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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响空山-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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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场还不如你那小婢女。”
  “将军心善,念她初来不知事,放了她,还会念你是初犯吗!”
  “我会将你所为,原原本本地报与将军。”
  最后竟至于呵斥了。
  “呃……”韶声想开口,连心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将军,连心求见。已照将军吩咐,备好了衣裳。”她伸手敲书阁的门。
  门内无人应。
  “将军?”连心又重复一遍。
  仍然无人应。
  “将……!”连心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取而代之的,是韶声的惊叫。
  她只短促地叫了一声,便捂着嘴,将剩下的声音,全都咽进喉咙里了。
  圆圆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骤然缩起。
  全是因为——
  一支裁纸的细刀,如同长了眼睛,从房中飞出,穿过门上雕镂空隙间糊着的碧纱,破风而来。
  刀尖准确地插入连心的喉管,又直直从她的后颈穿了出来。
  使她话都没说完,当即断了气。
  然后,无声无息地倒地了。
  血被堵在薄薄的创口之中,只会慢慢地浸出来。
  使连心的尸身上,除了脖颈上穿着支有些诡异的纸刀,其余各处,都是利落整洁的。
  齐朔姗姗地推门现身。
  “乱叫什么?进来。”
  他倚着门框,抱住双臂,如常地招呼韶声。
  “记得把掉在地上的衣裳捡起来。只沾了地上的浮尘,还是能穿的。”
  韶声战战兢兢地照做。
  齐朔说得没错。
  连心死时,并不腌臜,手上捧着的衣裳更谈不上沾染。
  又一次进了这间书阁。
  韶声的心情却与前次大不相同。
  齐朔先前无意中露出寒意的脸,与连心的死状重合了。
  韶声听齐朔的话,去拾衣裳时,连心的身子还是热乎的。
  肌肤之下的血管,甚至还在微微地跳动。
  她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了。
  韶声抱着手中的衣物,缩在角落里,不敢再上前。
  “再这么抱着,我的衣服不打紧。你那套皱了,就没办法穿了。还是你想顶着身上这些墨迹,直接出去见人?”
  齐朔一边一扇扇地关上书阁的窗子,一边问。
  韶声不应。
  待齐朔关好了所有窗子,回头看韶声。
  她仍在原地缩着。
  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你怕?”齐朔奇怪。
  “你不是都知道吗?怎么现在又怕了?”
  他走近,在韶声面前蹲下,她抱着的将衣裳抽出来。
  “我不知道!”
  韶声手中空了,仿佛失了依仗,心中的安全感也空了。
  她双手抱头,将身子压得更低,胸口贴上了双膝。
  声音里甚至带了嘶哑的哭腔。
  当真像是齐朔在逼迫她一般。
  齐朔很少见韶声哭。
  “当真不知道?”他无奈地将手穿过韶声的膝弯,抱起她,放在靠窗的榻上。
  “先换衣服。”齐朔又拉开韶声抱头的手,解开她脏了的旧衣服,为她换上新的。
  “谢谢……”韶声的道歉声如蚊呐。
  齐朔见她愿意开口,本想问:
  你不是杀过两个人吗?怎么还害怕?
  不过,想着问出口后,韶声可能又会逃避现实,闹着哭起来。
  他还是选择不提。
  “我在澄阳也算有些时日了。你不知道我的事,就不好奇吗?”齐朔选择了新的话题,与韶声交谈。
  若她还在故京城中,一定会生气地大喊:你很了不起吗?谁想知道你的事情!
  他想。
  只是如今的韶声毕竟不同。
  “好奇。但我不敢问。”她说。
  根本就想不到要在齐朔面前逞强。
  心中想到的唯有:他坐在身旁,身上的热气环绕着她,好像又能有温暖安全的依靠了。
  能让她渐渐缓过来。
  这样想着,韶声偷偷地,将身子向齐朔挪了挪。
  让一侧的身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着他。
  壮壮胆。
  齐朔也不戳穿。只是调整了姿势,让韶声靠得更舒服一些。
  主动为韶声讲起了自己到澄阳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澄阳富有良田万亩,可为我南下提供粮草。而澄阳附近云仙山上,匪患不断,城中守备多次发兵围剿,有输有赢,但总也剿不尽。”
  “为什么剿不尽?”韶声突然开口问。
  此时,她已经心安理得地,舒舒服服地,全然窝在齐朔怀里了。
  “因为澄阳县里的青天大老爷们,与山匪勾结。”齐朔答。
  “不对,如果他们是一伙的,为什们还要打?”韶声又问。
  “有输有赢,有匪可剿,上面才会源源不断地拨来钱粮。有了这些白得的钱粮,可做的事情就多了。
  “譬如说,兴修宅邸。“
  ”你看,我这片园子多美。”
  齐朔拉起榻边的竹帘,推开一扇窗,示意韶声看窗外的园景。
  天色擦黑,窗下的芍药绣球,无风自动。
  光线昏暗,花儿仍旧开得明亮。
  花间又有竹渠引水,绕着书阁流动,淙淙琤琤,使室内即使在炎夏之时,也依然凉爽。
  “那云仙庵的住持,做的不也是两头生意?既招呼山下的官员,也招呼山上的匪寇。没准还会帮他们牵线搭桥。”
  “可惜,当时事急从权。若是不杀她,还能引她来为你解惑。”
  齐朔又说。


第42章 
  “……”
  韶声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云仙庵、住持,这些都是她藏着在心底,不愿提起的东西。
  她独自呆在西苑的时候,每日都要往上面盖土,小心地埋住,故意不去想。到现在,终于能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
  可齐朔的话,却如同一把花铲,一把铲下去,将她心底沉淀好的泥沙,全部翻搅起来了。
  若说从故京城中逃难的经历,是一副凶戾的画卷,只在韶声眼前展开片刻。
  那么云仙庵里的种种,好似一双巨手,把韶声从出生至如今,廿年来所熟悉的一切,完全地扯开,扯破了。
  佛不成佛,人不成人。
  齐朔却还要将它扯得更碎:
  ”可惜柳家走了。若柳家女眷还愿供奉,澄阳县从旧朝白要来的银钱,还能将云仙庵修得更气派些,不说能与穹极寺比拟,但多造几座佛像,还是绰绰有余。“
  ”留下的县君大人,原先慑于柳家威势,假装奉佛。“
  ”如今他自己能在澄阳做主,当然不要神佛,只要女人。“
  ”你那住持,脑筋转得倒快。自己不愿舍弃前呼后拥,奴仆成群的好日子,便叫手下的比丘尼,全去伺候男人。“
  言语之间,满是嘲讽。
  ”别说了!“韶声顾不得谨记自己的境遇了。什么寄居人下,什么忍气吞声,什么谨言慎行!
  她都顾不上了。
  心中的深埋着的大小姐破胸而出,向着齐朔大喊:”你别说了!“
  观云说过,住持让姑娘们卖笑,是身处乱世不得已为之!
  是走投无路之举!
  是为了庵中的生计。
  佛祖慈悲,怎会纵信徒行卑劣事,而不降神罚?
  一定是的!一定是!
  一定!
  ”怎么,声声小姐不信?还觉得你的亲亲住持是为了大家,所以改换门头,做娼寮生意?“
  齐朔感受到了韶声情绪剧烈的波动。甚至猜中了她心中所想。
  但他并不因此而停下。
  ”若当真为了手下的姑娘考虑,应将人全嫁去云仙山上的匪窝。至少能活得久一些。也活得舒坦一些。“
  ”那匪首游达,做事倒有些章法。只是手下人心太散,大多都是流离失所之人,无牵无挂,才窜于山间。若是让他们都成了家,便算是另一种奖励。再生了子,牵挂更多,也更好控制,利于结寨。”
  “可惜了。“
  ”可惜空有雄心,尚缺能力。受着手下的挟制,困于山中,无法再向前多进一步。只能与这澄阳城里茫茫多的老爷们,分那从南边朝廷骗来的,三瓜两枣的赃物。”
  “反而叫我借着这雄心,稍加挑拨,便与澄阳守备同归于尽了。死得当真潦草。“
  ”我坐收渔翁之利,白得一座澄阳城。”
  “声声小姐,你救来的真真,是不是很厉害——?”
  最后,齐朔用一阵怪声怪气的逗弄,作结。
  韶声心中端坐着的佛,在齐朔这番半戏谑,半认真的话中。
  轰然倒塌了。
  她从出生起,便随祖母、母亲一道供佛。
  多年以来,佛念在心中早已堆成了金光万丈的佛像。
  祈愿要问佛,噩梦要求佛。
  而这座佛像,倒塌也如堆砌时一般,一片接着一片,碎开,然后倒地,化为齑粉。
  佛祖佛祖,不过是笨重的泥胎木塑,往上抹一层薄薄的金粉。
  世上哪有佛祖?
  只有面前这只化作人形的恶鬼。
  恶鬼皮囊美丽,视人命如儿戏,杀人如吃饭喝水。
  但在这段时间里,他确实护着她。
  韶声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
  她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
  韶声又想起在故京城时,她强要齐朔抄经。
  抄好的经文她未及检查。
  佛祖却成了无稽之谈。
  “好好,你不想听我的事,想听柳家的事吗?”
  齐朔见着韶声恹恹的样子,轻轻叹气。
  “不想。”韶声固执地不抬头,声音全蒙在身子里,听不太真切。
  他却并不是真的征求韶声意见:
  “还是要知道一些。你们很快就会再见。”
  “我要同方家见一面,柳家可为我作掮客。方家之长方必行,是你祖父柳融曾经的上官,当年的阁臣中,他也是南派之首。你应当认识。如今,应是南方士林之首了。”
  “你祖父太心急。收到风声说我要来,半年前便急急上路,往南边朝廷的禄城去。生怕那边忘了他们,以至于分不上新利。澄阳万亩良田,十之有九,原都归属柳家,柳融与方必行,本是不用分高下的。若柳家守到现在,便可以澄阳的土地,与我交易。可惜,澄阳入我手。柳家三进士,却全沦为方家的附庸。”
  禄城便是旧朝廷在南边选定的新都,南朝人唤它禄京。
  齐朔三言两语,便为韶声讲清了柳家离开的原委,以及如今的境况。
  “到时候,真真还需借小姐名号一用。”
  齐朔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用就用。”韶声并不介意齐朔利用自己。
  反正她也阻止不了。
  “还在为佛祖伤怀?”
  齐朔知道韶声在意的是什么,但直到现在才说。
  “你其实并不信佛。你信你自己。”
  “朔昔年与小姐同行,小姐说,命由人定,不由天定,卜吉问凶是白费银钱。人信佛,乃有求与佛。小姐求诸于己,又何来信佛。”
  “你信的佛,不是佛,是血缘亲族之间的骨肉之情。”
  “柳家人,很快就要返回澄阳了。”
  齐朔虽看穿了韶声的想法,但并不捡着好听的话来安慰。
  反而字字都如同钢锥,将她的旧伤口翻开来,再戳得血肉模糊。
  “你别说了!别说了!”
  韶声又一次捂着耳朵,对着齐朔大喊起来。
  然后坐起身,推开门,跑出了书阁。
  她觉得齐朔说话,就好像长指甲在石板上刻划,发出尖锐刺耳的怪声。
  “你总要面对的。”齐朔注视着韶声背影,声音里毫无波澜。
  过了几日。
  韶声没再去讨好齐朔了。
  而齐朔仍然是老样子,从早到晚忙碌。
  只是因着天气炎热,处理公务的地点,彻底换到了书房的这间水阁。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水阁在曲径最幽处,不太好找。
  譬如,当杨将军杨乃春来见他时,就没有韶声那般顺利了。
  在书房的园子里绕了许久,才找到齐朔亲手提写的那块“请从此入”的匾。
  “元大将军,你可真叫我好找。”杨乃春掩上门,就开始抱怨。
  他与另一名大将吴移,都是自微时起,便追随齐朔。
  从杀人越货,走私赃物,到招揽流民,再到加入宋士光的义军,作乱旧京城,驱逐南朝皇帝,最后取宋士光而代之。
  如今吴移正坐镇北地,杨乃春则随齐朔南征。
  齐朔与吴移,原本是花钱雇佣的关系。合作得不错,吴移才带着手上不清白的勾当,以及灰色的关系,为齐朔所用。
  杨乃春反是吴移介绍而来。
  他并非京城人士,本居于运河沿岸的鹿县。只考中了秀才,之后再应举,都不中。
  但秀才能免的徭银并不多,家中又贫困,只好弃了考试,出来谋生。
  一次夜里,见着吴移等人做黑船走私的生意,行事有度,与一般江湖人全然不同。
  便自告奋勇要入伙。
  吴移便绑着他,见了齐朔。
  一见如故。
  这之后,杨乃春便成了他们的账房先生。
  这二人对上峰齐朔的态度也有不同。
  吴移年长,在世上摸爬滚打的经验足,但从他们还在做黑船生意时,对着年纪不大,气质温和的齐朔,就已经是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了。
  杨乃春与齐朔年纪相仿,无人之时,对他反而十分随意。
  “坐。”齐朔听见杨乃春来了,并不恼他礼仪有缺。但头也不从案牍之中抬起。
  杨乃春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将山河堪舆图摆在齐朔的面前。
  齐朔这才收了手中的事情,搁笔抬头,将胡乱堆着的字纸挪开,方便杨乃春将图展开铺平。
  “如今,我们已经连下平江府四县,正在澄阳,再往前一步,便是尉陵,尉陵正在博山与牙岭的隘口,往南去皆是平原,从此始,顺浔江又可入南方腹地,直破禄京。”杨乃春手执小旗,插在堪舆图上尉陵的位置。
  “芳时想趁现在,直取尉陵?”齐朔问,“南朝澄阳已失,尉陵乃兵家要冲,必定重兵把守。我们若是要取尉陵,粮草辎重的消耗可算过?南朝从尉陵往外去,千里平原,跟他们耗,可有的要耗。”
  “如今已近秋收,澄阳仓满,可从中都纠结兵马,轻装简行,以大军突袭。”杨乃春答。
  中都便是原来的旧京城,宋士光称王时,将其更名为中都。齐朔取其势力,虽未称王,但仍然沿用了他的中都。
  “中都大军,多为流民,如今北方已定,士绅尽死,有军心懈怠的危险。若能一鼓作气,挥师南下,既可重聚军心,又可练一练这些无甚经验的散兵游勇。”
  齐朔仍然不同意:“从中都调人,冬天里,燕地以北的蛮人,就要趁着守备空虚而南下了。”
  杨乃春:“尉陵总归要取。将军准备何时取之?”


第43章 
  齐朔并不正面回答杨乃春的问题,反而提起一桩旧事:“芳时还记得,我们与宋士光,是如何决裂的?”
  提到这一茬,杨乃春就咬牙切齿:“哼!宋士光,没用的废物!都打进皇宫了,还想着给那南朝老儿俯首称臣,说什么只要块封地就撤军!若不是将军你执剑压着他,逼他坐在龙椅上称王,我们如今都该作南朝人刀下的亡魂了!”
  齐朔单手支颐:“这倒是次要的。要紧的是破坏了我原先的计划。他但凡多一点血性,愿多予一些实惠,给那些一直追随他入京的兵马。他们也不会转投我帐下。宋士光手下这些人,又多又混乱,全凭着一口官逼民反的义气,加之南朝软弱,才得了势,进了京。却生生把我架起来,白费三年,尽用在杀平北方士绅,这种不必要的麻烦事上了。”
  “若是按原定之计。我们与士绅先结盟,借宋士光的手下,敲打这些富得流油的老财主,既能放他们的血,不断搜刮油水,供养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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