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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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两人离开议事厅后,沈时砚又让王判官退下了,待厅内只剩下他与流衡两人,眉眼间的温和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垂着眼,面上神色难辨。
静了会儿,他在书案上铺了一张白纸,缓缓抬笔,迅速画了一副画像。
沈时砚把画像递给流衡,淡声吩咐:“你带着它速去吴中,暗中调查五年前往那里任职的孙惊鸿是不是这画中的模样。”
他慢慢敛起长眉:“切记,此事绝不可声张,否则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作者有话说:
我先说,这章好短小。
第67章 王孙不归17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顾九和楚安两人心里挂念着满脑门官司的案子; 便在开封府衙附近寻了家食肆,并未走远。
“呦,楚将军呐!”
食肆掌柜原本正倚在柜台后; 不停地拨弄着算筹,一抬眼; 瞧见楚安带了那位新来府衙不久的女官差进来; 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将两人迎到一处安静的角落。
掌柜立即眉眼笑开:“楚将军近些日子都没来小店了啊。”
楚安摆摆手; 大刀金马地坐在木凳上,满脸愁云惨淡:“这些天调查旧案忙得晕头转向,哪里能得空。”
“重翻旧案?”掌柜不由愣住,而后叹息道:“时隔越久,查证越难,将军和娘子为民翻案; 还以清白,多有辛苦啊。”
顾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若不是凶手用周志恒的死引他们去查三年前这桩冤案; 恐怕此事的真相永无得见天日之时。
楚安与掌柜又简单地聊了两句,便让掌柜报了些食肆的菜式,问顾九想吃些什么。
一连串菜名从耳朵飘入脑子里; 顾九只记得与“肉”这个字眼有关的东西。
“蒸羊羔肉,糖醋排骨,酒酿蟹……”顾九停顿了下,稍稍犹豫会儿,又道,“还有间笋蒸鹅。”
楚安评价道:“无肉不欢。”
顾九挑眉笑道:“然也。”
待跑堂把菜肴端上; 沈时砚才姗姗来迟; 手里还拿了一封书信。
顾九心底不由咯噔一下; 视线紧紧粘在那书信上:宁王亲启。
沈时砚在两人身侧坐下,将信封放在食案上,慢声解释道:“从澧州送来的回信。”
适才他前脚刚迈出府衙的大门,正要赶去与两人汇合,后脚便见一个驿差骑着马从远处奔来,停在他面前,急匆匆地翻身下马,奉上这封书信。
顾九默默叹了口气,心道,果然。
算算时间,的确应该有了回信。
顾九看了看满桌色泽诱人的美味佳肴,又瞧了眼那还没打开的信封,忍不住道:“王爷,咱们能等半柱香之后再打开看吗?”
沈时砚微微一怔:“怎么了?”
顾九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怕这信里又有什么惊天骇地的消息,看过后哪里还有心情吃的下去饭。”
“没错没错,”想到他与顾九关于乞丐身份一事的分歧,楚安颇为赞同,“这若是再讨论起来,我们二人也有力气。”
沈时砚不由失笑。
两人也只是嘴上这般说说,筷子还没动两下,仍是没忍住让沈时砚拆了那书信。
顾九和楚安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神情有些紧张。
信上所写内容并不多,沈时砚快速浏览一遍,眉心微蹙:“澧州知府来信说,许家是在途径安乡县娘娘山时遇上的山匪。许家连同押送的官吏共五十七人,无一生还。当地官差清点尸体时,数目也对的上。”
顾九顿然觉得嘴里的食物索然无味,放下了筷子。
沈时砚继续道:“今年四月初在澧州的帮助下,当地知县亲自带兵上山剿匪,将盘踞娘娘山的各个匪窝尽数肃清。”
说到这,沈时砚忽然顿住,楚安却面露疑惑:“这是好事啊,既然娘娘山上的土匪们已经全部被抓,再审问许家一事岂不是方便得多?”
“没错,”沈时砚看他,“但问题是,安乡县知县并未审出与许家相关的事宜。”
楚安愕然良久,迟疑道:“也许是那些强盗故意隐瞒不说?”
沈时砚缓缓摇头:“大宋对匪徒盗贼素来以重刑惩处,而这时候知县以坦白从宽诱之,他们若是知晓许家一事,定然不会三缄其口。”
顾九敛眸,补充道:“而且匪徒多是劫财,可许家众人是被流放的罪犯,身上定无贵重物品,又有押送他们的吏卒随行,我若为强盗,像这种既没钱,还有极有可能惹怒官府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干的。”
可如果不是盘踞在娘娘山的土匪,三年前劫杀许薛明全家的人还能有谁?
不可能是钟景云。
顾九与沈时砚相视一眼,置于膝上的手掌轻轻蜷缩:“皇城司。”
有了劫囚一事在先,再把这件胆大包天的事情与皇城司挂钩,内心已有了些许平静。
“皇城司初设时,原在各路辖区均设有据点,”沈时砚淡淡道,“后来因权势过大,经常发生与地方官员狼狈为奸,为祸一方之事,京都朝野上下对其意见很深。经朝臣联合上奏多次,太宗迫于无奈,这才舍弃刺探地方情报的作用,开始慢慢缩小皇城司的势力范围。直至今日,除去京都,皇城司仅在荆湖北路和陕西路两处辖区遗有据点,而自官家登基后,其势力日益渐长。前不久高太后要在京西路重新启用其地的皇城司,官家和朝臣极力劝阻,这事便一拖再拖,没有正式施行。”
当初他从惠州北上汴京,正是途径荆湖北路时遭遇山匪袭击,这其中的“匪”,怕是也藏有皇城司的人。
“荆湖北路。。。。。。”楚安稍一失神,低声喃喃,“澧州便是隶属荆湖北路。”
“如果三年前真是皇城司自导自演了劫囚一事,然后迫使许薛明全家流放岭南,等他们途径澧州时,再伪作山匪将其劫杀,”楚安越说越觉得四肢发冷,“如此,便也无人状告,无人再为许薛明重翻旧案。”
“你至今还觉得皇城司插手此事,”顾九眉心深锁,直直地看着楚安,“仅仅只是为了坐实许薛明杀人的罪名?”
楚安下意识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杀了许薛明还不够,还要杀光整个许家。。。。。。”顾九垂眸沉思,“他们平日与皇城司应该没有交恶的可能,若是有,那得是多大仇恨才能促使皇城司铤而走险至此,而且京城里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故而,我觉得仇杀的可能性很小。”
她仔细思忖着所有的可能性,脑海忽地闪过许府那些东倒西歪的破败家具,心中一凛,慌忙道:“前些日子我们前往许府查看时,怀疑有人曾去过那里搜寻什么东西,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皇城司的人?”
不待沈时砚和楚安回答,顾九又自顾说了下去:“他们在找什么?也许就是因为此物,他们才对许家痛下杀手。”
她不禁想,是许薛明写的那本《治吴水方略》?
可如果是,为何皇城司苦苦寻找的东西会在周志恒那里?皇城司那群人敢为了它杀光整个许家,若要是知道这东西在周志恒那儿,又岂能放过他?而且,根据他们目前的推测,周志恒与钟景云应是一伙的,可皇城司和他们两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合作?
钟景云和周志恒联手陷害许薛明入狱,皇城司借此杀之?
顾九觉得哪里隐隐不对。
皇城司的目的若真是寻找某样东西,他们至少应该先寻机会审问许薛明和其他许家人,前者未说,故而杀之,这说得通。那许家众人呢?皇城司在澧州伪装山匪劫杀他们,定然没有留有审问他们的时间。
所以,搜东西是次之。
而要他们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顾九眼底闪过一丝凉意,眉头紧紧蹙起,缓缓吐出两个字:“灭口。”
她看向沉默不语的沈时砚,重新道:“王爷,皇城司这么做的原因会不会是灭口?”
虽是问句,可语气却是淡然得如同万分笃定一般。
沈时砚并没有接话,他对上顾九投过来的视线,薄唇微抿,那双澄澈如山间溪流的眼眸几乎不可见地颤了颤。
顾九没有察觉沈时砚这轻微的异常,继续道:“但是有什么秘密,是许家人知道且对皇城司异常重要的呢?”
她敲了敲食案,一字一句道:“结合目前所有浮出水面的线索,我只能联想到孙惊鸿。”
顾九偏头看了眼满脸骇然的楚安,将原本就不大的声音再次压低,几近无声:“三年前死在破庙里的人是真正的孙惊鸿,而两年前病死在吴中的‘孙惊鸿’,另有其人。”
顿了顿,她继续道:“如果这偷天换日的险事有皇城司参与,为何他们会插手陷害许薛明一事,为何他们设计迫使许家流放岭南还不够,仍要将其置于死地,这两个疑问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按照这个推测,皇城司所潜入许家翻箱倒柜搜寻的东西,定是许薛明所写的那本《治吴水方略》,因为它的存在可能会成为来日他人疑心孙惊鸿身份的证据。
就如同现在一般。
而杀许薛明,杀许家。
是因为许薛明曾和真正的孙惊鸿于破庙相识,而皇城司担心孙惊鸿与许薛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又疑心许薛明得知后,与其日夜相伴的许家众人也有知晓此秘密的可能性。
因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顾九沉声道:“这个秘密足够大,一旦被人揭露,于皇城司而言,实乃重击。”
若是官家手段够强硬,便可趁此机会将皇城司这颗危及皇权的毒牙连根拔除。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定长!认真脸。JPG
第68章 王孙不归18
“冥冥之中,因果轮回,恍如昨日。”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 三人沉默良久。
顾九觉得手心处莫名有些湿意,她垂眸扫了眼,有一瞬慌乱。
是不知从何时冒出的冷汗。
顾九慢慢收拢十指; 喉咙发紧。
适才她推测的所有若是真的,皇城司能因此不惜冒险杀光整个许家; 更能杀了她这个自小便失了依靠的浮萍。
顾九悄悄咬住下唇里肉。
哪怕皇城司当真因此遭受重创;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捏死她; 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就此放手,不再参与此事?
皇权与外戚之间的斗争宛若巨大且深不见底的漩涡,稍不留神,便会卷入其中化作牺牲品。
顾九用眼角余光瞟向沈时砚,见他神情冷然,心脏不由一紧。
她抿紧唇角; 默默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刚才她没有说出骇人听闻的推测,故意避而不谈; 再趁机寻个理由退出此案,或许还有一丝退路可言。反正案情已经查到这一步,用不了多久; 沈时砚也能猜出其中原由。
可如今,在她把这些话说出口后,她同府衙,同楚安,同……沈时砚,已是站在风口浪尖上。
他们查此事已有些时日; 皇城司最善刺探情报; 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
顾九看着食案上秀色可餐的美味; 静了片刻,重新拿起筷子,夹了片浸满杏仁酪的羊肉,送入口中。
罢了罢了。
从她决定就在汴京的那一刻,这辈子便别想着安宁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若真因此丧命,也算死得其所了不是?
想到这,顾九不由豁然一笑。
况且不是还没有到生死危机的时刻吗?没有退路,她便奋力把前方的死路劈开。
你死我活之间。
她定然要选择后者。
还有。
顾九看了眼沈时砚和楚安。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徐正在城内安远门之东的夷山庭院,举办一场雅集。
如沈时砚所料,钟景云这只缩在壳里的龟,果真伸了脖子。
沈时砚收到徐正命人送来的请帖,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托辞未去。顾九和沈时砚两人在夷山山脚处寻了处茶摊坐下,楚安则偷偷溜进徐正的庭院,看着钟景云。
时至今日,三年前导致许薛明蒙受不白之冤的元凶已经浮出水面,杀死周志恒的凶手绕了如此大的一圈,只为查明此事。是以,想必在他们东奔西跑调查旧案的时候,那人也不会坐以待毙,定会躲在暗处悄悄注视着这一切。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剩下的,便是报仇。
作伪证的周志恒都死了,钟景云这个阴谋的策划者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顾九随手给沈时砚倒了杯茶水:“王爷,这几日怎么没见流衡?”
沈时砚握杯的动作一顿,微微敛眸:“我让他去办了些事情。”
闻言,顾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弯起明眸:“五年前去往吴中赴职的‘孙惊鸿’,王爷心底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沈时砚眼皮掀起,语气有些无奈:“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顾九只一笑:“你说得对。”
她抿口了茶水,十分自然地换了话题:“我这两天重新整理的周志恒这个案子,凶手既然想引我们为他查明三年前的真相,那本《治吴水方略》——我猜,或许也是他放在周志恒书案上的。”
皇城司都没能找到的东西,没道理会出现在周志恒那儿。而同样的,根据胡海业所说,周志恒在收到那封不知所踪的书信后,一直在做噩梦。显而易见,如此心中有鬼且惴惴不安之人,也没道理会收藏为他所害之人的物品。
“塞钱引,拿走信,放书册,对周志恒和胡海业受辱这事了如指掌,”顾九以水为墨,以指为笔,简单地画了一个圆圈,“尤其是后者,同一斋舍的人最有可能知晓。”
高世恒和林时两人自知所行之事恶劣,且周志恒与胡海业乃为朝廷官员之子,如此,更是罪加一等。所以,他们对待知晓此事的旁人自然会严加封口。之前去曲院街寻秀儿时,她便发现最初见到的那些家妓仆从,无一例外,全部换了新面孔。
这般谨慎,是以,此事从高林两人那里走漏风声的可能性不大。
顾九继续道:“而再结合前三者,很显然,与周志恒同一斋舍的人嫌疑最大。”
黄允、薛丘山、王伯阳。
“若是从动机出发,”顾九抿了抿唇,“三人中最可疑的,必定是和许薛明有师兄弟情谊的黄允。”
这些猜测她一直没敢当着楚安面说出来。
楚安这人单纯且重情义,当初从秀儿口中得知三年前正月廿六那晚,是黄允将许薛明叫去水云楼时,他便是那副既不相信却又迫于所得线索,不得不将怀疑的对象锁定在黄允身上的伤心模样。
顾九不由轻叹一声。
若真是黄允,楚怀瑾怕是要伤心好些天。
。。。。。。
正藏身于一棵枝繁叶茂的粗树上的楚安,忽然感觉鼻腔涌上来一阵莫名其妙的痒意,张了张嘴,极其克制地打了个喷嚏,而后便又将视线投向下方。
徐正的曲水流觞席面已经开始了,众文人墨客齐聚于后院的竹林。
一条清澈如镜的溪流弯弯绕绕,从两侧岩石中间潺潺流过,温柔地抚过沉积水底的鹅卵石。十几个红木案浮于溪面,上面放着光洁无暇的白玉酒壶、琳琅满目的茶碟碗盏、栩栩如生的鲜花果。。。。。。
人们坐在溪流两侧的紫檀翘头食案后,一边等着身边的童子执杆揽物,奉与案处,一边或与旧朋好友叙旧聊天,或对酒赏词、低吟浅唱,或下棋品茶。
碧空万里,云淡风轻,一派祥和之景。
钟景云虽置于其中,却明显心不在焉。徐正接连唤了他好几次,他才如梦方醒般应了声。
徐正打量着钟景云的脸色,眼底泛青,嘴唇苍白。他不由地皱起眉,既有担心,也有不满:“怎么回事?我听崇文院其他人说,你近些日子一直告病在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