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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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看去,陈元甫见到那忙了一上午的掌柜正捧起一只用来待客的酒坛,直接对着口咕嘟猛灌,不免一笑,才渐渐有了真实感。往昔种种尽是挫折流离,当下的一切,竟然真的会发生。
他游目四顾,身边盈满笑语喧哗,唯独不见静王府的人。笑容还未消退,他的眼睛也像早先的王子兴一般,不争气地湿了。
第六十八章 北境烽烟
九月初的洛城正在金秋,天空碧蓝如洗,树叶从深绿渐转金黄,是一年中最宜人的时节。然而在遥远的北境边关,草木在寒霜中枯黄凋零,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待到十月便会下雪了。
作为进入幽云十六州乃至禹周中原的门户,韶安城并无天险可供据守,唯一勉强算得上屏障的只有城北三里的归雁峰了。这座山峦于周围平坦的地势中奇峰突起,山势峭拔险峻,举目绝壁处处,难以攀援翻越,只是不够连绵,不足以阻断北辽骑兵进袭的通路。
时日既久,除了令辽军兵临城下以及运输粮草时不得不多绕弯路之外,归雁峰没能起到多少战略作用,渐渐连禹周守军都不太在意它了,每次出城狙敌,双方几乎都是在山峰下的大片原野上交战,即使归雁峰的千丈绝壁就在旁侧,既然谁都爬不上去,自然是被所有人忽略了。
然而这一夜,从来空寂的山谷中有了动静。秦肃背靠陡峭如刀削斧劈的山壁,立足之处是一道仅有尺余宽的石棱。山风凛烈刺骨,呼啸着穿过狭窄的裂谷时,隐隐如同凄厉的哭泣,参差的巨石仿佛随时会被掀动,从悬崖上坠落而下。但秦肃对这一切恍如未觉,他只是注视着脚下二十多丈深处的谷底。
点点微弱的火光闪动着,照出隐绰的人影,一队队一行行辽兵正无声地移动。
居高临下望去,火把散落的微光起初闪烁而游移,如同随时会在寒风中熄灭,但它们的数量渐渐增多,连成一片,随着军队的行进从裂谷深处的另一端向谷口处蜿蜒伸展而来。目力所及,举着火把的辽军已经黑压压铺满了谷底,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会战进行到第三天,北辽军果然来了。这道去年才在地龙翻身时出现的裂谷就像归雁峰本身一样鬼斧神工,除了谷口处有巨石辗转遮挡,令人难以发觉入口,竟然可以直通向山峰下的战场。在其中藏一部分兵力,就像徐定臻曾经说的,或可在会战时收到奇袭制胜之效。
为了让敌方安心进入圈套,徐将军归来后在云王帐下吃了不少冷落,领到的将令也都是最无关紧要的那种,在旁人眼里完全是不受信任、说不上话的处境。
辽人果然不肯放弃如此重要的机会,几日激战下来,双方互有伤损,但可以看得出,北辽军队正在大将余木黎的指挥下,有意无意地推进,逐步逼迫禹周军队退向归雁峰脚下。为了达到这种效果,不惜命令大队骑兵冒着如蝗箭雨连番冲击,被射死以及滚倒在绊马索和铁鹿角前的为数不少。
秦肃此刻闭上眼睛,白天战场厮杀的情景便如回到眼前,除去留在韶安城中固防的部分守军,十万大军盔甲鲜明、排列整齐,如同静止的海潮,其中有久历战阵的精锐,也有初次应敌的新兵。虎贲旗、狮鹫旗、腾蛇旗……各部军旗如同疾风吹动的草浪,层层摇动翻飞,传递将令,向上一级应旗,大军迅速而有条不紊的列成阵形。云王洛临翩策马立于中军之前,身后一众将领逶迤排开,玄黑绣金的大旄在他头顶猎猎作响,上面的金色盘龙宛若翻腾盘旋于云海之上。
璇玑阁主苏宴最初布下的阵列呈现为常见的两仪四象阵,少进攻而偏重防守,而北辽采取突进战术,骑列排成楔形,数千战力最强的铁骑布置在楔子的尖端,直插而来。
铁骑冲击是北辽最得意也最强力的战法,两仪四象阵很快在强攻下显得阵脚不稳,随即禹周旗号变换,转为太极阵法。这种阵型不若之前变化精微,但更为圆融无隙,运用阴阳轮转之法卸去辽军攻势。二百名横刀部署分为两股,各领四百精选出来的军士,如同交错的锋刃,缓缓绞合,消磨对方战力。
三日来,两军都未出尽全力,双方主帅调遣部下轮替上阵、休整。禹周阵法多变,却似乎始终难以遏制辽军的突袭,每每后撤避其锋芒,倒是向余木黎证实了云王自从去年以一座璇玑阵取得胜利之后,就沉迷阵法的传言。但即便未到最后决战,战场上也已尸横遍野,死伤惨重。这般胶着下去,似乎就要演变成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秦肃看得分明,当禹周军以看似散乱无章,实则精密有序的步调渐次退向归雁峰之际,前方所部依旧短兵相接,后方却已悄然展开了罗网。辽军逐步进逼,要占据有利方位,浑然不觉自身已被极其技巧地引导着,踏入瓮中,那是苏凌雪利用归雁峰一带的地形设下的九宫璇玑阵。未曾完成前,敌人只看到禹周兵将一队队趋退来去,却难以发觉其中蹊跷,真正的阵法,原本就是令人身陷其中而不自知。
夜晚双方休战各自整顿,期间只派出小股兵力相互袭扰。到了夜半,辽军便从归雁峰另一侧悄然包抄过来,潜入了隐蔽的裂谷,而璇玑阁主的九宫阵,距离合拢也还差最后一环。谷底已经满是星点的火把,看来,为了让禹周腹背受敌,埋伏于此间的辽军不止几千人,很可能已经过万。在一处火把较为集中的地带,秦肃隐约辨认出一面被火光映亮的三角形旗帜,鲜黄色的旗面上一条银蛟,北辽的四王子耶律世基竟然亲自带兵在此埋伏吗?可说是个意外之喜。
夜色深如墨染,但黎明已然不远。秦肃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刃,倒转刀柄,朝石壁上忽快忽慢地敲击数下。在风声中,这点声响全然不会被下面的辽兵察觉。很快地,他感到远处透过石壁传来了同样的叩击,是同伴的应答。
秦肃于是抓住身边一根早已垂下的绳索,迅捷无声地攀援而上,不一时便到了悬崖顶部,另一名负责查探的暗卫也很快上来。
崖顶同样凹凸嶙峋,到处都是不规则的巨石。从此处看去,山底的火把光亮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最细微的萤火。两人低声交换了几句看到的情报,此时,从参差的巨石后、丛生的灌木间,近百条人影现出身形,朝他们聚拢过来。一名下属指了指谷口方向,低声道:“关令主那边已就绪了。”
隔着裂谷,秦肃望向对面山崖,沉黑一片,毫无动静,但他知道,同样有百余名下属隐匿在那边待命,而凌虚的令主关禅正亲自等在谷口上方。
“动手吧。”他简短地说道。几名下属同时伸手入怀,各取出一枚信号烟火。
数道紫色烟花随着尖锐的哨音腾空而起,在裂谷上空爆出绚丽的光彩。片刻之后,对面山崖同样升起烟花,却是青色的。
谷中过万辽军开始骚动,隐约听到有人在用北辽语大声发号施令,然而已经迟了。下一刻,所有人都感到脚下震颤,裂谷两端响起闷雷般的隆隆爆裂声,跟着便是连绵的沉闷巨响,数不清的巨石裹带泥沙,从崖顶轰然坠落,在辽军的惨呼和惊喊声中,不多久便将出谷的通路封死。
此番行动事先计算精密,山崖边上的巨石被炸得根基松动,再以人力推下,又有许多小石一道坠落,填充缝隙,顿时里三层外三层堵得严丝合缝。裂谷内的辽兵明白中计,待要合力搬石冲出,奈何谷口狭隘,人数虽多使不上力,一时三刻怎能撼动分毫。
正在慌乱间,头顶纷纷扬扬又落下许多黑色的粉末,空气中充满呛鼻的气味。最先反应过来的辽兵惊叫道:“不好!是硫磺!”
一支火箭从悬崖顶端射下,带起一篷剧烈燃烧的火光,惨呼声随之响起,跟着是第二支、第三只,燃烧的箭矢流星般连连射下,引发一小串沉闷的爆响和火苗。谷中草木虽不甚繁茂,但山风猛烈,又有硫磺引火,顿时有几处烈焰升腾。辽人陷入张皇混乱,将领的发令声被嘈杂淹没,上万人在谷底推搡冲撞,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
北辽营地中余木黎早已暗令兵马整备完毕,只等佛晓时分掩杀过去,与山谷中的伏兵两下夹击。然而烟花半空绽放,山谷巨响连连,他心中暗道不妙,不用查探也知道必定是谷中出了大事。他本来要派得力部下率领这一万伏兵,四王子却要争取头功,执意亲自带兵。
夜风里隐约传来归雁峰中的惨呼嚎叫,他只觉头皮发麻,狠狠一脚踢在营帐的立柱上,朝传令官喝道:“立即列阵,给我冲杀过去。”
且不论那一万精兵是否损失得起,如果耶律世基丢了性命或者被俘,他身为主将,即使取胜也难逃罪责,必须尽快将人解救出来。现在唯一的办法是不计伤亡后果,策动数万骑兵强攻,与禹周大军正面冲撞,直至杀到归雁峰下。在那之前,就看四王子是不是足够命大了。
他接过头盔戴上,心中只是计算着需要多少时间,以及付出多重代价,毕竟连番交战已经表明,禹周军队花样虽然不少,在辽军的铁骑面前却是不敢直撄锋芒的。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的时候,原野上禹周军与北辽军进入了决战,战鼓、号角声震四野,站在裂谷悬崖顶端亦能听得真切。
秦肃默然而立,两边崖上的暗卫们仍不时撒下硫磺,再以火箭射向下方。火光在白天已不那么明显,更多的是从底部冒起的滚滚黑烟。
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他回过身,看到韶安副将徐定臻攀上了崖顶,在他之后,沿着外侧十几道布好的绳梯,数百名身负长弓箭矢的军士跟着爬上这狭长的绝壁顶部。
秦肃没有说话,见军士的数量越来越多,只看着最先上来的徐将军。
“九宫璇玑阵已经合围。”徐定臻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径直说道:“秦副令主,这里交给我,殿下那边正在收网,更需你等相助配合。”
秦肃略一点头,简单的吐出一个字:“撤。”
又一枚烟花升起,在尖锐的哨音里,玄霜与凌虚所部纷纷退下归雁峰。
徐定臻望着最后一名琅環下属的身影从山顶消失,他知道,按照预定计划,他们将在苏聆雪的调度下加入战阵。琅環通过粮队运来数种机关武器,洛临翩下令挑选精兵加以操练,今日将第一次用在阵前。他已经亲眼目睹过它们的威力,唯一的缺憾或许就是时日尚短,运用之际不够纯熟,但有玄霜与横刀带领,便足以弥补。除了以精奥阵法令敌方铁骑优势尽失,陷入死境,绝对的武力威慑同样必不可少,此乃为悍狠自负的余木黎准备的杀手锏。这一战要使辽人元气大伤,闻风丧胆,今后几年甚而更长的时间里都不敢轻起战端。
再回过头来看着裂谷下方,竭力躲藏的辽兵犹如蠕动的黑点,他沉声道:“放箭!”
自中秋宫宴过后,洛文箫已有二十多天未曾到蕴秀宫看望韩贵妃。天宜帝既然下旨要贵妃养病,当然不会乐见太子总去探望打扰。韩贵妃设法从宫里传出消息,也是要他沉住气,一切如常,切切不要急着来后宫相见。
实际上不必她说,洛文箫也明白现下除了谨守本分循规蹈矩,已不适合再做任何事。但道理虽明,他仍然止不住地心慌,静安殿中的审案过程不断在脑海中重现,总是停止在杜棠梨最终说出的那个名字:戴士发,还有天宜帝深思的目光。
逃亡中的戴士发已经断了联络,除了担心被抓到,更大的可能应该是恐惧被东宫灭口。昆仑府的洛城势力在清剿下可说荡然无存,他无法理解为何宁王能在一夜间找出如许多据点,靖羽卫没有这个本事,唯一的可能是消息来自静王的下属。这意味着,当昆仑府还未能确定洛城中的琅環分布时,琅環却掌握了包括飘香酒楼在内的大量情报。
赵鸾秋、冯坤几个最要紧的首领逃走了,但底层办事的手下有不少被捉拿下狱,打手、戏子、店伙,他不确定这些人会招出多少口供。
宁王不久前重回户部理事,继续清查各地仓粮与库银,看不出得意也不见急躁,经过皇觉事件,处事似乎更见稳重了。
所有一切都令洛文箫感到自己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等待着被人宰割,若要挣扎,死得更快。东宫每日仍然有许多臣子求见,但他已经觉察到,一些本来恨不得日日上门的面孔来得疏了,从来殷勤的笑容里多了些试探与保留。
洛文箫唯有装作毫不在意,在臣属面前要行若无事,见到皇帝时就更艰难。天宜帝近来对他不若从前和缓,短短十日,就有好几次不留面子地当着臣下责备太子见事不明,行事不周。
洛文箫竭力压住情绪,无论惶恐、怨怼还是心虚,都要化作从容恳切,每句话每件事须得无可指摘。当了五六年太子,他还是第一次撑得这么辛苦。
支持的人也不是没有,除了魏无泽传了密信过来,辅政薛松年也悄悄派人给他送口讯。来自江湖与庙堂两股势力的态度不约而同,都是要他戒急用忍,继续维持现状,等待解开困境的契机。庄世经更是数次详析局面,告诫万不可再自乱阵脚。
太子的心情因此多少缓解了一些,魏无泽与薛松年不同旁人,俱是当年背叛了琅環投效过来的。他们没有退路,必须与自己绑在同一条船上。可以说,共富贵难而同患难易,越是遇到难处,那心思莫测的二人就越得鼎力相助。
这一日入宫问安,他见皇帝心情似乎尚好,便请求去探望韩贵妃。庄世经前日特地叮嘱:“贵妃生病已有一段日子,殿下虽不愿相扰,但为人子女挂念着要探病乃是人之常情,殿下若是刻意不提,反易引人口舌。只消坦然请见,纵然陛下不允,亦无大碍。”
洛文箫一想确然如此,一味回避只会显得心虚。他已通过后宫的眼线得知,韩贵妃这些日子都在想方设法打动帝心。皇帝尽管仍一步也未曾踏足蕴秀宫,但态度似有好转,一应供养如旧,偶尔还会过问两句境况。
果然天宜帝见他诚惶诚恐地提出探望,并无留难,只淡淡说道:“你去看看也好,让你母妃少些牵记,她但凡静下心来,病也会好得快些。”
洛文箫赶紧跪下谢恩,这两句话似乎有好几层含意,既是说韩贵妃,也像在警告自己,一如连日来皇帝模棱两可又冷漠的态度。
一踏入蕴秀宫,太子就感到了今时与往日的不同。依旧是锦绣叠罗,镶珠嵌玉,但华丽中平添了一股清冷。进出的宫人换了不少生面孔,韩贵妃坐在珠帘之下,正对着绣绷,刺绣一幅花鸟。所幸织锦并未被遣走,仍在她身旁服侍。
“母妃可安好?”洛文箫上前行礼,心里有些发堵。皇觉命案失败得彻底,他对最初定计的韩贵妃其实有几分怪责,但初初一眼便看出,眼前的母妃虽然仍旧精心修饰,然而容色清减,已然憔悴许多。
第六十九章 遥寄潇湘
“太子怎么来了?”韩贵妃停下手中针线,掠了掠鬓发才转过头来,神情不若他以为的惊喜,而是淡淡的,“本宫上次不就说过,太子国事繁忙,这宫闱妇人之所,不必常来么?”
“母妃凤体违和,儿臣怎能不惦念。故此今日请了父皇恩准来看您。”洛文箫勉强笑道,眼角迅速一瞥那些侍立的陌生宫女,“太子妃也说,想求恩旨,进宫来为您侍疾呢。”
谁都知道韩贵妃除了愁郁根本没病,但如今只能围着这个话题交谈了。
“不必,我宫里什么都不缺,太医隔日来请脉,容妃娘娘甚是关照,怕从前的旧人服侍不周,已为我换了几个得用的宫人贴身侍候,照料起居。”韩贵妃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