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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帝阙韶华-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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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庭辉整天被绝望的声音包围,心中想的都是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沦落到这样的死境。回想当日殿中情形,难道是那位义愤填膺的五皇子兀自不肯放过自己,还是公主又强调了他有欺君之罪,引得圣上决心直接将他处决?又或者只是搞错了,自己是被误塞进死牢。他想到几十上百种可能性,无论是因为哪一种,目前都生机渺茫。他开始整夜睡不着觉,听着附近牢房里的哀叹,或是用指甲、草梗在墙上刮写遗书的声音。
  他怀疑东宫是不是根本不知情,所以才没有动静,这样下去,如果糊里糊涂地被处死,也太不甘心了。有一两次,他试着叫住狱卒,说自己还没定罪,不该被关在此地,理所当然地,招来的只有讥诮和警告,狱卒怎么会理他。
  纪庭辉一直自认是个有胆色的人,若非能力出众,也不会在许多年前就被魏无泽看中,加意栽培。然而这种一刻不停的惶然恐慌实在是磨人,仿佛一柄厉斧悬在头顶上方,将砍未砍。七八天下来,他已经有些筋疲力尽,六神无主。
  他也向来认为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应付,他懂得怎么与其他人打交道,不动声色地取得信任,让旁人心生好感,但现在周围连个说话管用的正常人都没有,根本无从施展。
  他自然不会知道,那些被认为是已经押走处死的犯人,其实只是被带出地牢,换了一个地方接着关押。
  这几日,沈翎不时会向宁王禀报天牢中的情形,又请示道:“殿下,过两天派进牢中探望的人选可定下了,用不用属下再去查问?”
  洛凭渊道:“不必,已经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他也不知道皇兄如何得知纪庭辉在外面有个熟识的姑娘,但既然静王说这一步由他那边处理,自己就只需配合。
  地牢中并非全然与世隔绝,探视的人也进来过两三次,生离死别,栖栖惶惶,听得人更加心烦意乱。纪庭辉听说,只要使够了银子,是可以允许探监片刻的,但他在洛城的任务很是隐秘,昆仑府中同门为免暴露,肯定不会主动来看他,连个传讯的人都找不着。
  然后一天晚上,狱卒照例端了一碗红烧鱼,这次终于是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给这位爷道喜了。”
  纪庭辉昏昏噩噩地过了一夜,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吃没吃鱼,他还从未如此恐惧过,都说人临死前会回忆起一生的经历,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很深的悔意,不该听命来洛城蹚这趟浑水,他太小看这京畿之地了。
  他算明白为什么每个得知将死的犯人都那么失态,被轮到之前还报了一丝侥幸,此刻才体会到其中滋味。
  第二天清晨,并没有人来押他出去行刑刑,多半要再等一天,然而他心里那根早已绷得太紧的弦已快要在持续煎熬中断裂。
  挨到下午,地牢的门开了,一个穿了一身淡黄衣裙的娉婷少女跟在狱卒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中提着食盒,在他的牢门前停步。
  纪庭辉怔了一下,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风致楚楚,头上簪了一朵白色的栀子花,他是识得的,是在明月楼相识的一位姑娘,名唤绿蕊。纪庭辉在洛城住了半年多,为了尽量与权贵或名士结交,明月楼乃是一处能彰显品位的好所在,故而不时就去一趟。他并未有机会见到白若菡,然而自诩风流,难免要找个红粉知己,去了几次,对绿蕊的容姿琴艺都颇中意,于是常常请她作陪。他很会哄人,逢场作戏间,往往好听话一说一箩筐。而绿蕊却似是个当真的女子,总是听得很认真,而且好像对他真的渐生好感,有了情意。纪庭辉尤其喜欢这种干净单纯的少女,意味着有机可乘,容易利用。
  刚刚被关进牢里时,他想到绿蕊,还暗暗有些可惜,没料到如今落难,她会是唯一来探望自己的人。
  绿蕊取出一锭银子递给狱卒,轻声道:“大哥,还请行个方便。”
  狱卒接过掂了掂,就拿出一把钥匙开了锁,态度也好了些:“姑娘倒是难得,只能待一会儿,长了我也担不起这干系。”
  绿蕊道过谢,低头进了牢房,也不说话,只是将食盒打开,一样样取出酒菜。
  纪庭辉不禁说道:“绿蕊,你怎么会进来牢中?”
  绿蕊将盘碟酒壶都摆好,才抬起头,柔声说道:“纪公子,我来送送你。”她的声音中有些泫然欲泣,“绿蕊久不见公子来,向旁的客人打听,才听说公子遭了难。我好不容易才得知你被关在此处,使了些银钱来打探消息。这几日,天天都有人被处决,绿蕊担心得很,然后才知公子也……绿蕊只是一介弱女子,无权无势,没法相救,但无论如何也要进来见公子一面。”
  纪庭辉听得心下冰凉,虽有些感动,但哪里有心情说情话,他方寸已乱,想着为今之计,太子或许未尽力,或许不知情,只有设法找洛城中的昆仑府中同门,与东宫联络,方有可能保住性命。
  他望了望眼前的绿蕊,从本心里,纪庭辉对世上的女子都有几分看不起,只要下足功夫,以自己的条件,很容易就能让她们倾心相许,言听计从。也因为如此,他得到过不少好处。眼前的绿蕊不也一样,巴巴惦念着他,还使了银子进来看望。他经过施宛的事之后,对自己的魅力极有信心,此刻,眼前的绿蕊已是唯一的生机,他暗暗打定了主意。
  “绿蕊,”他打起精神,握住少女的手,感动之情倒不是全然作伪,开始述说连日来对她的思念。
  两人说了会儿话,眼看狱卒探头张望了两回,像是快要赶人,纪庭辉才带着些不舍与为难悄悄说道:“你离开天牢后,帮我送个信,千万别泄露出去,而且要快,那样说不定我就不用上刑场,能出去与你相守。这是唯一救我的机会了!”
  绿蕊走了之后,纪庭辉吃了她带来的酒菜,在忐忑与担忧中熬过一晚。
  第二天早晨,狱中的差人过来将他带回原先的牢房时,他简直欣喜若狂,看来绿蕊的消息果然顺利送到了。
  那天晚上,他终于安心地睡了个好觉。
  纪庭辉只是没听到,在他走出地牢时,门后的狱卒也长长出了口气:“老子的活可算干完,可以交差了。”
  纪庭辉说出的联络地点是一座地处洛城繁华地带的酒楼,从外观建筑到楼内陈设,再到菜肴价格,都中规中矩,名字也很普通,叫做飘香酒楼。不过这里也有些招徕生意的特色:一楼大堂里搭了一座不大的戏台,逢五逢十就会请戏班在晚上唱一两出小戏,酒楼的生意还不错,因为菜牌上有几种西域特色菜品和青稞酒,因此无论是进来些西域客人,还是后厨来几个供应酒和羊肉的胡人,都不会引人生疑。
  静王得到绿蕊的禀告后,对洛凭渊说了内中情形,宁王就道:“我派人去盯住这酒楼,查查有哪些常客,经常向此处出售菜蔬牛羊的都是什么人,还有店中掌柜伙计的来历,皇兄以为如何?”
  静王微笑道:“我觉得主意很好。凭渊,你倒沉得住气,我还想你会不会要去砸场子。”
  宁王被调侃得有些窘。他如今已开始管理靖羽卫,真正办起事来才感到阻力掣肘颇多,皇亲国戚、三省六部,到处都是山头,静王又处处要他低调,就难免气闷,想来是被看出来了。他说道:“我又不是三皇兄,眼下刚得了线索,事实未清证据不足,我虽然想把魏无泽快些找出来,也不能贸然行动。”
  静王点头说道:“查是一定要查的,不过想要顺藤摸瓜,就不能打草惊蛇。靖羽卫多少还是带了些官气,去多了反令那酒楼中人生出疑心,接下来还是我的人去查,应该能快些摸清底细。”
  宁王觉得有理,就同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静王说要动用自己的属下,心里不免略感好奇,渡江而来的琅環部属会有多少,又准备怎样行动?近段时间,他在静王府见过秦肃的弟弟秦霜,不过那青年似乎常常出去,不知在外面做什么。使用轻功在静王府中飞檐走壁的陌生人影他也瞧见过,但是经历了上次跟踪的尴尬,目前还提不起心思去探究。
  洛湮华还在思索飘香酒楼的情况,对他说道:“昆仑府和魏无泽必定与朝廷显贵有所勾连,纪庭辉传信,就是指望同伙联络朝中靠山保他性命。你我追查他们为外夷提供情报一事,尚无实证,因此目前唯有暗访,要尽可能隐秘。靖羽卫那边到此为止,不必再查下去,也莫要对外人提及。另外,先放一放纪庭辉,等过些日子,看看查出了什么,再想办法提审他,你看可好?”
  洛凭渊闻言,心里多少有些不豫。他曾想去查问是谁曾让天牢关照纪庭辉,但静王让他莫要追究,同样说此事只能暗查,决不可让对方察觉他起了疑心。这般小心翼翼,难道昆仑府在朝中的靠山就那么有权势,连直属皇帝的靖羽卫都得避忌?
  他总觉得静王已经确定昆仑府背后的人物是谁,但就是不告诉自己。
  他忍不住道:“若不审问纪庭辉,可有其他办法快些找到魏无泽?青鸾还在他手里,得想办法救她回来才是。皇兄别忘了,她是为了你和我才会被带走的!”
  静王没有马上答言,隔了片刻,才淡淡说道:“我和你一样着急,但是即使再急,也只能循序渐进,快不起来。魏无泽善于隐藏行迹,纪庭辉虽然是他的手下,也未必说得出此人现在何处。你再等一等,我们先做目前能做的事。”
  洛凭渊感到自己是急躁了些,最近他与静王接触增多,渐渐生出信服,但已不愿再像小时候那样,一味地傻傻信任,有时态度就显得生硬挑剔。
  他顿了顿,终是说道:“好,皇兄,那就按你的意思,先做能做的。你记着该做的事就好。”


第十九章 花落谁家
  林辰隔天下午跑来静王府踏访,参观了含笑斋,又在前后园中看了一回,只说道:“好品味,好趣致的隐居所在,还真适合你这爱读书的性子。”又道,“若是换了我,这般清幽,只怕消受不起。”
  两个人在湖畔的亭中坐下喝茶,林辰见到白露和霜降,朝宁王挤了挤眼睛:“你皇兄待你可好,怎么不给派两个漂亮侍女来伺候?”
  洛凭渊哭笑不得:“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皇兄清居惯了,他身边也只用两个小侍从,你当这里是你家的侯府么,婢女婆子一大堆。既然来了,等会儿我带你去见见皇兄。”
  林辰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一介俗人,怎么比得了静王殿下超凡脱俗,我看你住了几天,身上也快有仙气了。”说到此处,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信不信,宫里的韩贵妃娘娘多半已经在考虑该给你指个宁王妃了,等到出去围猎时,会有各家女眷同往,你不妨好好观察,若是相中了哪家小姐,便可设法请陛下指婚。不过就算再快,也得等你的宁王府修好了,才能行礼过门,你就熬着吧。”
  宁王回来后,还从未想过会有婚事落到头上,闻言不免一怔,想想尚未动工的宁王府,又觉得来日方长。倒是林辰,看样子自从听说洛雪凝也要去雾岚山围场,脑子就全围着这件事打转了。他笑道:“我不急,倒是有的人,届时可得一显身手,才能让陛下和容妃娘娘看得中意,为你做主。你好好贿赂我一下,到时我便替你美言几句。”
  林辰大囧,却也说不出不要宁王帮忙的话。
  两人谈笑一阵,林辰说道:“韶安又有文书送到,云王说辽兵此番来势汹汹,不同以往,或需在城外归雁峰下会战,此战非同小可,请朝廷再增兵数万为援,且尽快将粮草辎重发往边关,以定军心。兵部近日忙得人仰马翻。我其实也想去,就不知成不成,父亲好像不太乐意。”
  洛凭渊也听说了不少,只是比起身有军职又出身将门的林辰,他的消息没这么详细。他说道:“让周瑜阳帮你使使劲,围猎时再表现好些,说不定有机会。北辽定是要报去年落败的一箭之仇,须得教他们再尝尝厉害。”
  不要说林辰,他自己都很想去。云王十八岁时已然上阵带兵,他们两人如今都十九了,但天宜帝既然授了靖羽卫,多半不会准他去北境的。
  林辰笑道:“云王殿下戍边三年,将幽云十六州和韶安都夺回来了,北辽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又岂止一箭之仇。我只盼
  着咱们好好再胜一场。”
  洛凭渊带林辰去见过静王,又留他吃晚饭。临别时,林辰说道:“搬进来前还觉得你很烦恼,如今没几天,看你心情不错,过得挺惬意的样子,我也放心了。”
  宁王心想,自己住进静王府后如此纠结,不知林辰怎么得出这么个观感,也懒得辩解。
  林辰又道:“我这些年几乎没见过静王殿下,更没说过话,果然气度高华,难怪你总是在意牵念。之前向你要了两次也不肯把珍时送给我,倒送他了。”
  洛凭渊没好气地送走了好友。小狐狸珍时白天虽然仍喜欢在花木间到处出没,但常常自己跑到澜沧居,缠在静王身边舍不得回来。此事当真奇怪,静王说是因为药草气息,也不知是什么药,引得它这么一往情深,一副重新认主的模样。要是狐狸会说话,他怀疑珍时也会像白露和霜降一样,对着静王叫“主上”。难怪林辰方才见到,会以为自己把珍时送人了。
  快到就寝的时候,小狐狸仍不在房中,不用说一定还在澜沧居。若是平时,洛凭渊会打发小侍从去抱回来,不过今晚,许是因为还没有睡意,他决定自己走一趟,顺便在园中散散步。
  时值六月初,并无月色,漫天星辰更见璀璨,映在水中,伴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睡莲。洛凭渊总觉得静王虽然也心怡前园湖中的莲花,但更爱的还是这睡莲的静谧。曾见他坐在池边,望着水中初开的花朵出神,洁白的睡莲只有拳头大小,花蕊是淡淡的黄色,一朵朵清灵剔透,静静地睡在成片的莲叶间,与一身青衣的静王莫名地相宜,时间仿佛静止了。
  澜沧居是静王府主院,比含笑斋要大一些,陈设却差不多。洛凭渊知道洛湮华喜欢疏阔的空间,只要天气尚好,就常常待在院中。
  果然,谷雨引着他进去时,静王正坐在树下一把宽大的木椅中,见了他就微笑道:“林小将军走了?凭渊可是还有什么事,坐下喝杯茶。”
  他应是刚沐浴过,乌黑长发微湿,散于身后,衣衫也不若平时齐整,白皙的肌肤还带着水气,膝盖上是雪白的小狐狸。洛凭渊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闲适的样子,本来想捉了珍时就回去,此时不觉就走到旁边另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
  秦肃从屋里拿了一件外衣出来,给静王披上,旋即又不见了。
  清明送上茶水,洛凭渊原本没什么事,就说起从林辰那里得知的消息:“父皇让兵部根据云王送来的文书,提出调兵方案,于上朝时廷议。林辰说,应是计划增兵四万,皇兄可知晓其中情形?”
  “林小将军果然所知甚详,”静王略略沉吟,问道,“可听说了要从何处调兵?”
  洛凭渊道:“林辰去打探过,兵部考虑从京城禁军中挑选一万精锐,其他军队自绥宁军和登州军营中抽调,共可达四万。”
  静王点了点头:“我也得知一些,这件事主要是兵部侍郎颜思存在负责,此人对各地军情将领十分熟悉,绥宁军和登州军都驻扎在北方,训练和兵甲也较为精良。”
  洛凭渊说道:“可是,绥宁地处东北,亦是兵家重地,阻挡夷金进犯劫掠,若是调走,夷金趁机派兵攻打城池,我方岂非被动。”
  “这倒不必担忧,”静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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