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空山-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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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无论韶言怎样说,于韶声看来,她就是受了周大人的救命之恩。既然现在能帮上周大人的忙,那便帮!
她丝毫不会考虑错过了柳家的船,跟着周家走,这之后的后果。
只是柳大爷身旁的柳大夫人顾氏,韶声的亲娘,也沉默地听着柳大爷的吩咐。
她低着头,也随着柳家其余人走了。
“让紫瑛跟着韶声吧。她身边也要有人照顾。”顾氏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真只留韶声一人了。
韶声却顾不得这许多。
她带着父亲为她留下的家丁,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周家的马车旁。
此时,周静虽仍站在路上,但已经同身旁的人一道,试着修理板车的车辕。
“周大人。”韶声向着他一福身,“可需要帮助?”
周静抬头看她。
“柳二小姐。”
他起身,极规矩地回以一礼。
修车使他身上沾满了泥土,脸上沾了灰尘,精心养护的长髯,也因着灰尘与汗水的缘故,稍稍有些打结。只是周身从容镇定的文人气度,使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狼狈。
“多谢。只是周某的行李过重,使得这些板车不堪重负,车辕与车轴都断了,难以修复。不劳烦小姐了。”周静说话的方式,与他的人一样,不紧不慢,文质彬彬。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拒绝,韶声冲动之下,脱口而出:“没关系!我这里还有板车能用,看看能不能将箱子搬上去!”
既然要帮,便要想尽所有方法,如果只是因为车修不好就不帮了,那算什么报恩,装装样子糊弄自己而已!
韶声想。
于是,她不等周静回话,便转头吩咐家丁:“你们去帮周大人,把箱笼都搬上我们的板车。”
她在家时清点过,自己的东西不多,有好几辆板车都很空。
正好能帮周家人装些。
家丁们无精打采地应:“是,小姐。”
他们是极不情愿被派来跟着韶声的,因为一旦跟着韶声在路上拖延,便有再回不去柳家的风险,这对他们极为不利。
所以,对韶声派下来的任务,兴趣缺缺。
稀稀落落地走向周静身边散落的箱子。
有二人走近一口黑漆桐木的大箱子。
刚想合力抬起,周静便慌张赶来,将手压在箱子上,阻止他们:“这个轻点搬!里面都是文牍字纸,按了顺序排布整理,不可轻易晃动。一动,顺序就乱了。”
韶声听见,便插嘴问:“里面是大人在官衙里,整理出来的卷宗事案?”
周静点点头:“不错。”
韶声:“那应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要放得更稳些。就放在我们空着那几辆车的最里面吧。”
她看向自己马车后停着的几辆板车,想要让人将自己的东西先拿出一部分,腾出些空位来放周静的这口大箱子。
但这时,她才发现,她的板车竟然堆得满满。
而本该空着的那几辆,却不翼而飞!
“二小姐……我们已经没有空车了。三小姐方才……把空着的那些车,都装上了自己的箱笼,已经带走了。”旁边有人小心翼翼地报。
又是柳韶言!
韶声气愤地攥紧了手上的帕子。
差点就把帕子掷了出去。
不过,她没有太多时间生气。
周静的黑箱子还放在地上。
“紫瑛,你去把我装衣服的箱子点一些出来,拿下来,为周大人腾出空。”韶声说。
“可这样的话,我们的衣服箱子,就没地方放了……”因着柳大夫人的话,紫瑛早早就从柳家的车队中出来,跟在韶声身边了。
“那就扔了!衣服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韶声坚持。
“好吧。”紫瑛说。
看着仆从稳当地放好了周静的黑箱子,正准备将原来的东西放回去一些,韶声又转向周静问:“周大人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吗?这时一并装上,便免得再移来移去。”
“没了。多谢柳小姐帮忙。”周静的耳朵羞红,“我们的板车还有几辆没坏,马车里也能装些衣物。”
方才蹲在尘土里,都毫无损害的镇定风度,在此时却因着羞愧,消失无踪。
幸好有半边脸藏在长髯之后。那半边脸,也应当是红了的。
他怎好麻烦一个小姑娘这么多!
第27章
但周静确确实实是为韶声添了大麻烦。
等韶声的车拉好的行李,与周静一道重新上路,行到渡口之时,柳家的船早已开走了。
至于周静自己订的船家,是与别家拼着的,也错过了时间。
此时河上的船,要不就是已经载满了人,要不就是空位不够,不够周家一家人,再加韶声与紫瑛主仆二人。
周静无法,歉疚地对韶声说:”是周某对不起柳小姐。只能请小姐与我周家内眷一道,在马车上稍候,周某去找找,有没有别的法子。“
”哦哦,好的,谢谢周大人。“韶声依言上了马车。
不远处的京城,就是在此刻被攻破的。
战火很快便蔓延到了韶声所在的渡口。
具体的情状如何,韶声不想记得。
她愿意记住的,只是周静在最后一刻,找到了一艘货船,保全了所有人。
周家人口虽简单,但加上家丁下人,也有四五十人。
货船的船舱小,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难免挤挤挨挨,更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别,男女大防。
也让整个舱里,被人堵得密密实实,呼吸之间,净是污浊。
韶声本来紧紧扯住裙角,用帕子捂住口鼻,将自己缩在角落,不想蹭着人,弄脏了裙子,堕了清流之家的贵女的形象。
却没成想,她本就有些晕船,站着的是最不透风的地方,再捂着帕子,使呼吸不畅,症状便更严重了。
她不禁蹲在地上,弓起身子,压住胸口,避免呕出来。
”小姐,小姐?“紫瑛随着韶声蹲下,轻轻抚摸她的背,想让她舒服一点,”要不要出去吹吹风?“
”不、不必。“韶声埋着头,摆摆手。
她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人看见。
”都这个时候了还端着。真有病。“头顶忽然传来人说话。
韶声抬起满是冷汗的脸,看见——是周静的女儿,周小姐。
她的声音如她的人一样,文文弱弱的,说出的话却如同锐利的尖刀。
韶声只于商山行宫与她同乘过,记忆中她待人和气,并不尖锐。
故而,这让韶声有些愣住,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
”看什么看,我又没说错。“周小姐转过脸,”明明是韶言姐姐要来帮我们。你假惺惺地抢了她的功,不就是为了攀上我父亲。如今攀上了,怎么,又嫌弃我家没本事,没让你坐上琼楼宝船,所以身体不适了?“
”见人便用帕子捂嘴,生怕百姓沾你一点。柳家家风严正,一门名士,怎么出了你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丑恶东西!真是朱门酒肉臭!“
周小姐越说越不留情。声音当然也不知不觉地提高了。
“不愿吹风?我看是大小姐不愿屈尊和贱民站在一处吧!”
“容儿!休得无礼!”
周小姐闺名单字一个容。
周静本在与船工叙话,转头看见韶声蹲在地上,正想上前询问。刚走近,便听见女儿的声音。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手抓住女儿的手腕,一手挥向她的面颊。
“啪”他的耳光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父亲!”周小姐不敢置信,下意识地捂住脸。
她白皙的脸上立刻浮起了鲜红的印记。
“给柳小姐道歉!”周静喝道。
周小姐瞪着她的父亲。泪水在她眼眶之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打我?你为了她打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母亲还没去多久,你就另寻新欢,还为了这个狐狸精打我?”
话音落下,她推开挡在身前的周静,捂着脸就往外跑。
”柳小姐,小女顽劣,让你见笑了。“闹到这份上,周静也只能草草向韶声道过一声歉,立刻就追在女儿后面出去了,“容儿!”
”小姐……“紫瑛担忧地看着韶声,担心她会把周小姐的话放在心里。
”没事。“韶声此时已被左摇右晃的船舱,颠簸地什么都不能想了。只能从咬紧的牙关中,吐出虚弱的两个字。
她没精力去细听周小姐在说什么。耳边稍有吵闹,都会让她整个人都不适。
脸色惨白,身上的冷汗,也已起了好几阵了。
紫瑛伸手摸上韶声的额头,被满手的冷汗吓了一大跳。
”我们去甲板上。“她不由分说地架起韶声,要带她往更舒适的地方去休息。
一直到天黑,韶声才适应了船上,眩晕的症状略有缓解。
货船没有多少住人的地方。
本来,周静将唯一的卧室留给了女儿和韶声,想让她们住得舒适些。自己则带着儿子与家丁,和衣卧在货舱之中。
韶声知道周小姐不喜欢自己,怕等下又吵起来,使周静为难,便主动说:”不必,我也同大家一道。周小姐年纪小,应当住得更舒适些。”
自己现在不过是孤孤单单的弱女子,能沾光坐上周静找来的这艘货船,逃离战火中的京城,已经是万幸了。
如今是别人的屋檐下,怎么能不低头?
何必挑三拣四,惹人不快?
韶声想。
周静本想劝:“柳小姐,我观你有些晕船,还是……”
周小姐听父亲又劝,正想发作,却被一旁的韶声抢了话头:“我已经大好了,不必再波折。”
韶声怕她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那便委屈柳小姐了。”周静见状,只得满怀歉意地作罢。
夜渐渐深了,月光黯淡,星星却如萤火,散落在空中。
韶声折腾了一天,又累又困,抱着膝盖,终于倚着货舱里的箱子睡着了。
只是在梦里,她不得不直面白日里城破时的光景——
滚滚的浓烟在眼前升起,白日里看不见火光,只有黑灰的烟尘伴着热浪,使人的视线完全模糊。
鲜血与焦糊的味道弥散,充斥着鼻腔。
喊杀声如同闷雷,在身边一个接一个地炸开,没有停止的时候。
旁人的血肉溅到了衣服上,很快又被地上的火舌一齐燎尽。
着甲的人手持兵刃,四处追着人砍杀。
地上堆着的尸体越来越多,韶声穿过其中,跌跌撞撞地,奋力向前跑着。
眼看就要跑到了,面前却有人持刀跳出来。
她看得分明,眼前的刀刃砍得起了卷,腌臜的血肉凝于其上,混着泥土灰尘,变得黑不黑红不红,要落不落。
手起刃落。
”啊——“韶声逃无可逃,伸手护住脸。她想发出尖叫,但喉咙里已经没有声音了。
她猛然坐起,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简朴整洁的静室。面前有打坐的蒲团,窗外是葱郁的竹林。
她早已经不再那个船舱里了。
只是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到她离开故京城的那一天。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什么是叛军,什么是流民。
而不是贵女们在玩笑打闹,或是为攀比家中势力而附庸风雅时,轻飘飘说出口的词语。
真的会死人。
死了好多人。
就在柳家全家离开京城的那个早晨。
在她面前。
叛军真的来了。
齐朔说得对,京城动荡。
商山巡狩后,就已经有了山雨欲来之势。
可韶声什么都不知道。
齐朔说的时候,她不信。
临走之时,柳韶言转述祖父的话,她没什么感觉。
——直到旁人的血喷到她的脸上。
当日,韶声帮助周静安置行李,耽误了时间,没同柳家人一道走。
等他们赶到渡口,柳家的船刚刚开走。
城中的战火,似乎在瞬时之间,便冲天而起,又瞬间蔓延至身边。
幸得周大人寻到一艘货船,掐着时间冒死逃离,他们才得以保全性命。
从急行的船上朝北望去,渡口被兵士把控,不知道是叛军还是王师。运河里全是死人。
泡得鼓鼓胀胀,破烂的衣服被撑开,青青白白地浮在水面上。
至于韶声帮周静保全的公文卷宗,很幸运地跟随着周静,辗转多地,仍然保存着。
再之后,世道就乱了。
连天子也逃出了京城。
至于现在?
周静重义,坚持将韶声送回了平江府澄阳县的柳家故地。
而后,便一路追随天子。
临走前,周静对柳大爷留下话说:天子陷于危难之中,他此去前路未卜。韶声青春年少,不该蹉跎在他这年近半百的中年人身上,两家可现在解除婚约。
柳大爷是这么回的:
他吞吞吐吐:“实不相瞒,小女韶声对汝宁你,情根深种。你也知道,在故京之时,她便……若我强要她退婚,恐怕她要承受不住……”
周静听罢,诚恳答:“某实当不得二小姐深情。若小姐愿意等,可以等,他会在一切稳定后,继续履行婚约,期间不另娶他人。若小姐改变主意,可自行婚嫁,只是希望到时候,能将消息递予某。”
柳大爷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汝宁,望一路坦途!”他眼中含泪,向周静挥手送别。
前脚送走周静,柳大爷后脚就将韶声送至澄阳附近,云仙山上的云仙庵里,做了带发修行的居士。
对外说是她因未婚夫不告而别,心中郁郁,终于不支病倒。去云仙庵里做居士,一是修身养性,调养身体,二是为远行的未婚夫祈福,盼他早归。
待周静回转,有了迎娶她的消息后,再还俗回家。
柳大爷为何这么做,大概是有这些缘由。
首先,柳家以清名闻于世,清流之家的女儿结了婚约,自然要为未来的夫君守贞,怎能因郎君远行而退婚,琵琶别抱?
再者,韶声随着周静一路奔逃,她一介女流,又无家人陪伴,路上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准。这样的姑娘,怎么好再配旁人?
第28章
如今,距离故京城破,已有三年。
韶声便一直在这云仙庵里住着了。
她对逃命时的记忆,其实是混乱而模糊的。
大概记得,她同周大人一家,幸运地上了货船,一直往南去。
唯有梦中场景,不断地重复闪回。
或许是她刻意遗忘。
譬如此时,噩梦使她睡意全无。
韶声翻身下床,盘腿坐于蒲团上,一边数着手上的佛珠,一边敲着面前的木鱼,一句接一句地念着佛号。
每念过一句,过去不好的记忆便淡忘一些。
尤其是当她想起自己没顾上的齐朔。
敲在木鱼上的声音,就会格外大。
仿佛是越大的响声,就能越重地抹去她的记忆。
“当——当——当——”云仙庵大殿前的铜钟,准时响起。
是晨斋的时候到了。
云仙庵中,每日两餐,一是晨斋,二是晚斋。
韶声闻声,放下手中木鱼,起身推开房门,向外走去。
为免去他人打扰,庵中为她专辟了一个院子,作为她的居所。
出了院子,是一排齐整的禅房,沿着禅房的连檐向前走,过一道门,便又到了另一个院子。
这里是云仙庵住持观源的院子。
韶声来这里,却不是为了找住持。
住持受柳家之托,为韶声拨了一位比丘尼,照料起居。这位法师是住持的师妹,法号观心,佛法精深,居于住持隔壁的院中。
韶声是来找她的。
“观心师姐……”韶声站在窗下,试探着问,“钟声响了,是晨斋开始了,你要和我同去斋堂吗?还是要我帮你带回来,在禅房用?”
里面并无人回应。
韶声略站了一站,将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