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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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阑没有动。
沈筵试探性地去牵她的手,苏阑几乎是立刻就缩回来,“不要碰我。”
“瞧你; ”他微笑; “气性怎么这么大?”
苏阑转头看他; 声音犹带苍冷; “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沈筵站起来,姿态闲适地双手插兜; 却是不容商榷的语气:“你听话我不关你; 只要你乖一点儿。”
苏阑这几日胃不太舒服; 瞧见他这副样子更是打心底厌烦,应激反应忽地就上来了。
她冷不丁干呕了一声。
已经转过身的沈筵遽然回头,且惊且喜地看着苏阑,连发问的余调也有一丝颤抖,“你总不是。。。。。。怀孕了吧?”
男人不管几岁都改不了爱做梦的毛病。
苏阑在心里冷嘁了一声。
她觉得好笑,“如果真有了呢?你准备怎么办?”
沈筵言语中是一以贯之的冷静,“自然要生下来的,这是我们的孩子。”
“沈总下错了定义,”苏阑扶着石桌起身,唇边含了缕嘲讽,走到沈筵的面前,也浑然不怕激怒他,“这是我们的野种。”
果然沈筵听见“野种”两个字的时候,眉心以肉眼可见的幅度猛地跳了两下。
他冷眼瞧着她,蓦地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态度可称倨傲,“这两年我真是把你惯坏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阑毫不避让地直视着他,“那你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筵看进她那双如春泉般泓泩的眼睛,怔怔地松开手,他无助地将眼前倔强的女孩抱进怀中,紧紧摁在胸口,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心肝儿,别总是跟我这么说话,让人再过两天好日子,成不成?”
可苏阑偏不饶他,“有什么好日子过呢,带着这孽障一起吗?”
沈筵抱着她的力道加深了几分,谑笑道:“这个骂名我担得,难道他就担不得?”
她不再说话。
对着这样一个疯子,苏阑已经无话可说。
她连晚饭都没心情吃,就上楼去客房睡下了。
凌晨两点,那种饥肠辘辘的腹饿感又让她醒过来,她穿着睡裙下楼,客厅里没有点灯,只能看见一点火星子在暗夜里闪着光。
是沈筵在抽烟。
苏阑把灯打开的时候,他身形顿了顿,掐灭了烟回头,像是早知道她会下来,沙哑道:“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做点吃的,你再生气也好,别拿自个儿身子瞎玩笑。”
她冲着他的背影道:“你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我也觉得为场破订婚,你没必要这样,左右都是要退了它的。”沈筵苦笑了一下,“可阑阑,你又能够听我的吗?”
苏阑不想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她说:“我自己会弄,用不着你来。”
*
苏阑一直被关在棠园里,和沈筵僵持了半个来月。
每天她都睡到沈筵走了才起床,等沈筵回来,她就躲在客房里写交流的材料,半句也不吵。
沈筵偶尔也会给她泡一杯茶,提醒她别太累了,苏阑每次都匆忙把电脑一关,不让他看见这些。
他只当她还在置气,逗孩子般笑说一句,“防贼似的防我呢?小姑娘心眼儿还挺多的,谁稀得看你论文?”
到半夜她睡着以后,沈筵才敢轻手轻脚地进来,躺下去小心抱着她,在天亮之前又悄悄地离开。
就在他以为这样安宁平和的日子会过到他退婚,等来他的心尖子肯谅解他的那一天时,苏阑收到了大使馆寄来前往英国的留学签证。
这天苏阑难得没有躲在楼上敲键盘,而是颇有兴致地坐在客厅里看起了电影,所以沈筵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才刚沐浴过的年轻小姑娘,穿着纯白的真丝吊带睡裙,半干的长卷发披散在她娇柔柳腰的上方,头顶半披了块粉色的浴巾,皮肤白得像在牛奶里泡过。
沈筵的目光像团浆糊,从进门起,就牢牢地黏在她身上。
她跽坐在沙发上,脸上的神情严肃又天真,沈筵悄然坐过去。
“看着像个中世纪的修女。”他把浴巾拿下来,轻声地温柔问她,“这又是闹哪一出呢你?”
苏阑睁着一双大眼睛,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嘘,鬼要出来了,先不要说话。”
连日以来,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不带任何含沙射影的话。
夏日傍晚仍旧明烈的阳光,透过霞影纱投进客厅里,反生出股将沉未沉的昏寐。
沈筵坐了好半天,见她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才敢小心伸出手,替她把一簇头发挽到耳后。
苏阑察觉到他轻微的动作,转过头,毫无征兆地冲他笑了一下。
她其实很会笑,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浮在颊边,甜到人心里去。
沈筵愣住了好几秒钟,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她多久没对他笑过了。
他就在这一刻里,像个愣头青一般没头没脑地欢喜起来,心率也随之加快。
他还以为她终于想通,后来才知道,这是苏阑在跟他告别。
沈筵喉结上下一滚,漆黑的瞳仁凝视着她,眸色也暗沉了几分。
他必须承认,苏阑轻而易举地掌控了他,包括他全部的呼吸、情绪和心跳。
苏阑指了指桌上,“渴了吧?喝点水。”
她这么殷勤,沈筵哪里有不喝的道理?可没喝多久,他就觉得昏昏沉沉起来。
不过二十分钟,他就往后睡倒在沙发上,已人事不省了。
苏阑拿起他的手机给沈筠打电话,“沈部长,得麻烦您送我去趟机场。”
她上楼换好衣服,来回了两趟搬下行李箱来,却在走到门口时,心绪飘零麻乱地绊住了脚。
总要到了分别的时候,人们脸上的表情才是最归真还原的,接近水落石出的意味。
苏阑终于在这一刻,卸下了成天介面对沈筵时的冷漠和坚硬,厌恨感也退居其次。
她推行李箱的手一松,眼见沈部长的车已经到了门口,明知道此时此刻此地不便久待,她还是走回了客厅里。
苏阑拿了床毯子给他盖好,将他垂落在沙发边缘的手搭在小腹上,这双手她曾缠握过无数次,她甚至记得每个夜晚他们交颈而卧时,沈筵的薄唇轻擦着她的脸颊、脖颈乃至锁骨的感觉。
两个人困在一床薄薄的软被里,十指相交的姿势,坦诚相对的身体,将彼此的呼吸折磨地愈演愈烈。
她眼底像有层水雾要泛起来,“我走了,你多保重,沈先生。”
苏阑扶着门框,强忍了忍,将眼泪逼退了。
沈筠的秘书为她开门,“苏小姐,请上车。”
苏阑并不感到意外,像这样他日可能会招致祸起萧墙的差事,他是不便亲自来的。
但他的秘书办事很可靠,“苏小姐宿舍里的东西,我都已经去取过来了。”
苏阑轻声道:“特地跑一趟,辛苦了,去首都机场。”
秘书递给她一张卡,“沈部长的一点心意,苏小姐孤身在他国求学,总有个为难的时候。”
苏阑没有接。
陶院长给她申请的是公派留学,花费是很少的,何况她手里头,还有郑臣上次死活给她的赌资。
这打德扑赢来的六十万,到了故事的结尾,成了维系她尊严的支撑。
至于后续读博的费用开支,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她已习惯了为钱发愁。
苏阑到机场时是晚上七点多,航班九点半起飞,经香港后抵伦敦,她很快办好了手续等待登机。
李之舟打候机厅路过,瞥见了她的身影,隐约就觉得不大对头。
这段日子他或多或少听说了些沈筵的事情,据传他近来野得很,疯疯癫癫的大不成个体统,把金丝雀关在棠园,还从大院里调去了警备日夜守着不让进出。
那苏阑是怎么出来的?难不成沈总肯放手了?
但立马又否定了这种猜测,以沈筵对苏阑史无前例的占有欲,他是绝无可能轻言别离的。
李之舟把行李放回家后,还是不放心,半夜驱车去了一趟棠园。
“我问你们她人呢!说,谁许你们放行的!”
他一只脚才进院,就听见里头胡砸海摔的动静,沈筵的愤怒绝望,他隔着门儿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之舟疾走几步赶过去,他挥手让警卫们都离开,“好了没事了,都回去当差。”
作者有话说:
各位亲爱的宝子,下章还是零点更!
第50章
沈筵拿起手机就要给指挥中心打电话; 李之舟暗自好笑,这位爷八成是要调全北京的监控找人。
李之舟一字一句缓缓地说:“晚上我在机场碰见了她。”
“机场、机场,她去机场了,去机场了; ”沈筵重复了三两声; 语无伦次却又条理分明; 只是已无理智可言,“没关系我打给李新民,让他现在就去查阑阑的航班,立马把这架飞机截停。”
说着就要去翻电话簿。
李之舟抢了下来,“就算我们家老爷子听你指挥; 可是沈公子; 您这番折腾又真的有必要吗?”
“你懂什么是有必要!她是我的命; 我离不开她!你说什么才有必要!”
沈筵赤红着一双眼; 生平头一次,风度失尽的; 对着李之舟怒吼道。
那边很快回了电话过来; 说苏阑所在的航班早在一小时以前就起飞了,除非在经停香港时拦截。
可真那么做了,势必会惊动当地政府; 传出负面新闻。
沈筵泄气地; 发狠般将手机往地板上砸; 李之舟连大口喘气都不敢。
这时电话突兀地响了。
沈筵红着眼转头横过去; 李之舟只祈祷打过来的人最好是有千钧一发的事儿,否则今晚就生死未卜了。
沈筵走到沙发边; 不耐烦地摁免提; “哪里?”
那头的小护士明显被这个来者不逊的男声吓到了。
她气弱地问; “请问这是苏阑女士家吗?这边是协和医院,今天距离她做完流产手术已经二十一天了,我们要做个回访,她的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在听见“流产手术”四个字的时候,沈筵怔忡了半分钟,身形一晃,眼看就快要站不住,而电话那头还在不停往他心上捅刀。
“本来前两天工作日就要回访的,但她电话一直不通,所以这边选在了夜班时再致电,希望没打扰到您。”
李之舟直接挂断了这通电话,他叹了声气,刚要上前好生宽慰沈筵几句。
只听“噗”一声,沈筵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只是觉得喉中不适,却不曾想伸手一揩,竟擦到了渗满指缝的暗红。
那血从嘴角滴到他的白衬衫上,溅落在雪色的地毯,沈筵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喘息,呼吸也渐急促起来,就连喉头的呻。吟都破碎支离着。
身边有李之舟的惊呼声,树上黄莺婉然啭啼,风动枝头海棠轻簌,但沈筵已不大听得进去。
他茫茫然站起来,痴痴惘惘地朝着院外走去,李之舟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只得跟在他身后。
沈筵走到门口时,冷不防被门槛一绊,身子遽然一晃,眼见就要摔倒,李之舟忙伸手去扶,却被他挥袖甩开。
他支着朱红大门强自站稳,可没多久,又撑不住跌坐在了门槛上。
“横竖都是要走的,走了我就不怕了,”沈筵能感到喉咙淅淅沥沥的,不停地翻涌着气血,咳了一阵后又咂摸着笑起来,喃喃道:“走了好,她走了好,走得好。”
他独自在风口坐了许久。
李之舟心下不忍,想去把他扶起来。
却等来一辆红旗轿车经过,沈老爷子寒蝉仗马地端肃坐在后头,车窗摇下时便闻一声冷笑:“还以为打你妈死那天起,我风烛之年,再看不到你这副潦倒样。”
“让您见笑了,到头来我还是沈家最不长进的子孙,有负深恩呐。”
沈筵的目光虚无得很,也辨不出焦点在哪儿。
沈老爷子失望地摇了摇头,“枉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竟叫个小丫头给毁了。”
“我这辈子自是比不上爸爸,我妈死了才一天,您就敲锣打鼓的,和夫人一道给女儿贺生辰。”
沈老爷子的喜怒从不摆在脸上,哪怕是这样突然的,被亲生儿子提起这些陈年往事,他只清清淡淡地下结论:“你到底还是疯了。”
此刻的沈筵再也没了张口必深思熟虑的冷静。
他慌不择言的,“我疯了也有一阵子,到今儿才叫您瞧一乐呵,是做儿子的失礼了。”
李之舟站在后头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忒辛苦,想沈老爷子官拜正一品多年,积威于内外,怕是早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
要真贫起来,沈筵才是个中翘楚,比郑臣还贫。
苏阑这两年嘴皮子功夫渐长,很难说不是被他耳濡目染的。
沈老爷子的话里透着危险的意味,“我不管你是着了什么魔,但是情势日夜变化,你胆敢砸了沈家的灶台,自有你一口冷饭吃!”
语罢冷然转头,沉声吩咐司机,“走。”
沈筵怔怔在院子里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黄嫂照旧过来棠园打扫,叫了他好几声,沈筵才如梦初醒般地说,“打明天起,你不用再过来了。”
沈筵在楼上收拾东西的时候,黄嫂拿着一只钻石耳环过来,“这不就是苏小姐在找的那只吗?刚才在梳妆台下一拨就出来了。”
沈筵寒冰似的眼风撇了一眼道:“扔了吧,她不会再需要了。”
这个狼心狗肺的小丫头片子,连血脉相连的骨肉她都狠得下心不要,一只耳环对她来说又算什么?
黄嫂连连应道:“欸,好。”
可人还没走出去,又听见后头一声,“还是给她留着吧。”
沈筵把棠园给锁了。
这座承载了两代人的惆怅、苦痛、爱恨难平、辗转反侧,一处钟灵毓秀的园子,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成为了沈筵就连乘车打这儿过都要绕路走的地界儿。
故事的起承转合总是难述详尽。
苏阑到伦敦后,从在独立寝室门前挂上她的英文铭牌起,她的留学生活也动荡而又流乱的开始了。
记得那天的开学典礼才散,苏阑躲在康河边的树荫下,小口喝矿泉水,有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找来,再三和手中照片确认后问,“您是苏阑小姐吗?”
“我是。”
他们拿出一块翡翠玉牌,“这是北京送来的,沈先生说您再赌气也罢,自己的护身符还是要揣好。”
苏阑脸上客套的笑不知何时收敛得不见首尾。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来,这还是去年秋末,他们上山西五台山时,沈筵为她求来的。
从缅甸空运来的老炕玻璃种,触手生温的玉质,暗刻上她的属相,住持亲誊了八字,放在佛前镇了三天三夜才成。
说来也奇了,往年病歪歪没个安生的凛冬,在这一年里,苏阑竟然连一句咳嗽都没有。
如今这块玉牌,又被沈筵遣专机送到伦敦,交回到她手中。
她手里紧紧握着这块玉,脸上也不知该作何表情,“他还说什么了?”
眼前历经百年烟雨的康河水流潺潺,苏阑问出这句时,口中却似有酒精入喉的辛辣和微苦。
他们只说了八个字,“酒停笙罢,情随风散。”
她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走回的教室,脑子里铰丝般的混沌,竟日陷在无处排遣的虚无感当中。
教授还在台上讲解枯燥的理论,苏阑望向窗外,恍然间才想起,《竹叶舟》里头不是有段戏文:“分明是一枕槐安,怎的倒做了两下离愁?”
她撑着头倏地笑了。
*
2018年秋。
苏阑在交流结束后,过程非常曲折地考入三一学院读经济学博士,又一路熬到了博三。
算起来,她离开北京,已四年有余。
比起在P大念书时的谈笑有鸿儒,Cambridge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