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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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想拉着黄允刻意孤立许薛明,却不想这个分不清利弊的蠢货对自己的示好视而不见,反而与许薛明走得极为亲近。
还称其为此生知己。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个人。
黄允也不想想,只要许薛明在的一天,在众人口中他的名字便永远只能排其身后; 是被人戏称的“万年老二”。
而眼见春闱逼近; 钟景云心中的妒火逐渐演变成了恨意。
恨不得许薛明去死。
现在; 立刻,马上!
这种无能为力的恨意逼迫他再也无法直视许薛明,再也没有办法对其虚伪逢迎,在旁人面前扮演一个好师兄。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三天,没有温书,也不见人,只是不停地、反复地、疯狂地在纸张上书写“许薛明去死”这五个字。
他不吃不喝了整整三日,将这种恶毒的诅咒深深地刻进脑海,最终转化为实际行动。
但起初,他并没想杀死许薛明,只是想让这人参加不了当年的科考。
钟景云知道周志恒备受高世恒和林时这两个纨绔废物的欺辱,也知道他好赌成性,并因此欠了两人一笔不菲的债务。
于是他在正月廿五那天寻上周志恒,用“帮他脱离高林两人的折磨”和“替他还清债务”这两个条件蛊惑他与自己合作。
钟景云与许薛明相处了十几年,对他这个师弟的秉性再清楚不过,若是让许薛明看到周志恒像狗一样被高林两人欺负、打骂、侮辱,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他先约出黄允,再把周志恒亲自送去高林两人那里,等到他将黄允灌醉,趁机取走双鱼玉佩,用此把许薛明诓骗至水云楼,故意让他撞见周志恒受欺负的场面。
果不其然,一切如他所料。
许薛明怒斥高林两人欺辱同窗的行为,然后便拉着周志恒离开了水云楼。而按照计划,他只需在送走黄允后原路返回水云楼,再故意激怒高世恒和林时,借他们的手将许薛明打成重伤,让其错过春闱即可。
只是钟景云没想到,许薛明把周志恒带走之后又去了一间茶坊,买了些许糕点给未用晚膳的周志恒饱腹。更没想到,周志恒竟然为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想返回去救许薛明。
钟景云至今难以忘记那晚的场景。
他正躲在暗处,准备欣赏许薛明被人群殴的一幕,却不料周志恒不知从哪儿冲了过来,想要提醒许薛明快跑。
眼见快成功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钟景云怒从心头起,迅速上去把周志恒扑到在别处,两只手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咙,命其闭嘴。
而与此同时,许薛明被高世恒和林时派去的人打晕,拖至了深巷中。
钟景云一边掐住周志恒的脖子,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拳脚落在人身上时所发出的沉闷声,激动地浑身颤抖。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快疯了。
如果许薛明不死,他迟早有一天会被妒火逼成真正的疯子。
而在这时候,钟景云看到了许薛明给周志恒所买的糕点,一个胆大包天的新计划油然而生。他曾偷偷跟踪过许薛明,所以知道破庙里乞丐的存在。
一个身无分文、无依无靠的瘸腿乞丐,想杀死他,岂非难事?
他要许薛明再也翻不了身。
他要这个被老师视为骄傲的学生成为老师毕生的耻辱。
他要这个被人人所称赞“世无其二”的才子沦为世人眼中的杀人犯。
钟景云恶狠狠地掐着周志恒的脖子,看着这人痛苦挣扎,满面涨红,鼓噪在心中的杀意愈发浓重。
他俯下身,停在周志恒耳边,犹如恶魔低语般威胁道:“佑泉啊,想想你所遭遇的一切,许薛明能救你这一次,还能救你一辈子吗?你觉得今晚之事,若没有我的帮助,来日高世恒和林时会放过你?人呐,最重要的便是心疼自己,许薛明的死活与你何关?你还不明白吗,这世道,弱肉强食,善良乃是最无用之事,也是大忌。”
“你瞧瞧,许薛明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钟景云低声笑了起来,双眼漆黑狠戾,宛如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正因为他善良,所以他救了你,这才掉入了我们的陷阱。”
“周志恒,从你答应与我合作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清楚,你骨子里所流淌的是和我一般肮脏卑劣的血。”
眼见周志恒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钟景云这才松了手。空气入喉的一瞬间,周志恒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钟景云捡起那包糕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的一方才叫恶人,我不会输,你与我一起,也不会输。我们会是胜者,不容置喙的胜者。”
说罢,他离开了。
趁着还未宵禁,钟景云快马加鞭奔往城西外的破庙,装作赶路的行人,再有意无意地透露他与许薛明的师兄弟关系,让乞丐放下戒心,最后“好心”地分享给乞丐有毒的糕点。他一边仔细品尝着没有毒的那些,一边微笑地看着乞丐把嘴里的吃食咽下,然后目露惊恐,口吐黑血,死不瞑目。
原来。
大家所畏惧的杀人竟是如此容易。
原来。
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钟景云所讲述的这些,与顾九之前的推测虽然有所出入,但总体相差不大。
而一旁的楚安听完这些,只觉得背脊凉意阵阵,头皮发麻。
疯了。
这人是真的疯了。
钟景云在杀死孙惊鸿的同时,也将那个曾作为“人”的自己杀死了。
沈时砚却面无表情,沉沉地看着钟景云,问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之后毁坏乞丐容貌的人不是你?”
“不是,”钟景云摇头,“是皇城司。”
“我杀死那乞丐后,也到了宵禁时辰,便想着先在破庙呆上一晚,却不料听到了有马蹄声奔来。我慌乱之下,只能在附近寻处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然后便看到有十几个黑衣人持刀骑马,在破庙前停下。他们进去之后发现那乞丐已经身死,便用石头击打其头颅,将那人的容貌毁个彻底。”
“起初我并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是何来路,只是意识到这个瘸腿乞丐大概来历不凡,若不然怎么会遭遇此事?直到后来,我听到许薛明在转去皇城司的途中被人救走了,这才慢慢意识到那晚的黑衣人们是谁,也猜到许薛明大概不是畏罪潜逃,而是死了。”
楚安有些不解,没忍住问道:“你怎知此事一定和皇城司有关系?又笃定劫囚一事必有古怪?你不是讨厌许薛明吗?”
钟景云忽然笑了起来,一张脸惨白如纸,无疑地让人感到心底发毛。
“许薛明这个人啊,”他慢慢敛了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生气,宛若一具行尸走肉,“我太了解了,甚至远比黄允还要了解。”
自从许薛明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便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他恨他。
他嫉妒他。
然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是。。。。。。他欣赏他。
许薛明死后,他欣喜若狂,可这种愉悦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甚至还曾一度陷入迷惘。他不明白,明明他计划里的一切都已经实现:许薛明死了,黄允也因此大病一场,错过了春闱。
直到他在殿试得了榜眼,看到状元郎的那一瞬,他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把眼前这个人与许薛明作比较。
他当时就在想,若是修竹师弟还在,鼎甲之首的位置哪里还有这人的份。
。。。。。。
钟景云在三年前正月廿六那晚亲眼所见的一切,并不能作为给皇城司定罪的供词,这让顾九极其郁闷。
本以为钟景云确切地看见了皇城司,没想到他竟也是根据后来劫囚一事推测出来的。
而更让她心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如她先前担忧的一般,高方清把高世恒带走之后,与林尚书用相同的理由把高世恒扣在了大理寺。
罪名已定,但人就是不交给府衙。
不过,好在前往吴中调查孙惊鸿一事的流衡回来了。
顾九刚好在府衙门前撞见了他,便顺势将少年拦住。
瞧着之前沈时砚的态度,应该是不会让她和楚安参与此事,所以错过这次,只怕日后再问起沈时砚,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负手,笑眯眯道:“小流衡,查的怎么样了?能不能稍微给我透露一点点。”
流衡连连后退几步,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顾九:“。。。。。。”我吃人嗷?
流衡抱拳,硬邦邦道:“王爷有令,不能将此事告知于旁人。”
“我能是旁人吗?”顾九忽悠道,“你、我、王爷,还有楚将军,咱们是一家人呐。”
闻言,流衡目露一丝迷惘,突然单膝跪在地上:“属下不敢。”
顾九无奈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又不是王爷,你这是干什么呀。”
说罢,她便要伸手去扶起流衡,结果还未来得及碰到少年的衣角,流衡抬起的胳膊忽然往右侧移开,让她捞了个空。
顾九再往右,流衡又往左。
几个猫捉老鼠一般的回合下,她彻底放弃了,直起身来,扶额道:“我算是怕了你。”
她看着流衡容貌清秀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行?”
流衡抿唇不言。
“不太行。”
一个温润又清淡的嗓音从背后响起。
顾九瞬间挺直背脊,缓缓转过身来,挤出一抹假笑:“王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时砚眉眼含笑,如实道:“从你说‘咱们是一家人’开始。”
顾九低头,摸了摸鼻尖:“王爷,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讲话呢?”
沈时砚却反问道:“你们怎么又成了‘别人’呢?”
顾九:“。。。。。。”
说不过你。
沈时砚不逗她了,视线掠向顾九身后的流衡,无声示意,让他先走。
“此事并非寻常事,”沈时砚眼睫半垂,静静地看着顾九,轻声解释道,“不知者,才是最安全的。”
顾九抬眸,与他对视:“王爷,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和楚怀瑾能就此置身事外吗?”
沈时砚薄唇动了动,缓缓吐字:“能。”
我会护着你们。
……
关于孙惊鸿和皇城司之间的事情,顾九最终还是没能从沈时砚嘴里得到只字片语,也只能无奈作罢,让他独自去处理。
至于“薛丘山”这个假身份,薛氏夫妇一口咬定并不知情,只说他们的孩子多年前走失,直到三年前许薛岳自己找上门来,亮出了和“薛丘山”一模一样的疤痕,夫妻两人这才误认旁人为亲子。
之后几天,顾九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生活,每日在王府用完早膳后,便去府衙溜达两圈,见没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再拿着自己的家伙什去州桥附近摆摊。
她现在的生意虽然比不上在江陵府时,但远比刚开张的无人问津可好太多了。一天下来,零零散散地,也有十几个顾客,其中多为女子,这正与顾九最初所预想的结果逐渐吻合。
当然,偶尔会有些市井流氓或是纨绔子弟前来骚扰这位罕见的女郎中,但基本上顾九都让他们体会到什么叫做“带刺的玫瑰不好惹”。
这种平淡日子直到她听闻高世恒要从大理寺转到皇城司时被打破。
须臾间,顾九便将这其中的缘由弄个清楚。
大理寺与皇城司不同,高方清再厉害,上头还有一个大理寺卿,而他这位上司,顾九有所耳闻。
廉洁奉公,铁证无私。
所谓官大一品压死人,大理寺终究不是任由高方清说一不二的地方。前段时间,大理寺卿一直告病在家,如今修养好了身子,自然要回到大理寺主持公务。也就是说,纵然高方清把高世恒扣在大理寺,迟迟不交予府衙接受审问,只要大理寺卿一回去,高世恒也逃不掉应有的责罚。
而如今高世恒身受重伤,若不能安静养伤,怕是难以活命。所以,高家要是想让高世恒能有命活着,就必须赶在大理寺卿回去主持公务之前,将人转到皇城司,继续以扣留审问的理由拒绝把高世恒交给府衙受罚。
这消息是楚安带给顾九的。
顾九原本正靠在木椅上懒羊羊地晒着太阳,这六月初的天,好不容易没那么燥热,实在让人浑身舒坦,只想躺着犯懒。
她听到楚安说完转狱一事,蹭地站起身来:“什么时候?”
楚安道:“就今日。”
顾九蹙眉:“王爷可知道这件事?”
“王爷肯定比我先知晓啊,”楚安道,“不过他既然没与咱们提起此事,想必是不愿让你我二人插手其中。”
顾九心道,这不废话吗。
她抿了抿唇,直直地看着楚安:“你说,王爷会让他们如愿以偿吗?”
楚安想了会儿:“应该不会。”
顾九继续问道:“那你就不好奇王爷会如何做?”
楚安连连点头,脸上写满了兴奋:“我好奇死了。”
顾九咧嘴笑道:“那咱们偷偷过去,看看王爷怎么拦截他们。”
楚安仅仅只犹豫了一下,便立即催促道:“走走走,这会儿皇城司的人应该已经把高世恒带出大理寺了。”
顾九来不及收拾家伙什,迅速拜托附近卖簪花的摊主帮忙看着点,便要跟着楚安赶去大理寺。
不料,还没等两人过了州桥,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顾娘子!顾郎中!我家娘子有急病需要您前去看看。”
听到“急病”二字,顾九赶忙刹住脚,问道:“怎么回事?”
来人是个小丫鬟,满头大汗,心急火燎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娘子突然就说肚子很痛,还吐血不止,眼下已经倒在床榻昏迷不醒。”
这么严重?!
顾九心惊。
她忙问道:“你府上在哪?”
丫鬟道:“就在龙津桥附近。”
闻言,楚安不由道:“外城?你家娘子病得这般厉害,为何舍近求远,跑到州桥这边来求医?”
顾九心底也有些疑惑。
那丫鬟都着急哭了,抽抽搭搭道:“主君不允许男郎中给我家娘子看病,府中有人听说州桥附近有位姓‘顾’的女郎中,奴婢这才速速赶来。”
说着,丫鬟跪地恳求道:“求顾娘子救救我家娘子!”
顾九见丫鬟神情不似作伪,便应了下来。
两两相比,人命之事显然要重要得多。
顾九迅速道:“楚将军,你自己先去吧,我怕是赶不及了。”
皇城司在左承天门内,而龙津桥在朱雀门以南,两地距离实在有些远,她这一去,定是没有办法再及时赶过去。
楚安点点头。
那丫鬟是乘马车而来,顾九嫌弃它速度太慢,便将车厢留在原地,想直接骑马奔向龙津桥。
顾九翻身上马,伸出手,言简意赅道:“快上来。”
谁知那丫鬟慌了神,害怕地连连后退:“顾娘子,奴婢不会骑马。”
顾九皱眉:“我不会让你跌下去的,你若再磨蹭,万一你家娘子有个好歹怎么办?”
丫鬟小脸惨白,只得颤颤地伸出手。
待人坐稳后,顾九立即挥鞭,扬尘而去。
到了地方,丫鬟领着顾九进了一家宅院,两人在游廊疾步快走,偌大的庭院里,沿路没有遇到一个家仆,四周安安静静,只有从府外传来的些许人声。
顾九心底生出一丝怪异,她慢慢放缓速度,叫住了那丫鬟:“你来时,你家娘子吐血之症可还严重?”
“严重,”丫鬟丝毫不加犹豫道,“甚至一说话就吐血。”
顾九当即转身就跑。
撒谎。
在州桥时,这人明明说她家娘子昏迷不醒。
那丫鬟意识到露馅了,慌忙放声大喊:“她要跑!”
一声落下,潜伏在周围的人纷纷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