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鱼-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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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鱼道:“我不信。徐随,范先生说你的在律法上的学问已经超过他了,你觉着呢?”
徐随忙弯腰拱手向范雎行弟子礼,惶恐道:“小子狂妄,何德何能能有先生比肩?”
范雎对徐随的态度很满意,原本自从秦鱼一行进来就板着的一张脸上不由带上了和煦的笑容,捋着胡须道:“你能有此虚心向学的态度,就已经超过这世间大多数人了。”
秦鱼看看范雎,又看看徐随,悄悄拉拉秦王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道:“大王你看,他们像不像老师和学生?”
秦鱼的说话声音够小,但架不住他小孩子声音细脆,在座的又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因此秦鱼说的话,范雎和徐随都听见了。
徐随态度更恭敬了,范雎却是摇头失笑,对秦王道:“见着机灵的小辈,不免新生欢喜,大王见笑了。”
可不是?方才那句话,可太像是老师教训弟子时说的勉力之语了,但关键是徐随并不是他的弟子,他在大王面前训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辈,这个小辈还是秦鱼这个新的秦国‘公子’带来的,未免有僭越秦王和秦公子的嫌疑,是以他才说见笑了。
但秦王并不以为意,他笑道:“既然先生喜欢,何不收下这个弟子?让他侍奉在你的左右,岂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天天教导了?”
这可真是话赶话的赶上了,秦鱼一时尽兴,竟想让徐随拜范雎为师。
徐随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双膝一软,就要磕头拜师,但秦鱼比他更快,他道:“大王您这是认真的,还是说笑呢?我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收弟子都是要收合自己心意的才行,您都没问过范先生,就让他收下弟子?也太霸道了吧?”
秦王无语:“寡人方才不是在询问吗?寡人何时霸道的让先生收弟子了?”
秦鱼理直气壮:“您话都说出来了,难道要让范先生拒绝吗?范先生以大王为重,即使他心中不喜,定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是不
是,范先生?”
秦鱼这个话可是太刁钻了,简直是好话歹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尽了。
此时,范雎再看秦鱼,就有些心里发紧了,此子颇通辩才,不可小觑。
一开始秦王言笑让他收徐随为弟子,范雎心中的确是有些不舒服的。他只是随口夸赞了一个稚子,压根就没想着收弟子啊?
范雎想要拒绝,但他现在身份只是客卿,还未立下大功劳,还没有底气能拒绝秦王而不损及自身。
他还未想好如何不着痕迹的打消秦王的念头呢,秦鱼就开始诘问秦王了。没错,在范雎眼中,秦鱼说的话就是在诘问秦王,而且是颇为理直气壮的诘问。这样的问话,范雎自认自己也能做到,但秦鱼现在才几岁?才这样的年纪就能言善辩,怪不得秦王对他宠爱非常。
秦鱼不仅诘问秦王,说秦王霸道,还将范雎的难处都摆在明面上来,让秦王自己认识到他言行里的霸道,从而自己打消让徐随拜自己为师的念头,给范雎一个平缓的台阶下。
秦鱼这样为范雎着想,范雎心中不仅没有感念秦鱼的好,他反而升起一种莫名的紧迫感来。
此子不仅有才智高绝,心性更是玲珑,假以时日,成就定然不凡。
范雎开始感觉有压力了。
范雎对秦鱼拱拱手,对秦王道:“鱼公子为臣着想的心意,臣收到了。不过,臣近来也有收徒的打算,只是没遇到合心意的,方才见徐小友,未免见猎心喜,心下还在打算等面见完君王之后,再问问徐小友有没有拜臣为师的意愿,却不成想,大王先一步提出来了。鱼公子问臣心中是否有不喜,臣答曰:无。”
“臣愿收徐随为弟子。”
范雎心算无双,他去猜度秦鱼说此话的目的,无非有二。一个是他不想让徐随拜他为师,理由也很简单,他自己看中了徐随,想让徐随做他的幕僚,为他做事。第二个就是他正话反说,想让徐随拜自己为师,但这与秦鱼有什么好处呢?秦鱼跟徐随是好友吗?自从秦鱼出现在范雎的眼中,范雎早就把秦鱼查了个透彻了,据他所知,秦鱼跟徐随,拢共也就见过两面,一个是秦鱼宴请王孙图,一个就是今日了。只见了两次面,秦鱼就用计让徐随拜他为师?为什么?要是真的拜师,为什么是他?真的只是
话赶话的赶上了吗?
范雎蹉跎半生,屈辱受过不少,重视却还没得到多少,说实话,此时还未拜相的范雎,对自己,其实是没有多少自信的。
范雎破此局的方法是,接受徐随。若秦鱼是第一个目的,那么范雎正好不让他如愿,这是范雎作为谋略家的本能,他本能不想让“敌人”如愿。若秦鱼是第二个目的,那么,收下徐随,就可以就近观察徐随,从而得知秦鱼的目的了。
他当然也可以拒绝,但就像秦鱼所说的,范雎拒绝了,他不是在拒绝秦鱼,更不是在拒绝徐随,而是在拒绝秦王,现在的范雎,不想在秦王那里留下半点不好的印象。
所以,他选择手下徐随。
秦鱼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范雎居然将他当做对手了,他在听到范雎说手下徐随的时候,心下一定,然后去看了徐随一眼。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眼,但徐随突然就福至心灵,扑通一下跪了个结实,给范雎叩首道:“弟子拜见恩师。”
范雎亲自将他扶起,给了一块随身玉佩作为见面礼。
秦鱼见大势已定,撅撅嘴,对秦王嘟囔:“瞎好心!”然后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小嘴巴。
秦王被他逗的哈哈大笑不已,一边恭喜范雎喜得爱徒,一边按着他的小脑袋笑话他:“一天到晚的,就你逞机灵,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这回可是遇到有能治你的人了,该!”
秦王是真的以为秦鱼自己看上了徐随,想收徐随做自己的门客,现在秦鱼的人被范雎截胡,秦王颇有些幸灾乐祸。
听了秦王似教训实则宠溺的话,范雎露出促狭的笑,徐随则是露出一个欣喜满足的笑,秦鱼也应景的露出一个小心思被“揭破”的笑,一直恭敬站在边上的长喜也低眉浅笑。
这大殿里拢共五个人,同时发笑,但每一个人的笑容都掩藏了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人心隔肚皮,大抵如此了。
笑过一回,秦鱼另起话题:“方才大王说您在跟范先生说起我,是在说我什么呢?”
秦王笑道:“寡人正在跟先生说。。。”范雎突然轻咳了一声,秦王继续道:“。。。说你那花露送去六国,定然会引起哄抢,便想商量出一个价格来,既能让山东六国的达官显贵们接受,又能彰显此物
的珍贵?”
秦鱼顿时明白了,定价嘛,定然是不能低了,价格太低了,不能显示花露的珍奇,最好只能让“特定”的人买的到,比如秦国打算用间的人。
他道:“我是不懂这些的,大王和范先生商量定价就行了。”他比较关注另一件事,“大王,您答应给我的三千刑徒什么时候能到?还有,我需要帮手,尤其是能精通律法的好帮手!”说道此处,他还瞪了徐随一眼。
徐随忙羞愧的低下头。
秦王点点他的小脑袋:“少不了你的,等明天就有了。”
秦鱼高兴道:“那我就等着大王了。”说罢起身,就跟秦王告辞离开了。
秦鱼走了,徐随也知趣的退下。
等人都走了,秦王才笑对范雎道:“先生也太小心了。寡人可以跟先生打赌,即便寡人不明说,这小子也能明白咱们在做什么。”
范雎心中对秦鱼的重视又加重了几分,坦然对秦王道:“臣不是在防鱼公子,而是此时机密,不宜入外人之耳。”他是在防徐随和长喜。
徐随虽然已经是他的弟子了,并不代表他就能交付信任了。建立信任的过程充满了考验和审视,这是一个漫长持久的过程,范雎不会随意交付自己的信任的。
秦王摇头叹息:“先生之谨慎,寡人佩服。”
。。。。。。
秦鱼送徐随出王宫。
在王宫门口,徐随给秦鱼深深三拜。
看着好似在跟他请罪,其实两人都知道,这是徐随在跟秦鱼谢恩。
徐随虽然不知道范雎有多厉害,但能让秦王与之对坐相商大事的人,能是简单的人吗?他拜这样的人为师,可以说他的名利之路,已经踏出踏实的一步了。
而这些,都是秦鱼带给他的。
秦鱼等他拜完,才表现的不情不愿的将他扶起,见四处无人,才小声对他道:“路已经有了,能学到多少本事,就看你自己的了。”想了想又道:“大家都喜欢心地赤诚的人,别跟这位范先生玩心眼。”你恐怕玩不过他,再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徐随张张嘴,非常想问秦鱼为什么这样帮他。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再一拜,转身离开了。
就像秦鱼说的那样,路已经铺好了,其他的,就得靠他自己了。
秦鱼也回了太后宫中。为什么帮徐随?大概是因为不想看到贫困学生求学无门吧?
既然“话赶话”的赶到了,天时地利人和,他只是针对他自己对范雎的了解稍微推进了一下,没成想竟然真就让范雎自己开口答应收下徐随了。
秦鱼对范雎是什么样的了解呢?
小心眼,心思重,非常想要出人头地,同时又患得患失,怕自己被别人取代,历史上白起就是这样被他逼死的。
若范雎只是一个纸片人,秦鱼或许会觉着他是个心智无双的谋略家、政治家。但从秦鱼第一次见到那个用审视和算计的目光看他的中年男人的时候,从秦鱼还不知道这个用无名恶意看一个小孩子的男人是范雎的时候,秦鱼就不喜欢他。
不喜欢,也更谈不上讨厌。
秦鱼心想,我们都为秦王做事,相安无事就行了。!
第67章 政令
第二日一早;就有两个郎官来找秦鱼报到。
所谓的郎官,就是通过各种渠道被举荐上来,等待授官的待业人员。他们跟舍人和门客还不同;如果舍人和门客是千里马;那么他们要想出头;就需要等待伯乐来慧眼识人,郎官是已经冒头了,就看君王将他们放在什么位置了。
据说,李斯先是做吕不韦的舍人;然后被吕不韦看中,任为郎官,然后一步步升上来;最终进入秦王嬴政的眼中。
说的再简单点;郎这个职位,就是为储备人才准备的;可以理解为秦王的专属秘书处;起草诏令、记录廷议等文书工作;都要用到郎官。所以,昨天秦鱼跟秦王提出要人,秦王就让人送了自己的两个郎官给秦鱼。
送郎官给秦鱼的是蒙骜手下的一个小将领,叫槐。他见了秦鱼很是热情;仔细给秦鱼介绍了这两个郎官的出身和本领,还告诉秦鱼,秦王只吩咐让送两个过来;但秦鱼要是还想要人,他就再送。
秦鱼一开始还纳闷这个槐怎么这样。。谄媚?最后他加了这样一句:“。。。。。。将军出发戎狄前,曾嘱咐我等;若是少公子遇到难处,我等要帮扶一二。。。。。。”
郎官属郎中令管辖,现任郎中令,正是蒙骜。郎中令掌宫廷宿卫之事,秦鱼住在宫中,一应的吃穿住行除了走王宫内廷私府,就是受郎中令管辖了。
蒙骜带着任务出使戎狄众部落,走的时候应该特地吩咐手下对秦鱼这边多加照顾,所以槐才会趁着按照秦王的吩咐来送郎官的时机,跟秦鱼表亲近来了。
秦鱼笑道:“将军的话我记下了,若是有需要之处,鱼不会跟将军客气的。”秦鱼说的是真心话,蒙家对秦王的忠心,可是经过历史验证过的,他跟蒙家走的近一些,也是在向秦王靠近呢,所以秦鱼并不排斥槐的示好。
这两个郎官,一个叫吴茜,一个叫昌义,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吴茜是从上郡选拔出来的人才,昌义是从南郡选拔上来的人才。
秦鱼:原来,现在秦国就有从下面各郡县选拔人才的制度了?听说,萧何因为有才,曾多次被征召去咸阳做官,他都给拒绝了。看来,这世上的萧何还是不多的。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得到了嘱咐,吴茜和昌
义态度上都对秦鱼挺恭敬的。
秦鱼跟他们道:“如今我为栎阳令,有许多律法上的疑问,日常还需多仰仗两位先生,两位先生万勿觉着我愚钝,就不教我了。”这是要跟他们两个学习的意思。
吴茜和昌义连道不敢,同时,心中也升起一丝振奋来。
这可是栎阳令啊,秦鱼话说的明白,他一个小孩子,不会治理百姓,需要他们教导,虽然秦鱼没有正式拜他们为老师,但四舍五入一下,就是要他们教他如何治理一方啊!
再思维发散一下,岂不是他们就是这栎阳令的实际掌舵人?他们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到了勃勃的野心,具都起了霸占秦鱼的心思。
不得不说,这两人都挺会发散思维的。
对这两个人心中的暗自激动秦鱼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估计只能送他们两个字:呵呵!
秦鱼只想给自己找个精通律法的老师教自己学习秦律,可没想放权。
说白了,这两个人,就是他的私人师爷,可以提意见,但要不要听他们的意见,秦鱼有自己的判断。
秦鱼带着这两个人来到官署,召集众人开会。
今日来的人,比昨日的要多了一倍有余,因为除了县官署的属官,下面四个乡的官吏们,都来了。
这个命令,自然是秦鱼下的。昨天从秦王那里离开之后,秦鱼就让长喜又走了一趟官署,给县丞下了第一个指示:今日巳时,他要在官署开入职会,要东西南北都五个乡的长官和部佐都来都邑开会认人。
秦鱼召集栎阳县的这些底层官员来开会,一个目的固然是让他们来认个脸熟,总不能新县令是谁,他们都不认识吧?另一个,就是补官。
姚县令在县中是有心腹的,他孤身到外郡任郡守,为了到地方好开展工作,除了自己的舍人,他还带走了自己用的顺手的、也是自己的心腹都田啬夫和都仓啬夫。
都田啬夫掌管全县的农田水利工作,是整个县的总农官,职位上虽然跟下面各乡的乡田啬夫平等,但俸禄上要多拿一百石,是县里众田啬夫的老大哥。都仓啬夫跟都田啬夫一个道理,掌管整个县的粮仓,每当收获的季节,百姓们大约收了多少粮,交了多少赋税,下面各乡的仓啬夫们都要先来跟他汇
报,他汇总之后,关于今年收了多少粮食和赋税的爰书,才会到达县令的案头。
在封建制度下做官,粮食工作,绝对是重中之重,在这两个重要职位上安放什么样的人,决定了最高长官能不能将自己的政令顺利推行下去,能不能如实的收到足够的赋税。所以,姚郡守高升的时候,带走了自己的心腹重臣,栎阳官署里的最重要的两个职位,田官和仓官,就空缺了下来。
还在西乡蒿里的时候,里典就曾多次告诫秦鱼,现在正是县里人事动荡的时候,要秦鱼安分一些,少搞大动作,他自己也尽量不去找西乡的啬夫部佐和司空们,就怕碍了谁的眼,给自己找麻烦。
里典说的“动荡”,其实就是下面诸乡的啬夫部佐们,都盯上了这两个位置。
不比秦国其他边远郡县,新官上任需要带着自己心腹弹压下面的豪强,保证自己的人身和政治安全。栎阳是秦国的中心腹地,这里小权贵大豪强遍地,还都多多少少的跟咸阳那边有瓜葛,在这里做官,若是下面的官吏们不给新官面子,新官是绝对开展不了工作的。
因为不好弹压。
所以,来栎阳赴任的新县令若是个聪明的,他就不会将都田啬夫和都乡啬夫这两个关键位置留给自己带来的心腹,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