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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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名意图杀扶着她的另一名小卒的死士,也直接被她斩断了大半腰身,倒地后仍抽搐不止,腰身处滑出大片大片的血迹和脏器。
这样残忍的腰斩,饶是杀人如麻的死士们见了,也只觉头皮发麻。
樊长玉手中的长刀还往下沥着血,她缓缓抬起头来,整个眼白都充斥着血色,红得骇人,乱发披散着,当真似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死士们心中发怵,没敢再上前。
后方的军阵里不知是谁高呼一声:“主公有令,攻城——”
观战休整多时的兵卒们要再次朝着城门进攻,有了大军助阵,被樊长玉震住的几名死士也定了定心神,正要再次动手,脚下的黄沙却震颤起来。
细小的沙石抖动,似有巨兽劈山踏谷而来,大地都要为之裂开。
“呜——”
第一道角声响起之时,城楼上的蓟州军们都没反应过来。
“呜呜——”
穿透力极强的角声再次传来时,城楼上的蓟州军才狂喜不已,高呼:“援军来了!”
城楼下的崇州军也下意识回头看,远处黄沙漫天,但那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奔若惊雷。
须臾,一杆猩红的“谢”字旗出现在扬起的黄沙上方。
“武安侯,是武安侯带着谢家军来了!”
城楼上的蓟州军仿佛打了鸡血,何副将激动得语无伦次:“快快,开城门,城内所有将士随我出城杀敌!”
城楼下的崇州军却是从看到谢字旗时,便心生怯意,原本还算有序的军阵,慢慢也乱成了一锅粥。
被樊长玉救下的那名小卒跪在地上喜极而泣,冲着她大喊:“都尉,武安侯亲自来了,咱们有救了!”
樊长玉恍若未闻,她早已没力气了,手脚酸软不听使唤,扶着陌刀才能在谢五跟前缓缓跪下去。
谢五和谢七对她而言,都算得上半个亲人了。
她看着眼前身上插着数把刀,满脸是血的少年,只觉喉咙哑痛得厉害,眼中的水泽混着脸上的鲜血滚落,连一句“小五”都哽咽得唤不出。
幸存的几名将士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之后,看着这满目疮痍的战场和死去的同伴,神情也哀恸了起来。
…
崇州军虽有两万之众,但几轮攻城战早已磨光他们的士气,眼见谢征亲自率兵前来,军中又无一有威望的主将,霎时吓得魂飞魄散,很快就被谢家军和蓟州军里应外合拿下,只有一小部分嫡系兵马趁乱掩护随元淮逃了,由谢征麾下的能将领兵去追。
等谢征率一众轻骑进城,何副将带着城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将领一并前去相迎。
见了谢征,他几乎是老泪纵横:“幸得侯爷及时来援,否则卢城城破,末将无颜见卢城的父老乡亲,他日泉下也无颜见贺大人!”
谢征身上伤势未愈,只着了轻甲,一路快马加鞭赶来,又上阵杀敌,背后的鞭痕开裂,早已泅湿了衣襟,只是他一贯能忍痛,面上除了有些异样的苍白,连一丝痛色都不显。
听得何副将的话,他眼底才有了几分波澜:“贺老将军……去了?”
何副将揩了一把泪道:“他老人家是在城楼上站着去的。”
历来武将少有善终者。
谢征沉默了片刻后,问:“灵堂设了吗,我给老将军上柱香。”
何副将面露愧色:“还没来得及设,反贼来势汹汹,实在是顾不上料理贺大人后事。若非樊都尉和郑校尉带了三千骑兵来援,后樊都尉又单挑反贼将领拖延了时间,只怕卢城守不到侯爷带兵来援。”
谢征猛地一抬眸:“骁骑都尉在这里?”
骁骑都尉是樊长玉的封号。
何副将不知他为何反应这般大,答道:“在的在的,只是樊都尉力敌反贼十余名凶将,受了重伤,眼下正在军医那边……”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影一晃,他已被攥住了领口,跟前的人眉目森冷,罕见地失态逼问:“军医在何处?”
何副将惊魂未定地指了一个方向,领口骤松,呼吸顺畅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再看谢征时,便见他已走远。
“侯爷这是怎么了?”他很纳闷,猛然间想起樊长玉出城前说自己的常山将军孟叔远的后人,顿时心下一个咯噔。
世人皆知,护国大将军谢临山和承德太子,是因孟叔远延误送粮而困死锦州,侯爷急着找樊都尉,莫非是早已知晓樊都尉的身份,要报父仇?
何副将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追上去:“侯爷切莫冲动,不管孟叔远如何,樊都尉都是精忠报国的义士啊!”
…
樊长玉躺在伤兵床上,两眼放空望着屋顶。
她眼睛因为之前充血太过,现在眼白里的血色还没褪去,看东西也有些模糊,好像隔着一层薄雾一样。
军医说得修养几日才能好。
她身上的伤已经被医女包扎过,伤得最重的就是腹部那道口子。
昨夜一整晚未合眼,从今晨到现在,又经历了两场厮杀,樊长玉整个人早已疲惫到了极点,但她依旧没有睡意。
贺敬元的死,谢五重伤,对她的打击都很大。
从战场上下来时,她看到谢五身上插着好几把刀,以为他已经死了,看着他浑身是血甚至不敢碰他。
谢五和谢七跟着自己在军营摸爬滚打这么久,她早把这两个少年当自己弟弟一样看待。
谢五要是死了,对她而言,就跟又失去一个亲人无异。
还好搬运谢五的将士发现他一息尚存,才赶紧让军医去现场处理伤口。
如今人虽抬回来了,但军医说伤势太过凶险,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他命硬不硬。
这个“命”字,压得樊长玉心头发沉。
房门被推开时,她以为是医女去而复返劝她喝药,依旧两眼无神地看着屋顶,沙哑着嗓音回道:“阿茴,我吃不下,你别管我,去照看其他将士吧。”
阿茴是医女是名字。
她现在是真的吃不下东西,别说喝药,就是喝口水,整个胃都痉。挛不止,吐得只剩胆汁。
她话音落下后,房门处久久没人说话,也没有离去的脚步声。
樊长玉似察觉到了什么,眸色变了变,朝门口看去。
饶是预想过很多次再见的情景,真正看见那抹高大的身影时,她心口还是像被一只大手攥紧,闷闷地疼了一下。
她现在视物不太明晰,却还是瞧得出,他瘦了许多,像是病了。
那裹在玄甲之下的身形明显单薄了很多,连唇上都不见几分血色,看着竟没比自己这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病号好上多少,唯有眉眼间的凌厉更甚从前。
分开之后,他过得不好么?
两人目光相接,谁都没有说话。
樊长玉想寒暄一两句的,但思及当初诀别时他说的那些话,皇帝又已给他和长公主赐了婚,心口除了酸涩,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闷痛,愈发开不了口。
“侯爷!侯爷!您等等卑职啊!”
这会儿功夫,何副将已火急火燎地追了上来,他见二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站在门口,皆是一言不发,心中虽觉着怪异,但也大松了一口气。
随即又想,难不成樊长玉还不知眼前之人便是武安侯?
他见谢征没有当场发难,胆子也大了起来,赶紧给樊长玉使眼色:“侯爷体恤下属,亲自前来视察将士们的伤情,樊都尉还不快见过侯爷。”
樊长玉心道原来如此,难怪会在这里遇见他。
她敛住所有思绪,强撑着起身,唇角微弯,对着谢征抱拳一礼,疏离道:“末将樊长玉,见过侯爷。”
他曾说往后只拿她当同门师妹看。
其实若不是因为陶太傅那层关系,只怕他已不想再同自己有半分瓜葛了吧?
如今真相未明,他又已有婚约在身,樊长玉再也说不出让他相信自己外祖和父亲的话。
不如就当作从未相识过,省得彼此都尴尬。
她自认为这已是万全之法,可随着她话音落下的,是一室死寂。
针落可闻。
伫立在门口的人,静静看了她好一阵,才笑了声:“你唤我什么?”
第115章
樊长玉听着那一声轻笑;心弦莫名轻颤了一下。
但她掩饰得极好,面上一丝情绪也无,维持着见礼的姿势平静答道:“侯爷。”
话落;又是良久的沉寂。
谢征嘴角笑意不减,可就是个瞎子在这里;怕是也能感受到他周身骤冷的气压。
室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
何副将察觉二人之间的微妙;暗道不对劲儿;他想帮樊长玉;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劝走谢征。
好在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谢征的亲兵;他一进院子便抱拳禀报道:“侯爷;反贼随元淮已伏诛;随他潜逃的妾室和独子也被带了回来!”
樊长玉布着血色的瞳孔微微一缩,抱拳的手也紧了紧。
俞浅浅和俞宝儿被带回来了?
乱臣贼子是要被诛九族的!
她心中一时纷乱不已,下意识朝谢征看去。
谢征听得这消息不知何故皱着眉;面上却再无多的情绪;缉拿反贼余孽是首要大事,他最后再看了樊长玉一眼,目光在她血红的一双眼和缠着纱布的伤口处多停留了几息。
紧抿的薄唇动了动,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何副将看着谢征走远的背影,急着要追上前,但方才谢征那失态的逼问;属实是反常;何副将忍不住问了樊长玉一句:“你同侯爷是旧识?”
已到了如今这局面;樊长玉不想旁人误会她和谢征有什么;只道:“不敢高攀侯爷;只是曾有幸得陶太傅赏识;被他老人家收作义女。”
何副将点头道:“原来如此。”
心中却还是觉着怪异,但想到二人之间隔着父仇,何副将又不敢乱猜,也不好再多问樊长玉什么,只嘱咐她好好养伤,便要去追谢征。
樊长玉却叫住他问:“何将军,反贼的家眷会作何处置?”
眼下的卢城,除了谢征,便是何副将说了算。
她猜测何副将应该是清楚如何处置俞浅浅和俞宝儿的。
何副将道:“自是斩立决。”
听到这个回答,樊长玉一颗心愈发沉了沉。
她知道反贼该死,无数将士因他们战死沙场,整个西北的百姓也因他们流离失所。
但俞浅浅母子,什么恶都没做过,俞浅浅也不是自愿跟那反贼的,罪不至此。
她微抿了抿唇,问:“就没有其他可能了吗?”
何副将怪异看她一眼,说:“反贼余孽,怎能不斩草除根?长信王府上那些没生养过的姬妾,倒是可以流放或发卖。樊都尉怎问起这些来了?”
樊长玉搪塞道:“在军中时日尚短,对这些律令还不熟悉,顺口问问。”
等何副将走后,樊长玉躺回床上又失神了好一阵。
她要怎样才能救俞浅浅和宝儿?
…
谢征走出院落后,便问了一句:“她眼睛怎么伤的?”
跟在他身边的亲卫也是刚来卢城,还不知樊长玉身上发生的事,忙回道:“属下这就去查。”
已是暮时,风吹得檐下挂在的灯笼摇晃不已,矮墙边种的一片文竹拖出道道杂乱的影子。
谢征停苍白的面容在灯下也没能添上几分暖色,他沉声吩咐:“寻最好的大夫给她治伤,找找谢五,看他是否还活着。”
他当然能猜到她那一身伤,都是从战场上带下来的。
但能让她伤成那般,战况究竟是有多惨烈?
如果他没能收到谢七的信赶来,她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了?
亲卫领命退下后,谢征一人负手在廊下静立片刻,忽而重重一拳砸在了石墙上,坚硬的墙砖碎裂开来,掉落一地石渣。
他手上也破了皮,溢出殷红的血珠。
随行的另几名亲卫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谁也不敢多言。
…
何副将赶去的时候,仵作已验尸完毕。
他探头看了一眼盖着白布,只在头部掀开白布一角的尸首,问仵作:“确定此人是随元淮?”
仵作恭敬答道:“回将军的话,随元淮幼年曾在东宫那场大火里被烧毁了容貌,这么多年来,据闻从未出过王府,体弱全靠汤药续命,因一张脸实在是丑陋骇人,府上的下人都少有见过他的。”
“小人观死者身上有陈年烧伤,五指瘦长无茧,应是养尊处优,舌苔发暗,且有清苦药味,乃常年服药所至,故小人断定此人是随元淮无疑。”
何副将端详着那张烧得面目全非的脸,瞧不出什么头绪,转身看向坐在太师椅上面沉如霜的人,“侯爷,您以为如何?”
谢征周身萦绕着一股阴郁之气,闻言只抬眸道,“反贼余孽伏诛,自是皆大欢喜。”
这是认同了此乃随元淮尸首的意思。
有了谢征点头,何副将便松了口气。
至此,祸乱西北多时的反贼,就算是彻底清缴了。
他小心翼翼问:“那随元淮的妾室和独子……”
“押往京城,听候朝廷发落。”
何副将见谢征脸色实在是难看,询问道:“侯爷似乎并不高兴?”
谢征冷笑着反问:“唐将军数万大军围了崇州城,城内叛军是如何来的卢城?”
樊长玉和郑文常带兵来援时已说了叛军躲开崇州围剿的缘由,他如实告知后,谢征却冷笑了声,吩咐底下人:“把人带进来。”
被两名亲卫拖进来的是随元淮手底下的一名幕僚,哪怕被五花大绑着,见了谢征依旧叩头如捣蒜,求饶道:“侯爷,小人当真是被逼无奈才留在长信王府的,小人原只是想谋个生计,故去长信王府当了幕僚,长信王造反后,小人便想逃了,可长信王怕我等泄密,提出离府的人都被灭口了,小人这才没敢脱身。”
谢征身侧的一名亲卫喝问道:“随元淮能率叛军逃离崇州城,究竟是何缘由,从实招来!”
那名幕僚赶紧道:“是魏严与随元淮勾结!小人曾意外听随元淮和军师密谋过此事,魏严安插在军中的人会秘密帮他们出城。”
卢大义正是魏严举荐去军中的人。
一切证据似乎都指向了魏严勾结逆党。
何副将未料到卢城这场险些全军覆没的恶战竟是一场政斗,他眼都气红了,怒喝道:“混账!贺大人竟是耗死在了那群败类的阴谋里!”
他直接跪在了谢征跟前:“求侯爷进京后,替贺大人,替卢城战死的将士们,讨一个公道!”
谢征半张脸都隐匿在烛火的阴影中,答:“这桩血债,本侯会讨的。”
得了谢征这句话,何副将想到贺敬元的枉死,忍不住用袖子揩了揩泪。
谢征只说:“将军节哀。”
他目光落到覆着白布的尸首上,眼神冰寒彻骨。
死的不是随元淮。
但此后,世间不会再有“随元淮”这个人。
十七年前的锦州真相虽扑朔迷离,卢城这桩血案,却足以彻底扳倒魏党。
可真是因为这份证据太过完美,他又清楚随元淮真正的身份,才愈发怀疑这场血案背后的真相。
随元淮同自己一样跟魏严有仇,怎会和魏严合作?
这兴许又是一场跟十七年前的锦州惨案如出一辙的血案。
只是始作俑者清楚他也对魏严恨之入骨,才故意把证据送到他手中,让他去当砍下魏严头颅的那柄刀!
谢征指尖用力,生生捏断了太师椅一侧的木质扶手。
他此生最容不得的,便是这等拿万千将士的性命做政斗砝码的“计谋”!
…
唐培义率领的大军,戌时才至。
进城后得知卢城虽守住了,贺敬元却身死的消息,唐培义一个八尺男儿,直接“嗬”地一声悲哭出声,跪在刚设好的灵堂前自责道:“是末将无能,末将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