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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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主都不开口,只有南宫琛在尽陪客的责任,随意说起几道名菜的由来与讲究,让气氛不至太显冷场;容飞笙为在座诸人斟上梨花白,只有静王仍是一杯清茶。
“三年前,少卿剑法初成,第一次主持试剑大会,特地遣人将帖子送到洛城,可惜,我没能前来参加。”一曲终了,当弦韵在尾音略微停顿,转入下一曲之际,洛湮华才取过杯盏,朝慕少庄主遥遥一敬,悠悠道,“而今来到江南,适逢万剑山庄再启盛会,引动武林瞩目,足见少卿剑法地位都已非往昔可比。这一杯,我以茶代酒,聊表道贺之意。”
慕少卿来时打定主意,无论静王说什么,一概狠狠顶撞。然而这几句话中委实挑不出毛病,他冷然说道:“以茶待酒,有何诚意可言?再说,而今这试剑大会与你已无干系,便是沸反盈天了,你待怎地?”
其实他带着部分鸣剑下属宣布脱离琅環,又公然要在试剑大会上组建鸣剑盟,样样皆是针锋相对,怎么也谈不上与琅環宗主扯不上关系,这般说法乃是纯属挑衅。
洛湮华望了眼盛着梨花白的酒壶,并不动气,像是想起了什么,淡淡一笑:“不错,少卿的武林帖给了陈副令主,给了甄先生,连同姑苏白家,不少昔年故旧都接到了,就是不曾送到我手中。邀帖还是小事,这段时日,不必说与三年前相比,就是较之去年,你的态度改变何其之大?敢问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
他问得平静,其他人却各自心头一凛,不由去看慕少卿的表情,才缓和稍许的场面立时又紧张起来。
“事到如今,你自己做过什么,还要假惺惺来问我!”慕少卿心中大怒,“我庄里凡有风吹草动,多得是谄媚小人给你通风报讯,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一骂,连南宫琛也甚是尴尬,不好劝说解释,唯有默不作声。
“道听途说、旁人之言,的确有一些,”洛湮华说道,“但我却希望听你亲口说出来。这些年我自问不曾做过亏欠于你的事,纵有意见不合,也从未勉强,何至于被如此怨恨,竟至到了苦苦相逼的地步?是我洛湮华当真有负情义,还是说,变的人是你慕少卿?”
慕少卿未曾料到他毫不避讳,神情与声音一样淡然,不见丝毫意想中的作态,反而怔了一怔。他连日来攻诘不少,但除去裴素雪那一桩,其余言论都是在几年来怨言不满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将本来的三分疑心放大到十二分,自然成了理直气壮的定论。若要有理有据,举出洛湮华做了哪些对不起他的事,一时倒真不大容易。
就像是为了找补回短暂迟疑留下的空虚,一瞬怔忡过后,便是自心底逆涌而上的恼怒,静王远在洛城时,他尚且心火如炽,何况眼下被当面质问。
慕少卿也有些奇怪,自己居然控制住没掀翻桌子,许是由于此刻的聚仙楼确实清幽,或许是耳边古筝的雅韵沁凉入骨,如清流般淌过心间,丝丝缕缕带走暴躁,故此仍有一线清明,在在提醒:动辄发怒反而意味着输了,尤其是在江晚璃的注视下。
“既然你自己都不顾脸面,我又何须讳言!”他怒极反笑,“我且问你,你被拥为宗主是在何年何月?所传的第一道命令又是什么?”
“你……”容飞笙见他这般居高临下地质问宗主,已是无礼至极,不禁要出言喝斥。洛湮华示意止住,缓缓说道:“天宜十四年,在下忝居宗主之位,传令琅環退往长江以南,分散隐居,保存实力,切勿与朝廷再起刀兵。”
那是隔江之约的开端,也是刚刚离开重华宫、住进静王府后,他与舅父江恒远在临别会面时定下的默契。
“记得挺清楚啊。”慕少卿冷笑道,“区区二十几个字,还不如你给我的请柬长,写起来容易得很吧,你可知道大家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
他不待静王回应,径自说道:“朝廷说是守约,明着不再派出兵将,暗地里却偷袭使绊,北辽和夷金的武人趁势阻击,还有江湖上的对头也来落井下石。横刀主力困在北境,蹈海凭借漕帮之助,栖身江淮,玄霜要保护朝野中的昔日盟友,这一路上只能靠鸣剑且战且退,长江边最后那场鏖战,只余下六七停的弟兄又折去两停,鲜血连江岸都染红了,若不是江左使早先传讯,几位高手耆宿及时领着门人子弟赶来应援,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他本来提高的声音也变为暗哑:“还没回到金陵,我爹爹就遇袭身亡,以他的功力,倘使不是之前受伤太重,昆仑府那几个区区狗贼怎能得手!这样的血海深仇,你在洛城得到讯息,就只会下令退让,命大家分开,回到各自门派藏身隐匿!要不是顾虑你这个武功全失的质子的安危,要不是多数人想到宗主娘娘,对你抱着情分和期望,我们宁可拼个玉石俱焚!”
“分散藏身、避免针锋相对,这也是江左使当时的意思。”容飞笙忍不住怒道,“隐于武林,朝廷摸不清虚实,也就不敢再有妄动,我们方能赢得喘息之机。拼死一战,徒逞血气之勇倒是痛快,哪里还有今日的琅環,还轮到你慕少卿大撒武林帖,在万剑山庄办什么试剑大会?”
“起初一段时日,姑且是为了避祸,就算我们不得不忍让,甚至生生将琅環十二令拆了,我也不说什么,”慕少卿恨声道,“可是之后呢,销声匿迹,一忍就是七八年,这一口血闷在心里,吐不出、化不开、咽不下,古人卧薪尝胆也不过三年,他身为宗主,分明能够脱身回到江南,却宁愿留在那府里圈禁,弹琴种花,向那狗皇帝屈膝磕头!我爹爹坟茕边的树早已长到一人多高,大家却还在等那虚无缥缈的复仇时机!”
说到此处,长久积压的郁气与怨怒在心间翻涌,他用手指点着静王,声音寒似坚冰:“我就不明白有什么可等的,千里赴义、一剑恩仇,这才是我辈江湖中人所为。江左使、我爹爹、谢庄主,他们都信任你,殚精竭虑地维护保全你,如今叔伯长辈们被害的被害、去世的去世,大伙儿也遵照你的命令,千难万险熬到如今,可是你回报了什么,报仇昭雪的日子在哪里?”
容飞笙想再争辩,洛湮华朝他微微摇头,轻声说道:“让少卿将话说完。”
“起初我没有多想,只担心你被安逸的日子挫磨去志向、失了早年的锐气。然而年复一年,不管怎么劝说,你都不肯离开王府,回到江南与我们这些部属会合;若说是为了琅環的冤屈,又迟迟不见采取行动。这就难免令人生疑了,闻说那府中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原因或目标,令你就是舍不得离开?”慕少卿说得兴起,索性站起身来,盯着静王渐转苍白的脸色,语气中多了几分讥诮,“去年以来,你终于开始出手,以宗主的身份答应投效朝廷。皇帝得到这份助力,立时解除圈禁,不仅容许你入宫返朝,还多有赏赐;而你传至江南的手令也是一道接一道,嫌驻于洛城听命的属下不够,将好容易初复元气,正在养精蓄锐的玄霜和淇碧召去,为朝廷效犬马之劳,帮助你争权夺势、讨好那狗皇帝。这也难怪,做一个逃亡在外的区区江湖宗主,怎能及得上接着当金尊玉贵的皇长子来得称意,静王殿下,我说得有错么?”
他的辞锋如匕首般薄凉尖锐,语意森然,在座各人无不变色,李风行是生怕说得太过,下一刻楼中就要刀光剑影;容飞笙则是既惊且怒,强忍着没有发作。
“少卿,江宗主的为人行事并非如此,他助朝廷平定北辽,又令来袭的辽金武者刹羽而归,天朝子民得享太平,此乃大义,琅環亦随之复起,于朝野间重振声名,这些都是人所共见。”南宫琛额上也有些沁汗,拽住慕少卿的手臂,想拉他坐下冷静,“常言道十年磨一剑,若非苦候多年,又怎能甫一出鞘便即震慑群小?你适才所说皆是出于臆测,做不得准的。”
他一向教养极佳,情急之下仍然语声温雅,好歹将一触即发的紧绷消去三分。
“我若是全凭臆测,那么裴素雪是怎么死的,她自尽前说的话还不够昭然若揭?”慕少卿甩开他的手,心下怒极,但见到静王苍白的脸色,又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冷笑道,“洛湮华,你真好本事,什么时候都有人抢着替你说话卖命!北境建功靠的是横刀浴血苦战,在洛城呼风唤雨是凭着淇碧和玄霜唯命是从,又有朱晋在江南替你掌控局势,你这么有本事,为自家挣下偌大名望,但凡有一点血性,何以就是不提伸冤,不为罹难的兄弟亲人正名昭雪,容许仇人至今好端端活在世上?”
他深吸了口气:“答案很简单,琅環不过是你重回青云路的踏脚石、重掌权势的工具,你生于帝王家,惯于争权谋利,压根离不了权势富贵!这样的朋友、宗主,我慕少卿不屑要,也要不起!你大可不用再装腔作势,我知道你早已想拔掉我这根刺,好彻底掌握鸣剑!可笑郁岚、谢枫,他们被骗着卖命时,可知道你都安排了谁在身边监视盯梢?还有多少如裴素雪一般的琅環遗孤受命于你?更可笑的是,你舍弃尊严去攀附皇帝,偏偏那狗皇帝除了利用,压根没把你当人看,在他眼里,你这皇子根本就是个假的——”
最后一字话音未落,每个人都听到一声断弦裂响,流水般的古筝音韵戛然中止。断裂的不只是筝弦,当一身白衣的江晚璃分开珠帘走出时,或许是用力太急,扯坏了帘上几根线,珠子叮叮咚咚滚落一地。
“慕少卿,你颠倒黑白,还讲不讲理!将表兄和其余琅環中人当成了什么!“她一张美丽如芙蕖的脸庞气得雪白,声音发颤,“我真是看错你了!”
“晚璃,你换一根弦,再弹一曲吧。”洛湮华说道,他的心情这时却已沉静下来,听到最后,终于多了几分啼笑皆非,“不要紧,我有话要同慕少庄主说。”
觉得好笑是因为他想起了宁王,比起眼下的慕少卿,皇弟洛凭渊与自己久别初逢时的表现,简直是个乖宝宝了。
也是在午后时分,聚仙楼上的会面起始不久,坐镇于万剑山庄的剑堂堂主顾笛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只因庄门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是交代过了,庄主外出办事,你们须得守紧门户,所有外客一律挡驾,为何还来向我通传?”他看着说话不太利落的门卫,皱眉说道,“急慌慌的没规矩,不论是谁,留下名帖,赶紧打发走。”
“顾堂主,属下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那访客不肯走,说什么都要进庄,小的们无能,实在是打发不掉。”门卫磕磕巴巴回道。
“到底是谁,来了几个人?可是琅環派来的?”顾笛警觉地问道。
“客人就一位,带了四名随从。”门卫答道,“他……他说他叫陆渊,还有个名字叫洛凭渊。”
第一百二十章 万剑山庄 上
顾笛的一惊非同小可,宁王洛凭渊的种种事迹放在当下武林,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寒山派亲传高徒,洛城比武中以精妙掌法一战而定胜局,统领靖羽卫,合琅環之力两度扫荡昆仑府,陆羽茶楼生擒姬无涯。
他对朝廷颁旨清账田亩不甚关注,但早已听闻,宗主江华这趟下江南,宁王也同船而行,在长江之上一道会过漕邦帮主,抵达金陵后又住进怀壁庄。
今日情势非常,慕少卿去了聚仙楼赴约,双方对立冲撞之下很难说不会出现意外情况。他负责留守,也是丝毫不敢懈怠,将万剑山庄内外守备布置得格外严密,且向几个结盟的小帮派打好了招呼,一旦出现风吹草动,立即报讯。但任凭思虑周详,也想不到琅環毫无动静,盛名赫赫的五皇子却选在这个时候突然登门了。
顾笛心里掠过“来者不善”四字,宁王带着几名护卫,意欲何为呢?但他没有时间迟疑,单凭门卫明显不可能送走这尊大佛,他只得点了八名剑法较高的门下,赶紧出庄门应对。
万剑山庄大门外立有一座四丈余高的石质牌楼,百余年前,西域剑魔百里殊罹倚仗自创的奇门剑法为患武林,慕氏先祖与其约战于赣州望阙台,以一十九式螭龙剑法取胜,逼使百里殊罹立誓终生不履中原,赢回吴越失却的五柄吴钩古剑,藏于山庄。武林同道为表感佩,遂延请能工巧匠,合赠了这座气势恢宏的牌楼。远远望去,上方以汉白玉石为底,层叠雕就云海腾龙纹样,烘托出凝练厚重的四字篆书:“剑气凌霄”。
此刻,身着淡黄蜀锦长衣的宁王洛凭渊正负手立于牌楼之前,打量着石柱上的对联,意甚悠闲。
顾笛便不由自主暗赞了一声,这位出身武林的五殿下比他所能想象的更为年轻俊雅,看衣饰穿着也不如何华贵,但闲闲而立,已是气度卓然,绝非寻常武林子弟可比。
他迎上前抱拳施礼:“久仰陆公子之名,在下顾笛,适才不知贵客前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这几句都是武林人士初见时常用的寒暄,顾笛口中的久仰到非全然客套,只是他在慕少卿身边日久,对朝廷尤其是皇族宗室脱不了抵触,且多少沾染到傲气,是以故意不去理会对方的皇子身份,口称“陆公子”,叙武林平辈之礼。
“万剑山庄顾堂主的名号,我亦是有所耳闻。”洛凭渊略一拱手算是还礼,淡淡说道,“无需客气,原是我事前未曾知会,多有叨扰。”
以他的性格,与武林同道论交向来不讲身份,但这一遭乃是有所图而来,故而不得不端着些架子。他已经见过顾筝,是个眼目灵敏的带笑青年,而面前的顾笛二十七八岁上下,看上去持重得多,颇有些一板一眼的严肃味道。
“陆公子拨冗而至,本是蓬荜生辉,奈何我家庄主有事外出,只怕鄙庄要疏于招待。”顾笛心中揣测对方来意,总归不会是好事,故此提着十二分戒备,面上仍是客气地说道,“不如这样可好,请陆公子留下名帖,在下定会将此事转告庄主,择日回拜。”
“我专程登门,顾堂主连所为何来都不问一声,便要送客么?”洛凭渊拂然不悦,“如果要找慕少庄主,在下难道不知道要去聚仙楼?再者,我如今可是住在怀壁庄,留下名帖容易,你家庄主当真肯上门拜访?闻说顾堂主待人接物从无虚言,何以一开口就拿这等没人信的托词来搪塞于我?”
顾笛脸上一热,他为人确然勤谨扎实,适才也不是有意要打诳语,只是依着江湖规矩一时顺口,却忘记慕少卿必然是说什么也不肯踏足怀壁庄的。
他自觉失言,只得问道:“陆公子既然不是要见我家庄主,不知造访所为何事?”
“既为公务,也有些私事,”洛凭渊淡淡道,举目看了看天色,“不过,此处好像不是讲话之所。”
午后时分本应阳光耀目,现下却是濛濛欲雨。顾笛很有些头大,陆渊公子不比寻常武林中人,不好过分开罪,送又送不走,再拖下去就要害人家一行淋雨了,何况,宁王殿下还报过本名,说公务在身。
但他又着实不敢贸然放人进庄,万剑山庄近段时日口口声声宣扬的都是要为昔日罹难的同伴弟兄们报仇,向朝廷讨还公道。江南天高皇帝远,平日说惯了也觉不出不妥,慕少庄主的心思更是全放在对付宗主上,竟是谁都没考虑到一旁还有位五皇子。一念及此,顾笛的后背倏然凉飕飕地掠过一阵寒意,愈发对洛凭渊的意图疑虑不定。
他咬了咬牙:“非是顾某不肯尽到招待之谊,今朝委实不是时候。陆公子住在怀壁庄,自当明了我等的难处。慕少庄主外出赴约前已下了严令,外客一概谢绝不纳,在下身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