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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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正因为是大事,现在才不能告诉江宗主。”奚茗画断然道,“不能让他耗费心神,至少迟些日子,待到脉象稳定再说。”
洛凭渊与朱晋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异议。朱晋沉吟说道:“虽是不能请示主上,但夷金此举透着诡诈,我们总需做好防范,万不能让四殿下有所闪失。”只是,随着战事终了和宗主南来,琅環的主力目前集中在江南、湖湘一带,连熟悉边关征战的横刀和灵虚也不例外,现在赶去,动静既大,又不免有些仓促。
“不用过于着紧。”奚茗画的神色却不似他一般凝重,淡淡笑道:“苏阁主和云堡主最近没什么事,正在北边一带晃悠,他们得知消息,自会尽力护持四殿下周全。唔,慎重起见,我代江宗主给小苏写封信吧,你们派人送去。”
奚谷主与苏阁主乃多年旧友、莫逆之交,写封信不在话下。朱晋甚喜,云王还在韶安与北辽交战时,就曾多次得璇玑阁主苏凌雪和云毓襄助,有他们出手照拂,自是再好不过。
三人又商议片刻,云王动身之际,除了影卫小霍,身边还有秦霜抽出的七八名暗卫,加上层层兵马,理应是安全的。洛凭渊琢磨一下,属下靖羽卫中,聂寂峦剑法最高,曲观澜持有鱼肠剑,他于是召来二人,叮嘱即刻出发,直赴绥宁保护四皇兄。他想到,自己和静王回京时,洛临翩应该还在遂宁或归途中,但即使少了强援,他也一定要取到解药。
这时候,杭州府的清丈临近尾声,静王在奚茗画的诊治下养息病情,年轻的宁王重新燃起了斗志,却不知道,一个超乎想象的噩耗正在不远的将来等待着他。
从三月到六月,静王、宁王、安王、云王,四位皇子先后由于不同的原因离开洛城,或南下或北上,京中只余下在东宫戴罪软禁的太子洛文箫和才满六岁的小皇子洛允修。
习惯了众皇子不时进宫殷殷问安,天宜帝多少感觉不适应,连宫人妃嫔穿梭往来的重华宫都仿佛呈现出寂寥的暮气。他喟然想到,儿子一多,就要吵闹争斗,还得提防他们生出异心,可说烦不胜烦,然而一旦都不在跟前,又难免不是滋味。何况,三皇子还成了夷金的阶下囚,连能否全须全尾地回来都难说得很。
不算令他寝食难安的静王,撇开有罪的太子,将命运未卜的安王搁在一旁,皇帝恍然发觉天宜朝竟然只有洛临翩和洛凭渊两名成年皇子了。他近来精力大不如前,不由得感到些许不踏实,记起最近传出有喜的丽嫔,本来指望添个公主,现如今倒觉得,还是皇子更为合意。
因为三皇子出事的缘故,一年一度的雾岚围猎不得不推迟,天宜帝身体不舒爽,兴致也早已败得干净,本想索性取消,但下面又有一班臣子力主须得一切照常,免得让夷金小人得志,以为我们弱了气势。皇帝只得强提精神,云王离京不久,天子出行的仪仗也在三千禁军的前后护卫下,浩浩荡荡经城北镇海门,前往雾岚山。
心神不宁加上安王被掳的刺激,天宜帝对自身安全格外上心,特地下旨要李平澜同行。此次伴驾的仍是容妃,带着小皇子月月,随行的还有丹阳公主洛雪凝和准驸马林辰。
按照惯例,雾岚围猎的时间是三天,来回路途各需两日,一共是七天。然而,或许天宜二十二年的夏天注定多事,就在御驾出城的第三天夜里,重华宫中走水了。
谁也不晓得,已被禁足蕴秀宫中近一年的韩贵妃是如何走出了紧闭的宫室大门,在一弯残月映照下穿过御花园,来到供奉洛氏先祖灵位的含章殿,又是如何在值夜的侍卫、内侍、宫女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摸进偏殿,将几桶供奉长明灯的香油泼洒到桌椅器具上,而后引火点燃。
即使皇帝不在,宫中的守备正是最松弛的时候,夜半又是最容易疏神放松的时刻,这一切也未免发生得太过匪夷所思,令人猝不及防。
火势最先是从含章殿西偏殿的一处角落烧起来的,据说那里原本设有一间很小的密室,其中收藏的物品珍贵无比,机关繁复精巧,只有天子能够进入。但这仅限于宫人们私下传说,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甚至到底有没有密室,都无从证实。毕竟,重华宫中,每一处年代深远的宫室,都有着属于自身的故事和传闻。
熊熊烈焰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殿中蔓延,蹿上琉璃殿脊,映亮半边夜空,紧急示警的锣声响彻宫城,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最先赶至现场的内侍宫女们看到身着黑色绣金宫裙的韩贵妃长发披散,孑然立在热浪滚滚的西偏殿内,凄声长笑,赤红的火光映着她曾经美艳的衰败面容,宛如地狱中的鬼魅。
在后来的审讯中,目睹当时情景的宫人战战兢兢地说,贵妃疯狂凄厉的笑声里好像夹杂着几个名字,那是江璧瑶、洛深华,还有,陛下的名讳。
桂秋宫的主位宜妃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披了件衣裳起身,隔窗看到远处闪动的火光,大宫女杏芬奔出去打探消息,隔了一阵回来,半是惶然半是兴奋地附耳禀告。
“母子俩都是恶鬼,死到临头还要拉人垫背。”宜妃低声自语,倏然提高了嗓音,“烧吧,烧吧!姓韩的贱人早该死了!以为把别人的皇子都害死,她那阴险儿子就能登上大位?做梦去吧!”
“娘娘,慎言啊!”杏芬吓得失色,连忙压低声音劝止,“须防着人多口杂,被听见传了出去……”
“事已至此,本宫还怕什么!”宜妃冷笑道,“纵火烧宫是什么罪名,谁不晓得她一心要压过皇后,为了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连先帝都敢冒犯!以为装疯卖傻就不会祸延全族?贱人就是贱人,谁沾上谁倒霉!”
“娘娘,”杏芬领会不了她话里的意思,只忙着劝道:“连北辽都不是云王的对手,有四殿下亲自前去,三殿下一定能平安归来的。在那之前,您万万要保重,莫要熬坏了身体啊!”
“谁知他肯不肯尽力。”宜妃喃喃道,却终于停下了口。
安王在洛城待得好好的,若不是太子暗中授意怂恿,怎么会突然去了绥宁,成了夷金的俘虏?这些年她低声下气地服从韩贵妃,做了多少违心的事,洛君平又替太子担了多少风险骂名,到头来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人尽皆知,云王与安王不睦,但凡提起洛临翩,洛君平就如一只竖起羽毛的斗鸡,自小到大积累嫌隙无数,绝非一日之寒。但她现在只能将微薄的希望寄托在四皇子身上,盼望以云王的本事和冷傲性格,不至于记恨自己的儿子,能将他活着救回洛城。
隔着重重宫室,仍能辨出含章殿方向火光冲天,这对母子,一个毒如蛇蝎,一个狠似豺狼,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她从杏芬手中接过锦帕擦拭着眼角,泪水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芷汀宫中,莲妃同样伫立窗前,望着夜空下的火光,一向恬和清淡的面容现出少有的凝重。那个害死了琅環皇后,曾经在宫中权倾一时的女人终于葬身火海,但是看样子,竟是要以死作为代价,带走属于静王洛湮华的生机。从去年中秋被强制养病起,韩贵妃一直表现得安分守己,待到太子出事,又传出受了刺激有些心智失常,时有疯言疯语,自己和其他人都大意了,即使了解她的深沉心机,却低估了那份纠缠十数年的怨毒。
或许从很久以前,韩素宜就已经是个疯子,皇后早已辞世,她却仍然无时无刻不在与对方争斗,将嫉恨、折辱加诸到洛深华身上。赢过江璧瑶,让洛文箫胜过洛深华,就是她活着与死去的意义。
这一夜,宫城中乱做一团,人人奔走惊呼,偏偏大内总管吴庸和统领李平澜都不在,副统领袁旭升紧急调集三十架水龙,汲太液池水灭火,饶是如此,若非后半夜突然下了一场透雨,恐怕就不止是西偏殿化为灰烬了,整座含章殿都将付之一炬。
宫中失火令刚刚恢复平静的京城又一次笼罩在不安的气氛中,即使极力平息事态、减少影响,城里还是出现了不少谣言。有人说韩贵妃会妖法,是专门来谋害宗室、祸乱江山的,否则纵火烧哪里不好,为什么遭劫的偏偏是含章殿?又有人记起旧事,说当年琅環皇后就是死在妖妃手中,边境的连年战祸正是因之而起;也有人不相信,说火灾是雷击所致,乃上天示警,劈死个把宫妃不过是顺带的意外;……
含章殿被焚,罪责更甚于皇帝常去的清凉殿、御书房失火,袁旭升暗暗叫苦,又不敢迟延,拂晓就命人飞马往雾岚山报讯,即使火势并未殃及供奉宗室灵位的主殿,西偏殿烧毁也是天大的乱子,代表着宫内即将掀起血雨腥风、无数人头落地。他自己也难逃问责,只盼望后半夜那一场及时雨能够解释为天意护佑,令皇帝在保全颜面之余,缓和几分杀机。
雾岚围场的皇帐内,天宜帝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御前侍卫,面上神色由震惊而震怒,却没有立时发作。他沉吟着,目光渐渐变得复杂难名,缓缓问道:“确定是西偏殿烧毁了,不是主殿,也不是其他地方?”
“回陛下,就是西偏殿。”那侍卫战战兢兢又不明所以,颤声答道,“火势就是从那里起来的,一开始就烧得极大,袁副统领虽带着小的们奋力扑救,但已来不及保住殿宇、救出贵妃;幸得天降大雨,主殿和东偏殿未受波及。”
“什么贵妃,一个私出宫门,夜闯重地的疯子、罪人,也配做贵妃!”天宜帝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笑,沉沉说道,“不过离开三天就出事,这围猎看来也别想猎下去了。回去告诉袁旭升,让他给朕好好地查,含章殿怎么会突然走水,都有谁参与其中?若是朕回去时还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提头来见!”
皇帝的语气虽然古怪,但不似要重重降罪,那侍卫诺诺连声,心里却稍微松了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吴庸的脸色不知何时已变得煞白,他看一眼同样站在旁侧的李平澜,在李统领从来波澜不惊的眼中捕捉到一抹怒意,虽然短暂,却如惊涛骇浪。
水火无情,宫城内外,也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明了,西偏殿被烧毁意味着什么。与金丝楠木的巨大殿梁、灿烂的琉璃瓦,古朴贵重的陈设一同灰飞烟灭的,还有那间唯有帝王能够进入的密室,以及藏于其中的无价之宝——根除碧海澄心的解药,琅環宗主最需要的东西。
火场中到处是烧融的瓦砾,遍布焦痕和水迹,李平澜走近时,众侍卫宫人已清理出十多具内侍宫女的尸身,全都焦黑不成人形。
“凭着位置和头上金饰,属下等辨认这应是贵妃的骸骨。”袁旭升指着地上单独放置的一具说道,“经过清点,被烧死的有当夜值守含章殿的宫人,也有救火时身死的,此外还多出一具尸身,很可能是贵妃的贴身宫女织锦。”
李平澜看也不看,目光扫过眼前残破狼藉的景象,淡淡问道:“当值的侍卫呢?我是不是吩咐过,含章殿的一草一木都需看顾好?”
袁旭升脸上现出愧色,李统领确实不止一次下令、交待,平日里安排值守的也都是御前侍卫中的精锐,他低声道:“前一晚,端王府和睿王府先后遇到贼人潜入,惊吓了女眷,两位王爷已随驾去了雾岚山,府里就派人向宫中求助,属下临时分拨了一些人手出去。”
先是天宜帝将高手都带走护驾,紧接着恰好碰上两家王府求助,不好不给面子,当夜负责巡视含章殿的两名侍卫都是他抽调递补过去的;结果韩贵妃潜入时正逢换值,这两人提前半刻被一伙内侍叫去猜枚子喝酒,竟是留出了空隙。皇帝、顶头上司都不在,下面的人趁机偷懒放松原是常情,是自己身为副统领疏于督促了。
“含章殿的内侍宫女呢?也去喝酒赌钱了?”李平澜问道。
“是有两个被怂恿出去一道玩乐,其余几人都死在火中。经过查验,他们口鼻中吸进不少烟尘,是被呛死的,但却没有挣扎过的迹象,应是在起火前就被迷晕了。”袁旭升继续禀道,他不知是否错觉,随着对话的进行,李平澜身上仿佛传来无形的压迫,压得他呼吸困难,声音也不自觉地越来越低,“经彻查,宫城中并无外敌侵入的痕迹,属下推测迷药很可能是贵妃携带施放。目前蕴秀宫、含章殿一干宫人,以及其他相关人等已全部羁押,正在逐个审讯。”
“你不用心存顾忌,也不必看谁的情面,哪些人参与其中,知道多少,又做了什么,全都要查个明白。”李平澜道,“此事干系太大,不仅我和吴总管,连陛下也必须给出交待。旭升,你将该做的做完,也自请罪责,等候发落吧。”
他淡淡叹息一声:“千日防贼,功亏一篑,还真是,天意如刀。”
袁旭升低声答应着,心头多少有些迷茫,但冷汗已不知何时湿透了里衣。他被提拔为副统领已有五年,跟着见识过无数风浪,却从未如此鲜明地感觉到李平澜的情绪,那是一种蕴在深沉怒意下的苍凉无奈。
宫城西南角,朱墙隔出的两进值房内,吴庸坐在一张扶手椅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承珏。
“师傅,徒弟是被韩家要挟利用,一时蒙了心窍。”张承珏痛哭流涕,“他们说,那姓韩的贱人被关得久了,想到御花园走走散心,只要行个方便,就将从前落下的把柄一笔勾消。徒弟糊涂啊,如果知道她竟然胆大包天到去纵火,借一万个狗胆也不敢允她踏出蕴秀宫半步。师傅,我是您养大的,求求您老人家救救我吧!”
“不错,从你七八岁进宫,就是拜了我做师傅,我送你到内学堂识字读书,手把手教你服侍人的本事,告诉你在宫城中如何为人处世,什么银子不能拿,什么样的人不能沾。”吴庸神色默然,盯着他糊满眼泪鼻涕的脸,“可我没交你对我说谎,更没教你从背后捅师傅一刀,你是无师自通啊!”
“徒弟不敢、不敢,您这么说,我恨不能立时死了!”张承珏哆哆嗦嗦道,往前跪行了半步,像是想去抱吴庸的腿,但又鼓不起勇气。
“做都做了,你还说不敢?”吴庸脸上现出一丝混合着厌恶的不耐,“是谁叫高木儿设酒赌钱的?又为什么突然想起去邀负责含章殿的张平桥、赵康两名侍卫?为了引开他们,连尚衣局的宫女都参与了,除了你张管事,宫中谁还有这么大面子?”
张承珏口唇微动,本欲再替自己掩饰两句,但迎上吴庸毫无温度的目光,突然崩溃下来,嚎啕大哭:“师傅,我是答应了帮那韩贵妃到含章殿独自待上一会儿,但真的万万没想到她会放火自焚,她只说要去先帝灵位前叩拜禀告,为太子祈求保佑;小的开始不敢应,她又说不进主殿,只在西偏殿祝祷一炷香,徒弟这才打了招呼!殿里为何会搁了香油,我实是不知!”
他不顾一切地膝行上前,拉住吴庸的衣角:“小的罪该万死,可是敢对天发誓,绝无害您之心,求求师傅拉我一把,李统领向来肯给您面子……”
“住口,你还有脸提李统领!”吴庸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断喝一声,“来人,将他拉开!”
两名内侍闻声进来,将软成一团的张承珏拖到旁边,又有一人上前,呈上录好的供状。
吴庸接过来看了一遍,微微点头:“让他画押!”从头到尾,他一句也没有过问韩家拿住了自己的徒弟什么把柄,那已经不重要了。
待到画押完毕,他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注视着面无人色的张承珏:“你确实没胆子帮人纵火,但也该心里有数,韩贵妃花费偌大周折,绝不可能只为了去拜一拜灵位。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