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怀璧-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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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玉想了想,却没什么头绪。忽然身旁有人发出一声欢呼,人群接二连三地抬起头朝天空看去,闻玉也跟着抬头,才发现夜空中飘着一盏冉冉上升的天灯,看样子是从无妄寺后山那儿飘来的。
“放天灯喽!放天灯喽!”不知何处有个孩子拍着手叫起来,不一会儿四周纷纷有人点燃了手中的纸灯放到天上去,没一会儿夜空中便飘满了一盏盏亮黄色的纸灯。
闻玉叫眼前这一幕壮丽的景象所震撼,仰着头不由有些出神:“他们在干什么?”
“每次千佛灯会,城中允许放灯。你将心愿写在灯上,天上的神仙看见了,就会帮你实现它。”南宫仰突发奇想,“你要试试看吗?”
闻玉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已带着她朝附近的灯铺走去。
今日千佛灯会,放天灯是每年的惯例了,因此这街上最不缺的便是卖灯的商铺。闻玉握着笔想了想,很快就将心愿写在了灯上。
南宫仰没想到她写得这么快,不由好奇:“你写了什么?”
闻玉将写了心愿的灯面给他看,上面写着“父女团聚”四个字。大约是第一回 在宁溪镇,她骗他不识字的原故,南宫仰头一回看见她的字,发现字迹比他预想中要工整许多,有些惊讶:“我以为你要写早日解毒。”
闻玉想了想,却摇摇头:“许愿要写最重要的事情。”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低,像是生怕太贪心,叫天上的神佛听见了,便不肯帮她实现这个心愿。
烛火映着她清丽的眉眼,在灯下显出几分不同于往日的柔弱。南宫仰心中一动,一颗心霎时间就软了下来,想也不想地说:“那我替你许一个早日解毒,这是我的心愿,两个必定都能实现。”
闻玉听了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南宫仰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睛:“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愿,也算是还你沂山救我小叔叔的恩情了。”
他说完又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见闻玉忽然抿唇笑了一下:“谢谢。”她笑起来眼眸灿若星辰,与她平日里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大相径庭,竟叫南宫仰不由得怔忪了一下,随即飞快移开目光,低头只顾在灯上写下心愿,再不敢看她一眼。
等两人放完灯,南宫仰低下头才发现闻玉依旧仰着头久久注视着夜空。直等到纸灯飞向远处,终于再看不见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身旁男子见她低头,忙转开眼。闻玉终于察觉他今天的古怪,但不知道原因,于是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会来?”
“我陪我叔叔一起来的。”南宫仰还有些心不在焉,只下意识答道。
闻玉以为他口中的叔叔是南宫易文,于是又问:“你叔叔来干什么?”
“卫公子请他今晚来寺里帮忙,我就陪他来了……”他话说到一半,这才意识到不对,忙转头去看身旁的人。只见闻玉已经停下了脚步,一脸肃容地注视着他:“他找你叔叔是要帮什么忙?”
“我、我也不知道……”男子难得显出几分慌张,竟不由打了个磕巴。他这模样,闻玉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她脸色一沉:“今晚你出现在这儿,也是你们商量好要拖住我的?”
南宫仰张口想要辩驳,但是在她如冰霜一般刺人的目光之中,一时间说不出半个字来。闻玉眼里慢慢显露出一丝失望,南宫仰心中一沉,上前一步:“你听我解释——”
他话未说完,跟前女子已经上前一步忽然从他手里抢过马绳,瞬间就跃上了马背。她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只听马儿一声嘶鸣,高高扬起蹄子,南宫仰阻止不及,听她喝了一声“驾——”,随即闹市一阵纷乱,周围人群慌忙避开两旁,转眼间夜色之中只剩一道人影疾驰而去。
·
今晚朗月当空,月色异常皎洁。
男子擒着女子的脖子站在窗边,好像稍一使劲就能将这段纤细的喉骨捏成两段。
葛旭心中懊丧不已,一边恨这位琉铄国的圣女太不小心,一边恨对方太过狡诈,居然拿妇孺当人质。虽不清楚这件事情里琉铄国究竟知不知情,但对方到底是货真价实的他国圣女,通关文牒上的印子可是千真万确的,她要是在这塔上出了什么事情,百丈院担待不起。但要是当真叫封鸣逃了,自己也要成了院里的笑柄。
这种时候,葛旭简直恨不得这会儿被挟持的人是他自己。他不下令,周围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只能上前一步,气势十足道:“这寺里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你以为你还能逃得出去?”
封鸣冷笑一声:“你试试不就知道?”
这会儿塔阁中迷香已经散的差不多,他感觉手脚又渐渐有了力气。阿叶娜叫他掐得说不出话,心里将他暗暗骂了一千遍。
封鸣用余光看了眼窗外,护文塔高七层,他们此时正在顶楼,他心中暗暗估算了一下高度。葛旭立即察觉到他的用意,心中一沉,示警道:“小心,他要跳窗出去!”
可惜这塔阁虽只有这么大点的地方,但他本就站在窗边。等其余人上前想要拦住他时,他已将手中的女子往前一推,挡住了扑上来的两人,随即身子朝后一仰,便一跃翻出了窗外。
可就在这时,他刚一翻出窗外,心中便闪过一丝警觉——六楼楼廊上凭空窜出一个身影,硬生生阻绝了他的去路,显然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封鸣没想到此处竟还有埋伏,此人究竟是何时出现在这儿的?他在窗边站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那人在六楼等候已久,早已预料到了他的行动轨迹,封鸣方一出塔,便一剑凌空朝他刺来。这一剑如同一阵轻拂过美人面纱的和风,在旁人看来出剑之人好似并未在剑上蓄了多少力道,但只有直面这一剑的人,才能感受到这一剑中无处不在的剑意,如同江南细雨浸润万物,无处不在,叫人避无可避。
封鸣心中一沉,几乎在瞬间就已认出了此人身份。八年前他曾半招之差落败于这一剑之下,较之八年之前,这一剑竟然又更精进了。此人的出现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之外,电光火石之间,眼前是铺天盖地的剑招如同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又将他重新逼回塔内。
阿叶娜刚得片刻喘息,抚着脖子上的淤青还未回过神来,耳边一声巨响,刚才飞身出去的男子,竟又破窗跃入塔中,震落了满地的木屑。阿叶娜仰起脸,因为窒息她眼里还有一层水光,透过这一层模糊的水光,只见塔窗上站着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持剑垂在身侧,夜风吹起他浅色的衣袂,竟有几分月下仙人的飘逸之姿。
封鸣一手捂着方才跃窗而出时,叫人刺伤的左肩,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低声道:“南宫雅懿——”
第35章 护文塔·六层
八年前; 封鸣一路剑挑十大门派,直到遇见错金山庄的南宫雅懿,半招之差; 输给寻青剑。这一场交手,成就了南宫雅懿江南第一剑的盛名; 也叫血鬼泣自此之后几乎绝迹武林。
时隔八年; 没想到二人竟会在这此相遇。
南宫雅懿从窗上轻巧落下; 终于也叫这塔阁里的其他人看清了这位江南第一剑的样貌。江湖上虽人人都知道错金山庄庄主乃是南宫雅懿; 但是见过他的人却很少,因为他多年来几乎从不出面过问山庄事务; 即便是百丈院的葛旭也是第一回 见到他。南宫雅懿成名很早; 剑术在当世高手之中又是数一数二; 总叫人错以为他该有很大的年纪; 但实际上,他不过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 还十分年轻。
封鸣眼中杀意毕现:“许久不见,八年前的帐今日倒是可以一并讨回来了——”
他手中一把雪色长剑; 在烛火下剑身如银雪,异常耀眼; 与闻道果真十分相像; 只是闻道质沉且状朴,而他手上的剑则十分轻巧灵便。
南宫雅懿早有准备; 他早年与封鸣交过手; 对他的招式并不陌生; 且守且攻; 将他逼迫在这塔阁中; 无法轻易脱身。二人都是当世高手; 其余人自然不敢上前帮忙。这塔阁位置狭小,南宫雅懿顾忌着周围其他人的安危,又要防止他翻窗逃走,而封鸣动起手来却无所顾忌,一时间竟似乎占了上风。
楼下似乎传来一阵骚动,不知发生了什么。卫嘉玉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塔楼外,夜色中似有人影与塔外弟子发生冲撞,成功冲破人群阻拦冲入塔中。他虽没看清那人影,但已猜到来人是谁,一时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而塔中二人剑下转眼已走过百招,封鸣察觉出对方剑招之后并无杀意,似乎是一心想要将自己往东南方向引。卫嘉玉与雪信等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一旁,他眼角余光瞥见葛旭朝着西北角贴着墙壁挪去,立即意识到南宫雅懿不过是以身做饵,目的还是想要在这儿困住自己。
他刚在葛家的机关下吃过亏,如何会再叫他得手,于是假意朝东南方退去,等葛旭瞅准时机,手上刚有动作时,封鸣立即矮身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脚朝他踹去。
葛旭没料到他这招声东击西,一时大惊。但塔阁机关已经启动,塔内墙壁的神龛中射出几枚袖箭,封鸣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将他带入机关之中,竟是将他当做肉盾去挡那墙上射来的暗器。葛旭无法,情急之下只好带着他避开墙上机关,挪出了机关阵外。
因为机关的原故,二人这会儿同其他人分隔在屋里两端,封鸣打算趁这机会甩开众人,葛旭仗着自己身形庞大,堵住了下楼的楼梯,想要拖延上一时半刻,只等南宫雅懿赶来即可。可是他哪里是封鸣的对手,只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阴桀,二人就站在楼梯旁,封鸣抬手便是一掌,硬生生劈断了两旁木栏,将葛旭推下了楼梯。
葛旭分量不轻,叫他凌空一掌从楼上拍落,只听一声巨响,竟将木梯都砸穿了一个窟窿直直朝下坠落。护文塔高七层,六楼往下塔中悬空,摔下去必定摔成肉泥。祁元青心神剧震,猛地朝楼梯扑去,但已迟了一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底下的楼梯间蹿出一道黑影,她一手勾住栏杆,在半空中荡了一圈,抬起一脚就将撞碎了楼梯滚下来的胖子一脚踹到了对面墙上。
葛旭下坠的身形一顿,撞断了五楼塔阁的护栏,重重撞在了墙边的书柜上,只听耳边一阵巨响,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猛地吐出一口血,像能听见骨头断裂声,但是总算因此捡回一条性命。
那半空中荡了个圈的黑影,将头顶掉落下的人提到阁楼上后,片刻不停,继续朝着楼上跃去,身形灵巧得如同山间的猴子。六楼上到七楼的楼梯虽已叫葛旭撞断,但她纵身一跃,没等上面的人跳下来,就已经跳到楼顶,再一次堵住了封鸣的退路。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没等封鸣反应过来,南宫雅懿也已经掠过残破不堪的机关阵,到他身后,一时间七楼塔阁一片狼藉,但局势与一开始相比,对封鸣来说似乎更加不利。
卫嘉玉看见闻玉出现在楼顶的那一刻,心情十分复杂,一边叹息于南宫仰究竟没有拦住她,到底要叫她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但刚才要不是她及时赶到,或许葛旭就该丢了性命,而封鸣恐怕也已顺利逃了出去。
闻玉到了塔顶,模样也并不显得高兴,她赌气似的上楼之后一眼都没有往卫嘉玉这边看去,只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尚未卸下伪装的男子。倒是南宫雅懿认出了她就是之前在山道上归还他钱袋的女子,对她刚才那一手漂亮的轻功,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细问的时候,他对一旁的祁元青说道:“先去看看葛大人的伤势,这里有我。”
要是严兴在场,恐怖打死都不能将这活捉血鬼泣的机会拱手让给错金山庄,但是祁元青听了,只是犹豫片刻,立即招呼手下一同下楼,先将葛旭带出护文塔。毕竟眼前的对手是封鸣,而这天底下能赢过他的除了南宫雅懿之外屈指可数,塔阁位置狭窄,他们此时留下也于事无补。至于雪信、卫嘉玉、阿叶娜等人,还在机关阵那头,一时无法脱身,但好在闻玉已经到了,想来应当也能护住他们一时的安全。
对祁元青等人的离开,封鸣没有什么反应,对他来说少几个敌人是件好事。何况这会儿六楼连接七楼的楼梯已经断裂,就算他们一会儿折回来,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带着大部分人上来捉拿自己。
于是等祁元青一走,还留在这楼里的同一开始相比,转眼间就已换了一批人。
闻玉紧盯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忽而皱眉道:“你是封鸣?”她来的路上其实已经有了猜测,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叫卫嘉玉故意将她支开,又要请错金山庄的人前来帮忙?方才他出手时那一招丘山陷才叫她确定了心中的推测。
“是你差点杀了严兴?”她心思转得飞快,见他没有否认,脸色一沉又逼问道,“你还杀了雪云大师他们?”
封鸣笑了起来,似乎觉得有趣:“老和尚们可不是我杀的,说起来你倒应该好好谢我,否则那晚死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闻玉心口一跳,那晚的大火又浮现在了眼前。封鸣又说:“你知道他今晚为什么要将你支开?因为他怕你知道了那晚的事情,便要转过身来对付他们这些人。”
“封郎君——”卫嘉玉出声打断。
可闻玉听见这话,果然转过头来盯着他道:“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你知道了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他不肯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封鸣笑着说,“你在这儿受的气还不够?只要你我联手从这儿出去,我还能带你去找你爹,这天底下再没有人比我清楚他的下落了。”
虽然明知他这多半只是引她上钩的把戏,但闻玉还是不免露出几分动摇之色,他会出现在坑下,也会与闻朔一样的功夫,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在骗你。”卫嘉玉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闻玉却还在生他的气,听见这话也抬头朝他看过来,冷声道:“你今天不也骗了我?”
卫嘉玉一时哑然,一旁南宫雅懿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卫公子不如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晚的事情讲清楚,在下也很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嘉玉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与那晚发生的事情有关的人,其实都已经在这儿了。”
“护心堂起火那晚,在院里的除了闻玉之外只有雪云、雪心两位大师与护法院的十八武僧。如此一来,无非就是两种可能。杀人者若不是原本就在堂中的人,就是外面有人悄悄潜入了堂中,动手杀人。”
“既然如此,那就先来说说第一种可能。”卫嘉玉看向闻玉,“当天晚上,闻玉毒发,护心堂着火时,院门反锁,院里其他人都已遇害,只有她独自站在院里,正是走火入魔的模样,乍一看,她确实是整件事情最大的嫌疑人。但是,事后我问过寺中弟子,那天在后山的人中,只有闻玉所穿的衣衫多处溅上火星,烧了几个破洞,除她之外,雪心大师的僧袍上也有被火灼伤的痕迹,但程度较轻,剩下的其他人,衣衫上只有血污与刀剑划破的痕迹,可见起火时只有闻玉与雪心大师靠近火场,其他人都并不在屋内。
“之后,寺里的僧人在大火后的护心堂废墟里,发现了一把黄铜锁。着火时不过戌时,还不到护心堂落锁的时辰,为什么门上会挂铜锁?我想应当是雪心大师担心闻玉中途毒发,失去心智出手伤人,因此在门上挂锁,以防她离开护心堂伤及他人。这样说来,着火时,闻玉应当正被锁在屋内,或许差一点就要在火场殒命。”
闻玉隐隐想起她第二回 毒发时在护文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