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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帝阙韶华-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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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凭渊没有去静王的澜沧居,而是直奔梦仙谷主居住的西院,下马的时候,不知如何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以他的武功,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从江南到京城,一路上日夜期盼,当答案即将呈现,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怕到几乎没力气举步。
  他迟疑了一瞬,定了定神,终于迈进院落。
  奚茗画已等候多时,旁边站着面色紧张的关绫和秦霜。
  洛凭渊到了厅中,顾不得打招呼,从怀里取出木盒:“谷主,这就是琉光宝墨。”
  奚谷主接过盒子,将长约两寸的扁圆墨锭托在掌中,来回端详了片刻,却看不出端倪,皱眉道:“切一块下来,我再看看。”
  古墨坚比金石,洛凭渊接过来平放在桌案上,拔出纯钧宝剑。他心中忧急,出手力道竟失了准头,剑锋到处,不仅琉光宝墨一分为二,整张楠木桌也被穿透,险些跟着塌倒。
  奚茗画拿起半枚墨锭,凑近眼前,但见切面平滑,内里质地细腻,颜色不似表面一般乌沉,而是隐约泛着一层青绿光泽,仿佛有无数生机盎然的绿色小点分布其间;更奇异的是,一块漆黑的墨锭,凝视时间一久,却有温暖灿然之感,好似金色阳光在指间流淌。除了松墨特有的清香,更能闻到微苦药气,历经岁月而愈发沉厚。
  他细细查看了半晌,眉宇渐渐舒展,多日来不见笑意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欣悦,点头说道:“很好。”跟着又道:“不愧琉光宝墨之名,非常好。”
  洛凭渊的心已经提到半空,快要因为屏息而透不过气,奚茗画的几个字落入耳中,平生听到最动听的话语莫过于此,整个人都晃了一晃,一时间似真似幻,竟而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
  “真的,里面真有雪蔓青果?”他颤声问道,“谷主,你不是骗我,当真能行?”
  奚茗画瞥一眼他面无血色的惶恐表情,又拈起另半边墨锭,同样检视一遍,唇边笑意渐深,最终点了点头:“错不了,确实是雪蔓青果,而且是上品。虽然炼制过程中折损了一部分药力,但是我想,给江宗主配药应该够用了。”
  一句话,宛若天籁纶音,洛凭渊吁出一口长气,突然感到全身都没了力气。他慢慢后退一步,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秦霜冲上前,连声询问,神色激动不能自已,关绫跟在后面,低头用衣袖擦拭眼睛,才开始有了真实感。
  上苍不负,皇兄果然命不当绝,那遍寻不获,仿若只存在于传说的解药,真的拿到了。
  惶然恐惧的感觉如抽丝般缓慢退去,留下死里逃生般的脱力空白,他一时居然缓不过气来。
  据《徽州宝墨考》记载,三十五年前,徽州黄山一颗古松为雷霆劈断大半,山民将之伐倒,沈云清其时正在当地采买松材,见状不惜斥高价购得。当古松即将运下山时,又发现树身附着青色藤蔓,于顶部结出两枚核桃大小的椭圆果实,色泽在青绿与金黄之间,表皮光滑,根蒂处覆有白色绒毛。其中一枚果实已被雷电烧焦半边,然而芬芳扑鼻,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沈云清深感有异又兴致大起,制墨世家往往传承有药方密法,配置适当药材入墨,乃是常见的做法,能令成品质量提升,历久不朽,这也是一些古墨能够入药的原因;伴随松木而生的药草则是上乘之选,须知藤蔓依附于树干汲取养分,又以自身精华反补,长年累月,水乳交融,乃是罕有的机缘。他尽管不能辨识眼前的果实为何物,然而见到果肉透明晶莹,质地坚实,用小刀切割不动,便知道必然不是凡物,遂晾晒研磨,配合古松的松烟,制造出一批上品成墨。
  过程中,那半枚果实分散融合在数十块墨锭中,倒还罢了,沈云清又有心要尽展才能,制出一方墨中绝品,不仅特地选取古松材质最优良的部分枝干烧制松烟,而且将另一颗未受损的藤蔓异果精心炼制,配以丹参、红花、白芍、麝香等十余味贵重药材,历经多日,终于成就了琉光宝墨。
  雪蔓青果最初长成时,颜色青绿,外侧覆有如霜雪般的白色绒毛,随着日益成熟,绒毛逐渐脱落,最终根蒂从藤蔓断开,坠落于地。洛凭渊在杭州驿馆中读到相应文字时并不敢肯定,等赶回白家庭院请教了奚茗画,才确认书卷中记述的果实特征与雪蔓青果两相吻合,而且,能够呈现出金黄色,证明沈云清得到的雪蔓青果实不但即将熟透,而且品质上佳。
  庄世经当日求见,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游说宁王放弃支持静王,为自身前程铺路,送上《徽州宝墨考》不过是为了彰显风雅,缓和气氛;他将其父笔记整理成书已是多年前的事,虽然博闻强记,只因全副心神都放在权谋上,哪里会将一则古墨旧闻与五皇子翻天覆地寻找的珍奇药材联系到一起?倘若他日得知,雪蔓青果原来是自己阴差阳错间双手奉上,不知作何感想。
  明日就是月中,琉光宝墨来得还算及时,奚茗画表示,鉴于静王健康状况不佳,只能徐徐进行,第一步先用三天时间化去碧海澄心的毒性,令病人摆脱生命危险,而后数月内还需隔日用针,才能尽数拔除体内寒毒。
  到了目前阶段,凡是他说的话,众人无有不遵。洛凭渊当即找来杨总管交代:“我身体疲乏需要休息,三日之内,所有外客一概挡驾,半个也不可放进府里!”
  他才不管那么多,反正训斥挨过了,靖羽卫也交还了,闭门生几天闷气算什么,谅来没人敢不识趣。
  静王在澜沧居,闻报五殿下回府,就下意识地等待皇弟过来相见,他很关心这次复旨是否顺利。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去,不仅洛凭渊迟迟未露面,秦霜、关绫、杨越、奚茗画,一个个全都踪影不见,不免令人纳闷。
  他由于路途劳顿,几天来一直卧床,此时放下手中书卷,让谷雨去含笑斋看看情况,却没留意,本应隐在横樑上的秦肃不知何时到了屋外,在树下同秦霜低声交谈。
  谷雨出去半晌也不见回转,静王再翻过几页书,发觉阳光西斜,房中连清明也没了影子,不禁狐疑起来。
  “阿肃,”他抬起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一切都好。”秦肃在房樑上道。
  话是这么说,但他回答得太快,声音低而沙哑,怎么听也不像风平浪静。
  洛湮华心里愈发不确定,阿肃可是有过隐瞒前科的,但若说宁王在宫里触怒了皇帝,受到重罚,看反应又不像。难道是江南再生变故,还是自己的病情恶化?
  “如果有坏消息,你们要直说,”他蹙起眉,加重了语气,“再糟还能糟到哪里,要紧的是及时应变,莫要拖延。”
  秦肃道:“没有坏消息。”
  就在二人对答之际,一阵纷杂脚步由远及近,梦仙谷主率先走近澜沧居,来到卧房,指挥白露和霜降将一只大浴桶安放在外间,再去抬热水;谷雨和清明忙进忙出,搬来烧酒和秋天收集的露水各一坛,两名药僮就在檐下开始熬药,关绫、秦霜守在旁边,不错眼地仅仅盯着。
  “谷主,这是……?”洛湮华下床出了内侍,疑惑地看着眼前忙乱的一幕,发觉众人各顾各的,似乎谁也没打算解释一下,“凭渊?”
  “皇兄,奚谷主寻到了新法子,要着手为你医治。”洛凭渊最后一个进来,上前扶住他,“只需三天时间,就能起到缓解病情的作用。”根据奚茗画的吩咐,解毒时要尽量让静王心情平静,因此不宜详加说明,最好是含混过去。
  “治疗三天?”洛湮华重复一遍,颇为意外,洛凭渊似乎一回府就神神秘秘的,瞧下属们的神情,又分明是商量好了不容拒绝,“你今日进宫……”
  “宫里没什么事,我同父皇交了差使就回来了。”洛凭渊连忙截口道,“皇兄,你的身体最要紧,其他的,我们容后再慢慢说便是。”
  说着,放软了声音:“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你一定忍耐一下,好么?”他极力想表现得轻松,但语气不稳,还是泄露了些许情绪。
  静王看着皇弟一脸殷切,而其他人,除了奚茗画淡定自若,几个小侍从和关绫的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的身体虽然谈不上起色,但也不至于一时三刻就要没命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对洛凭渊口中的新法子实在不抱信心,多半是弟弟病急乱投医,不知打哪里弄到了什么偏方秘籍,有没有用处都要拽着奚大夫尝试一番。
  “要治就治吧。”他无奈说道,看阵势不答应也不行,横竖明天又到了毒发之期,自己本就做不了事。奚茗画医术精妙,即使不能缓解病情,应该也不至加重。只是比起受一些罪,他更不愿见到失败后,大家黯然失望的表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若有情 中
  静王服下碧海澄心是在去岁五月初三,时间已过去一年半,毒性蛰伏体内,月月发作,即使如今有了对症的解药,要将寒毒尽数祛除,也意味着一个耗时费力又艰难的过程。
  奚茗画配置了大包小包的药草,不仅备好浴桶,更命人寻来一只三尺多高、足可容人的巨大陶瓮,安上风箱,在院中生火炖煮药汤。小侍从们严肃而认真地忙碌着,间或交换一个担忧惊恐的眼神:奚大夫可不要将主上也煮了啊!
  安全方面也不能掉以轻心,为此,秦霜专程赶去柴氏豆腐店送信,请寿山明王来坐镇几天。静王年初离京后,柴明就带着玉帛返回洞庭君山小住,不久前才回到京城,闻讯更无二话,立即随着秦霜到了静王府。
  不过,即使准备得再周到,也没有人能代替洛湮华承受煎熬,就像过往每一次重病或毒发,他只能靠自己支撑过去。
  后来云王问起解毒的经历,静王想了想,如实答道:“水深火热、严寒酷暑。”
  根据医理,一天十二个时辰与气血经脉息息相关,就如丑时肝经生发,午时心经当令,奚谷主预先考虑周详,将三天时间运用得极有章法,远不止服药用针那么简单。
  洛湮华记得自己在早、午、晚被扶进燃火的大瓮,但不知是饮下的药汁还是瓮中草药的作用,置身热气蒸腾的药汤里,体内却寒气蔓延,止不住地冷得发抖;待到奚茗画起出下在要穴的银针,丝丝寒意就如细小的冰针般离体而出,融入药汤中,身体开始回暖,直至燠热难当。他看见一根根银针都变成了漆黑,知道是在逐步清除经脉中的毒性。
  九月十五的夜晚最是难熬,寒意再次席卷而至,犹如凌迟入骨的冰刀,令他回想起七个月前毒发时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幸而这一次,情况似乎有所缓和,他感到丝丝暖意在胸腹间游走,由点滴汇聚成细流,凝而不散地护住心脉,一分分冲淡痛苦。不知是谁的手掌覆在额头,为他擦拭冷汗,又听见奚茗画吩咐道:“药效太慢,这样下去不行,取烧酒来!”
  因为时昏时醒,记忆也就断断续续,他依稀看到洛凭渊递过一小块乌黑如墨的东西,梦仙谷主用火筷夹住,在炭盆中烧透,溶进杯中。洛湮华已经很长时间没碰过酒,但当一杯褐色的药酒凑近唇边,他还是勉力喝了下去。浓郁的酒气里混合着异样的清苦药香,热辣辣又苦涩的液体沿着喉间一路烧灼,仿佛在身体里燃起了火焰。
  再往后,他就统统记不清了,炙热与冰寒的感觉胶着在一起,冲撞又融合,很快夺去了所有意识。
  治病本就是一件听凭摆布又听天由命的事,对抗沉珂更是艰辛,他只是模糊地想着,不知凭渊从哪里弄来的方子,如此大费周章,不过,似乎也不是全无效用。
  一连两天,洛凭渊都是严阵以待。他担心的事太多,害怕琉光宝墨药效不够,唯恐哪一个环节出现差错,又防着暗中的敌人余孽或者不速之客在节骨眼上突然冒头袭扰,影响治病的进展,总之,提心吊胆、患得患失,加上静王熬得辛苦,他的手心一直湿漉漉地没有干过。
  所幸除了月中当夜,寒毒发作得比预想凶猛,其余令人担忧的意外全都未曾发生,但是,这也不代表洛凭渊就能如愿地闭门谢客、百事不理。面圣的次日,宫里接连传下旨意。
  第一道圣旨对五皇子江南督办田亩以及平乱的成果予以褒奖,赐品阶擢升一级,继续主理户部清丈事宜,鉴于政务繁琐难以兼顾,着卸去靖羽卫统管之责,令荐得力人选。
  于成年皇子而言,晋升品级十分难得,非建立重要功勋而不可得,就像云王征战多年,将北辽打得落花流水,方才获封晋爵。洛凭渊入朝不过年余即得此荣耀,尽管是明升暗降,但有权推荐靖羽卫统领人选,情面上也还过得去。由此可见,皇帝对宁王仍是宠络重用的。
  另一道旨意则是经钦天监选定,十月初三为吉日,赐五皇子入住城北宁王府,并有白银五千两、各式精致器物以及御笔亲书匾额送往新府邸。
  一时间恩赏连连,洛凭渊不得不一再摆香案接旨。给静王的圣旨也有一道,措辞温和宽抚,赐下许多贵重补品,若是不了解前因后果,还真显出几分父子情深。
  治疗中的静王自然不便接旨,仍是洛凭渊代为出面,表示大皇兄近日身体抱恙,不能受风,待好转后必定亲自进宫谢恩。传旨内侍拿了杨越塞的银票,又见澜沧居药气扑鼻,府中从人个个神情沉重又面色不善,也不敢啰嗦,放下黄绫就告辞而去。
  再接下来,礼部、内务府流水价派人上门,要请宁王前往府邸一观。建府是一件大事,绝非寻常人家搬进新居可比,何况是目前炙手可热的宁王。宫里宫外,有的是内侍、宫女,御林卫、靖羽卫,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忙着想办法、托门路,盼望抓住眼下千载难逢的机遇。以五皇子的升迁速度,若能被挑选入府或投入门下,安身立命自不待言,他日跟着飞黄腾达也非梦想。须知年龄最小的六皇子洛允修目前才六岁,下一次这样的机会最早也得十年后,还不一定有没有前途,教大家怎能不眼巴巴挤破头?
  除却奉旨办事的,还有问候的、送贺礼的、托人情的,臣子、下属、宗室皇亲……九月十六一整天,静王府门前客若云来,拒绝一批又换一批,大有踏破门槛之势,就连干练如杨总管,也甚感吃不消。
  情况完全不符合洛凭渊的本意,他仍是打定主意不予理睬,倒是奚谷主表示了不同意见:“江宗主不是常说凡事须顺势而为,五殿下,你才接到恩旨,过于推拒容易引人侧目,不妨去看一看新王府也好。”
  “可是皇兄……”洛凭渊轻轻碰触榻上病人的额头,感觉还在低烧,十分不情愿。洛湮华昨晚好容易才度过一关,医治尚未结束,他实在放心不下。
  “江宗主的情况已大致稳定,后面要做的就是疏通经络、清理余毒。”奚茗画道,“明天晨起,我要为他全身奇经八脉、正经十二脉彻底行一遍针,这是精细功夫,必须凝神静气,不可受打扰分心。否则一旦收官不利,有可能影响日后复原。”
  说着,他挥了挥手:“府里守得铁桶一般,偏是大门外头喧闹不停,赶紧将那些冲着你来的闲杂人等都带走,本谷主才好安静施针。去吧,保管回来时江宗主好端端的,一根头发也少不了你的!”
  洛凭渊哭笑不得,想想这两日访客频繁的源头果然在自己身上,奚谷主责任重大,看来是真的嫌乱了。他不敢违逆,唯有应承下来,派人去内务府送信,隔日一早就出了门。
  新建成的宁王府位于宫城正北方向,相距西北的静王府、东北的云王府都不是很远,以乌云踏雪的脚力只需一刻多光景,可以想见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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