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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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谢良臣的时间不短,知道凡是遇到此等情况,他几乎都是与大家在同一个锅里吃饭,不管是田间地头也好,乡间村舍也罢,几乎都是与百姓们打成一片。
这种事他见过许多回,但是心中皆不以为然,觉得谢良臣不过是在作秀而已,目的便是收拢民心。
但是要说他这法子有没有效,王直又深有体会。
以前在钦州时,谢良臣的名声便比巡抚大人还要响亮,从士人到百姓,谢良臣的威望都极高。
后来土改之法推行后,他在民间的声望就更是不得了,听说还有百姓在家中给他供长生牌,道他为再生父母。
可是虽然丞相在民间极受推崇,但是在官绅间却是完全相反,想把他拉下马的人不计其数,而谢丞相也知道,因此对着这些人的时候皆是铁血手腕,杀头、抄家,甚至连郑姓皇族也不放过。
对于他的种种做法,王直虽表面赞同,但却不赞同,尤其是谢良臣几乎完全站在了官绅的对立面,却要把愚昧、蠢钝且一盘散沙底层百姓拉拔起来后,他更觉此法完全是本末倒置。
这个世界总归是被少数家族以及聪明人所控制的,至于底层百姓,便是一时为人所聚起,但很快就会如迷途的羔羊一般,最后为精明者所猎杀。
所以在他看来,谢良臣之前所做种种,早晚一日都将成空中阁楼,为人所推翻。
“大人,苗家的大当家来了,说想求见大人。”
谢良臣正端着碗与众人一道吃饭,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馒头,开口道:“叫她过来吧。”
苗凤岭本以为谢良臣视察炮台工地,定然是左右簇拥,大队人马护航保驾,却没想到他竟如普通百姓一样坐在石头上,手里端着个粗瓷的海碗喝稀饭。
这场景着实有些不太正式,因此苗凤岭便没在一开始的时候朝他行礼,更没下跪。
谢良臣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碗瞧,便朝旁边做了个手势,开口道:“苗当家请坐,来人,给苗大当家也送一份午餐过来。”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谢良臣初时见她无礼也不耐烦,因此早已做了打算,要是对方非要跟自己对着干,那他也不念什么情面了,直接将这些个海盗头子统统抓起来,发配为苦力。
“多谢丞相好意,草民不饿。”苗凤举直接拒绝道。
可能是觉得自己语气生硬了点,话音刚落她又补充道:“草民来时已经用过了午饭,大人不必客气。”
谢良臣见她如此,便知对方已然主动放下了身段,想必此来虽可能仍为修筑炮台一事,但恐怕自信已然不足。
于是将碗递给旁边的人,而后站起身,迈步朝前走:“苗当家既是有事找我,那咱们就边走边谈吧。”
苗凤岭环视了左右一圈,见到处都是人,甚至偶尔还有百姓路过,迟疑道: “大人,此地恐怕不是谈事情的地方,不知能否寻个僻静之地,又或者先赶回驿馆。”
“无妨。”谢良臣弯弯唇角,“苗当家找我何事,王大人与林大人皆知晓,况且等我走后,许多事也是二位大人善后处理,因此苗当家有话不妨直说。”
既是如此,苗凤岭抿唇思索片刻,又看了眼王直和林苍,终是开口道:“我此来是想问丞相,是否会在炮台修建完毕之后,即令我等解散手下人马,家产充公。”
“哦?苗当家为何会做此想?”谢良臣顿住脚步,回身看她。
苗凤岭见他脸上笑容清浅,看着自己的目光不再似那日一样带着鄙薄讽刺,堵塞了多日的闷气一下就消散了。
她垂下眼,道:“大人那日口称我等为帮派,显然定是对我等平日某些做法不甚满意,既如此,一旦炮台建成,若是我们束手就擒还好,若有反抗,估计也就是杀头抄家的下场。”
琼州道上原来的地主豪强们,凡有不遵土改之令的,皆是此后果,因此凡是打算跟官府对抗的,都要先做好此等心理准备。
谢良臣见她今日问得直接,也不像之前那样还跟自己说什么要对抗到底的话,也问了一句:“那可否请苗当家说句实话,你手下近五千人马,这些人可都是甘愿替你卖命,还是说是你苗家使了各种手段迫来的。”
两人四目相对,苗凤岭见他眼含审视,却未下定论,想到刚才所见的那一幕,知他应该是看不惯仗势横行,所以才如此严肃,也认真回道:“我苗家所招揽人员数量众多,草民虽不敢保人人皆心甘情愿,但草民亦不敢命人行强迫之举,还请丞相明鉴。”
“果真如此?”
“不敢虚瞒。”
谢良臣观察凤岭神色,见她确然真诚,不似相欺,点点头:“若果如苗大当家所言,倒是我误会了。”
“草民不敢。”苗凤岭再次躬身道。
“不过即便如此,我听闻各商部常常在无货运之时,于外海之地劫掠路过商船,不知可有此事?”谢良臣又问。
果真还是逃不掉,苗凤岭闭了闭眼,片刻后道:“虽是有此事,但也是无奈之举,数千人要养家糊口,我等。。。。。。”
“你们要养家糊口,殊不知那些商船上的人亦有亲有友,如此违法乱纪,肆意胡为,只能为人记恨,早晚有一天,便不是我动手,你们亦难逃死劫。”谢良臣打断她。
苗凤岭闻言眼神瞳孔微缩,张口要辩,却发现自己亦早做此觉悟。
他们既能恃强凌弱,自然就会有更强的人来灭他们,古之天理莫过于此。
“丞相所言甚至,只不过琼州地处偏僻,远离大陆,又多为朝廷所不重视,便是突然要我等归服,也还请丞相指明前路。”苗凤岭再拜道。
谢良臣不知她是真心甘愿接受朝廷收编,还是假意托词试探,闻言只道:“若尔等真有心改过,我亦不愿斩尽杀绝,且我知晓,你们之所以为海盗,除了你所言之为了生计故,也知道你们每年从此项里收益巨甚。”
海贸利润巨大,如今他家每年由此的收入就可达到数万至十数万两。
这些人手下众多又势力庞大,自然所获财物只会更多,要想仅凭只言片语就让别人放弃如此巨量财富,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谢良臣却不允许他们劫掠同胞。
“尔等常在外行走,吕宋、交趾等国就不必说了,自是熟稔得很,但除了与我朝相近之处外,远如葡萄牙、荷兰、西班牙等地,皆有矿藏及各种资源不计其数,若再往西还另有地域。尔等若决心改过,我可担保朝廷不下旨剿匪,但你们一干生意却得往西做。”谢良臣最后道。
苗凤岭原本听他多说民间疾苦,以为谢良臣会直接要他们重新回去耕地种田,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惊讶至极。
“丞相的意思是,只要等不伤我朝百姓及商船,在别处任行诸事皆可?”
“对。”谢良臣点头,“而且若你们愿意,我可在海军之外另设预备军籍,予你等武器弹药,替我朝开拓域外疆土,伐蛮夷之地。”
自打算在琼州组建南海水师起,谢良臣渐渐就悟了,他之所以如此加重海防,不就是怕将来国力衰弱,亦或是后继之人不重海防,华夏又逐渐重蹈覆辙吗?
既是如此,与其等别人做大之后来犯,不如先养虎狼之师,以财帛名利动其心,令其源源不断生出外拓野心。
如此即便后来者意欲禁海,但凡是有利可图之事向来皆无法禁绝,那么一旦远海路线开拓后,则船业、海军必能大进。
陆上中原已积数千年之智慧,诸蛮夷终究只能承袭华夏文化而不至于灭国亡种,海上再一起,则国土无忧矣,唯一要做的就是将社会逐渐由农业过渡到工业。
听说谢良臣还愿意予众人以预备军籍身份,苗凤岭立刻双眼大亮。
只要有了这预备役的名分,他们便算是正式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同时因为是预备役,则又不必如寻常军队一般驻扎当地训练,只会在有大战之时接受调遣。
这样的好事她几乎从未敢做此想,至于谢良臣说的以后众人要再想多赚银子,便得往他国疆域去,虽是有些难办,但却不是完全不可为。
“丞相此言当真?”苗凤岭期盼的看着他。
谢良臣言笑晏晏:“自是当真。”
“好,如此就请丞相容我等回去考虑几日,后必来答复!”苗凤岭最后朝他拱了拱手。
谢良臣亦点头:“大当家请便。”
等人离开,一直在旁听两人谈话的王直此时终于也忍不住了
“丞相,若是他们真愿意履行承诺,丞相真要予他们预备军籍?”
他总觉得谢良臣这是在使计谋使这些人放下戒心,到时候再一网打尽。
“明成刚刚不是听到了吗?”谢良臣面带微笑,“还是说明成以为我是在使诈?”
“这。。。。。。下官不敢。”王直垂头。
“哈哈哈,明成有此怀疑实属正常。”谢良臣也不拆穿他,又转头问林苍道,“林大人以为呢?”
林苍想了想,片刻后开口:“下官以为,丞相此计策甚妙,可说一举多得。”
“哦?有何益处?”谢良臣轻笑一笑,抬步继续往前走,神态轻松。
“其一,大人收编他们入军,则一旦有敌寇来犯,则这些人便为我所用,不再似以前般一盘散沙,作为海防之力量将大大的增强。”林苍审慎开口。
“其二,他们不再劫掠来往商船,海贸必进一步发展,此项与我州、我朝税收大大有利。另这些人受利益所获,便是明知航海艰难,必定冒险前往,同时故土难离,他们又会将所掠财宝尽皆归于朝廷,如此则我朝国力愈盛,此其三也。”
“不错,嘉德所言甚是。”谢良臣顿住脚步,赞许的看着他。
“只有一点,如今琼州近在咫尺,西域海疆辽阔,路途艰险,必不是所有人都能舍近求远前往,若有人表面应允,实则如故,则需嘉德行雷霆手段将其诛灭!”
“大人放心,下官必不辱使命!”林苍朗声应道。
另一边,苗凤岭得了谢良臣的允诺,即刻就回了商部总舵。
其他的当家亦早在等她,见人一到,立刻围拢上来,连声问:“苗大当家,情况如何?这姓谢的可愿与我等留下余地?”
苗凤举扫一眼众人,后坐到上首,缓了缓才开口道:“谢丞相称愿意予我等预备役军籍的身份,且不要求我们解散手下人马,只是有一个要求。”
“是何要求?”众人闻言先是大喜后听有要求,又连声追问。
苗凤岭让众人稍安勿躁,退回各自位子上坐好,这才如此这般的将谢良臣的意思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厅中无人不惊讶,且一时之间也都难以下决断。
在他们看来,目之所及之处,没有比大融更富庶丰饶的土地了,就如他们寻常出海贩货之地,哪个能与本国相比?
要他们去这些偏僻小国发展生意,且不许染指一丝一毫的本国商船,这无异于视嘴边肥肉而不顾,偏偏要去远处打干瘦的柴鸡。
但是要他们直接拒绝又觉得可惜,毕竟漂泊这么久,朝廷肯既往不咎还愿意给予正式的身份,这事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所以在场诸位也都表示要回去商量一下,等过几日再给答复。
苗凤岭早就料到了,便是她自家也有数千人的营生要顾,既要背井离乡,自然也不能她一人说了算。
“诸位尽管回去考虑,只我已答应回复谢丞相,五日之内,望诸位早下决断。”
第88章 收归
驿馆之中; 谢良臣接到了家中来信。
盛瑗已于半月之前生产,一儿一女是对龙凤胎,家人给他报信; 同时问他该取何名字。
终究是没能在临产前赶回平顶村,谢良臣也觉对不住家人,但为今之计也只能先把琼州这边安排好再说,同时他也提笔给两个孩子取了名,长子名谢承恪,幺女谢存舒。
得知他喜获麟儿; 琼州本地官员们皆来道贺,各商部来的人也不少,只人数却不及当日他刚到琼州之时多。
见此情况; 谢良臣心中已是有了数,不过仍是等着苗凤岭来给他最终答复。
又三日后; 林苍来报,道苗家二当家及琼州当地两位商部当家带人出海,似乎抗拒归降。
谢良臣点头,一边让林苍加紧防备; 派人小心跟随打探; 一边送信去钦州; 准备随时调大军过来剿匪。
就在此时,下人来报; 说苗凤岭到了。
“参见丞相大人。”
苗凤岭立在堂中,脸色苍白且疲惫; 但眼神却坚毅笃定; 似是心中已有了决断。
“苗大当家请坐。”谢良臣朝旁伸手; “不知大当家可是来给本相答复的?”
苗凤岭垂下眸子; 片刻后直接跪在了地上,朝他磕头道:“我知此间事皆瞒不过丞相,我二弟与程、周两家胆大妄为,出逃海外,此事皆是我教弟无方之过,我只求丞相允我出手解决此事,同时留我二弟一条性命。”
谢良臣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苗凤岭没有说话,厅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苗凤岭只觉有冷汗从额间渗出,想到谢良臣可能真的会杀了她弟弟,心中一寒,抬头道:“大人若是信得过草民,半月之内,我必将程、周二人首级取来,不必大人出一兵一卒,只求以此换我二弟一命!”
信得过她吗?谢良臣弯弯唇角。在这个世上,他能信得过的人有,但绝不是相识没多久的苗凤岭。
见谢良臣眼神冷淡,神色亦是不为所动,苗凤岭方知她自恃在本地势力最强,总觉得可以因此与对方谈条件,如今看来倒是她想多了。
想明白了这点,她心中仅剩的那点傲气也不复存在,只再次顿首道:“丞相既是不愿信我,我愿以全部身家作保,只求丞相给我这个机会。”
“苗当家快快请起。”谢良臣此刻方展露笑容,伸出手示意其免礼,“苗大当家既有此诚意,那本相也不好太过不近人情。”
“大人?”苗凤岭惊喜抬头。
谢良臣从案后起身,于屋中慢行数步,后才缓缓开口道:“只如苗当家所言,程、周两家既是不愿改邪归正,则必得将其灭掉。半月之后,若是苗当家无法履行承诺,则届时无论是程、周两家也好,苗家也好,都将不复存在。”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是带了杀机,苗凤岭自是不敢轻视,于第二日便调拨了手下人马出海拦截。
与此同时,琼州府内,衙门官吏以及林苍统领的卫所也开始为新入的船工水手们登记预备役军籍。
在这其中,这些人有些原本就是农户,不愿意再随船远行,谢良臣也不强求,仍旧让他们归家务农。
至于剩下的人,凡是符合条件又自愿加入了的,则皆获正式身份,当然,他们也要遵守一定的法规。
比如,若国内外发生大战,发出召集令,则必归,不归者按逃兵处置,以及他们虽不用驻扎某一固定地点,但每月却仍需组织两次操练,不可放松纪律。
再就是谢良臣说的不许劫掠伤害本国同胞的事,若有违背者,亦严惩不贷。
等将这些青壮全都登记在册后,王直随即就调拨了一半的人去帮助修建炮台,打算加快进度,毕竟按照谢良臣所言,明年建设部的侍郎便要致仕了,他总得在此之前将工事构筑完毕。
再说苗家,自苗凤岭带人离开之后,苗家一干人等皆被看了起来,苗家所有的家产、本地的基业,也全都暂为官府所扣。
海上,风高浪急,风帆被吹得猎猎作响。
两方人马各自凭船对峙,剑拔弩张。
“阿姐,你竟要来杀我不成?”苗凤举脸色惨白,看着苗凤岭的目光里全是受伤。
“二弟,我已说过了,咱们一直如此终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