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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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熙攘,楚安静静地看着那些维护秩序的官差,各个身材魁梧,面容冷峻,握刀姿势严整规范,就像是。。。。。。军营里训练有素的将士。
月明星稀,西狱刑房内,一男子被铁链牢牢束缚在刑架上,无力地垂着下巴,额头冷汗密布,身上皮开肉绽的鞭痕令人触目惊心。
沈时砚坐在男子面前,神情淡然,见他昏死过去,手轻抬,一旁的狱卒立马将一桶盐水泼到男子身上,顿时,惨叫声不绝于耳,凄厉颤抖。
“本王再问最后一次,白云观里藏的那些骨瓷被运往了何处?”沈时砚微眯了眼,语气冷冽,“又是谁在暗中掺和唐家一事?”
男子胸膛剧烈起伏,闻言,吃力地仰起头。
昏暗的烛光映亮了男子藏在凌乱头发间的五官,正是白云观的玄诚道长。
“贫道。。。。。。贫道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玄诚咧了咧嘴角,一双倒三角眼阴森可怖,“宁王若是看贫道不顺眼,大可,杀之。”
沈时砚与玄诚对视几秒,片刻,起身:“好。”
沈时砚看向一旁的狱卒,平静道:“将他头颅砍下后装于木盒中,今夜送至玉清宫。”
沈时砚冷笑:“你既如此虔诚,本王便全了你这番信仰。”
玄诚猛地剧烈挣扎起来,他死死地瞪着沈时砚,虽是怒气攻心,却仍不忘嘲讽:“宁王啊宁王,先皇杀你沈家,负你母妃,还不肯放过你。如今先皇已死多年,你又何必再继续做赵家的狗!这江山……这江山本应是你的!是你——”
声音嘎然而止。
狱卒只感觉腰间佩刀被人抽出,眼前寒光一闪,鲜血飞溅,一颗头颅砸在地上,声音沉闷,慢慢滚落至脚边。他视线颤颤巍巍地下垂,正对上玄诚那怒睁欲裂的眼睛。
狱卒呆滞地张了张嘴,再抬眼,又落入一双漆黑如夜的深眸,阴沉死寂,宛若荒野枯草间不知深浅的沼泽。
几滴鲜血从沈时砚眼底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沉沉地看着狱卒,不言一词。
狱卒登时浑身一软,仓皇跪地求饶:“小人什么都没听到了!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沈时砚忽地笑了笑,不过须臾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他扔掉手中的佩刀,将人扶起:“去吧。”
狱卒死里逃生般松了口气,当即起身,准备将玄诚的头颅带走,半分也不敢耽搁。
然而,他前脚刚从沈时砚身前走过,下一秒,胸口猛然剧烈一痛,那把熟悉的刀刃从背后穿透身体,直抵眼前。
刀刃抽出,狱卒晃了晃身子。
“碰——”
重物落地。
沈时砚看向持刀的流衡,面无表情。
流衡单膝跪下:“王爷,他留不得。”
沈时砚没说话,从袖中掏出丝帕,轻轻擦净脸上的鲜血,而后走到狱卒尸体前,半蹲下身,伸手将那双满含错愕的眼睛慢慢阖上。
“他死了,事便由你去办。”
。。。。。。
沈时砚带兵强封白云观的事情愈闹愈凶,汴京城道家信徒们齐跪在宫门前,恳求官家降罪于宁王。
而朝野上下,因此事也是议论不停。
高太后一党怒不可遏,弹劾沈时砚的奏折一摞接着一摞,而站在官家身后的臣子们,一部分力挺宁王,称骨瓷一事事关重大,理应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而一部分虽是忌惮宁王,但这事办得的确让他们心中畅快,便选择作壁上观,两不相帮。
直至第三日,官家口谕从徽猷阁内传来,宣宁王进宫,受责三十廷杖。
等顾九知道这事后,沈时砚已经受完了刑罚。
暮色沉沉,顾九从府衙一路奔回王府,气喘吁吁地停在沈时砚房门前,却突然不敢进去。
恰好楚安从房间走出,顾九连忙上前将人拉到一旁,喉咙发紧:“不都说王爷是官家的眼珠子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有谁这么对自己的眼珠子,这不是自戳双目吗!”
楚安眼眶泛红,听到顾九这话,鼻腔中的酸意再也绷不住了,他偏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堂堂七尺男儿流泪的场面。
“顾九,你……你去看看王爷吧,”一想到那被鲜血浸透的里衣,楚安便忍不住皱眉,哑着嗓子道,“王爷他不愿让旁人包扎伤口,流衡那舞刀弄枪的糙手,肯定……肯定没个轻重,你快去看看,让王爷少受点罪。”
顾九抿抿唇,拍了下楚安的肩膀,疾步进了房间。
四季山水曲屏后,隐隐能看到趴在床榻上的身影。
顾九顿住脚步,正犹豫着,忽见流衡从内室走出,双手端的铜盆里,白布飘荡于水面,血迹斑斑,染红了清水。
顾九喉咙一瞬间发紧,她看向屏风,轻声道:“王爷,我帮你清理……伤口吧。”
内室静了片刻,才听到沈时砚开口。
“好。”
隔着一扇屏风,顾九还不觉得血腥味多重,等她看到沈时砚那血肉模糊的后背时,只觉得这味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不断侵占其他感官。
顾九感到眼睛有些酸。
沈时砚看她,唇角弯了弯,半是玩笑,半是无奈道:“顾娘子行医多年,这点伤该是见惯了,怎么还跟怀瑾一般。”
顾九在心底白了沈时砚一眼。
这伤又不是次次长在别人身上,能一样?
她也不说话,坐到床榻边,便开始给沈时砚清理伤口。
四周静悄悄的,流衡端进来的清水很快又被鲜血染红,等他出去换水,顾九慢慢开口:“王爷。”
沈时砚视线受阻,看不见她,只轻声应了句“嗯”。
顾九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问道:“想折腾白云观的方式有很多,王爷,你为何偏偏选择最笨的一种?”
她不信,沈时砚那山路十八弯的满腹算计,会平白让自己陷于此等情景。
沈时砚没有回答,却忽然闷哼一声。
顾九下意识地抬起手,忙问道:“我……我下手重了?是不是很疼?”
沈时砚无声地笑了笑:“不疼。”
“真不疼?”
“不疼。”
那你刚才哼什么?
顾九意识到沈时砚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不满地撇撇嘴,手上的动作却仍是更轻了。
暖橙烛光摇曳,映亮了沈时砚额间渗出的汗珠。
顾九不放心地又问道:“我下手真不重吗?要不然还是让流衡来吧。”
说罢,顾九便要起身,手腕蓦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
顾九回头。
沈时砚看她:“习武之人才是不知轻重。”
顿了顿,他垂下眼皮:“顾娘子医者仁心,便劳烦了。”
屏风外,正端着一盆清水的流衡停住脚步,木着一张脸,等了片刻,这才进去。
作者有话说:
我掐指一算,下章该进入第四个副本了
以及感谢喜欢!(社恐版郑重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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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王孙不归1
“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入宫没几年便去世了。”
自从沈时砚受了责罚; 官家隔三岔五便让人送来各种补品药材,多的是顾九这个郎中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的宝贝,期间还亲自来了两次。
不知道为和; 顾九对这个少年帝王生不出半分好感。
最后一次官家亲临王府看望沈时砚时,顾九恰好给沈时砚包扎换药; 听到门外的动静; 当即想撤,可惜晚了一步; 两人打了个照面。
顾九跪地垂头,在一旁百般无聊地候着。
赵熙起初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一进门便直奔床榻,关心沈时砚的伤势,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无非是些自责的话语。
顾九听了只觉得分外好笑。
早干嘛了。
打一巴掌; 再给颗甜枣?
还不待顾九敛去眼中的嘲意,赵熙忽然走了过来;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你便是一直照顾皇叔的郎中?”
视线中那双金丝祥云黑靴贵气凌人,顾九绷紧了背脊,老实回道:“是。”
“朕几次提出派太医局里的人来照看皇叔; 都被皇叔推拒了,”赵熙语气淡淡,独属少年的清朗嗓音里却是与之相反的老成稳重,“如今便只有你在他身边伺候着,若是皇叔这伤久治不愈,朕唯你是问。”
这话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顾九听得胆战心惊; 连忙应声。
待人走了; 顾九起身,看着那挺拔如松的身影,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再年轻,那也是九五之尊,这天下的主人。
沈时砚看她,眼底笑意溢出:“吓着了?”
顾九怵赵熙,可不怵床榻上这位,皮笑肉不笑道:“王爷您可听见了,民女这命可就拴在您身上,您这些时日别再挑灯看卷宗了。”
沈时砚失笑,说好。
此事之后,沈时砚履行所言,的确未再熬夜办公。只不过那背上的伤却仍是足足养了半月,才勉强结痂。中间还发了几次温病,浑身滚烫,意识昏沉。这让顾九吓得不轻,一边忧心沈时砚的身子,一边又担心自己的脑袋。
最后还是楚安宽慰她,说王爷自幼身体便不好,受伤之后,伤口总是痊愈得很慢。
又过了半月有余,在楚老将军寿诞前几日,沈时砚这身子才算彻底养好。
楚安早早便将请帖送了过来,顾九也有份。
顾九拿着那帖子只觉得烫手,不放心地问:“你爹知道吗?到时候不会将我轰出来吧?”
楚安让她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称这名单都是给他爹过了目的,绝对没问题。
“不过,我爹好像识得你,”楚安挠了挠鬓角,“我本来是想着送一份帖子便可以了,到时候你与王爷一起来。我爹知道后,又让我多带了一份。他说你帮助府衙破了案子,这些日子还忙前忙后地照顾王爷,应是郑重些对待。”
顾九张了张嘴,受宠若惊。
等到了那日,顾九难得换回衣裙,认真梳妆打扮一番,以示尊敬。
天色渐暗,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顾九和沈时砚递了帖子,刚进府没几步,就瞧见楚安正站在不远处和一个青衫士子谈话。
“王爷,顾娘子。”楚安偏头看到两人,咧嘴笑开。
顾九和沈时砚走过去。
那青衫士子躬身行礼:“宁王。”
沈时砚颔首。
楚安连忙介绍:“这位是御史大夫家的三郎,黄允。”
他又看向黄允:“这位便是我适才与你说的那位,文能悬壶济世,武能破案缉凶的顾九,顾娘子。”
顾九只觉得臊得慌,胡乱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谢谢你。
我谢谢你全家。
沈时砚垂眸,低低地闷笑一声。
三人没聚一会儿,便有几位官员来和沈时砚搭话,顾九跟着楚安去了别处闲逛。
湖畔风凉,顾九坐在六角凉亭,伸个懒腰,一抬眼,看到楚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楚安笑道:“许久未见顾娘子做姑娘装扮了,好看。”
这会儿没有旁人,顾九轻哼一声,正要厚着脸皮应下这赞美,瞧见人群中长身玉立的沈时砚,抿嘴笑了笑:“长成王爷那般,才叫做好看。”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楚安颇为不赞同,“若人人都和王爷相比,岂不都成了歪瓜裂枣?”
顾九斜他一眼,心道,这儿幸亏没旁人,否则你得挨揍。
楚安似乎回忆,挠了挠下巴:“不过,我曾见过比王爷还要好看的人。”
顾九来了兴致:“谁?”
楚安嘿嘿一笑:“王爷的母妃。”
“我小时候给王爷做伴读那会儿,见过他母妃的画像,那可真真真比仙女还要好看。”
顾九正要追问,却见有个仆从来寻楚安,说楚老将军唤他,楚安只得让顾九稍等一会儿,自个先行离开。
望着不远处一群人谈笑风生的画面,顾九略感无聊。
“若论容貌,先皇的纯妃那才当是天下一绝。”
顾九闻声扭头,看到高方清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只不过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高方清背靠梁柱,懒洋洋道,“顾娘子应是听说过‘金屋藏娇’的故事,那纯妃便是先皇的陈阿娇,冠绝六宫,独享圣宠。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入宫没几年便去世了。”
顾九微微皱了皱眉。
若真要细细深究,汉武帝和陈阿娇这段情。事可算不得圆满。
高方清似只是随口一提,转而便换了话题:“我以为顾娘子会离开汴京,怎得又打算留下了?”
高方清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顾九当即冷下脸。
她起身,不耐烦道:“我去留与否,和高少卿有何干系?”
高方清挑了挑眉,对顾九的敌意置若罔闻,好脾气道:“总叫高少卿多见外,叫我云深即可。”
顾九懒得搭理他,抬步便走。
没走远,又忽然停下,转身看他:“高少卿,我不管你之前所说因面骨相似方才接近我这事,是真是假,但我讨厌你们高家是千真万确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这人心胸狭隘,又极爱护短。高世恒派人掳走明月这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爱屋及乌,反之亦然。且你们高家的所作所为,你自个心底应是有数。或许你是好人,可我对你们高家任何人,实在生不出半分好脾气。”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气氛陡然凝滞,不远处人群的欢声笑语在此刻尤为刺耳。
高方清垂下眼睫,周遭光线幽暗,神情掩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听他笑了一声,声音又轻又低,转眼间便随风消散在浓墨夜色中,恍若从未存在。
“你做的对,”高方清偏过头,看向正折返回来的楚安,语气淡淡,“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若是栽的是恶果,其享受庇荫的后人又岂无辜?”
话音落下,楚安恰好行至凉亭。
眨眼间,高方清便又恢复成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楚安警惕地看着他,如临大敌。
高方清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眼角眉梢都是散漫的笑意:“我不过是与顾娘子叙叙旧罢了,楚将军慌什么。”
楚安一脸“你忽悠谁呢,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他嘟囔道:“你们有什么旧好叙的?”
高方清道:“我瞧着顾娘子最近气色好多了,脸也圆润了不少,一时好奇,便来问问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将近。”
“那你不用问了,”楚安立马道,“是我们王爷养的。”
空气忽然陷入安静。
顾九:“。。。。。。???”
想到王府那位被沈时砚从皇宫里拐来的司膳司内人,楚安这话似乎也有点道理。
只是听着,怎么有点难以启齿的别扭呢?
三人回到宴席,顾九寻了处僻静的角落坐着,沈时砚瞧见她,便让流衡跟了过去。
脆筋巴子,油焖春笋,蜜汁叉烧肉,清蒸鲫鱼。。。。。。面对满案的美味佳肴,顾九吃得不亦说乎,恍惚听到沈时砚讲话,便抬眼看过去。
沈时砚正与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相谈甚欢。
顾九咽下嘴里的叉烧肉,随口问道:“那是谁?”
流衡道:“国子监博士徐正。”
顾九动作一顿。
这人可太有名了,一代儒宗,首善在学,至教本经,熟古文篆籀,实乃朝中士大夫所慕所瞻之人。
顾九不由地屏息侧耳,奈何周遭人声嘈杂,只能隐隐听到什么“讲学”“春闱”之类的话。
而沈时砚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侧眸看去,恰好与顾九对视,后者摸了摸鼻尖,借抿酒错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