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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枕槐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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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四月的夜晚还带着些微料峭。
  苏阑跨出黄金屋的大门,就顶上一阵大风,忙从包里拿了披肩裹上。
  大门口停着一水儿黑色轿车,成排的奥迪大众,在同车系里都算不上高端。
  可越是这样低调,越显得深不可测。
  没有一辆规矩地停在车位上,可也没见有谁敢来置喙半句。
  在皇城根儿脚下当差,总要比在别处更机灵。
  苏阑走出巷子口,等了半天也没见出租车的影儿,就想再往外头去。
  那一年滴滴都还在中关村研发,有待上市公测,半夜在路边打车全凭人品运气。
  她心想,没准儿大马路上能有那么两辆车路过呢。
  一直等到月下柳梢,也没见两辆车过来。
  却望来了一辆军牌奥迪,缓缓停在了苏阑的面前。
  后座的车窗打下来,沈筵那张贵气逼人的面相半露在她眼前,镜片后那双眼睛像缀着漫山遍野的星光,是天生的好皮好骨。
  而他的教养更无可指摘:“这个点了可不好打车。”
  苏阑环视了一圈,街道上静寂如垠。
  她点头,“的确很难。”
  “那上来吧,送你一程。”
  小姑娘伧红着脸开门坐了进去。
  前头开车的师傅很客气,“要送您到哪儿去?”
  “颐和园路5号。”
  李师傅确认了遍:“就是P大吧?”
  她恬淡一笑,“是的呀。”
  沈筵转着手里琼玉般的蚌佛,他轻哂,小姑娘美则美矣,身上却劲劲儿的。
  她年纪虽然小,却有股清末民初酸夫子的迂腐和傲气,既放不下背负了多年的封建思想包袱,又向往新国朝。
  所以初见她时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直到她离开后许多年,隔着浩瀚星河危困住这半生彷徨,沈筵才能用言语形容。
  当是寡淡与浓郁兼济的,从她骨子沁出一股清幽淡雅的冷香,像绽在崖边的一株寒梅,又像独自盛放在幽静山谷的白茶花。
  冷不丁地没提防住,就直往人心里头钻。
  她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像是笼罩在江南细雨的水陂烟幕中。
  就是这半拢香袖飘袂,慌了他多少年的心神。
  颐和园路5号就是P大的地址。
  但苏阑在外面打车的时候,总是习惯性避开学校名。
  她本是个骄傲的人,报起校名来更难掩那股风华正盛的自得,听起来不是很礼貌。
  也容易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一律只说颐和园路5号。
  有些司机师傅听了就会说:“哟,小姑娘P大的?”
  她听了也不多话,虚应一笑就了事。
  没有人知道为了争这口气考上P大,再到保研本校,背后她做出了多少焚膏继晷的努力。
  在二十刚出头的苏阑眼里,世上没有什么不可以通过自身的争取来得到,一流的文凭和精彩的简历。
  世界知名学府的offer以及公派留学全额奖学金。
  她知道自己身上不缺聪明劲儿,只要她肯付出等值的时间代价。
  后来她坐在Cambridge恢弘的图书馆里,偶然间从厚重的课本中抬起头看窗外。
  都会对当初稚嫩的态度和浅薄的看法嗤之以鼻。
  这世上仅凭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很多,但不包括沈筵,也不包括恒亘在他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阶级。
  也就是从离开北京的那一天开始。
  苏阑突然就信了悖论式的命定学理论:凡事皆需尽力而为,但要接受事与愿违。
  在这个世界上,纯粹依赖运气的事情占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谁都无能为力。
  苏阑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坐着。
  她教养良好,不说一句话也不乱看一眼,头也不乱晃。
  只盯着后视镜瞧。
  沈筵也不是个轻浮多言的人。
  加之一路劳累了些。
  此刻也只顾阖了眼休息。
  苏阑瞧着他手上转着的佛珠有趣,周围一圈都用奇楠木串起来,只有居中的那一颗与众不同,即便车内灯光昏暗也难掩其光泽。
  女孩家难捺好奇,她轻轻咦了一句,“这颗佛珠很别致。”
  沈筵连眼睛都未睁开,极淡的语气一带而过,“是蚌佛。”
  苏阑没有再问。
  直到学校大门在夜色下浮了出来。
  她才轻声说,“我到了。”
  声音依旧清凌凌的。
  下车前苏阑又道了声谢。
  沈筵虚阖着眼点了头。
  算是应她。
  苏阑回寝室后就换下旗袍洗了澡。
  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打开手机就搜起了蚌佛的来历。
  查了半夜,只知道是埋慈禧老佛爷的陪葬品,被人给盗了墓以后就不知所踪了。
  把个压棺材底的物件儿成天介握在手里把玩。
  这位沈公子还真是胆色过人。
  第二天一早白泠就把昨晚的报酬转到了她的卡上。
  说好的四千倏忽间变成了一万。
  李之舟给白泠的解释是,难得大家伙儿听得高兴。
  其实听得高兴的,也只有沈筵一个。
  但只要他高兴,其他人高兴或是不高兴,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是因为,他一直站在名利场的塔尖,是圈子里的顶峰人物。
  苏阑原本以为他们的交集会止步于此。
  可一个雨收风住的傍晚。
  苏阑在操场上跑完步回来,就看见宿舍门口停了辆骚橙色的兰博基尼,跑车的敞篷朝天大开着。
  一男生坐在车顶弹吉他。
  弹的还是《Young and Beautiful》。
  电影《The great Gatsby》的主题曲,由莱昂纳多主演,那一年才刚刚在全球影院上映。
  但Gatsby追求的是以享乐为人生目标的富家小姐Daisy。
  可苏阑是什么?她什么也不是。
  她既不乐衷享受,也不是个富小姐。
  她只是个父亲因精神病自杀,母亲长年患有忧郁症,为学费和前程发愁的姑娘。
  所以陆良玉当时唱这首歌来追她。
  苏阑满心满肺里都觉得讽刺极了。
  楼下围观的热心吃瓜群众见正主来了,都纷纷开始起哄,更有好事者连“嫁给他”都喊了出来。
  传说中的一步到位?
  作者有话说:
  接档文:《情挑》——误打误撞撩上死对头未婚夫
  1
  顾如纾凭借家世美貌稳坐申城名媛圈头把交椅多年。
  人生唯一不可逾越的狼狈巅峰无非是在晚宴上醉酒,对着身形外貌极似她白月光的男明星表白遭拒。
  此事几度登上新闻头条,为了挽回她在风月场上的颜面,顾如纾决定剑走偏锋,去追求号称申城最清贵的商圈大佬——韩竞。
  数月后,顾如纾志得意满地挽着韩竞的手出现在家宴上,But。。。为什么在座的长辈都是她那个打小就厌恶的未婚夫家的亲戚?
  【所以我只是想翻个盘结果上了未婚夫的贼船?】
  【这位先生请自重好吗,别拉我手,其实我是特地来退婚的。】
  2
  韩竞早知道他有个指腹为婚的妻子叫顾如纾,更知道这婚一定结不成,因为他和顾大小姐是命定天选的生死冤家。
  他们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凡事他说东,她就非往西,越长大关系就越势同水火。
  韩竞十三岁那年随父亲定居纽约,十八年后再回国,一应承下家族事务,成为韩家名副其实的四代掌门人。
  怎料那位十八年不见的未婚妻,突然就对他发动攻势百般撩骚。
  一日,韩父从加拿大回国来办理复婚手续,看着眼前十指相扣的情侣陷入沉思:“儿子,你不是说回来退婚的么?”
  顾如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是这样吗韩总?”
  当晚微博热搜:
  #申城富豪榜榜首韩竞被未婚妻反锁门外#
  #京建总裁韩竞拍门良久无果,只得一床薄被挨过冰冷冬夜#


第3章 
  苏阑极力憋着笑。
  陆良玉捧着玫瑰花走到她面前,“苏学姐,我也喜欢你挺久了,给个机会吧?”
  爱情从来都是属于勇敢者的游戏。
  陆良玉看起来就属于那一种,养在先天条件极富足的人家,不染世俗纤尘,他爱谁就大大方方地去爱,坦荡彰示自己内心的男孩子。
  他在感情里很会打直球。
  苏阑从头到尾很欣赏这一点,因为她自己没有这样的勇气。
  她最终没有收下那捧娇艳欲滴的玫瑰,而是冲他晃了晃手里头的一大把资料,“喏,你瞧瞧。学姐太忙了,没空谈恋爱。”
  “没关系,你有空的时候说一声就好了,我等你。”
  陆良玉在路灯下笑的清澈。
  其实对这场表白苏阑早有预感,只是她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他们学校的人大都深沉内敛,而陆良玉则是个异数,他张扬而又我行我素,和整个P大的风格格格不入。
  从她在文艺晚会上弹了曲月琴以后,大伙儿就疯传马克思学院的陆学弟对她有意思,但传的更神秘的是关于他的背景。
  将门出身,两代功臣。
  他太外公参加过的战役得从北伐战争算起,一直到解放全国,生平立过的功劳恐怕十页纸都难写得下。
  那一年他的亲舅舅,也就是沈家次子,刚从兰州调回京城。
  陆良玉是沈筵的外甥。
  但只比他小十三岁,是他南边的大姐所生。
  性子也就天悬地隔的理所当然。
  陆良玉也不是他的本名。
  他随他妈妈姓沈,续了沈家的排号。
  叫沈璞之。
  虽说陆家也得势,但到底根基浅,和沈家比差得远。
  四九城里像这样身份的孩子来学校读书,都会改名换姓,一为低调行事,二则也是为了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
  这还是下学期读研时,和苏阑一个寝室的林静训热衷于为人指点迷津,她才摸到了一些门道。
  但苏阑习惯叫他良玉,过了多少年也改不了。
  那天之后,陆良玉常能在学校和苏阑偶遇。
  图书馆里三次。
  食堂八次。
  操场上十二次。
  苏阑慢慢也练就了一身视人如无物的本事。
  这天晚苏阑正在图书馆准备CPA考试,她只差最后一门税务没有考,陆良玉抱了个篮球,额前的黑发还往下滴着汗,就这么大咧咧地坐在了苏阑的对面。
  花花绿绿的冰饮在苏阑面前一字排开。
  她才终于从冗重的公式里抬头,意外地给了陆良玉一个疑问的眼神。
  年轻的男生挠了挠头,“不知道学姐爱喝什么,索性每样都买了一遍。”
  家世再如何优越也好,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带了不自觉的迁就,可苏阑还是那副样子。
  清清冷冷的,万事不挂心。
  好像生来就对什么都不在意。
  无论陆良玉怎么做她都一笑而过。
  她的眉眼生得极美,笑起来的时候尤甚,可那笑意是冰凉的。
  像阴雨连绵的冬日里骤然升起一轮逼仄浅淡的太阳,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暖,反倒叫人凭空生出满目山河的寒凉。
  仿佛怎么都热络不起来。
  但苏阑明明只是活得比常人清醒一些。
  像陆良玉这样显赫的出身,又恰好碰上这样情窦初开的年纪,刚上大学时间一下子就空了出来,走马观花地瞧上个把姑娘,就好像春天到了柳树一定会抽芽般自然。
  也许他此时有几分真心在,可谁又说得清,这份情意能支撑多久呢?
  不是苏阑假清高,是没时间陪贵公子玩这种你画我猜的无聊把戏,要真是不知死活一头栽进陆良玉的攻势里,把多年苦心经营的学业丢在一边不管,每天要死要活只为能多看自己一眼,那才是傻到家了。
  也是到了很后来苏阑才想明白,她面对陆良玉的时候,之所以能够冷静睿智,究其根本是因为她不够感情用事。
  没有主观好感掺杂在其中,脑子稍微正常点的姑娘都能分析出个二五八万,可一旦夹缠上爱慕再试试?
  皮不剥下一层来,你都未必能解脱。
  苏阑搁下手里的笔。
  躲了他这么久,该有个说法了。
  她随手挑了一瓶黑松沙士,瓶身沁出的水珠沾满手心。
  腻腻滑滑,却也冰凉。
  “陆良玉,别再费这些心思了,我真不打算谈恋爱,好姑娘还多得是呢,你也看看别人成吗?”
  苏阑其实并不擅长拒绝人,又或许是从小被养的脾气太好,她此刻用的也是种交涉的语气,仿佛在和室友们商量熄灯。
  陆良玉没说什么,冷了冷脸子,很快就走了,勉强维持着风度。
  苏阑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做题。
  这一幕被她同班的女生陈橙看在眼里,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总有种追逐浮华喧嚣的劲头,他们管理学院又号称状元聚集地,都是从各省的好苗子里拔高出来的,身上那股难认命不服输的态势也比旁人强些。
  陈橙凑近了她小小声说,“知道陆学弟什么来头吗?”
  那语气模样就像个地下党在接头,仿佛讲一讲他的身世,都生怕被周围的人听了去一样。
  苏阑当然早有耳闻,不过她知道的不多。
  陈橙一贯骄傲的脸上也露出少有的向往神色,“你现在百度一下他太外公,足足九个版面为他家歌功颂德,如今他二舅接过了祖上衣钵,小舅舅也正在往仕途上走,这前程就更不可限量了。”
  说完也觉得今儿话说多了,“我拿你当朋友才会说,错过了这么位钟鸣鼎食的主儿,将来且有你后悔的呢。”
  苏阑没有说话。
  也许她日后会后悔到拿头撞墙。
  但那又能改变什么呢?丝毫不影响她在爱里面固执己见,二十岁的苏阑总觉得,权衡利弊只能够被称作为一场交易。
  不配和喜欢甚至和爱相提并论。
  而她不需要做这样的交易。
  就像她喜欢吃香草冰淇淋,路过甜品店就迈不动步。
  这是自然而然的喜欢。
  可维持饱腹感不能靠吃冰淇淋,她必须在食堂里挑拣一番,选几样能入口又有营养的菜吃。
  这只能叫作生活所迫。
  叫陆良玉这么一闹,今夜已无心看书了。
  苏阑提上包,“先回宿舍了。”
  陈橙连眼角眉梢都是不屑,装什么烈女啊你装?怪不得人人都说她假清高。
  所以苏阑才惹人讨厌。
  一转眼已经是五月末了,未名湖边幽夜生香,有不少情侣流连在其间。
  月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微风吹皱一池云锦般光滑的湖水。
  这四年来苏阑行走其间,早没了当初的兴致勃勃。
  她只顾低头走着。
  忽然就听见前头有谁喊了一声,“快来人!有人跳到湖里去了!”
  紧接着就是“扑咚、扑咚”好几声,身强体壮的劳力们都下去了救人。
  苏阑原本并不打算管这种闲事。
  但她随意一瞥,目光穿过七手八脚打120的人群,看见了陆良玉。
  跳湖昏迷的人是他?!
  他一个刚经历高考这种人间炼狱的成年雄性生物,竟然会因为对一个姑娘家表白失败就去跳未名湖?
  Seriously?
  没看出来他还有演偶像剧的狗血气质啊。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苏阑拨开人群,和医护人员一起将昏迷的陆良玉抬上了车。
  就在她坐上车之前,还听见周围人议论:“看见没有就是她;金融学马上升研一的苏阑,据说为她跳的湖。”
  有人嗤之以鼻:“听说苏学姐还是保研的,保研的人么,身上都有那么两把刷子。”
  更兼有人添了把柴:“能把陆良玉这种家世的人迷得这样,苏学姐的身上大概不止两把刷子吧?”
  然后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声,这是分享八卦时的催化剂。
  苏阑懒得再听下去。
  学校就是这样一个长期和谣言共存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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