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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君子怀璧-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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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雪月走到他身旁,拉住了他的手。雪月模样俊美,未出海前就有许多人专程来到寺中听他讲经,夸赞他有皎月之姿,天人之慧。一别经年,他从海上回来,风姿一如往昔。
  那天,师兄牵着他的手走过城中长长的街道,路的两边都是前来迎接他们的百姓,几乎万人空巷。那是无妄寺声名达到顶峰的一天,源源不断的香客来到寺中朝拜,源源不断的僧侣来到寺中拜会。人们众口相传,无妄寺俨然已成为了江南的小西天。
  但雪月回来之后,并没有花费时间在接待来客上,他一回来就立即投入了经书的翻译工作中,就连雪信都很难在寺中见他几回。但是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他忽然离开无妄寺,不知去了何处。那段时间寺里生出许多传言,有人说朝廷听说了雪月带回经书的消息,要请他去长安的大寺做住持;也有人说雪月前些日子与尘一法师发生了争执,法师似乎将他痛斥一顿,他才负气离开……总之传言纷纷,都是有关他要离开无妄寺的事情。
  雪信怎么都不肯信,但心中有总是不免生出几分不安。但好在,雪月很快又回到了寺中。他回来后一如往昔,如同只是出了个远门,先前的传言不攻自破。雪信也重新高兴起来,寺里要将雪月带回的经书放进护文塔里,听说到时还要举办佛会,因为师兄说要叫天下人都能来参读这些经书。
  “可是这天下只有你看得懂经书上的文字,也只有你能领悟经书中的佛法啊?”雪信听说这件事后曾这么问过他。那时,雪月回答他:“天下之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来参透这经书中的奥义的。”
  “可别人翻译的,便不能算是寺里的功劳了。”
  “我取经书本就为了弘扬佛法,是不是我所翻译,是不是寺里的功劳又有什么要紧呢?”
  雪信没有反驳,但他心里觉得,这是要紧的。
  到了佛会那天,他跟着师兄上了护文塔塔顶,在天灯上端端正正写下了“阖寺安康,香火不息”八个字。
  师兄会写什么呢?放灯的时候,他忍不住悄悄地看了眼身旁男子手上的灯。
  夜风吹着明灭不定的纸灯升上夜空,雪月久久仰头目送着天灯飞上夜空,飞向夜空中不知尽头的天际,目光中有着化不开的温柔。若是有人像雪信一样看见他此刻的神情,必然震惊于这个被人誉为佛子的年轻僧人,竟有一瞬间这样像一个世间的寻常男子。
  雪信怔怔地注视着他的侧脸,直到雪月终于回过神低下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怎么了?”这时他又恢复成了那个熟悉的在莲花座上讲经的清冷僧侣。
  “没什么……”少年撇开头,回避了他的目光。他茫然地注视着夜空中升起的千百盏纸灯,已经分辨不出方才他们放上去的那两盏去了哪里,如同刚才在纸灯上看见的那几个字也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月光照在天灯上,映亮了千百盏浮灯上那最不起眼的一盏,上面写着:“小女闻玉,无忧无惧。”


第39章 错金山庄
  无妄寺的这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 直到天亮,火势才被扑灭。
  住在无妄寺附近的百姓,在通天的火光里; 亲眼见到了东山上的护文塔在大火中轰然坍塌。许多人大清早走出家门,一抬头就看见山上已经倒下大半的高塔和塔中端坐于废墟间的大佛像。
  初升的旭日从山间漏出金光; 照在佛像身后。大佛全身已叫大火烧得焦黑; 但在朝阳的映射下; 大佛结跏趺坐; 两指相捻,结说法印。佛像面露慈悲; 垂目静观; 叫人心生无限安宁。
  传闻当初铸造这尊大佛的工匠; 在绘制图纸时; 悄悄参照了几分雪月的模样。时隔二十年,人们似乎又一次看见了昔年那个温和俊秀的僧人; 坐在讲经坛上同世人讲经的场景。
  五年一次的千佛灯会,还未开始便已潦草收场。
  听说昨晚纵火的真凶乃是血鬼泣封鸣; 他潜入寺中先后刺杀雪云雪心两位大师,火烧护心堂; 之后又重伤百丈院严兴、葛旭两位大人; 混入琉铄国使团潜入护文塔,抢走了塔中雪月的遗物之后; 一把火烧了护文塔; 雪信住持不幸困于大火之中圆寂。
  一场风波过后; 百丈院这边严兴与葛旭重伤; 只剩下祁元青一个人应对; 实在忙不过来; 因此南宫雅懿不得不在寺里多留了几日,帮忙处理剩下的事情。
  闻玉洗脱了嫌疑,在寺中如今已是自由身,出入都无人阻拦。无妄寺遭此大难,寺里元气大伤,这几日闭门谢客,因此走在山道上,只有她独自一人,显得格外清净。
  身后传来马车声,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经过她身旁,又突然停了下来。闻玉一抬头便瞧见南宫雅懿掀开了车帘,瞧她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主动同她打了个招呼:“姑娘是要去哪儿?”
  “去一趟医馆,”闻玉见这车上只有他一个人,身旁也没有跟着其他随从,也有些意外,“庄主又要去哪儿?”
  南宫雅懿道:“正要准备回庄,不如顺道送姑娘一程。”
  能搭个便车自然是好,不过等上了车,闻玉随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回去?”
  南宫雅懿回答:“易文他们下午就来了,我想早点回去。”
  闻玉没想到他竟是打算偷偷溜走,二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南宫雅懿清咳一声:“其实也不剩什么事情,过几天寺里要替雪信住持办一场丧事,再之后明洛寺要到寺里将经书带走。这些都是要与人打交道的活,易文做得比我好。”
  “什么经书?”
  南宫雅懿这才意识到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雪信住持一早就将雪月大师带回的经书都存放在了护文塔底下,护文塔虽被烧毁,但是塔底的经书都还安然无恙。”
  闻玉一愣:“那塔顶放的又是什么?”
  “是无妄寺这几年翻译出来的经书。”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叫那个明洛寺带走?”
  南宫雅懿沉默片刻:“因为十年前的一个约定。”
  十几年前,雪月第二次出海,不久之后尘一法师也就圆寂了,留下了这一批尚未翻译好的经书。雪信接过住持之位时年纪尚轻,还没等处理完尘一法师的后事,便有许多人借着吊唁的名义前来,问起翻译经书的问题。许多人认为,没了雪月与尘一法师,无妄寺没有能力再派人翻译经书,与其叫经书封存在塔内,不如交给其他大寺,以免辜负雪月取回经书的苦心。但是对当时的无妄寺来说,如果失去这批经书,就相当于失去了最后的荣光。若最后当真由其他寺院翻译出这批经文,若干年后不要说无妄寺,或许就连雪月取回经书的功德都会被人们所遗忘。因此,雪信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的拒绝引起了佛门很大的争议,有人说他贪图名利,也有人说他自私自利……于是多方商讨之下,雪信在一次佛会中当众承诺,会在二十年内将这批经书翻译出来,若是到时候拿不出译本,则证明无妄寺确实没有翻译经文的本事,到时就将这批经书请出护文塔,请有能之士接手。
  起先众人并不同意,但是这批经书到底是由雪月取回,若是尘一法师一死,其他人就硬要取走经书,未免有硬抢的嫌疑,因此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五年内只要无妄寺能拿出两部翻译得法的经文,他们就同意给无妄寺时间。
  无妄寺在五年后的千佛灯会上果然当着众人的面,从护文塔内请出了两部经书,这两部经书不但翻译得极为准确,而且极为精妙,叫每一个看过的人都无话可说。
  但是这在当时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直到现在也依然有很多人认为那一次无妄寺拿出的经书,是雪月在第二次出海前翻译的。但无论如何,雪信坚持这是五年内,寺里弟子们依照雪月临走前留下的教导翻译出来的经文。各大寺院的僧侣们无话可说,只好答应将这批经书继续留在无妄寺,直到十年后的千佛灯会,无妄寺会请出所有经书及译文,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次的千佛灯会,就是十年之期。昨晚,雪信应当登塔请经,完成约定。但是如今护文塔已毁,连同里面经书的译文都已经付之一炬了。”
  闻玉沉默良久,忽然道:“真的有这批经书译文存在吗?”
  南宫雅懿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没有人见过那批译文,但是没有人能够在这场大火之后当众质疑这批译文的存在。火是封鸣放的,要不是雪信,或许连塔底的经书都会在这场大火里焚烧殆尽,甚至就连他都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他用自己的死与护文塔的倒塌,给这批经书永远的打上了属于无妄寺的烙印。这近百部经书,由无妄寺雪月和尚历尽千辛万苦从海上带回,经过寺中众弟子近二十年的时间翻译,最后不幸在火中全部焚毁。全寺上下拼死保住真经,最后交于别寺再译。
  不光是佛门弟子,寻常百姓也会对这样曲折坎坷的经历啧啧称道,从某种角度来说,雪信在这场大火中,已完成了他毕生的野心。
  两人对坐在车厢里好一阵没有说话。
  马车转眼已经出了山门,到了热闹的街市上,闻玉跳下马车同南宫雅懿道谢。南宫雅懿隔着车窗不以为然地一抬手,目光落在她的衣袖里,一眼瞥见了她袖间青色的短刀,忽然间问道:“这把刀叫什么?”
  闻玉下意识摸了摸袖子,回答道:“草木青。”
  南宫雅懿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有些满意:“这名字是谁取的?”
  “我爹。”她说起这个忽然想起来,“你认得闻道,你是不是也认得我爹?”
  南宫雅懿点头,闻玉眼前一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跟他打了个赌,然后输了。”南宫雅懿看了眼她的袖口,“这把刀就是我输给他的。”
  “你说这把草木青原本是你的?”
  “这是我打的第一把刀。”南宫雅懿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忍不住轻轻笑了一笑,“输给他的时候,我很不服气。他说他的小女儿正好缺一把轻便的短刀,我以为他是故意折辱我,但他告诉我说,他女儿习武天赋很高,多年后我若是碰见她,说不定会庆幸今日将这把刀输给了他。”
  闻玉一愣。
  南宫雅懿看着她:“希望下一回见面时,你能向我证明他当初说的话是对的。”
  ·
  到怀安堂门口时,闻玉发现里头已有人在了。
  这会儿正是午饭的时候,怀安堂不接待病人。四处安静,隔着一面矮墙,里头传来说话声:“……雪云大师带来的那两颗解药里头其他药材都不算稀奇,但有一味名叫‘月魄草’。我这几天翻了许多医术典籍,最后总算查到了一些有关的记载,据书中所说月魄草月满而开,花色白而小,入药后能通奇经八脉,充盈内海,是治疗内伤的良药。许多习武之人欲寻而不得,听说有人曾从海上带回过这种药草,却不知究竟在何处才有。
  “因为少了这一味‘月魄草’,所以这解药也难以制成。我只好将其换成了其他调理内伤的草药,每十日服下一颗,应当也能暂时压制思乡的毒性。要想解毒,或可请山中的师父帮忙,或许他们能找到解毒之法。”
  院子里安静片刻,才有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响起:“此番辛苦师妹了。”
  “医者分内之事罢了。”姜蘅的声音绷紧,略显局促。
  院子里又有许久没有声音,卫嘉玉像是正想着她方才的那番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姜蘅抬眼看着他显然有些走神的侧脸,忽然问道:“师兄和闻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卫嘉玉听见这话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身旁的人,见她又已经低下了头,神情冷淡,像是随口一问,但捏着药杵的手却有些用力,掩饰道:“师兄今日独自前来……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千佛灯会那天,卫嘉玉联合南宫仰将她骗到了外头,自己却悄悄回到寺里这件事情叫她识破之后。南宫仰事后同闻玉道了歉,闻玉很是痛快地便接受了他的道歉,叫南宫仰简直受宠若惊。但对卫嘉玉,从那天拉着他从塔上跳下来之后,便有好几天没和他说过话了。
  “她这几日确实在同我生气。”卫嘉玉微微一顿,才回答道。
  姜蘅一愣,她好像从没想过这世上有人会和卫嘉玉生气。卫嘉玉这个人对谁都是一副生疏又温和的样子,同这样的人生气,任谁都会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似的:“为什么?”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清楚一些事情。”
  “想清楚什么?”
  卫嘉玉垂着眼,忽而轻轻笑了起来:“大概是……还要不要我这个捡来的哥哥吧。”他那笑声低低的,像是一把小钩子,蹲在院子外的姑娘不知为何脸热了起来,“咔嚓”一声不小心折断了手里随手捡来的小木枝。


第40章 金陵
  姜蘅在九宗学医时; 就听过这位卫师兄的名字,但与他从来没有什么交集。
  九宗拜师前三年,新弟子都要先去各宗听课; 但长老们是不会给刚入门的新弟子讲学的,通常都由各宗师兄代劳。卫嘉玉是文渊首席; 授课最多。那时候山上大半弟子都曾听他讲学; 他几乎算是山上的半个老师。
  姜蘅刚入山时也曾听过他的课; 但那时一屋子五六十人; 离得太远并没有机会与他说过话。直到她拜入药宗,那时她已在烟波峰; 与许多同门不同; 她拜入药宗之后; 却对世间各类奇毒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整日里待在书阁,更是叫许多同门觉得她为人古怪。加之她自小长相普通; 性情孤僻,不善与人交; 因此有些自卑,山上几年; 她都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一年山中大考; 她抽到的考题是替一个风热病人解毒。这题不难,但也意味着要想取得上等十分不易。姜蘅不愿交一份寻常的答卷; 因此轮到她时; 她上前递上答卷; 一边将自己写这方子的心得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没想到话才说了一半; 忽然听一旁的先生开口斥责道:“胡闹!”
  姜蘅吓了一跳; 殿内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负责主考的丹阳长老走过来; 接过她的答卷看了一眼,神情也不好看:“这是你写的方子?”
  “是。”
  “你可知道这是一张制毒的方子?”
  姜蘅低着头,不敢隐瞒,如实道:“弟子知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写这样一张方子?”
  “因为……这方子亦可解毒。”
  丹阳长老摇摇头,叹息道:“这方子虽能解毒,可你知道用这方子要给病患徒增多少苦痛?你行医济世,遇见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明明有更好更稳妥的方子为何不用,偏偏却要剑走偏锋,用这样以毒攻毒的法子?”
  一旁的先生也板着脸训斥道:“你自负才高,心性偏激,眼里药比命大,这样下去,将来下山,迟早也要误入歧途害人性命!”
  他这话说得重极了,姜蘅一时间面色苍白,想要分辩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感觉殿内安静下来,像是所有人都朝她看来,又觉得殿内嘈杂不堪,这安静背后有无数人都在指着她窃窃私语,只让她感到喘不上气来。
  她眼里渐渐蓄起泪水,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几乎连求情都要忘了。万籁俱寂之中,只听有人缓步走到她身旁,同丹阳长老道:“弟子可否看看这位师妹的方子?”
  卫嘉玉来这儿本是为了来送弟子名录,不想正巧碰见此事。他进门前已在外面听了个大概。此时见她失魂落魄坐在一旁,这才开口多问了一句。
  药宗的诸位师父们自然是认得他的,听他开口倒也没有人斥责他大胆,丹阳长老将那药方递给了他。卫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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