做什么,都必须立即中断,赶往紫宸殿升座,处理情由始末。
  如果严格遵守祖上圣训,那么上至朝廷命官、宗室亲族,下到平民百姓、贩夫走卒,都有权利登楼击鼓。然而想也知道,干系如此重大,朝夕楼又位于宫城之内,连进宫上朝的官员们都难以接近,即使拼却性命,夕闻鼓仍旧咫尺天涯;此外,纵然理由再充分,惊扰御驾仍是重罪,擅用此法者,难逃刀山钉板之刑。前因种种,过往百余年来,夕闻鼓只被敲响过一次,矗立于泰和门侧的朝夕楼,更像是先祖皇帝留下的一处象征。
  洛凭渊的瞳孔瞬间收缩,云王的最后三个字令他惊觉,这的确是目前最快的法子。任凭洛文箫如何拦阻,绝想不到夕闻鼓会再度响起,而天宜帝也无法违背祖制,继续呆在后宫不出。
  “四皇兄,长宁宫那边你去,我登朝夕楼。”他立即说道,“过几日就要与辽人比武,父皇不会责罚我。”
  “不比武,也没人敢提让我滚钉板,怕他怎地?”云王眉头一蹙,凌然说道,“你和我不同,不能冒然出这个头。凭渊,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大皇兄为了不让你蹚进浑水,已经拼尽了全力。别再多说浪费时间了,快去,分头办事!”
  他的语气干脆决断,毫无商量余地。洛凭渊点了点头,犹记数月前云王初归,登门踏访,那一日梅花映雪,三人在小亭中煮酒品茗,共论未来功业。立下的约定言犹在耳,其中分量竟比自己所能想到的还要沉重千钧。他说道:“多加小心,我等你的鼓声。”
  当云王和宁王还在东偏殿与安王理论时,长宁宫外,洛文箫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他此刻比宫里任何人都要悠闲自在,还让负责看守的内侍搬来一把椅子,施施然坐在大皇子身边。
  洛湮华觉得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冷过了。夜晚的寒风并不似冬日般凛冽,却有种深入骨髓的湿寒。明明知觉已经麻木,为什么仍会感到掏空般的寒冷在体内扩展,所到之处,四肢百骸像被刀刃不紧不慢地刮过,无休止地疼痛酸涩,伴随着阵阵虚脱。
  洛文箫就坐在不远处说话,声音近在耳边,像是生怕自己听不到般喋喋不休,但他仍然没听清几句,那嘲讽的语气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甚至难以吸引注意力。头很重,身体里的痛楚却依然清晰。是啊,这只是开始的前奏,待到毒性真正发作,各种更酷烈的苦楚会纷至沓来,令人生不如死,连昏迷都是难求的奢侈。
  随着时间推移,许久前第一次承受碧海澄心折磨的记忆变得清晰,就像随着潜藏的毒性一同被唤醒了,他心底一片空落落的冰寒。
  “大皇兄,枉我对你说了许多,你怎么一言不发,可真是教人失望,平日的口才都到哪里去了?”洛文箫脸上带着最温文尔雅的微笑,语气如春风般和煦,“长宁宫是个好地方,生长于斯,又命绝于斯,也算适得其所了。可惜,跟着你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进不到宫里,只有我好意来送行,你不感激么?”
  说到这里,他见静王没有反应,又微微俯低了身体:“还在等着有人为你说情?宫门关闭的时辰马上就到,能帮助你的人怎么一个都不见?可叹啊,用尽心思拉拢这个、笼络那个,关键时刻谁也派不上用场。告诉你吧,唯一向着你的洛临翩,早早就出城游玩去了。”
  从方才起,冷嘲热讽就像决了堤的水一样,或许是太子平日装得太久,压抑过度,一朝得势便急着发泄。洛湮华仍然没有回答,他实在太难受,每一分力气都被病痛抽走,只感到自己随时会脱力倒下去。冷汗在沁出的瞬间就被寒风吹干,太子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入脑海,他模糊地想,如果找不到临翩,阿肃可怎么办,他一定会急死。
  在渐转黑沉的夜色里,洛文箫看到静王的脸色异样地白,就像生命正从身体里一点一滴流失而去。还真是遗憾,周围太暗了,不能捕捉到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每一丝痛苦,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巅峰,值得日后反复回味,一如当年被册封太子之时。
  为什么会如此仇恨洛湮华?他而今也说不清楚,只是很早就知道对方是你死我活的敌人。甚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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