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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响空山-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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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在未成事时,考虑帐下各人该分走多少利了。”
  他揽住韶声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悬空,又将她稳稳地放坐马上。
  他仰脸看向她,日光透过厚厚的柏树叶子,散成细细碎碎的金屑,洒在他净透的黑眸之中。
  “真真这么坏,小姐会不喜欢我吗?”
  他问。
  只在这里,带上了几分认真。


第68章 
  方必行不愧为南朝重臣。
  除了齐朔所求之尉陵,还为中都带来了另一份丰厚的大礼。
  他投北一月后,便有曾经的朋侪,暗地里,陆陆续续向北方示好。
  韶声的母家,柳家,赫然在列。
  在齐朔先前的盛邀之下,柳家舍了柳举一支,但仍坚持着多头下注的原则,余人与柳举断义,继续忠于南朝。
  而方必行倒戈后,他们终于将所有的筹码,全压在了北地。
  这与齐朔几年前的判断重合。
  千金买骨,以柳家邀来南党之首方必行,方必行之后,必会有源源不断的南党文人效仿。
  南朝文人治国,有他们里应外合,他所求之事,便在不远处了。
  方必行连送两件大礼,自然心里也有想取的报酬。
  这头一样报酬,与他所送之重礼相比,却显得有些不相称。
  ——是将军夫人柳韶声。
  ——全因她为庆将军得尉陵,而举办的那场赏宝之集,给方必行带来了十分的警惕。
  他才来北地,丝毫不清楚情况,就被架着卷入了一场鸿门宴。
  无论这位夫人是主动为将军分忧,还是照着将军的话去做,能办出这样的宴会,在列席夫人们的遮掩下,打探消息,抓人把柄,已经算是摸不准的变数了。
  她虽为柳家女,但还是要不得。
  用于同元应时联姻的女子,须更加柔和中正。
  丈夫的需求让方夫人急得发愁。
  她当着方必行的面,就抱怨起来:“你想找一位适龄女子同元将军联姻?方老爷,你一把年纪,再大些,都快能做将军的爷爷了。家中嫡出的女儿嫁人,都是早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至于孙女,那年纪还有的长。我到哪里给你再变出个待嫁的黄花大闺女?”
  方必行知道老妻的难处,敛目沉思。
  “可惜那位梅家的姑娘。我们走得太急,没能带她入北地。”他半是叹悔,半是惋惜。
  方夫人听他这样说,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刺:“呵,梅家的姑娘都嫁得,我方家的庶女甚至旁支,岂不是也嫁得?那人选可就海了!我原还以为,老爷要选位与将军身份相称的姑娘呢。还是说,老爷铁树开花,可惜没亲纳了梅姑娘,反倒让她自己跑了?”
  “不要胡搅蛮缠!”方必行沉下脸。
  当时,他将梅允慈从禄城带出来时,并未费多少力气。
  那位梅三姑娘,听他派去之人提到齐朔,不用多劝,只是提到:“梅小姐,梅二公子正于中都与元贼议和,你也知道,元贼本是齐逆之子,与梅家有故。而如今北地两位使臣,周大人见信于皇上,梅二公子恐力有不逮,我们阁老已前往相助。梅小姐与梅二公子亲厚,不知可愿同行?”
  立刻冲动应:“好,我随方老一道!齐公子定有苦衷,不然以他之风骨,何至于此!我去,也能帮着兄长劝劝!”
  她是个闺阁女儿,朝廷又封锁了方必行通敌的消息,哪知道此事的种种门道。
  方必行的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当真在方必行的安排下,背着家里,私离禄城。
  直到出了城后,被彻底控制住,才知受了骗。
  知道受了骗也无济于事。
  她能做什么?左不过自尽明志,还敢逃跑不成?逃跑的下场,便是无人追赶,兵荒马乱之中,早晚要沦为乞讨卖笑之类。她从禄城一路坐着马车向北,应当见惯了。
  方必行胸有成竹。
  梅允慈也如他所想,一直很乖顺,没有任何逆反的迹象。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经验。
  让方必行渐渐放松了对梅允慈的看管。
  直到方必行接到线报,说禄城又掉了一批新军,甚至下了格杀的追击令。
  当时方家诸人正商议对策,无暇顾及梅允慈。
  竟让她趁着此机会,彻底逃之夭夭!
  虽遗失了梅允慈这一筹码,方必行还是兑现了对齐朔承诺的尉陵。
  但不慎放跑了人,此事仍一直压在他心底,使他不太舒服。
  只能自我安慰:战乱之中,梅允慈区区一弱女子,能逃到哪里?怕是早早丧生在无眼刀剑之下了。
  如今方夫人以这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方式提起,有种非要他将这桩深埋心底,不愿提起的失误挖出来,摊开任人嘲笑之势。
  羞恼之间,若非用良好的修养强压,又考虑到老妻的结发之谊,他早该将人斥骂得狗血淋头了!
  方夫人感受到了丈夫的不快,连忙点到为止,下拜道:“妾身失言,请老爷恕罪。”
  “罢了,你去跟柳举的夫人套套口风,看他家的女儿是否愿意。愿意便可用。”方必行摆摆手,言尽于此。
  他本想解释一番,说如今他们刚来北地,还未站稳脚跟,万不可得罪元应时。若当真拿方家庶出旁支出来,不说联姻,便是献女,都不够敬重。
  至于梅家柳家的女儿,皆生于赫赫有名的清流大儒之家,这两家又早现没落之相,除了名头,剩下的东西,早晚消亡,只能攀于方家,受方家控制。
  他也不担心梅柳生二心。
  难不成都像梅敬宜那个二愣子,只知愚昧忠君?家族传承不要了?祖训祖地也不要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元应时势大,早早弃暗投明,早早占好未来新朝的位置,百年簪缨,诗书传家,方能传得下去。
  且他们的女儿和元应时联姻,便是将他们推到台前,被众人的眼睛盯着。
  便是烈火烹油,也烧不到他们后面的方家。
  可方必行既然受了气,便什么都不愿同夫人多说,心里还要多骂一句:妇人浅见,少知少错,不知不错!
  再说到私逃的梅允慈。
  虽方必行咒她早死,但她却死里逃生。命大地活了下来。
  她对朝堂局势一无所知。
  知道的唯有方必行对她露出真面目时,大略提到的一些东西。
  譬如他说:“梅三姑娘,你不是很想念齐公子吗?你的齐公子心里也念着你,故而托我将你带去中都完婚。”对着她,装也不装,直接按着北地的习惯,称呼中都。
  见梅允慈不上当,他又说:“梅三姑娘,方某只不过请你帮这个小忙。须知,嫁给元应时,便是北地主人的正经夫人,日后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帮了方某,方某何尝不是在帮你?”
  最后竟至于变脸,撂下狠话,再不劝诱:“无知小儿!你以为如何算议和?不过是皇帝求元应时放自己一条生路。你兄长为使节,不定受了多少屈辱!如今你随我弃暗投明,尚能保你兄长一命,到日后禄城破,跌落污泥时,可别后悔!”
  从这些话里,梅允慈终于隐隐约约地知晓,方必行此行是去投敌。
  如今的元应时,已不是当年的齐朔。她的兄长以使节身份前往北地,非是招安,而是求饶。他背负朝廷使命,尚且无能为力,她不过是当年仰慕他的女子之一,又如何能动摇?
  她脾气素来火爆,既知从前事已无法挽回。便撑着十足的高贵气势,与方必行对骂:“呸!无耻老贼,你自己晚节不保,便花言巧语,颠倒是非。我梅家子孙自有风骨,决不做通敌叛国的无胆鼠辈!”
  “自有风骨?哈哈哈哈哈!我原以为,只有我那好学生,你那好兄长梅子持,才会抱着如此愚蠢的幻想,没想到梅家还有一位!”方必行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梅允慈从此,便不再说话了。
  正是她从这时开始的安静,使方必行认为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变得温顺了起来。
  最终大意放跑了她。
  逃离后,梅允慈记下了方必行所处的地方,怀揣着这个秘密,一路跌跌撞撞,躲躲藏藏地向北方走。
  她想,她的兄长正在北地,她要找到他,告诉他这件事,让他调兵追上方家诸人,为朝廷铲除叛徒!
  其中吃过的苦,自然是难以尽言。
  可她哪里能知道,朝廷早就知道了方必行的不臣之心。
  只是消息封锁,她这样的深闺女儿,如何得知?
  甚至还带累了她的兄长,解下尉陵城中的一切职务,押解进京待审。
  她哪里能找到他!
  不幸中的万幸,她虽没机会找到兄长,但辗转一月之后,终于碰上了周静的军队。
  确切地说,是带着亲卫,轻骑出城的柳镜池。
  柳镜池是韶声兄长。虽在家时,他专心读书,与韶声并不多交集,但对于梅允慈,这位算得上是亲妹韶声唯一朋友的梅三姑娘,还是有些印象。
  年节走动时,他们有过几面之缘,他便记住了她的样貌。
  梅允慈长得也漂亮。
  她与一身软肉的韶声不同,反倒是与堂妹韶言一般的,纤弱的清雅美人。
  虽然身上破破烂烂的荆钗布裙堪可蔽体,露出的皮肤上满是脏脏黑黑的污渍。
  多日未洗的头发板结成绺,稍稍一扯,就会变成炸开的一团,里面藏满了风沙、泥土和灰尘。
  柳镜池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梅三姑娘?”他翻身下马,对她说。
  当时,她不眠不休地赶路,实在是太累了,正毫无形象地坐在路边歇一歇脚。


第69章 
  直到见了柳镜池,梅允慈才终于明白一切。
  她以为:拿着方必行通敌的证据,及方必行贼窝所在之地,向朝廷陈情,就会有神兵天降,铲除叛贼,荡涤天宇。
  而这样的场景,只存在于她的期望之中。
  方必行之事,朝廷早知道了。
  不需要她的密报。
  当然,她也从柳镜池口中,听闻了兄长如今的处境。
  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懊悔。
  悲愤交加之下,她趁人不备,突然拔出柳镜池腰间利剑。
  剑锋出鞘,铮然鸣响。
  她决绝地架住剑,向自己的脖子横抹过去。
  “你干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柳镜池竟空手握住了剑刃,将它扯离了她的脖颈。
  鲜血很快漫了出来,染红了整个手掌,顺着剑身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梅允慈从未近看过这等血淋淋的场景。
  恐慌之下,一时间软了手腕,再握不住剑柄了。
  “嘶——!”柳镜池强忍着痛意,努力维持着表情,不愿失了风度,将手上剑一把扔开,用另一只手,掐着手掌止血。
  梅允慈再顾不得自戕了。
  她忙忙跑向柳镜池身边,想为他找些东西,止血包扎。
  可身上衣裙污糟,无处可用。
  “来人,来人啊!”她抬高声音大喊道。想要柳镜池的亲卫来帮忙。
  “用……用这个。”身前的柳镜池却虚弱地开了口,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人却转过脸去,不敢看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
  “你、你别……吓我。”他苍白的脸色使梅允慈更害怕,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要因血崩而亡。
  柳镜池逞强地扯起嘴角,摇摇头:“没关系,我注意过,用的是……左手。”
  包扎好了伤口,梅允慈便垂头丧气地跟着柳镜池。一道回了临昌,再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南朝正新失江州。
  再之后,柳镜池向周静陈明情况,欲将梅允慈送回禄京。
  周静抚须思索,最终语重心长地道:“此事不妥。小梅大人本就被此事牵连,蒙受不白之冤。此时圣人态度未明,若梅姑娘再现身京城,又激起新的谣言,那怕是跳进黄河也摆不脱。且梅姑娘所知,都是朝廷早就收到的旧消息。清者难自证,照锋,你该明白这个道理。小梅大人再经不起陷害了。”
  “那我娶梅姑娘为妻!”
  “既然禄京去不得,梅姑娘一介弱女子,无人照顾,那便名正言顺地留在临昌!”
  柳镜池冲动之下,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
  “照锋,这父母之命……”
  “事急从权,请周大人为我们证婚,容后再向父母谢罪。”
  如此,梅允慈便成了柳镜池的妻子。
  这些都是八月中,梅允慈递给韶声的信件之中,所提到的事情。
  信中还有些委婉的劝词,说:她知道韶声少时便不喜欢齐公子,如今阴差阳错嫁给他,之中定然有苦衷。若过得不高兴,可以传书过浔江,周大人与她的夫君,都会想办法帮助。
  这封信,本该是周静命他安插在中都的探子,悄悄送到韶声手上。
  却直接到了齐朔手中,再由齐朔转交。
  究竟是探子不慎露出了马脚,还是他觉得为此等小事,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不值当,所以主动截获,这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信被齐朔一把塞在韶声手心,塞时还不忘阴阳怪气:“这位周大人对小姐,可真是恋恋不忘,阴魂不散啊。”
  “怎么,当我是你的恩客,他来救风尘?”
  说到后面这句,语气之中甚至带上了几分凌厉。
  其实,这封信确实是梅允慈、柳镜池与周静共同的意思。
  韶声与齐朔的前缘,世人无从得知。
  而周静在中都的时日里,也并无机会与韶声对谈。只是成亲之时,远远地望见过。
  因此,他对韶声的印象,仍然是南下逃命之时慷慨明义,颇有气节的刚烈女子。
  至于柳镜池,柳大夫人素来不叫家中琐事传到儿子耳朵里,督促他苦读勤学。故而,他只知韶声一直在澄阳的云仙山中清修。
  再往后,父亲去了澄阳又回来,留下叔父一家和韶声一道,他更不能窥知其中缘由。被亲女儿带着人打了一顿,柳大爷受得了这委屈,但也受不了这件丑事传出去,当然讳莫如深。
  故而,正是因着他们对韶声的这番印象,才有梅允慈偷偷往北地寄信这一节。
  字里行间,都满含着殷切的希望,希望身在中都的元夫人,深明大义的柳韶声,能够卧薪尝胆,助她的故国收复失地,驱逐贼寇。
  但此事韶声就更不得而知了。
  只觉得齐朔阴晴不定,火气不知从何而起。
  她也只能先晾着他一会,自顾自地展开信纸,等他气消了再安抚。
  “梅小姐?她怎么会给我写信?”她一边拆,一边奇怪。
  齐朔虽心里还有气,但仍忍不住抱着手臂说风凉话:“她不是小姐当年唯一的朋友吗?”
  “算是吧。”韶声答。
  只是她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
  最后竟忍不住紧紧捏住信纸,在手心里攥成一把。
  他们要干什么,劝她里应外合?
  如何里应外合?
  莫非要她趁着齐朔夜里熟睡,一刀杀了他?
  越想越不对。
  猛然抬头时,她看见齐朔仍站在身边,不禁被惊得向后猛退一大步:“你……”你怎么还在!她下意识想说。
  但思及信中内容,又悄悄瞄了他一眼,心中又慌又虚,便及时闭上了嘴。
  重新组织过语言后,韶声才小心翼翼地再开口,不敢看他的眼睛:“这封信,你……你看过吧?”
  “看过。”齐朔点头。
  “那……里面的话,都不是我说的。与我无关。”韶声连忙表忠心。
  “怕什么?昔日好友如今成了嫂子,不该高兴吗?”
  韶声总觉得,他的语气仍不太友好,像哑火的炮仗,将炸未炸,但也不至于真发怒。
  于是她灵光一现,大着胆子,尝试找了个不痛不痒的理由求他。
  “你别生气了。我和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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