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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帝阙韶华-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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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王神情淡漠,并不朝他看,走到侧座边也没有立即落座,而是将视线投向进门处。纪庭辉不由略微偏过头,只见静王青衣徐缓,已经由秦霜陪着进入堂中。
  纪庭辉也没弄清自己怎么会跪下去的,究竟是腿间穴道麻了,还是在这个阵势面前有些脚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洛湮华,但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面前的人必定是琅環的宗主。
  静王在主位上坐下,秦霜从袖中取出一个水晶沙漏,倒转过来置于案上,一道细细的沙流立时象涓涓流水般从上层泻向透明的底部,很快积起小小沙堆。
  “纪符卫,今日有几个问题相询。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静王淡淡道,“如果时间到了,我仍然没有听到感兴趣的回答,你就会被押回房中,不再有任何机会,可听明白了?”
  纪庭辉顿时一怔,他没料到一上来是这般审问法,事先准备好的虚虚实实以及讨价还价竟似毫无用武之地。更令他心惊的是,对方一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密称。这是魏无泽为几名亲信暗设的,即使在昆仑府内也密而不宣,洛湮华是从何得知?
  他吞了一下口水,想问坦白能得到什么好处,抬眼却看见沙漏仍在一刻不停地流泻。这时秦霜问道:“昆仑府九护法中的姬无涯和温天笑,他二人现在何处,在做什么勾当?老实说来,别耍花招。”
  洛凭渊听得心下一震,近日来与皇兄参详昆仑府时,静王才对他说起,九年前,琅環右使萧夙玉从北辽赶回洛城,就是被魏无泽下药偷袭在先,又遭姬无涯与温天笑联手袭击身死,皇后所以悲愤自尽,闻知噩耗后伤痛欲绝也是原因之一。此二人后来与琅環数次交手,四年前重伤逃逸,不知所踪,而今静王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的行迹。
  只听纪庭辉答道:“在下所知不多,曾听说姬护法近年来在辽都昭临,去岁被招揽进王宫,甚得辽主信任;温护法当年受了重伤后,功力一直未得复原,故而暂留昆仑玉鼎峰修炼。”
  话音未落,秦霜冷冷道:“姬无涯是在昭临进了王宫不假,温天笑两年前早已身在河间府主持商路,联络胡商为太子买马,是也不是?你以为见了谁都能信口胡言、两面来风?先寄下一根手指,若再有半句谎言,我立时将你两手拇指都断了。”
  纪庭辉脸色发白,他的确是存了给自己留下余地的念头,又想从中试探,故意只透露一半,此刻不禁膝盖发软,叩下头去:“小人方才是记错了,不敢隐瞒乱说,两位殿下原宥则个。”
  “魏无泽藏在哪里,你与他如何联络?”秦霜紧盯着他的双眼,沉声问道。
  “在下……小人也只闻他在江南,却不知现在何处。”纪庭辉额上沁出一片冷汗,“从前都是魏阴使派人来找我,每三月就换一次人,联络暗号也跟着换掉。”他迟疑了一下,终是不敢隐瞒,横下心道:“小人从前若有事要直接禀告,就用暗号写一封信,让人送到秦淮河边一处名叫雨聆的妓馆,送给里面一个名叫霍烟的姑娘。但小人在牢里半年,或许魏阴使已经……”
  虽是意料之中,洛凭渊仍然微感失望,魏无泽多半已撤去了这条暗线。不过,毕竟是条线索。想来找一个女子总比找魏无泽本人要容易吧。
  “你可曾见到魏无泽身边有个名叫青鸾的姑娘?”秦霜又问。
  宁王看着纪庭辉,只见他先是脸现迷惘,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急急说道:“魏阴使没对外宣称过娶妻,但我等离得近的都隐约知道他身边是有个女子,走到哪里都带着,只是不知名姓,也不让人见到。在下五年前复命的时候,曾在魏阴使处看见过她一眼,已是极为难得。”他最擅鉴貌辨色,现下已决心赌上一次,故此和盘托出,唯恐不够详尽。
  五年前,应是纪庭辉从华山盗走了剑谱,回到昆仑府的时候。洛凭渊听着他的叙述,那时的青鸾似乎还算平安,加上皇兄一个月前的消息,她该是好端端的吧。他也唯有这样安慰自己了。
  时间流逝得很快,秦霜接下来的问题既指向昆仑府内部,也问及魏无泽的江南势力。当沙漏上部还剩下薄薄一层时,静王略一抬手,示意停下,淡淡说道,“纪符卫诚然所知不少,但每到关键处便即躲闪保留。我给你的时间已然无多,尚有一问,望你珍惜。”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大,传入耳中,仿佛于静谧之中还有一丝清远的倦意,纪庭辉跪在当地,一颗心已不断下沉。洛湮华并没有明确威胁什么,但他就是感到莫大的压力,并不止于对死亡的恐惧本身。他虽然已经决心招供,但毕竟魏无泽威慑多年,每到触及核心时便会不由自主想要回避。但此刻,他突然有种直觉,自己已到了生死关头,一线生机就系于对方转念之间。如果洛湮华肯动一动手指,他或许真的能活下去。
  “宗主请问,小人但有所知,一定尽力回答。”他竭力不让声音抖得厉害,低声说道。
  “除你之外,魏无泽尚任命了两名符卫,你被派到洛城,其余二人却如你当年化名潜入华山派一般,正藏身江南门派之中。”秦霜道,跟着一字一顿问道,“这两个人现在何门何派,身份为何?”
  洛凭渊听得心中剧震,愈是得知内情,愈觉局面复杂,深不可测。对魏无泽而言,这必定是机密中的机密。
  纪庭辉明显哆嗦了一下,但随即如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说道:“虽同是符卫,但各自领命,去向都是绝密,不得互通串联,小人实在不知他们姓氏名谁,是否使用化名。但当初也曾留个心眼,私下探知到,他二人似乎是,一个混于太湖漕邦总舵,另一个潜伏在金陵万剑山庄。”
  一片寂静,沙漏此时流完了最后一粒。静王从座位上起身,对纪庭辉说道:“三日后,你随华山弟子一道启程。欺师灭祖、戕害同门乃是死罪。你为了活命这般奋力以求,自然知道生之可贵,当年又何以身负师恩,去害了师长和一众师兄弟,他们有谁曾辜负你一分半毫?更不必说施宛姑娘的一片情谊、如花年华。只因她对你真心,便可以肆意利用伤害于她么?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纪庭辉心里顿时冰凉,却一句话也回不出来。他早已找出过千百条理由,甚而对自己的能力谋算,风流潇洒,以及最后的片叶不沾身十分自得。但当封景仪站在牢狱门前,轻蔑而冷漠地看着他的那一刻,他的确感到了报应的来临,犹如此时此刻。他犯下的罪孽无法平白抹去,直到切实地付出代价。
  洛湮华道:“我请景仪带去一封信,施掌门或会看在昆仑府而今猖獗,你又熟知其中情形的份上,暂时留你性命。日后如何,便全看你自己悔悟。”
  “多谢宗主,”纪庭辉死灰般的脸上现出一丝生气,得此一言,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他肯定会被废去武功,还有别的处罚,想到即将被押回曾经背叛的师门,他颓然低下了头。但见青色的衣袂从身侧经过,静王已然离去,他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个念头,一向令自己从心底畏惧的阴使魏无泽,或许真的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戊辰科会试定于九月初放榜,乃是洛城百姓三年一度的大热闹,也意味着随之而来的一连串盛事。当晨曦来临,仿佛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礼部府堂之外,那面即将张贴新科榜单的琉璃瓦红墙,那里将是四百才俊踏入禹周朝堂的起点。
  对众多应考举子而言,这个日子更是命运攸关。不少人几天前已然茶饭不思辗转反侧,但凑在一起时又都顾及面子不好表现出来,免得着了相被其他人笑话。士大夫理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功名利禄视若等闲。只是经历多年苦读赴考的艰辛,临到头来谁能做到这般境界。在距离放榜尚有数个时辰的凌晨,不少举子都早早睡醒,即使力持镇定,行诸于外时仍旧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按照礼制,除了张贴榜单,当日还会派出差吏逐一向每一位新晋贡士报喜。
  赵缅一行不便待在靖王府中等信,但他们应考时原本在礼部登记的是孙塾师家,那里明显已经不是个好去处。杨越派了人去为他们取回行装,待到陈元甫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众人便去礼部报上新住址,住进了一家老字号客栈。
  客栈中还住了不少其他举子,故此等待的气氛酝酿得十分浓烈。店家早早预备了鞭炮美酒,鸡鸭猪羊置办齐全,专等着道贺庆祝。如果今年店里出了新科进士,不仅与有荣焉,而且对未来几年的生意大有好处。
  几日下来,同住的举子也都渐渐脸熟,考榜辰时放出,一早便有人来相邀同去看榜。
  令来招呼的举子们有些诧异的是,这新近住店的一行八人没有一个响应,几乎都婉言谢绝,表示在客栈里等着就好。不是安静待在各自房中,就是三两对谈下棋,看上去远比其他人淡定。走开之际,便有人私下嘀咕:“有才名又如何,都是落榜好几次的人,算了,一道相跟着去也是晦气。”
  赵缅隔窗听见,也只是付诸一笑,他正与陈元甫手谈,此时便道:“鹤龄,你我考都考了,轮到放榜却不去看,旁人见了定然觉得矫情得很。”
  “那就只当是矫情罢,”陈元甫笑道,伸了个懒腰,昨日徐即墨和另外两人倒是来问过要不要去看榜,但见他与赵缅都不甚热心,索性谁也不去了。他想了想说道:“繁昔,我实是不喜那榜下人头攒动,个个挤得一身热汗,中与不中都有人癫狂的情景,已经经过两次,实在不想再见一回了。”
  赵缅笑了笑,他在放榜时见过有人中了高兴得放声大哭,也看到过白发苍苍依旧落第的凄凉,发急病口吐白沫也不算稀罕。一张皇榜,划分出天壤之别,伴随了人间百态,世道炎凉。他同样品尝过榜上无名的落寞,只是到了今日,已经淡泊多了。
  “那便下棋看书,安静过了这一天便是。不管结果如何,晚上我们都去小酌一杯。”他说道,“其实,你今科希望应该很大。至于我,若这次还是不中,”陈元甫落下一枚黑子,正色道,“便去书院教书,你看可好?我想过了,倘若注定生不逢时,退而教书育人,也不失为一条济世明路。”
  “鹤龄肯到书院来,叔父定然大喜,绝无问题。不过我们还是先等等看。”赵缅笑道,跟着落了一子。他心里有淡淡的宽慰和酸楚,经过了遇害患病,陈元甫似乎平和了不少,或许静王府中几日休养照拂给了他一些温暖;也或许是历经这许多坎坷,比从前看得开了。他没有与孙塾师计较,甚至未曾多问,但应该也同自己一样,想到了其中端倪吧。
  静王与宁王不会袖手旁观,然而科考是文臣的势力范围,即使是皇子也很难涉入其中。赵缅望了望对面正拈了棋子思考的好友,他不能说出这一层,否则若是依旧不取,陈元甫会更失望难受的。此刻能做的,就是一同等待。
  闲谈落子间,辰时不觉已过,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只听鞭炮震响,连成一片,跟着是店家急匆匆在敲隔壁的房门,连声音都听得出兴高采烈:“王公子可在里面,给您道喜了,快快出来接喜报,您高中了!”
  两人都是一怔,跟着就是徐即墨连门都不敲地闯进来:“繁昔,鹤龄,咱们快到院里去看看,子兴考中了。”
  陈赵二人顾不得继续下棋,一同快步出房,恰好看到一脸如在梦中的王子兴已被店家和伙计簇拥到外面,一小队身穿红衣的喜差刚进院门,齐声报道:“捷报,湖州府王老爷讳子兴高中戊辰科会试三甲二百九十七名贡士,钦赐紫宸殿上面圣!”
  余下几名同伴此时也都匆忙过来,纷纷上前道贺,赵缅见王子兴尤自发呆,连忙取出银两逐个给了等着领赏钱的喜差,笑道:“子兴,这遭可以写信向业师和妻儿报喜了。”
  王子兴三十三岁,落第两次后已经有六年不曾归家,他怔怔立了一会儿,眼眶突然红了:“繁昔,我……”一时说不下去,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低下头用袖子拭了拭眼睛。
  相对于金榜题名,这点反应实在只能算很小、很正常,热闹了一阵,众人正要回房,突然院外锣鼓震天,又一小队衣着一模一样的喜差匆匆赶进了大门,为首一人高声道:“罗孝宣老爷可在?”
  所有人又是一阵惊喜,罗孝宣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在下便是。”
  五名喜差同声道:“捷报,嘉兴府罗老爷讳孝宣高中戊辰科会试三甲二百一十二名贡士,钦赐紫宸殿上面圣!”
  连着两人考取,应该不是偶然,赵缅与陈元甫对视了一眼,再是已经放下,此时也不禁多了几分紧张,难道说在今朝戊辰科,终于等到了秉公相待么?
  对于八名一道参考的学子而言,这一日上午的数个时辰犹如置身梦里,高中的喜报来了一拨又一拨,两个时辰间,由三甲报到了二甲,待到徐即墨中了二甲三十三名,只有赵缅与陈元甫还未得讯了。
  客栈掌柜已经从喜气洋洋旁观到两眼发直,他怎么也想不到,因为匆匆入住,连上房都没有分到一间的八个举子,竟然中了六个;而且,六名新科贡士都顾不上欢喜,陪着余下二人继续在等,看神情竟似没中的这两人才是他们中为首的。
  院里院外已经拥满了人,有其他考中的贡士前来拜会,有没中的沮丧之余想沾些喜气,更多的是看热闹的街坊邻里,里三层外三层地踏着满地放过的爆竹挤站在一起,喧嚷非凡。掌柜只是晕陶陶地想,去岁给店中换了一根大梁,难道那木料搞错了,用的不是松木而是梧桐木不成?
  等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再有报讯的人上门。徐即墨道:“莫非他们是怕我们今日赏钱给得多了,临到头来囊中羞涩,不好意思再来?”几人都笑了起来,孙塾师连文章带人地出卖,收进三百五十两银子,被杨总管不客气地没收,又勒令他再加一百两补偿费,全都给了他们几个日常花费,故此如今手中宽裕,给赏银时也十分大方。
  赵缅知道,大家都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免得这般等下去太过紧绷尴尬,即使是他,也被今日的场面弄得手心出汗,身边的陈元甫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叹了口气说道:“大家进房吧,不等了,若是还有,早就该来了。繁昔,你我方才的棋还没下完。”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有人大声喊道:“来了,来了!”
  只听得锣鼓齐鸣,声音越来越近,众人齐齐朝大门方向望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路,惊异兴奋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两小队穿着同样服色的喜差不分先后,几乎同时涌了进来,见到满院是人,也顾不上找正主,同时高声报道:
  “捷报,绍兴府陈老爷讳元甫高中戊辰科一甲第三名贡士,钦赐紫宸殿面圣!”
  “捷报,潇湘府赵老爷讳缅高中戊辰科一甲第二名贡士,钦赐紫宸殿面圣!”
  下一刻,鞭炮声响彻四里,周围人声鼎沸,不知多少人争相推搡着进来目睹会试三甲的风采,震耳欲聋的喧嚣里,只有赵缅与陈元甫怔在原地,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却仍是太过突然。
  还是徐即墨推了一把,赵缅才想起银子都放在自己身边,连忙过去给十个喜笑颜开的礼部差吏封赏银。
  “鹤龄,”陈元甫也被罗孝宣拉着,伸手一指,“你看,如果今日再出个会元,店家就能直接升仙了。”
  定睛看去,陈元甫见到那忙了一上午的掌柜正捧起一只用来待客的酒坛,直接对着口咕嘟猛灌,不免一笑,才渐渐有了真实感。往昔种种尽是挫折流离,当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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