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猛如虎-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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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猛如虎》
第1章 我是何人
“姑娘,多谢了。若日后得见,必定”
沙鸥坞岸边,许娘子对着小船上略有些清瘦的背影深深一拜。
话没说完,船上姑娘已经自顾自地低头钻研起来,素手撑篙,小船一震,摇摇晃晃朝着漆黑的江面上荡开来去,那细瘦挺直的背影很快就融进夜色,只剩船头一盏孤灯也影影绰绰越去越远,渐瞧不见了。
一阵江风吹来,许娘子忽然就红了眼眶。
冷到骇人的冬夜,又在江面沙鸥坞之上,若不是有这位胆大的姑娘愿意随她过江一趟,主子那伤
林江琬跳下小船,脚下绣鞋和粗布裙摆已湿了大半,用灯笼一照便能看见衣裙上头一层白霜,眼见着竟是要结冰了。
她紧紧抿了下嘴唇,有些懊恼自己不该逞强打诳,那受伤男子虽气势吓人了些,但也不至于对她这个救命恩人如何,她何必因为不敢要他们的人相送,就诓骗那娘子说自己会撑船,这下可好,救得别人,却要冻伤自己。
不过
想到药箱子里那锭沉甸甸的金子,这一趟却走得不亏。
有了这五两金子,表哥来年进学,足够使了。
回头再看一眼江心沙鸥坞,挥散脑海中受伤男子比江风更冷的眼神,转身急忙往家而去。
汝城夜禁,林江琬抄着小路摸回赵府,推开半掩着的旁门走进院子。
双脚早已已经冻得麻木了,她轻轻跺脚悄声道:“姨母,我回来了那人果然大方,除了先前给你的银子,又另外赏了五两金子,我换双鞋就拿给你。”
院子里空荡荡的,原本应该守在院内等她的姨母却并未应声。
林江琬有些奇怪地四下看了一圈。
这“赵府”,其实就是江琬的姨夫家,原住着姨夫姨母和表哥三人,前几年她父母蒙难没了,她便带着钱财投奔了过来。
一个两进的院落,一眼就看得到头,着实称不上“府”,之所以挂着气派的赵府匾额,是因姨夫赵大海是宣平侯府外院一个小小管事,平日里学了不少侯府派头,邻里乡亲又奉承的人极多,加上表哥赵清荣预备读书出仕,便这么挂上了。
姨夫姨母都很满意,就连表哥也顾盼自豪,林江琬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姓人,又是打小跟表哥许了亲的,自然也是不好多说什么。
而眼下,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
往常她出去帮人瞧病,姨母都是守着院子,等她回来交了诊金赏银才罢,这一回莫不是是她去得太久,都先歇下了
“这笔银子,过几日就让你爹去来仪楼打了首饰,等年后,正有一天大吉大利的好日子,赶紧将你和凤喜的亲事定下,娘这心里头也就踏实了。”
林江琬脚下一顿,看向表哥的厢房。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正是从表哥屋里传出来的,夜里安静,林江琬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听得清楚,却没听懂。
银子表哥和凤喜的亲事
胸口像是被一块重石压住,闷得难受,好在多年前家变让她养成个万事不拘性子,到了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
她面无表情靠近表哥厢房,垂手立在窗棂之下,继续听下去。
“娘,学里那边也要打点,这银子拿去给凤喜,学里该如何了”是表哥赵清荣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果真是姨母,她啧了一声,似是埋怨儿子短视:“凤喜虽是丫鬟,可却是宣平侯府三姑娘身边伺候的头等丫鬟那三姑娘是什么人是天上的月亮海里的珍珠宣平侯府的少爷们都不如她得宠她身边的丫鬟出嫁,她怎会不赏不但赏,而且定会厚赏你且放心吧,待打点好这第一步,凤喜嫁过来,往后你要什么没有”
姨母声音一顿,十分肯定地道:“就算是要往宣平侯府那几位小主子身边伴读去,让凤喜去求三姑娘,也是有的。”
屋子里一静,再没有任何争辩和疑问。
林江琬背靠在窗下,早忘了冻僵的双脚,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了许久,厢房里又传来表哥赵清荣的温吞声音:“那江琬表妹她”
“还提她做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姨母打断,“你俩的事情都是小时候瞎说的,能作数吗再说了,她爹娘死后,是我养活她这几年,她若不知恩,敢在你的大事上犯糊涂,看我不把她撵出去”
“娘你别把表妹撵出去,要不要不让她给儿子做妾吧”赵清荣的声音一阵慌张,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对,娘,让她做妾,也不算是我负了她,将来万一儿子高中,名声也好听些”
“让她做妾她心气高着呢,能应吗”姨母嘴上冷哼,却也考虑起来,“她那手给人瞧病的本事倒是有些用处,要是她肯,我自然不为难她。”
“肯的她一定肯”赵清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了,她若不肯,儿子先强要了她,她也就肯了”
厢房里接下来说了什么,林江琬已不敢听。
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抱紧怀里的医药箱子,转身就向外疾步走去。
她想逃得远远的,可偏这时脚下结了冰的鞋子一滑,正踢到了厢房外种着药苗的陶盆。
清脆声在安静的夜里响起,瞬间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不好是她回来了快,拦住她别叫她跑了”姨母扬声高呼。
赵清荣立刻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拉开厢房门就冲了出来:“琬琬,你既然都听见了,我也不瞒你。可这都是为你好啊要不然,等凤喜姑娘来了,咱们家哪里还有你的位置”
林江琬炸起一身鸡皮疙瘩,头也不回。
咱们家
夜色再深,前路再险,她也不敢留在这样所谓的家里。
“琬琬,你别不懂事”赵清荣从身后追上来,一把拉住她手臂,直把她用力拖到自己眼前,瞪着她警告道:“我才跟娘说过你一定肯的,你胡闹什么”
林江琬冻僵的双脚根本跑不快,力气也抵不过赵清荣,被拉扯得一个趔趄,又被他的气息喷在脸上,顿时一阵恶心。
“我不肯。”她挣不脱,便固执说道:“你放我走,我绝不妨碍你分毫。”
“不能放她走”
姨母的声音尖利刻薄:“既听见了,你就只有做妾这一条路否则传出去半句不好听的你不要脸面,荣儿却是要做大前程的。”
说着,便给儿子使了眼色。
赵清荣紧紧盯住林江琬,林江琬生就好看,此时有些惊慌的样子更是惹人怜爱,加上夜深人静,再怯懦的人也横生了几分恶胆。
林江琬心知不妙,脸色一白,不及后退,就听表哥忽然探到自己耳边,牙齿咯咯作响道:“琬琬,你真好看,你放心,我以后就对你一个好。”
一句话说完,更伸手发了狠直揉上她胸前。
从前父母在时,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就算后来父母去了,不得已寄人篱下,当年她带来的家财,还有这两年里靠着父亲亲传的医术,又何曾少贴补姨母家里了
至于和表哥的亲事,她确实听母亲从前说过一句,可他们不想认,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何必这样糟践她
思及此处,她心头一阵委屈,猛地推开赵清荣的手,将来不及放下的医药箱子狠狠砸了过去
“都说了,我不肯”
“哎”
赵清荣被那木箱结结实实正中额头,疼得立刻缩回去,想再上前,却又被她猩红而充满怒意的眼神吓得迟疑起来:“琬琬,我一向当你知书识礼的,你一个女儿家,怎能这般刁蛮”
“你敢打我荣儿”姨母本来打算在一旁看儿子用强,却不想她这样烈性反而伤了儿子,顿时气急:“别跟她废话今天非让她尝尝厉害不可去,把门关好”
林江琬只觉头上猛地挨了一下,随后就是雨点一般的重拳,将她狠狠打倒在地。
姨母发疯一般连踢带打,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赵清荣本能想拉住母亲,可看着看着,却觉得格外痛快。
“让我来”他捡起木箱子,狠砸向林江琬的头脸:“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让你不肯让你不肯”
林江琬闭着眼,忍着浑身不适,搭上自己的腕脉。
脉象浮紧而滑,虚而无力,是湿寒犯体,乃至肺气败绝之象。
这等脉象她只在父亲留下的医书上瞧过,却从未真的遇见毕竟是实打实的落水之症,落水以致肺气败绝,八成是没救的,自然也就等不到郎中诊出这等脉象来。
这倒奇了不过,她何时落过水她分明是
不对
林江琬猛地坐起身子,顾不得心肺传来一阵虚疼,睁大眼睛朝周围看去,正看见床头立着个挺俊俏女子。
“姑娘,你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回了老夫人去”
“你是何人”林江琬一张嘴便吃惊极了,她的声音哑的几乎听不出原样。
她非但没有被打死,更脉不对症,这也就算了,现在连声音也还有这精致富丽的厢房,这身边娇美温柔的婢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姑娘,奴婢是凤喜啊姑娘你不记得奴婢了”婢子吓得一下子跪在她面前,漂亮的杏眼瞪得滚圆。
凤喜
人她不认识,但这个名字,她倒是听过
林江琬死死攥着锦被:“你是凤喜,我是何人”
你是何人凤喜心里叫苦不已。
姑娘先前为了婚事哭闹一通,又投了湖,这好不容易总算醒来,原本以为就算过去了,偏偏现在脑子又糊涂起来
摊上这么一个没成算的主子,她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心中叹了一声,她眉头紧皱,结结巴巴答了话,“姑娘,你,你是宣平侯府的三姑娘”
“你说,我是宣平侯府的三姑娘”林江琬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
耳边忽远忽近响起姨母的声音“凤喜可是宣平侯府三姑娘身边伺候的头等丫鬟那三姑娘是什么人是天上的月亮海里的珍珠宣平侯府的少爷们都不如她得宠她身边的丫鬟出嫁,她怎会不赏不但赏,而且定会厚赏你且放心吧,待打点好这第一步,凤喜嫁过来,往后你要什么没有”
第2章 她还是她
林江琬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凤喜脸上,整个人魔怔了一般。
她从不认得什么凤喜,更不知三姑娘是什么人,要不是那夜听得表哥和姨母背后闲话,这两个名字,对她来说实在是半分不相干。
可现在,凤喜就在她眼前跪着,而她成了她的主子
这是什么道理
眼前的凤喜生得还算好看,圆润丰盈的面孔,配上杏核一样的眼睛,并两道细弯的柳叶眉,看起来俏丽中带着几分精明。
搽过桂花油的黑发挽做个侧花髻,攒着镶了珠子的银簪,一身浅杏色衣裙,腰身像是特意收紧过,跪在地上的更显纤腰丰臀。
这样的姿容装扮,却只是个丫鬟,足可见宣平侯府显赫。
她忽然有些明白姨夫赵大海为何一定要在家挂上“赵府”的匾额日日在这样的地方进出伺候,再回到那丈许见方的破落小院里,但凡有点野心的,如何按捺得住
而得了凤喜这样的大家婢,放弃个孤女表妹,不足为奇
虽然凤喜就在眼前,但林江琬觉得,表哥与凤喜那婚事,说起来是不怨凤喜的。
何况自己现在成了凤喜的主子,婚事好像就捏在自己手上,便更不急着怨她了。
这些都不重要。
捋顺脑子里的思绪,人也渐渐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既没死,就算是挣出一条生路来。
想想那夜的不堪屈辱,往后这条生路该怎么走,她可要仔细为自己盘算。
而要盘算往后,眼下这奇怪的处境,也该先弄弄清楚。
这才是最重要的。
“凤喜,不忙去报信,”她侧脸转向一边,掩饰着自己初次使唤婢子的不自然,“给我打盆水来。”
凤喜柳叶细眉拧在一起,实在搞不明白姑娘这时候要水做什么。
可三姑娘的话,她不敢不听。
她答应一声,起身出了厅堂,打了帘子,向外吩咐了两句。
不多时,便另有小丫头托着铜盆进来,双手捧到床边。
氤氲的水气袅袅弥漫,林江琬顾不上冷水热水,连忙撑着身子,探头朝铜盆里望去。
水波微漾,映出她一张略显消瘦的小脸。
虽看不大清楚,但只一眼,她就狠狠松了口气。
什么三姑娘她明明还是她
水中人影,眉眼口鼻连一根眼毛都不差,虽面色惨黄了些,但人断没有认不出自己的道理。
也就是说,并没发生什么妖鬼精怪的事情,她也没突地就变做了旁人。
那为何凤喜喊她三姑娘呢
她伸着头左瞧右看,凤喜在一旁猜得心都拧了。
姑娘嫌水太烫不像。
姑娘想要自己动手洗漱不可能,她不会。
姑娘姑娘的头都要扎进去了莫不是要喝了这盆水
这可万万使不得
她赶紧豁出去打断:“姑娘,瞧什么呢”
林江琬正瞧得起劲,被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冒进。
她连忙将心事都藏了,摆出一副淡淡的姿态:“不过是瞧瞧我的样子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
她不说还好,这般一说,凤喜瞬间一脸悚然。
她哆哆嗦嗦从妆台前捧过一面菱花银镜:“姑娘可是要这个”
居然还有镜子
林江琬愣了愣,再看看凤喜那一脸无措的样子,很有些不好意思。
她家中从没镜子这等物什。
父亲虽是太医,母亲却只出身农家。
母亲因机缘与父亲相识,但身份实在天差地别,连入府为婢为妾都难,遂被养做外室。
她是个外室所出的女儿。
父母在时,算是她过得最富庶无忧的日子,也没有过什么菱花银镜。
更不用说后来父母蒙难故去,她在表哥姨母那里寄人篱下的时候了。
想瞧自己模样,可不都是往水里看的
这凤喜也真是不走运,看样子原三姑娘就是个难伺候的,现在主子换成她,仿佛脑子坏掉似的一通折腾,更难伺候。
林江琬揉揉额头,反正已经这样了,冒进便冒进吧。
挥手让那端着水的小丫头退下:“我不要镜子,可有我从前的画像,拿来我瞧。”
约么是这句总算蒙得像了些。
凤喜点头如鸡,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解释姑娘如今病着,怕姿容不如往日,所以才不敢瞧镜子,先在水中照出大概,再拿画像做个比较。
这样想着,便听话去外厅多宝阁架子旁的一个存书画的白瓷大瓮里,抽出一卷来,小心翼翼地递回给林江琬。
林江琬接过,缓缓打开。
一个年纪身量都与自己相当的女子跃然纸上。
画中女子身穿桃红织锦月裙,齐胸系着一根玉色丝绦,外罩荷叶色半臂,头上盘梳着百花双髻,髻上珠翠钗环缀满,两鬓又簪芙蓉花,富贵的眼花缭乱,令人几乎要忽视那张不过豆蔻年华的小脸。
她是来看脸的。
目光从衣裙配饰上挪开,朝画中人脸上看去,这一看之下,心底就是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三姑娘容貌生的,与她竟九成九的相似。
原来是容貌相似,所以弄错了
虽说毫无关系的人,像成这样实在少见,但世间万象无奇不有,她也并没多想,只想问清楚到底两个人是怎么被弄错的。
她心里已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