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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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遵旨。”傅见琛上前两步,立于御阶之前,他自小有神童之名,记心远胜常人,当下将洛凭渊两个时辰前的答复又原原本本叙述一遍,字字清晰。
这番话只有天宜帝和吴庸听过,即使静王,也是初次得知洛凭渊在正殿中竟遇到了梵音僧魔纳兰玉,想到那位昆仑府护法的独门绝技,他对当时的情形已约略弄清了全貌。
众人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惊诧,昆仑府之名对多数人而言十分遥远,如今乍闻了因乃是江湖门派中人,并且在皇寺中构陷皇子,总觉得有些离奇。太子的吃惊也不是全然装出来的,安王不了解,但他对纳兰玉的能为却很清楚,没想到洛凭渊竟然还能这么清晰地记得发生过什么,甚至指名道姓地说出纳兰玉的名字和来历。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待到傅见琛复述已毕,天宜帝问道:“五皇子答话时,可有迟疑躲闪,吞吞吐吐?”
“回陛下,”傅见琛躬身道,“五殿下伤病虚弱,但说话时未见犹豫,眸正神清,以臣所见,应是神志清醒。”
天宜帝淡淡道:“凭渊,适才傅学士所述,你还有其他话要补充么?”
“没有了,”洛凭渊的头依然痛得厉害,但他尽量让自己站得挺直一些,肃声道:“儿臣要说的只是,我并未杀死诚毅侯府众人和寺中僧人,了因的真实身份是昆仑府护法纳兰玉,他用迷药偷袭,意欲废去儿臣武功,故儿臣拼却全力将其斩杀,我从未与诚毅侯小姐私相往来。”
静王垂下了眼睛,洛凭渊的声音与平日相比,有一点点哑,旁人大概是觉察不出的,但他知道,那是倔强之外的一丝委屈。洛凭渊对天宜帝这个父皇,还是有感情的。
自己最后一次问皇帝,你真的相信母后会叛国吗?是在几个月前的五月初三。他已经几乎想不起当时得到了怎样的答复,只记得皇帝眼神里那一点嘲讽与怜悯。此后,天宜帝在他心中,就只是一个坐在龙椅上的君主而已,那一丝属于父子的亲情与信任或许是太奢侈了,他已经无力也不愿继续守着。但此时此刻,他非常希望洛凭渊不要经历这种放弃,那一点不易觉察的委屈是珍贵的,不该受到伤害。
但闻天宜帝语气冷峻,沉声说道:“众位卿家都已明了情况,虽则其中牵涉我洛氏内务甚多,只宜宗室议决,然而事关重大,绝不容姑息放纵,凡有见解都可畅言无忌。如果五皇子确为邪祟所侵,朕必会彻查重处,而若是果然有人胆大包天,敢蓄意陷害一国皇子,”他冷笑一声,“朕倒不信,区区一个昆仑府能反上天去。”
第五十八章 天日昭昭 上
静安殿中一时间无人说话,皇帝已经表态不会偏私,但事关重大,两个僧人的指证与五皇子本人所述天差地别,宁王究竟是潜入正殿与诚毅侯小姐私会,却因中邪而杀性大发,还是赶到寺中救人反遭陷害?没人敢轻易开口论断。
宁王的为人有目共睹,但毕竟才归来半年,又在容易冲动闯祸的年龄,两种可能都无法轻易排除。
冷场了片刻,太子缓缓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原本心中迷惘,眼下却如醍醐灌顶一般。若是五皇弟当真如了因禅师之言,为奸人所害,以致误入歧途,那么身为兄长,一味想着纵容回护只会害了他。依儿臣拙见,目下各执一词,口说无凭,当依证据而定。非是我不愿相信五皇弟,只是此时无论人证物证都于他不利,怎不令人担忧。”
“太子殿下言重了,”静王淡淡道,“若说人证,五皇弟近日来除了为寻找华山弟子心情焦急,并无任何异常失当之处,靖羽卫、户部,连同我静王府中下属皆可作证。被昆仑府劫走的华山弟子已然救出,就候在宫门外,父皇随时可传他们进殿作证。”
“大皇兄,”洛文箫叹气道,“即便昆仑府与华山派之间的确有纠葛,那也是江湖恩怨,如何能证明五皇弟是为此私入皇觉寺的?死于寺中的十数条人命可都不谙武功。倘若那昆仑府要针对五皇弟,大可直接对他出手,何必拉扯上许多无关的人?于情于理,我都看不出有何必要。”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大皇兄平日里沉默寡言,今日却几次三番急着为五皇弟开脱,倒教人有些意外。”
他自觉已占上风,华山弟子被静王派人救走是一项失败,但只要在宫里赢了,这点损失很快就能弥补回来。
“有何必要,太子殿下看不出来么?”静王悠悠说道,“试问与武功高强、统领靖羽卫的宁王殿下正面为敌,一个江湖门派能有几成胜算?当然得兜着圈子,阴谋陷害,令他身败名裂,再也抬不起头,得不到父皇的信任,才是上上策啊。帮着他们想出这条毒计的人,真是好心机,不像江湖中人,倒似身在庙堂。”此言一出,殿中人都是心里一颤。
“至于我为何要帮五皇弟说话,”只闻静王接着道,“五皇弟住在我府里,不管他出了什么事,中邪也好,巫蛊也罢,怎能没有我的责任?为他说话,便是为我自己辩解,否则那设下圈套之人来个一石二鸟,将洛湮华也一并安个罪名收拾了,岂非妙哉?”
这句话更令人悚然而惊,洛文箫再是城府深沉,脸色也变了变,暗悔不该与静王多说,口中强笑道:“大皇兄的口才还真是字字如刀不减当年。然而你也不想想,以父皇之英瑞,亲自过问主审,只要五皇弟当真无辜,又怎会冤了他去,你这般自危,莫非连父皇也信不过?”语意极是毒辣。
洛凭渊听出不妥,太子分明在影射琅環旧案,他倏然回过头来,对静王怒道:“别再说了,父皇自能明辨是非,你再为我说话,我也不会承你的情。”
静王望见他略带焦灼的神色,微微一笑,果然不再接口。
天宜帝的脸色有些不善,冷冷地哼了一声:“还有什么道理?朕今日升殿,不是为了听你们逞口舌之利的。”
气氛一时冷凝,还是端王爷出班道:“陛下,臣弟不敢轻言是非,只想到若是五殿下与姚小姐并无来往,那约见的绢帕与手书必然是假的,不若请诚毅侯辨认一下字迹。”
他的提议有几分道理,天宜帝颔首,一个内侍便用托盘将两样物证送到诚毅侯面前。
围场坠马事件已人尽皆知,若说姚芊儿纠缠宁王,还是不无可能的,人总是喜欢往隐私的方向去揣度,有人眼神里就露出一点暧昧。
诚毅侯姚敬仁今年三十六岁,恰与已经注定不可能成为姚家姑爷的何继善同岁,但他多年不得志,两鬓已见微霜,眼角眉梢的纹路也显出颓废。昨日接到噩耗后,他整个人都懵了,一向看重的长女就这么没了,随之被毁掉的还有侯府未来的希望,联姻不成,想靠庆恩伯依附东宫的计划也成了泡影,怎一个愁云惨雾了得。
他还没来得及哀痛发愁,宫中来了谕旨,略作安抚之后就要议处疑似元凶的五皇子,跟着安王便派了人上门慰问。
那个面相精明的亲信先是转达三殿下未能及时相救的遗憾与歉意,说了几句惋惜的话,随即便神色一端,开始询问姚芊儿生前是否同五殿下有过私情,说得确切些,可曾纠缠过宁王?言语间隐约透出口风,宫中已经查明,今遭皇觉血案的起因就是姚芊儿约了宁王,在寺中私会。
姚敬仁才能平庸,性格又偏于懦弱,听到这里顿时魂飞魄散。不说姚芊儿已经订亲了,就算仍待字闺中,勾引皇子乱性,玷污皇寺的罪名一旦被证实,即使女儿已经死了,他这摇摇欲坠的诚毅侯府也会大祸临头。他知道姚芊儿前几日的确曾写过两封信给宁王,但她说都是礼节上的致谢,怎么转眼就演变成了私相授受。他吓得也不顾对方只是个下属,当场就“扑通”一声跪下,求三皇子帮忙指点生路。
那亲信便不慌不忙地好言安慰:死者已矣,祸不及家人,况且姚小姐还是被五皇子杀死的,已经付出了足够惨重的代价。安王必定会在君前为诚毅侯府求情,太子知道诚毅侯忠心,也很是同情,会设法给他安排一个有实权的肥缺。另外,有三皇子的情面,庆恩伯应不会与侯府过不去,已送来的聘礼也不必退还。
姚敬仁没有笨到听不懂要做什么,才能换取这一切允诺的好处,以及背后的威胁。他在软硬兼施之下,只有唯唯诺诺地点头。
晨起他浑浑噩噩进了宫,直到方才,才意识到自家已经被卷入了皇子间的争斗倾轧,而长女姚芊儿就是因此丧命的。杀死她的,只怕并不是身在嫌疑之地的宁王洛凭渊,而是与太子脱不了关系。恩赏了姚芊儿去进香的不就是韩贵妃么?
他拿起送到面前的那纸素笺,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带得那纸片也跟着簌簌作响,几乎看不清上面字迹。殿中许多双皇亲国戚的眼睛盯在他身上,等他做出反应,诚毅侯一生中还未得到过这种等级的关注,几乎要背过气去。
他觉出不远处一道目光分外阴冷迫人,那是安王。无论有多愤恨,他不敢开罪这位喜怒无常的三皇子,更不用说背后还有太子了。可是听了他们的话,当真能避祸吗?
“启禀陛下,”他煞白着脸道,“臣不敢断言,但纸上字迹与小女平日手书确是很像,也不知她何时写的……是臣对她疏于管教,做出了这等丑事,罪该万死啊!”说着便已涕泪交流,他的确想靠联姻谋求利益,为自家找到靠山,但是从未想到,竟然需要将女儿卖得如此彻底。这句话出口,他感到整个人都已经垮了,或许这辈子再也没有力量挺直腰板做人。
安王目中露出一丝满意,只要证明洛凭渊在入寺的动机上说了谎,那么自然可以推断,对于后面一连串更重要的事实,他的话同样不可信。
他踏前说道:“父皇,儿臣亦想起一事,若五皇弟是为了缉拿凶徒、救出人质入寺,按理说不应孤身行动而无人接应。但是当儿臣与郑将军闻讯围住寺院之际,靖羽卫并未派人在附近待命,或与我等联络说明,实是有些蹊跷。”
他停了停,像在斟酌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无论五皇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会私下入寺,但听他描述也不似有意作伪。儿臣曾听闻,中邪之人常有幻觉,或是懵然不知自身所为,会不会是五皇弟事后便遗忘了曾挥剑杀人这一段,只记得看到满地尸首;而了因禅师欲以佛法劝导他迷途知返,五皇弟却在迷乱中将他认作了昆仑府护法,才会误杀。”
洛凭渊注视着不远处侃侃而谈的安王,随即将目光转开,原来这就是蒙受冤屈、百口莫辩的滋味,他发觉此刻唯有沉默不语。静王当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何皇兄从不辩解。当有些事情加诸于身的时候,解释争辩无用,吐血无用,纵然立时自尽死了,也不过是亲痛仇快而已。唯一能做的就是平静的忍耐,即使这样会更加痛苦。
他默默望了一眼静王,皇兄身上那种超乎常人的沉静,究竟源自多少忍耐呢?
静王这时却不动声色地望了眼殿角的更漏。他一直在拖延时间,李平澜说最多迟到半个时辰,这会儿已经到了巳正。
“父皇,”他出班说道,“诚毅侯悲痛惊恐,未必能确认姚小姐字迹,而靖羽卫虽因故到得迟了些,但确是奉了五皇弟的命令前去剿拿匪徒的,此事亦可查证。而安王殿下适才所言,更是出于推测臆想,事关生死荣辱,岂能等闲视之,儿臣以为,若要论定罪状,单凭这些似是而非的说法、证物,不足为据。”
安王冷笑道:“大皇兄说出话来就是言之成理,轮到我说时就是臆测编造,我洛君平不是那等面上卖好暗地里下绊的人,就算五皇弟因而恨我,也不能任凭他中了邪煞,却放着不管。你是没看见寺中遍地尸首,活着的只有五皇弟一个。大皇兄觉得这么多明晃晃的证据都不算数,你倒拿出些让人心服口服的来。”
“如果不是师傅以佛法大慈悲化解,五殿下此刻哪里能神志清醒地当殿说话!他在寺里不知有多癫狂,师傅身上明明是插着他的剑,死得好惨!”寂空看准时机,猛地叫了起来:“我皇觉佛门净地,多年来守护帝京安宁,如今却蒙血光之灾。小僧别无他求,只斗胆求圣上明证凶手身份,给敝寺一个说法!”
静安殿中一众宗亲有小小的低语骚动,话到此处似乎该有所表态,然而眼前所见仍是疑点重重,人命关天,邪煞巫蛊更不能轻纵,这样下去,五皇子即使不被明确冠上罪名送入宗辅司,只怕也要软禁起来,慢慢彻查了。
局面倒是很明朗,太子和安王倾向于昏乱杀人,而静王坚持五皇子是被陷害。比起判断事实,选择站在哪一边似乎更加容易。端王爷与睿王爷两个身份最贵的尚在沉吟不语,其他宗亲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进言附和太子了。
天宜帝看着下面的态势,皱了皱眉。宁王醒来后,除了受伤虚弱,言谈举止一如平日,他很难想像洛凭渊曾经突然发狂而杀人不眨眼。是或否,非此即彼,想要明确做出一个足以服众的论断,委实不易。
他决不能容忍邪气冲撞了皇寺的祥瑞,或者有人用巫蛊加害皇子,一念及此,他沉沉地看了静王一眼,但是就像不相信宁王会发狂一样,他也很难置信静王会做魇镇之事,即使洛湮华某种程度上算是个眼中钉,但若他是那种会使用下乘或极端手段的人,也就连一杯碧海澄心都配不上了。这点眼光,天宜帝自忖还是有的。
方才静王与太子那几句交锋引起了他的注意,宁王一旦获罪,正在进行的户部清查势必难以为继,甚至变成一场笑话。而将洛湮华也牵扯在内,则会导致原本平衡的局面破裂,这些都不是他目前乐于见到的。
正犹疑不决间,一名内侍匆匆进殿:“启禀陛下,袁副统领在殿外求见,说李统领有证据要上呈。”
“宣进来。”天宜帝淡淡道,李平澜到现在还未回宫复命,令他略感意外。
御林卫副统领袁旭升昨晚一直在宫里值守,并未随李平澜出行,他疾步入内,叩拜后禀道:“陛下,李统领今晨传讯,彻查皇觉寺还需一些辰光,若是他过了巳正还未及赶回,就让属下代禀,将昨夜找到的证据呈送给陛下,以免误了大事。”
“都查到什么?”天宜帝问道,“李统领可看过尸身了?”
“回陛下,”袁旭升道,“李统领说,大雄宝殿内外尸首十三具,皆为利剑刺死,来不及反抗即已毕命,创口尺寸与纯鈞相似,但从出剑方位和力道辨识,尚存疑点,不能断定是否五殿下所为。”
太子心中甚喜,这是他最拿不准的一环。派出的死士所用长剑都是事先备好的,锋锐程度虽比不了削金断玉的纯鈞剑,但剑锋的宽窄尺寸都相同,事先还习练了如何以寒山派剑法的招式出手,只是毕竟形似而神不似,能否瞒过李平澜这等绝世高手的眼光,他殊无把握。如今看来,李平澜果然也不愿担这层干系。
然而下一刻,只听袁旭升继续说道:“虽则剑创不足为证,但李统领探查之下,已经又找到了一名人证,昨日血案发生时,她就在皇觉正殿之中。”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吃惊,连天宜帝也不禁动容:“此人可是看见了凶手?”
“启禀陛下,”袁旭升道,“李统领昨夜尚未及细问,只将她送往宫中由属下护卫,不曾让旁人接近。现下人已经带到静安殿外候传,只待陛下亲自询问。”
太子与安王急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的表情都阴沉下来,均想莫非是寺中僧人躲在附近,但怎会在正殿之中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