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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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肃,”静王又道,“这一趟会遇到些麻烦,我得将小绫带回来。你不要同行,帮我去找临翩,或许能起到几分转机。”
事到如今总须尽力一试,他不能止步在这里,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完,逝去的亲人与属下在等待,小绫也需要他来救。对方赌的是天宜帝的心思,他也唯有奉陪。能否为自己和关绫争取到生机还要看天意,只要方才的推测有失误之处,被抓住丝毫纰漏,或许一切就再难挽回了。
他凝神将细节在脑中滤过一遍,对秦肃细细嘱咐了片刻,最后说道:“不要找凭渊,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让凭渊卷进来。如果万一遇到不测,他会照顾琅環,替我将事情做完。”
秦肃冷峻的目光不易觉察地颤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并不动身,而是默默地站着。
“阿肃,我说的是万一,不会有事。”洛湮华微笑道,握住他的手,感到一向温暖的手掌有些发凉。他柔声说道:“我答应你的事,一向都是做到的,不用过于担心。这就去找临翩吧,我还要吩咐几句才出发。”
“吃过午饭再进宫。”秦肃说道。
洛湮华点头答应,秦肃伸臂抱了一下他的肩膀,才转身离去。
时至正午,静王上了那辆总令他感到过于奢华张扬的驷马车驾,朝重华宫行去。尽管今日格外想乘坐府里的青篷车,他还是忍住了,此番入宫,无论天宜帝是否相信,他都需要表现得并不知情,就如檀化羽不曾透露消息一般。
同一时刻,摆脱函谷上人的李平澜回到重华宫,刚获知了变故始末,被召到君前;洛凭渊在靖羽卫所与两位副统领商议调遣人马,还不知道鼎剑侯府来请他的侍从正小心翼翼地等在外面。
秦肃赶到云王府,发觉四皇子不在府中。他不是头一次来,找到一名识得的亲信询问时,对方告知洛临翩一早就出了洛城,往京郊深山中踏青并拜访高僧,要到明日才回府。
“真是不巧,秦护卫明日再来,殿下应是回来了。”那亲信歉意地说道。
秦肃略略沉默,问明云王的去处,又要了一匹快马,疾速赶向城郊。
鼎剑侯府中,林辰端着药碗,像平日一样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榻上,随口与前来看望的母亲说些闲话,抱怨窗外有只喜鹊吵得心烦;等到鼎剑侯夫人背转身去看时,他眼明手快地将母亲亲手端来的汤药泼在了床头的盆栽里。
马车停在宫门处,静王摸了摸两个小侍从的头,考虑到车里只有谷雨一个会等得难受,他将清明也带来了。
方才下车,宫门处一名内侍立即上前:“大殿下,吴总管着小人在此等候,待您一到,先前去御书房外间候旨。”
静王颔首,没有答言,这应该是天宜帝的意思,眼前内侍神色还算恭谨,但脸上毫无笑意,身后还跟了两名御林卫。
他随着三人朝宫门走去,又瞥见旁侧不远处一群等候的护卫,身上都佩了安王府的标记,就知道洛君平正在宫中。
走在重华宫平整的御道上,那名内侍在前引路,两名御林卫不动声色地跟在身后,成夹角之势,分明是押送钦犯的方式。偶尔有宫女内侍走过附近,都低着头匆匆避让,不敢朝这边看,又忍不住用眼角偷瞄。
看来,一切正如所想,从今晨五更时起,自己在天宜帝眼中已是待罪之身,静王淡淡想道。只是未免小题大作了些,抓住一个十六七岁的关绫,解药也没丢,倒弄得重华宫如同大理寺一般。
以今日情形,洛文箫很难忍住不进宫,帮助天宜帝下定决心除去自己,之所以还没有到,大约是预备沉住气,晚些再来收获战果,却遣了安王先行查探风声。
洛湮华心里却已归于沉静。宫中的气氛再是波谲云诡,比之当年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御书房并非单独一座书房,除了皇帝日常批折理政的内殿,外侧还有层层的藏书室、候见房,层叠下来总有十余间。静王所到却不是其中任何一处,他被引进了一间极小的耳房。
内侍告退,顺手带上了房门,两名御林卫守在外面。洛湮华环视四周,但见纵横不过三四步,不见陈设什物,连一张椅子也没有,说是在此候旨,就只能一直站着。
自抵达宫门的一刻起,遇到的每一项安排都透出漫不经意的威慑,又什么都不解释,天宜帝十分了解如何令人不战而屈。
洛湮华在狭小的房中慢慢踱了几步,就静静站着等候。距离戊时身上毒性发作,还有三个时辰,皇帝想问罪,又不愿张扬,不知打算怎样安排这段时间。李平澜必然已经回宫,有他在,小绫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会是谁来讯问自己呢?
半个时辰后,门开了,吴庸面无表情地进来,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大殿下久候,咱家奉了陛下旨意,有几句话相问。如实答话,则天恩浩荡,纵然雷霆加身,尚存返生之机;如有半点推诿抵赖或不实之处,则天威震怒,任是神仙也难救,望殿下慎之又慎。”
此语若落入旁人耳中,难免觉得说法突兀,房中二人却都明了其中深意。静王淡淡一笑,若是认罪,必定九死一生,试问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当真天恩浩荡,说宽免即可,又何须返生?吴庸的话实是存了几分好意,隐隐透露出天宜帝的杀机,雷霆震怒云云,则是提醒自己小心,不要再激怒皇帝。
“有劳吴总管,”他说道,“今日一入重华,但觉处处天威,不知父皇有何谕示,必定据实以告,绝无隐瞒。”
吴庸见他神色间已然会意,便走到屋侧,面南而立,厉声道:“洛湮华,你可知罪?”
天宜帝在御书房中,书案上堆着成摞的奏本,一旁摆了满盘新鲜果品,安王进宫时带来十几篓各色南国水果表示孝心,在初春的节气里颇为难得。或许这也是天宜帝没有急着让他离开,而是任其在旁陪着说话的原因。
但他阴了大半日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好转,没兴趣去碰奏折和果品,只沉着脸浏览大内统领呈送的口供,看毕冷笑了一声:“照这么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两天前被北辽勾结昆仑府袭击绑架,关了一天又点中睡穴,再到醒转,就被御林卫抓了起来。既弄不明白怎生进了宫,也不知是来做什么,更说不出头上的赃物如何得来,当然也不必供认同伙、承认罪状了。朕的御林卫忙了一早上抓贼,竟擒住了一个如此清白无辜的人。”
说到最后,他将手中供状随手一团,掷于地下,沉声道:“李统领审了一个时辰,就拿这样的供词给朕看?”
洛君平对于事件始末并不清楚,太子虽将他划为一党,但与昆仑府乃至北辽的合谋唯嫌知情人太多,如何会主动说于他知。今日前来问安,也是洛文箫暗暗派人送信,说静王的暗卫偷入宫禁意图不轨,被抓个正着,引得皇帝大怒,要将洛湮华召来问罪。安王便欣然进宫看热闹,打算伺机火上浇油、落井下石。
到得宫里殷勤一番,情况倒也摸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听到天宜帝的话,但觉久未如此畅怀,不胜幸灾乐祸,面上却正色说道:“父皇,儿臣也曾随太傅读史,自古至今还未曾与闻有哪个刺客是被人打晕了送进宫中的。这套说辞也不知是如何编出,犯下滔天大罪还想欺君罔上,真真罪加一等。”言语间已将贼人升为刺客,他本来还可发挥更多,但不免要得罪李平澜,故此极力约束,转而笑道:“关绫其人,儿臣也曾有所耳闻,据说年龄虽轻却轻功了得,大皇兄十分看重。倘若真是被仇家擒住,自然非打即杀,岂会完好无损地放走?他被袁副统领抓获时还活蹦乱跳,可见必是说谎。”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怎会有这等心机,看来朕还是低估了大皇子的本事啊。”天宜帝冷笑道。
“启禀陛下,”李平澜看了安王一眼,他被北辽调虎离山,不迟不早拖在城外,再听到洛君平含沙射影,心中已然愠怒,但神情仍是一贯地平淡,“那少年不似说谎,臣与袁副统领参议,此中恐有别情。”
适才单独询问,关绫极为警惕,若非担心静王的处境又识得自己,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回禀前已做了准备,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手书,乃是袁旭升对当时情形的分析:“御林卫以陛下安全为己任,不能轻纵疑点,更不可任由宵小利用,愿请陛下下旨彻查,臣当令真相水落石出。”
天宜帝拿在手中看时,上面详述御林卫如何被引到偏殿,发现关绫,进而拿获,黑衣人又是怎样刻意大喝,继而独自逃逸,逐一提出疑点。他一目十行看罢,顺手搁在一边。本欲让李平澜将静王的罪名坐实,不料御林卫的判断竟然与自己意图相左,他本就一腔邪火,现下更增不快,沉沉说道:“纵有疑点,并无实据,若然照此说法,那关绫无知无觉,怎生进得了重华宫?黑衣人又何以对宫中地形了如指掌,朕养了许多御林卫原来是吃白饭的?李统领给朕看这些,是想为大皇子作保么?”
词语已有诛心的意味,以他对李平澜的倚重程度,极少说这样重的话。
“陛下言重,臣不过旁观者清,据实回奏。”李平澜的神色毫无波动,停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静王殿下为国筹谋,确是树敌不少,北辽已恨他入骨。他所能倚靠的无非是陛下的信任,一朝见疑,便是命在旦夕。望陛下三思。”
天宜帝不防他会这般说,李平澜从不多言,一旦开口,分量尤重。他心里涌上一阵怪异的不适,就如早上听到袁旭升的禀报,洛湮华即使再想要解药,何必不迟不早赶在今日?如今连回旋的时间都没有,果然是命在顷刻。
他用指节扣着书案,然而内心那股邪火却无法平息,连自己一时也弄不清楚,何以如此激怒。或许是时隔多年,宫里又一次进了刺客,再次与北辽、皇长子联系在一起。
自从洛湮华饮下碧海澄心,他本已略略平息对琅環皇后的记恨,以及长久以来盘踞心头的复杂情绪,而今却随着一句“解药”再次变得沸腾。
时光流逝,往事淡去,最后一次见到江璧瑶的情景仍会不受控制地回到脑海。
从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走来,自己唯一的皇后,并不是渐行渐远终至离心,而是从一开始便已背叛,在骗局中相处了近二十年,这份屈辱足以令山河变色、血流漂杵。
那一刻,皇后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痛苦或悲哀,仿佛曾经的泪水、挣扎、期待都从未存在,余下的唯有自持与高傲。是她生命里最后的保留,即使一败涂地、万劫不复,仍要选择那可笑的尊严。昔日明若秋水的眼瞳已失去了光彩,然而漠然对视之际,找不到任何忏悔或羞愧的痕迹,反而像是在怜悯。
皇帝冷笑,做出了这等事的女子,有何尊严可言?
再之后,无声对峙终归化作了求恳,那是为了她的孩子,本来几乎注定要继承禹周大统的洛深华。二十载悉心扶持、倾力付出,所想所为并不是身为太子、帝王的自己,她当然愿意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只因这大好江山终有一日要归属于洛深华,那个根本不该姓洛的孽种。
午夜梦回,当往事浮上心头,忌恨的怒火、被欺骗的愤恨依旧炽烈,但皇帝已渐渐意识到,自己同时也在庆幸。查知皇后不忠的时候,洛深华才十七岁,一无所知、措手不及,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与自己对抗,再晚几年,根深叶茂,他不确定仍能胜券在握。
一晃十年已过,皇帝倏然惊觉,尽管静王洛湮华犹如一泓静水,柔和的光华仍会灼痛自己的眼睛,多年压制,依旧叶茂枝繁。琅環既然能起到巨大的助力,就能带来更大的威胁,唯一足以制约静王的,只有他身上每月发作的奇毒。
养虎遗患,如何能容许他脱离控制。今朝为了解药遣人潜入行窃,他日又将做出何种举动?昔年辽人入宫行刺,同样是熟悉宫中地形,倏忽而至,随后就是连绵不断的事端,百官群起,站在自己这个九五至尊面前维护皇长子,费了多少心力手段方才平息事态,遏制琅環。今时今日,苗头已显,难道还要让往事重演一次?
既然洛湮华的把柄已经捏在手中,势必要问罪到底,料来臣属也无从反对。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顷刻间却已转过无数念头,冷然说道:“非是朕不信他,大皇子的随身暗卫夜半入宫作乱,人证物证俱全,此为谋逆,再是于国有功也不能容忍。李统领无需再说,朕已命吴庸问话,自然会给洛湮华辩解的机会,但他若要证实无罪,单靠编一套说辞不足为信,须得拿出真凭实据。”
李平澜微微皱眉,看天宜帝的架势,竟是要抓住事由,做一篇大大的文章。静王入宫前并不知情,仓促间如何拿得出皇帝口中的凭据自证清白。放在平日还可拖延几天,逐步查证转寰,但眼下若无良策,一时三刻就要过不去今夜毒发的关卡。
安王却觉舒快,附和道:“父皇明见万里,倘若事事都能托辞抵赖,岂非百无禁忌,只消朝仇家头上一推,任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尽可做得。”
此时,御书房总领内侍上前低声禀告,吴庸已经奉旨问过话,正在外面候见。
“让他进来,”天宜帝已打定主意,沉声道,“朕听听大皇子有何说辞。”
静王的答复十分简短,只有寥寥数语,叙述二月十三关绫前往校场观看比武后失踪,两日来府中上下四处寻找,发觉是被仇家抓走,入宫前仍去向不明。待问到仇家是谁,回答是,因为可能性太多,不好轻言猜测。至于宫中连续盗窃与关绫被擒,洛湮华的反应更是简洁,忙于比武,并未知情,故此也不知所犯何罪。
一连串凌厉无比的问题问下来,都是同样答复。
天宜帝面色阴晴不定地听完吴庸的转述,顿感犹如一拳打在棉花里,与事先的预料全然不同,没有详细的辩解和分析,听不出惶恐,也不见一句求告或缓和气氛的问候,静王甚至不曾向吴庸请求面圣直接解释,而这是天宜帝认为一定会提出来的。
距离戊时只余下两个时辰,洛湮华往日月中进宫,为了求药尚且态度顺从,尽心出谋划策,而今危机当前,放着唯一祈求生机的机会,竟似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大皇子是吓傻了不成,来去就这几句,还有别的理由没有?”他沉着脸问道。
“回陛下,小的也是如此相问,若有情由或人证物证,可向陛下陈情。”吴庸头上有些沁汗,“大殿下说,这些年来,陛下所要求的事,他已尽力完成,自问并无愧疚,陛下心里什么都明白,如愿信任于他,自然会设法查明,否则多说也没意思。”
事实上他不止一次暗示静王说几句软话,或者是切中利弊的精辟言论来打动帝心,但洛湮华就像没注意到一般,直到末尾才加了一句,还不怎么中听。
“他的架子倒真是不小,贴身护卫在宫里被拿个正着,还得朕去请他解释,真当朕杀不了他么?”天宜帝冷笑道,淡淡一语,道出十年恩怨,他几乎能想像出静王答话时那沉静的神情,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地平静高傲,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屑相见,更不会摇尾乞怜。明明占理,却仿佛总是自己理亏,做尽了对不起他们的事。可恨的是偏偏还与大内统领方才之言相合,倒似人人都作如是想,自己成了错冤无辜的昏君一般。
他深知洛湮华的才能,本已准备不给任何面见辩驳的机会,但是此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阴着脸说道:“也罢,将洛湮华带来,看在他做了不少事,也该死个明白。朕倒要听听他有何道理,由他多说几句,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