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怀璧-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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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当面问清楚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又怕和上回一样,是自己想到了沟里去。
毕竟她见识过卫嘉玉那两个同母异父的姐弟,厚着脸皮想他这样亲缘浅薄的命格,能遇见自己这样一个正常人的妹妹,确实值得珍惜。
想到这一点她几乎要被自己说服了,终于决定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她与幽幽回到龙吟潭,碰见有弟子传话,澹台霜请她过去一趟,于是又独自出发去了白鹿岩。
经过剑宗的演武场时,正好撞见文渊弟子在场内练剑,闻玉隐隐想起今日是文渊几天一次的习剑课。这几天她因为卫嘉玉那些话分去了心神,倒是没有留意外头的风言风语,不过想来有关她的事情在山上怕是已经传遍了,否则不至于连药宗都在议论。
闻玉不想徒增事端,于是没有停留,径直朝着宗主书房走去。可没想到刚走几步,迎面便碰见了几个剑宗弟子结伴而来,其中为首的就是孙江。
这山上要说谁跟闻玉有什么仇怨,那么孙江必然是排第一。因此前两天温如玉的事情一传出来,整个九宗上下就数孙江最高兴。他大约是以为闻玉这回必定要被赶下山去了,因此在这儿猛然间见了她,不免有些得意:“咦——这不是文渊的温师妹吗?”
闻玉瞥他一眼,懒得理会,正要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对方竟堵住了她的去路:“哦,我忘了,你可不是什么温如玉,不过是个躲在九宗连名字都不敢示人的丧家之犬罢了。”他说完自觉这话说得解气,与身旁的人一同笑了起来。
闻玉觉得这人有点缺心眼,干脆也停下脚步看着他:“你想没想过我如今不是文渊弟子,就是在这儿揍你一顿,九宗也拿我没辙?”
孙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她敢这么赤裸裸地威胁自己,又觉得以她的性格确实干得出这种事情来,于是在这种恐吓之下,他竟也当真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半步。闻玉嘲弄地看他一眼,从他身旁经过,孙江又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羞恼,高声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有本事跟我过上两招,我就不信……”
他话没说完,已经走在前面的人当真回头看了过来,孙江后半截挑衅的话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半空中。
他们在这儿闹出的动静,也引起了不远处演武场边其他人的注意。
这是那晚温如玉上山之后,闻玉首次在众人面前出现。文渊几个与她相识的弟子这会儿认出了和孙江对上的人是她之后,全都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剑,纷纷朝这儿看了过来。
闻玉还没回过神,忽然有人先叱了一声:“孙江,你干什么?”
这一声动静不小,就连孙江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回头,却见演武场上有个纤瘦的身影朝这儿小跑了几步走到二人中间。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剑术课上叫他纠缠过的杜书君。
杜书君个子不高,人又瘦弱,先前在剑术课上叫孙江平白污蔑,都只会红着脸急得要掉眼泪,这会儿却一下挡在闻玉跟前,一脸警惕地瞪着孙江,就连闻玉都感到十分意外。
孙江见了是她,又恢复了早先的嬉皮笑脸,重新挺直了腰板:“这儿是白鹿岩,剑宗的地盘,你说我在这儿干什么?”
杜书君也不甘示弱:“先前挑线香时,是你求着我们放过你,还亲口答应了再不能出现在我眼前,我们才没叫你履行赌约,你如今看样子是已经忘了当时那个求饶的样子了。”
她不提这事儿还好,孙江一想到自己当时丢人的样子,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咬牙切齿道:“还拿鸡毛当令箭呢?挑线香的自己都是个假货,当时说的话还能作数?倒是我听说这人江湖外号小秋水剑,和封鸣那魔头扯上关系的,能是什么好人?这种邪魔歪道,你们文渊也敢认她?”
杜书君还是一贯的不会骂人,被他一番抢白气得脸色涨红。孙江从闻玉那儿受的气终于在她这儿找回了一点面子,面露得意正要再说,却忽然听她道:“我认!”
“什么?”
孙江一愣,又听一贯柔柔弱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姑娘,掷地有声地又重复了一遍:“不管她是什么人,她就是我师妹,文渊不认她,我认她!”
这一回就连闻玉都愣住了,正巧这会儿功夫,又有几个文渊弟子已经赶到,正好听见了她这句话。其中一个师弟也笑起来:“不错,不能闻师妹替宗里出风头的时候我们跟着沾光,这会儿外头说得难听,便不承认她是文渊弟子了。何况谁说她就一定和封鸣那魔头有关系了?我只听说小秋水剑在江南行侠仗义,金陵城还有人编了话本专讲她剿匪的事情呢!”
周围有人笑起来:“就知道你小子整日里偷偷摸摸看话本还骗我说看得是什么圣贤书。”
“你哪儿买的本子,也借我瞅瞅……”
一时间附近几个插科打诨的,又将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了些。
孙江见这么多文渊弟子都围了过来,如今自己这边倒成了势单力薄的,也不敢再同先前那也放肆,只能忿忿盯着闻玉与杜书君几人,阴阳怪气道:“我看你们文渊读书都读坏了脑子,好坏不分!她冒名温如玉的事情你们以为九宗能坐视不理,放任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那日她……她也救了我!”人群后头有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说,“九宗如果要罚,我能站出来替她求情。”
闻玉认出她是那天在濛川遇见的女子,也就是真正的温如玉本人了。她家中不同意她上山读书,她偷偷跑出来,没想到路上碰见乌山四佬差点丢了性命,上山之后,才知道这些事情。
按理说她那天也是无妄之灾,毕竟乌山四佬真正要抓的是眼前的闻玉,不过她听说了闻玉在山上的那些事,又得知那天她一路追上去杀了乌山四佬的其中一个,还因此受了轻伤,心中对她的感情一时十分复杂。
硬要说的话……倒是有些羡慕,又有些敬佩。
闻玉瞧着眼前这一张张鲜活热烈的年轻面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九宗固然有孙江、宋子阳这样的人,却也有都缙、杜书君这样的人。这是她离开沂山后,第一次感到自己被一个地方所接纳。
他们这儿片刻功夫已经围了不少人,人群外忽然一道清冽的声音柔和道:“你们都聚在这儿干什么?”
众人听见声音,让开两边,就瞧见卫嘉玉从不远处的石阶上走下来。人人都知道他是宗门所属意的下一任掌门人选,因此对他的态度也格外恭敬,纷纷低头喊了一声“卫师兄”。人群中唯有闻玉见到他后面色有些古怪,浑水摸鱼似的撇开了眼。
卫嘉玉一到就注意到了站在众人中央的闻玉,神情也是一顿,又淡淡开口道:“你怎么还在这儿?澹台宗主在静室等你。”
其他人这才知道闻玉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竟是受澹台宗主相邀。有弟子大着胆子和他套话:“卫师兄,澹台宗主请师妹来这儿是要干什么?”
这种问题以卫嘉玉的性子通常是不会理会的,问这话的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不过这会儿月白长衫的男子看着底下这一群人,沉默片刻后竟回答道:“宗主找她商量拜师的事情。”
第82章 启程
澹台霜的书房摆设十分清雅; 桌椅书架整齐有序,正中央放着一套茶具,窗台边的净瓶里插着一根柳条。南边的窗户开着; 日头从外面照进来,满屋青翠。
闻玉盯着桌角的一只草蚱蜢; 总觉得和前些日子她养伤时闲来无事编给幽幽的那只十分相像。不过草蚱蜢这个东西; 长得都差不多; 倒也不一定非说就是她编的那个。
不想澹台霜顺着她的目光朝着桌上看了一眼; 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这是幽幽落下的。”
闻玉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幽幽她……”
“她是我的女儿,名叫澹台幽。”
“……”
闻玉一时想通了许多事情; 比如她为何第一次见澹台霜时就会觉得十分眼熟; 比如宋子阳对其他人都是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却独独对幽幽格外容忍; 以及为什么她能顶着温如玉的名字在山上这么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叫人发现……
“……那日在山脚下; 是你救了我?”
澹台霜没有否认:“我将你带回山上时确实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你醒之后,听说你与嘉玉相识; 才默许了幽幽叫你暂时扮作温如玉留在文渊的提议。”
“你就不怕我来路不明留在九宗是个祸患?”
“我自然派人去查过你的来历,对你的身份也有过一些猜测。直到那日你在白鹿岩挑线香; 我才确定你就是近来江湖上所传的那个小秋水剑。”
闻玉没想到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确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时卫嘉玉甚至才刚刚回山,恐怕连澹台霜都还不知道他回山的事情; 否则卫嘉玉不至于在驱傩那日才认出自己。
“幽幽自小身体不好; 因为年纪小在山里也没有什么朋友。你来之后她很高兴; 和我说了许多有关于你的事情; 这也是我之所以会默许你以温如玉的身份留在山上的一个重要原因。”她瞧着桌上的草蚱蜢; 难得露出些温和的神色。
闻玉静默片刻:“你不想我去试剑大会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温如玉?”
“恰恰相反; ”澹台霜淡淡道,“要你去试剑大会,是师兄他们商议后的结果。我起初反对,是因为我确实觉得当时的你并没有参加试剑大会的资格。”
闻玉显然一时间还想不通这背后的原因,于是澹台霜开门见山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找你过来的目的——你愿不愿意拜入剑宗门下?如此一来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姑苏参加比试,而九宗也会保护你这一路上的安全。”
·
雅室中静悄悄的,屋角鎏金兽形制的香炉里燃着熏香,整个屋里几乎只能听见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响声。
卫嘉玉总是不免分心去看屋里的漏刻,不知澹台霜那儿谈得如何了。
“心思不在棋局上,你要如何赢我?”对面的三清在棋盘落下一子,清脆的落子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卫嘉玉终于又收回目光,往棋盘上看了一眼,随即在角落放下一枚棋子,出声道:“您又输了。”
三清定睛一看,发现果真不知何时,自己竟又叫他断了大龙,挣扎无果之后,只好投子认负,嚷嚷道:“再来再来!”
卫嘉玉将手里的棋子也放回棋盒中:“已下了三局,三局全负,掌门难道打算出尔反尔?”
三清噎了一下,抱怨道:“谁说我要出尔反尔,你这小子,倒是越大越没了规矩。”
卫嘉玉低头笑了一笑,却听三清语气一肃:“但你说的事情,为师依然不能答应你。”
三清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上回自作主张,将潜入山中的刺客放下山去,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为师没有责罚你。如今竟又要为她涉险,我问你,你这几天究竟想明白些什么?”
面对这样的责问,坐在棋盘对面的男子沉默良久才道:“弟子愚钝。”
“你要是愚钝,这山里就没有哪个称得上聪明人了。”
三清叹了口气:“谢敛拜入我门下时年纪尚幼,我叫他跟在你身旁交给你来教导,你知道是为什么?人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因为为师怕你当真心无外物,有朝一日就厌倦了这尘世,有人在你身旁,你心中有个牵挂,便也能活得长长久久,心境疏朗一些。”
卫嘉玉头一回见这话,才知道当年刚上山时,自己原来竟是这么个了无牵挂、凡尘无味的模样:“这么多年,劳累师父为弟子操心。”
三清摆手道:“为师只替你操心那几年,往后的十来年,整个九宗要交到你手里,你可还要替这千百人操心,就算是偿还了为师这份苦心了。”他说到这儿,却忽然话锋一转,又严肃道,“你做事一向稳妥,知道取舍,公私分明。但自从这次回山,却几次三番地将自己置身险境,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上担负的不只是你自己的性命。你这样叫为师如何放心你去姑苏,又如何放心将九宗交给你?”
卫嘉玉低下头,沉吟良久,起身与三清做了一个长揖:“掌门教训的是,弟子惭愧。”
三清心中一松,正以为他将话听了进去,要抬手扶他起来,却听他又说:“但正因如此,此次姑苏之行弟子更加要去。”
“你——”三清道人叫他这番话气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沉声道,“给我一个你非去不可的理由。”
卫嘉玉不疾不徐道:“九宗多年势力都在中原,这次试剑大会,正是一个在江南扬名立威的好机会。封鸣身上系着中原武林与兰泽山的过往恩怨,还有他与一众武林门派的血仇,到时候如何处置封鸣,必定要引来不少纷争。若是九宗能够趁此机会,查清过往真相,不但中原各大门派会承九宗的情,也能在江南各大世家之间取得盛名。”
“你当真有把握能查清当年之事?”
“弟子或许不行,但是闻玉可以。”卫嘉玉道,“闻玉与兰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非她不可。”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她。”三清一语道破,“你说的不错,她一身武学与封鸣一脉相承,封鸣是武林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怎知她和这个魔头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当初我要允她以温如玉的身份前去参加试剑大会,我答应了,为的是假若到时候引火上身,九宗还能撇清干系。如今,人人都已知道她是小秋水剑,一旦她在试剑大会闹出什么事来,九宗也难辞其咎。”
“正因如此,这次试剑大会,弟子才非去不可。无论发生什么,弟子都会一力承担。”
三清气急:“你拿什么承担?和你有什么关系!”
卫嘉玉寸步不让,一字一顿道:“掌门忘了,闻朔不过是她养父,却是我生身父亲。闻玉若是邪魔歪道,嘉玉也不配文渊首席。”
他这一番话说得三清哑口无言,屋内一时针落可闻。
卫嘉玉想起闻朔离家那日,他难得跟着下人出去放了风筝,回到家时却发现院里空无一人。他一个人抱着纸鸢坐在书房外的台阶上独自等了一个晚上。等到的是几天后,卫灵竹终于从外面赶了回来,用一种克制冷漠的语调告诉他,他的父亲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卫嘉玉从没忘记过那个黄昏,他被父亲抛下,永远留在了那个小院里。
二十年后,他在沂山看见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但是那个人在同样的黄昏中问他:“你只会等吗?”
他已等过许多年,不想这一次仍是只能等在原地,等她一封封来信,才能知道江南传来的消息。
三清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若是没有这份气魄,也担不起为师对你的厚望。不过要我说,你在这儿替她一意谋划,怎知她心中是怎么想的?我看那女娃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性子。”
门外传来小童的叩门声,看样子是白鹿岩那边已经有了回音。
三清从座椅上起身,捶了捶因久坐而略显酸痛的背,将手边的东西交给他:“这是错金山庄送来的请帖,我如今已是交给了你。至于如何处置,就全凭你自己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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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玉千里奔骑来到九宗时正是冬天,等下山时已是杨柳青青的初春时节。
此行去九宗去姑苏的算上她近二十人,幽幽也在其中。那日闻玉知道她是澹台霜的女儿之后,回去与她对峙了一番,倒也没有当真和她生气。但幽幽显然因为这事儿和澹台霜闹了脾气,坚持要跟着一块去姑苏,以离家出走证明她的骨气。
闻玉站在马车旁,瞧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