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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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外面听到歌声。”
他说着摇了摇头:“如今回想,是我大意了,不该留少卿与她单独相对。除了裴素雪,在下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
“不错,回想初到金陵第一晚,恰如今日般雨声淅沥,南宫公子执箫而来,也是这般向我道出万剑山庄惊变的情由始末,一解心中疑惑。”洛湮华说道,“正是经由长公子,我才听说了裴姑娘这位关键人物,得知她不仅擅长琴艺,而且歌喉婉转,绝命一曲如杜鹃啼血,动魄惊心。如今想来,的确很像是在施展梵音术。”
“那会我已退出书房,与赶来的山庄护卫站在一处。”南宫琛叹道,“歌声从房内传出,虽然相隔墙壁与数丈距离,仍觉字字哀婉,令人不胜凄切。江宗主提起这些,莫非有什么发现?”
“南宫公子谨慎细致,我相信即使向在场的护卫甚至少卿本人询问,也很难发现更多了。”洛湮华凝视他坦然自若的表情,徐徐说道,“事实上,根据淇碧收集到的情报,裴姑娘于音韵一道确实极有天分,否则也不会被裴三娘看中收为爱徒。梵音术要求修习者嗓音动人,纳兰玉自少时起便是音色如银,讲经论法有若繁花纷坠,而裴姑娘同样也是歌声美妙,不时还有机会来到庄主面前清歌一曲。在十五岁进入万剑山庄前,她已随着师傅在江南各地漂泊了四五年之久,而查探纳兰玉当年的行迹,也正好隐遁于苏杭一带的佛寺。两相印证,裴姑娘早年是有条件与梵音僧魔产生交集、并且投入昆仑府的。而后,如果她继续以裴三娘义女的身份作为掩护,奉命混入万剑山庄,伺机迷惑慕少庄主,也就不足为怪了。林林总总,可说丝丝入扣,几乎找不到瑕疵。”
“诚如江宗主所言,在下起初还有些不确定,但在得知了魏无泽暗中主使以及少卿中了梵音术之后,就感到裴素雪的真实身份已呼之欲出,近日来见到的诸多证据更说明了这一点。”南宫琛微笑道。
两人的神情都很平静,南宫琛不温不火,洛湮华静若寒潭,厅中众人却逐渐感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仿佛随着对话进行,有一股异样的潜流正在暗暗涌动、蔓延。
“现在回想,初到江南就能获知变故内情,委实十分幸运。再往后,尽管缺少裴姑娘与魏无泽之间直接关联的证据,但越是深入查证,就越感处处相符,看来魏无泽的手下是非她莫属了。”洛湮华道,“如果说其中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未免又太顺利了些。须知我久在洛城,匆匆赶来处理危局,摆在面前的理应是一团乱麻才正常。倘若源头能够轻易找到,事态根本不该严重到如火如荼难以收拾的地步,而飞笙与谢潇此前又何至于一筹莫展、苦无端倪?凡事必有缘故,区区江华当真有这么大本事,单凭一点虚名,初来乍到就能解开迷局?”
他顿了顿:“更何况,梵音僧魔是二十五岁内功有成,方始掌握梵音术,每每使用必要催动内力。而慕令主自小习剑,经历大风大浪不在少数,心性坚韧远超常人,想裴姑娘一个从未习武的弱女子,就算天分再高,难道还能强过纳兰玉?她是如何做到单凭声音就控制了少卿的心神?”
众人面面相觑,前半部分还可以说限于静王的疑虑,后面这一点确是令人费解。狮子吼、鸣蝉功之类通过声音攻击的功法,无不以深湛内力作为基础,梵音术也不例外,否则纵然能蛊惑一两个路人,对付慕少卿这般高手却是远远不够。
殷鉴休问道:“慕少庄主可有印象,裴姑娘唱歌、说话的时候是否使用过内力?”
慕少卿锁紧眉头,记忆里的画面忽远忽近,有的清晰如触手可及,有的却像雾里看花般模糊难辨。他按住痛涨的太阳穴,仿若又一次回到年初飘雪的夜晚,独自站在书房里,脚边躺着卫澄渐渐僵冷的身体,耳边是凄迷的歌声,一曲未终,面前的女子已遽然倒地,脸色转为毒发后的青紫。她费力地呼吸,像是没有意识到死亡将至,还在竭力要将后半阙词唱完,或是对自己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吐出一个字。
“应该没有。但当时情形很乱,我不能完全确定。”他摇了摇头,有些茫然。
“梵音术究竟怎样施展,是否必须动用内力,一时还不好定论。”南宫琛沉吟道,“而裴姑娘身上疑点甚多,会不会她其实习武,只是刻意掩盖,未曾被周围察觉而已?”
“如果她修习内功,身法步态总会露出端倪,我万剑山庄上下不可能发现不了!”顾筝忍不住道。顾笛忙扯了弟弟一把,阻止这家伙乱插嘴,但心头也是疑云渐起:裴素雪在他印象中是个很矜持的姑娘,裴三娘教导有方,她身上没落下什么风尘气,而是像个闺阁少女般多愁善感,弹琴唱曲总是伤春悲秋的。平素安分守己,卫澄挺喜欢她,但似乎进展不太顺利。至于内功什么的,如果裴姑娘不是一窍不通,就该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他同样不相信一个半吊子能在万剑山庄隐藏经年不露马脚。
“单凭不会武功,或许不足以洗去裴姑娘身上的疑点,但整件事中还存在更多破绽。”洛湮华也不纠缠,继而说道,“以梵音术操控神志,往往需要事先洞悉对方内心弱点或执念,而后攻其不备,方能一举成功。短期内收效强烈,但仅能维持一时,并非长久延续。在过往二十余年中,纳兰玉本人功力全盛的时期,效果最长的一次也不过是一月左右。而我抵达金陵时,慕令主却已足足发作了三月之久,而且日甚一日,毫无恢复冷静的迹象。须知裴姑娘早已身亡,当然无法持续加害,这就十分蹊跷了。”
座中陷入静默,种种不合理相叠加,昭示着其中另有别情,不能轻易用巧合来解释。
“自然,如果裴姑娘天赋异禀,是一位远胜纳兰玉的奇才,加上以死相激,不排除真能收到奇效,但是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洛湮华说道,“魏无泽谋划多年,断不会将重注押在没把握的事情上。而三江帮之流成事不足,只能用来充当马前卒惑人眼目,若要对琅環造成致命打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假手慕令主。在聚仙楼上见过少卿之后,我确信必然有一位对手在暗中主导局势,而且很可能就潜伏在少卿身边,继续觅机使用梵音术攻心。”说到此处,他淡淡笑了笑,“起初只是推测,但是随着时日推移,这一点已逐步得到证实,第三名符卫不是琴师裴姑娘,而是另有其人。”
厅堂中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琅環宗主的论断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镜明大师合十说道:“江宗主思虑慎重,想必已然查证清楚,却不知此人是谁,现在何处?”
众人心中正生出相同的疑问,闻言齐刷刷盯着静王等待回答,花厅中安静得落针可闻。顾笛的心情又较旁人加倍紧张,脑中迅速回想连月来与庄主有所接触的各色人等。然而慕少庄主发武林帖、建鸣剑盟,谁也劝不住,特别是在聚仙楼赴约前,身边来去人物多如过江之鲫,有正有邪,三江帮一伙更是镇日里煽风点火,一时间哪里琢磨得过来。
“要找出这个人,按理说不是很难,因为他必然符合几个条件。第一,出事前后以及在过去三四个月时间里,不时有机会接近慕令主;其二,少卿警觉性极高,要对他施术而不被察觉并不容易,这就代表下手之人必定深得信任。能够符合这两条的怀疑对象屈指可数,要么是得力的下属,要么是常相往来的朋友。当然,还需声音动人,通晓音韵,才有本事掌握梵音术。”洛湮华说道,“而实际上,锁定目标很费了一番功夫,因为这位意图一举倾覆琅環的始作俑者不仅行事缜密,而且他的家世、外表都如梵音术一般,有很强的迷惑性,令人不知不觉犹豫再三,唯恐错冤于他。”
在寂然的厅堂中,他沉静的声音仿佛多了几分山雨的清寒:“南宫公子苦心筹谋,让死去的裴姑娘替你背负罪责,当真不担心遭到报应么?”
话音落下,举座哗然。纵使少数心思灵敏的宾客一路听来,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此刻仍是惊愕莫名,所有的目光纷纷投向南宫琛。江南最著名武林世家之一的少主人,谦谦如玉的贵公子,更是慕少卿自小的好友,交情莫逆,众所周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替魏无泽效力,行阴诡之举?
然而静王的叙述严谨明晰,令人自然而然心生信服,想来若没有把握,以琅環宗主的身份绝不会轻下结论。
“江宗主,这等玩笑不是随便开的!”南宫琛脸上闪过错愕,一向温煦的微笑消失不见,跟着眉间紧拧,拂然不悦,“难道就因为在下粗通音律,又是少卿的世交好友,能够符合你推断出的那些条件,就得平白蒙上凶嫌之名?”
说着,他神情有些激动:“若不是舍弟推重江宗主的人品,一再拉我到怀壁庄拜会,南宫家大可选择缄默旁观,何必要卷入风浪!我好意相告实情,换来的却是被当众损毁名誉,琅環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
南宫家一向名声甚好,眼见场面急转直下,一众宾客多少有些尴尬,便有人想出言缓和:或许当中有误会也未可知,大家慢慢说清就是了,莫要太过伤了和气。
“万剑山庄发生变故时,除了慕令主,南宫公子是唯一在场的知情之人,所以我很感谢长公子的及时来访。”洛湮华从容说道,“然而论起疑点,长公子却更甚于裴姑娘。只是同样的罪状,如果是一名身份低微、无人出头的女子所为,多数人都会容易接受,而换做出身世家的名门公子,却往往被看做无稽之谈。”
“怀疑也要有凭据,靠着莫须有三字强加于人,那是朝廷的做法,可收服不了武林人心。”南宫琛愠道,“裴素雪自尽前的诸般举动以及指控,少卿全都亲眼目睹、亲耳听见,可不是我编出来的。江宗主费尽周折证明她的话是别有用心的谎言,好不容易令得大家都相信了,怎么又突然反口,无端将在下当做了靶子?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南宫家虽然比不了琅環势大,说不得也要讨一个公道!”
语气仍保持温和,不失风度,但辞锋锐利,隐然有逼人之势。
“裴姑娘所言确为虚假。”洛湮华不理会他的质问,淡淡说道,“而一个人说假话有许多缘故,可能是有意为之,也可能迫于无奈,甚至是受人利用。一旦变换角度看待,裴姑娘之死就很值得推敲了。她与琅環本无牵扯,懂得梵音术的似乎也不是她,那些不合常理的言行又是从何而来?答案其实很简单,真正下手的人连少卿的心志都能动摇,操控一个十八九岁的普通少女又有何难?因此在我看来,裴姑娘的存在算不得扑朔迷离,她是真凶精心挑选、用以完成计谋的工具,而且作为掩护,还有比这位姑娘更适合的替罪羊、障眼法么?”
众人不禁悚然动容,结合种种情况,裴素雪确实不像有能力祸乱琅環,而循着静王的思路,一应解释不通的地方却能豁然开朗。连鸣剑令主都被利用彻底,遑论一个寻常女子?
“裴姑娘究竟担任了什么角色,万剑山庄是否另有内奸,全是琅環自行在调查,如今突然言之凿凿,到底有几分靠得住?”南宫琛起身四下一揖,冷然说道,“我虽然不知道江宗主意欲何为,但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势必要见到真章。大家都已看得清楚,今日是琅環率先针对于我,倘使不能当众说个明白,我南宫琛担不起如此折辱,唯有原样奉还一途。请诸位前辈为在下做个见证!”
慕少卿觉得自己能听懂每一句对话,却无法理解它们合起来的寒意,他整个人仿佛被浸入了冰水,不断下沉,在寒冷中呼吸困难。他不信,当然不信,然而乱成一片的记忆中,原本迷离模糊的片段忽而闪现,清晰地映在脑海,是那个少女最后的神情。生命将尽的一刻,她的眼睛似乎并没有看着咫尺外的自己,而是在极力寻找其他什么,满是难以形容的惊骇。是真实还是幻觉,那不是一个自尽赴死的人会有的表情,而像溺水垂死时绝望地寻找最后一块浮木。
由于心神震动,他没能听清南宫琛以及其他人在说什么,待到回过神,耳畔是洛湮华淡然的声音:“试想魏无泽的全盘布局,正值洛城比武较量激烈之际,埋伏在漕邦与万剑山庄的两名符卫各自发动,或叛乱夺权,或设计策反,结果一失败一得逞。漕帮拿住了邵青全,荀帮主邀我江上晤面的消息一经传开,唯一还未暴露身份的那一位不免要辗转难眠,担心邵青全口中漏出不该说的情报,连累了自身安全。这也是为什么南宫公子此前连着两三个月一味推脱、不肯透露内情,却在我住进怀壁庄后第一时间前来相见的原因,与其让琅環循着梵音术这条线索查下去,不如抢先抛出准备好的替身,将所有人的焦点锁定在裴姑娘身上。主动造访虽是险着,但有阿瑾在,能够将我的戒备降到最低,还是值得一试的。”
远处隐隐传来喧哗之声,但厅堂中人人全神贯注,谁也未曾多加留意。
“采用这种方式,最巧妙的地方在于利用了心理上的弱点。想我本就心急如焚,又是初初获得讯息,满心思考的都是将使用梵音术对付琅環的敌手找出来,南宫公子的出现恰如及时雨一般。在我而言,梵音术一事乃是不为他人所知的机密,长公子于不知情下讲述事发经过,却能处处契合,解惑之余令人更增信任,一旦先入为主,自然越陷越深,直至深信不疑。”话到此处,洛湮华停顿了一下,“但是调换立场,倘若长公子就是真正身怀梵音术的内应,情势立时倒转,知己而不知彼的成了我江华,加上裴姑娘的身世、经历本身具有迷惑性,这一道迷魂阵堪称完美。”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初见当日,琴箫相和,廊下夜谈,南宫公子给人的感觉,岂非同样也是毫无缺陷,近乎完美?可惜的是,假的终归是假的,不能取代真相。”
洛凭渊默默听着,心情相当复杂沉重。他了解的内情远比旁人为多,结果一样陷在疑阵里,总是琢磨着揭破裴素雪的隐藏身份,即使在静王最终提到真凶另有其人时,也迟迟没有想到南宫琛身上。是一叶障目,还是已将南宫家的两位公子视作了朋友,内心深处不愿相疑?此刻回想,从南宫琛让弟弟代为前往洛城参加三国比武的时候起,变故已处于酝酿阶段。慕少卿身边不时出现南宫琛的影子:住进万剑山庄、协助清查内奸,参与、目睹出事过程,应容飞笙之请登门帮忙说和,再就是皇兄与自己一行抵达金陵后的一系列往来。在聚仙楼立约后的十余日里,南宫家长公子大半时间也都守在山庄,是出于朋友之情在帮助慕少庄主,还是……?他心里涌起一股寒意,望一眼面色惨白的慕少卿,头一回产生了同情,觉得对方也没那么欠收拾了。
“江宗主说完了?”南宫琛沉着脸问道,“敢问证据在哪里?还是琅環办事全凭臆测,江宗主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他冷笑一声:“无凭无据,就是污蔑!有众位前辈在此,这里可不是琅環的一言堂!”
第一百三十九章 水落石出 下
天宜十八年,也就是大约四年前,纳兰玉的行迹出现在徐州明谭寺,法号不是了因,而是叫做广深。明潭寺是一座山中小庙,人烟稀少,香客罕至,禅房三四间,僧人五六名,条件十分清苦。但是在广深禅师落脚挂单的大半年期间,每月总有几回,会有一位年轻公子不辞山高林密,上门探访,广深称他王公子。两人说是下棋谈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