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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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阑在交流结束后,过程非常曲折地考入三一学院读经济学博士,又一路熬到了博三。
算起来,她离开北京,已四年有余。
比起在P大念书时的谈笑有鸿儒,Cambridge留给她独处的时间更多,在这个安静、古朴又庄严的小镇里,苏阑才算读懂了立身之本四个字。
虽然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文献多得永远读不完,课听着听着就跟不上。
不时还得接受从各地知名学府涌来的神仙同学的降维打击,在Due前疯狂透支健康已经成为恶性循环,可偏偏还要在人前展现出完美兼顾学习、社交和求职的十全形象。
好多次凌晨两点从图书馆出来,苏阑就在想,也许压垮她的根本就不是学业。
真正让人崩溃的,是时时刻刻,不能倒塌的人设。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没来由地想到沈筵,想起那个混蛋。
如果沈筵在,他会怎么说?
他一定很温柔,会轻柔地摸着她的脑袋,父兄式的口吻:“你其实可以选择做自己,且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
而那两年里,苏阑在沈筵面前从来是率性而为的,其实仔细想起来,她无理取闹发脾气的次数要多得多。
身在其中难看清,他那样一个被捧惯了的公子哥儿,竟也没有哪回认真地跟她计较过。
苏阑的导师是一位白人老太太,除下教书这项毕生事业,一辈子的追求就是为女权奔走。
那年大洋彼岸发生了多起黑人妇女被性侵的案件,她的导师收到联合国妇女署邀请,前往设在纽约的总部为这些受难妇女们伸张正义。
这些本来与苏阑无关,所以坐在老太太办公室里听她絮叨的时候,她一边打磨着毕业论文,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讲,并时不时做出一副怜悯的表情彰显同理心。
但当她听到老太太顺便要在MIT任教一学期的时候,苏阑就不乐意了,她明年就面临着毕业,这个时候换导师,不如直接把她从伊利大教堂的楼顶上踹下去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要知道作为整个剑桥郡最高大的建筑体; Ely cathedral高达163。7米,从那上头掉下来和临阵换导师下场一样。
都是必死无疑。
苏阑合上电脑,白皙的手指敲着桌面,沉思了好半天; “如果换导师我该选谁好?”
“everyone。”
她简直要被导师的大气感动哭了。
但白人老太还是慈悲为怀地给出了第二种方案; 就是跟她一起去MIT交流; 并将这所QS排名第一的理工学校吹得天花乱坠,还许诺苏阑去Merrill实习。
苏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为什么总要让她做抉择?
实不相瞒,埋头念了这么年书,她都快读出生理性反应了; 冷不丁又换一学校; 谁有那么多的精力去适应?
毕业论文已让她自顾不暇。
因此; 她只答应导师回去想想。
但很快一则新闻就改变了她的念头。
邝怡这些年在中福混得很不错; 去年当上了个办公室副主任,每天在朋友圈里发些集团消息。
想来也是天意要人如此; 从来翻看朋友圈如昏君批阅奏折般走马观花从不上心的苏阑; 点开了邝怡刚发的链接。
作为老牌G企巨头,他们的公众号也做得高人一等,她点开的消息里; 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中福一把手——也就是京城那票公子哥的翘楚沈筵; 即将随出席来年一月举办的冬季达沃斯论坛。
而在此之前; 国内考察团将先行访问欧洲的知名高校; Cambridge就在其列。
苏阑盯着文末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沈筵一身深色西装,站在主席台上发表讲话; 白色衬衫也还如从前一般; 总能被他穿出禁欲的味道; 斯文和温雅的外表犹在,但她瞧得久了,总觉得他那副金丝镜框后边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起了点子凶性,读不出任何情绪,冷得没什么温度。
不过才四年的时间,沈筵就已经挣脱了千年老二名不副实的束缚,真正做到大权独揽。
倒不是她对自己的魅力有多自信,哪怕这几年她人在国外,连半个正儿八经的追求者都没有。
保不齐人沈董已经成了家,和他那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过着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的日子,早把昔年那桩破事儿忘了。
但像这样尴尬的碰面,还是能躲则躲更好些。
苏阑当机立断给导师回信,表示博士最后一个学年的青春和热血,她愿意抛洒在美国东海岸。
在她登机去波士顿的第二天,沈筵便随国内的考察团抵达了伦敦,英方隆重举行晚宴以示欢迎。
三一学院的院长也有出席这场仪式,沈筵端了杯酒坐到这个极负盛名的历史学家身边,照常寒暄几句后又聊了段他感兴趣的文艺复兴史,这也正是这位学者的重点研究方向。
在打消他的疑虑后,沈筵装作不经意地向他问起来了国内留学生,他竟对苏阑有印象。
一连串的‘Pulchritude’、‘Goodliness’、‘Sightly’夸出来,沈筵听后勾了勾唇角,这薄情寡义的小东西走到哪儿都够招人的。
但院长又补充说他来的不凑巧,苏阑昨天才跟着她的导师去了美国交流访问,再回也得是毕业典礼那会儿了。
沈筵哂笑着摇了摇头,他从不信世上会有这么不赶趟的事儿,小姑娘成心躲着他呢。
当晚沈筵失态地喝了很多酒,但仍兴致勃勃要独自去泰晤士河边散散步,他用了这么些年才走到这儿,才能走在他的心尖子走过的路上去看一看。
如果他也看遍了Cambridge每一座哀晼崇高的中世纪哥特式建筑,抚摸过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石门,踏上过牛顿曾跺脚测量回声的北回廊,瞻望过收藏着埃及古物的Fitzwilliam博物馆,是不是就离她又近了一步?
萧瑟秋风将他的衣摆吹得上下翻飞,他半倚在栏杆上,远远望去湛湛然如谪仙般容光殊绝。
几个亚洲面孔的留学生裹着衣服,蹦蹦跳跳从他面前路过,边走边回头看几眼沈筵,然后笑闹着跟旁边的同学讨论说:“他长得好像个男明星哦。”
沈筵淡嗤了声。
醉意漫上来的时候人难免昏沉,沈筵大力摁向眉骨,烦躁地扯开了领带,攥在手里将它揉得已不成样子。
他又想起从前来,苏阑垫着脚给他系领带的模样,刚开始的时候她手脚还生疏得很,又憋着一股好胜劲儿非要系好。
沈筵也不开腔,就静静地看着她干着急,实在气不过了,苏阑就信手将领带一扯,“册那上班嘛,你穿那么体统干什么啦?要勾搭谁呀?”
这就是苏阑了。
分明是她自己做不好,反倒要给沈筵安一莫须有的罪名,但他耐不过她婉转而绵软的腔调,怎么样都生不起气来。
沈筵神形惫懒地独倚河边许久,指间一支烟已燃了大半截,白雾慢慢地升腾起来,轻寒又沉冷的薄雾似笼在他眉宇间。
他掸了掸烟灰,无悲无喜的目光隐隐浮动几分阴戾,忽地轻笑一声,“你可千万藏好了,阑阑,别再落回我手里。”
*
苏阑到波士顿以后,日子过得疲于奔命。
除了手头上亟待完工的毕业论文之外,还得应付MIT日常的教学指标,不能叫人这么大一座庙觉得,她一外来的和尚摆谱不念经。
而她那整天忙着伸张正义的活菩萨导师,以素来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很快就将她成功推荐到Merrill Lynch总部实习。
其实刚入职的实习生,能接触到核心业务的机会并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做些dirty work,也就是边缘性的工作,诸如对照底稿做目录整理,查找行业规模数据以及罗列可比信息,或是更重要一些的,参与会计科目的函证等。
因了白人老太在推荐自己得意门生时的卖力鼓吹,把苏阑夸得地上仅有天上绝无,是以亲自带她的部门主管Johnson,是含了要留下她的心思在培养的,除了分内工作外,还时不时给她来一Stress Test,把她弄得比考保荐还紧张百倍。
那段日子,她常奔波于波士顿和纽约两地,坐巴士四个小时,可哪怕又累又困,苏阑也不大敢轻易在车上睡着。
和英格兰绝大部分同学的绅士刻板、彬彬有礼比起来,她所接触到的这群美国投行同事,明明个个都名校毕业简历出众,但更像是一群每天出门都忘服药的重度社牛症患者。
圣诞节前夕,Merrill总部上下都沉浸在为耶稣庆生的欢天喜地里,连打印材料这种事,都是能拖则拖,拖不了就索性不干,问起来就是激动的心不允许他们做这么糙的工作。
只有苏阑一个人还勤勤恳恳坐在电脑前,倒不是她劳苦出身,比旁人更乐于卖命,而是教授之前布置的期末论文还没写完。
一直到下午四点半,她才终于敲完这篇关于《 国际金融市场长短期波动的外溢方向及影响因素分析》,虽说是水到太平洋,但她还是抱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学术摆烂态度发送了出去。
苏阑隔壁的美国男孩儿给她递了杯咖啡,用她至今都听不大惯的美式浮夸口音问,“你刚提交完作业了?”
她丧着脸点头,“是的,发给了我的教授。”
然后这个超级阳光boy以特大号的分贝喊道:“多难以置信啊!这个小女孩刚写完了她的期末paper,噢我的天呐!”
他的声音感染了周围的人,他们也立刻站起来欢呼说:“主啊!小女孩要放假咯!芜湖!”
紧接着整个资本市场部的同事们都鼓起掌来,“Congratulation!”
而他们的老大Johnson,做为这群妄诞鬼才中的鼻祖,直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开了一瓶香槟,“Siran,Are you happy?”
苏阑强颜欢笑,她半捂着脸,生无可恋地答:“Yep。”
。。。。。。真的开心死了。
不是。。。。。。这有什么可Unbelievable的?
有这帮同事是她的服气。
不明真相的群众要见了这样的阵仗,八成会以为她刚竞选上纽约州州长。
甭管亲身经历过多少次,她永远会被他们这群社牛弄得想找一地缝儿钻进去就不出来,美利坚实乃社恐人炼狱。
放寒假对苏阑来说也并非十成美事,她导师要回伦敦和家人过圣诞,那她在纽约连个借宿的地儿都没了,只能自己租房住。
可就这么三到五周的时间,也不知上哪儿租去,那天苏阑提早下班,捧着一叠资料到处看房子。
她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曲折离奇的,碰见了久未谋面的郑臣。
郑臣坐在Devocion咖啡馆靠橱窗的位置,手里夹了根烟,抽得直皱眉头,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耐心的模样。
苏阑躬身弯下腰,她屈起指节敲了一下窗,郑臣十分不悦地转过头,那样子看着是真想骂人,心里头大概也已经开骂了:谁他妈打扰老子思考人生?
转头的第一秒钟他竟然没有认出苏阑。
郑臣只当这妞儿认错了人,可在低头的一瞬间,又像踩了脚似的猛抬起来。
小姑娘戴着白色的贝雷帽,乌黑长发微卷,围了条红围巾,只露一张五官精致的小脸。
又。。。。。。更漂亮了啊。
在国外自生自灭了近五年,倒叫她生得更光彩照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郑臣的眼睛像长在她身上似的; 看着她一步步走进来,用流利的英式发音,跟服务员点了一杯手冲Las Rosas 和Guava croissant。
咖啡店内开着暖气,苏阑取下围巾脱了外套放在沙发上; 她瞥了眼郑臣手里夹着的烟; 那截子烟快燃到头; 她笑问了句:“你不觉得烫啊?”
郑臣也低头看了一眼,那烟灰都已经烧到他指尖,他逆反触觉和视觉的顺序,才感觉到疼似的“嘶”了声,慢半拍地将烟丢出去。
千言万语全堵在喉头; 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是苏阑先开口; “你怎么会来纽约?”
郑臣犹自盯着她出神; 弯着唇角; 好半天也不回答问题。
她伸出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几年不见成残疾人了?真聋了呀?你上医院诊治过没有?”
郑臣仍是没敢说话; 藏在桌下的手微微抖着; 他怕他一开口就要露馅。
叫这个小丫头察觉到,这么些年他有多想她。
苏阑啜了口咖啡,“这里的豆子都很新鲜; 据说是从Columbia运来的; 你还挺会挑地儿的么。”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
她歪了歪头; “你是被你伤害过的那些姑娘联手寻仇了吧?该!活该!看你一个聋哑人日后还怎么能玩弄小女生?”
两行伶俐齿; 三寸不烂舌。
老天还算仗义,这分明是从前的苏阑; 过了这么多年; 她终于又神气活现的; 出现在他面前。
郑臣趁着她搅弄咖啡时,暗自长呼了口气,再出声时才平静了些,“我玩女生还用亲自动手?那不得乌泱泱地往上扑?”
苏阑瞟了他一眼,“您老人家还会说话呐?怎么岁数一大把,还学人装起高冷来了?”
郑臣努力地回想了遍她的第一个问题,“问我来纽约干什么是吧?公司上市,我一小股东来盯着点儿。”
苏阑笑了笑,“在纽交所敲钟上市的,也不能是什么小公司。”
郑臣端起咖啡抿了抿,“我那点破事儿有什么值当提的,金子堆里长大,每天混吃等死,这几年你一人儿在国外怎么样?”
“喏,我也没什么新鲜的,还是往死里头读书,”苏阑举起手里的材料,平平淡淡的口吻说道:“现在就快毕业了,在投行实习,跟丫鬟似的,被使唤来使唤去。”
小姑娘身上韧劲儿足。
离开的北京的时候那么坚决,沈筵断送了半条命,都没能把她给留住,世上哪还有能难倒她的事儿?
三年前有个新调进京的,自作主张进献给沈筵一天仙似的尤物,本来衙门内逢场作戏的事儿,再正常不过,也不值得大家当奇闻来议论。
可怪就怪在,尤物一进门就叫黄金屋内所有的公子哥儿怔了怔,她穿了身苏绣旗袍,头发挽在脑后成一个圆髻,杏腮小脸,眼如水杏,行止举动间倒有几分苏阑的样子。
原本好容易才被杨峥逗笑的沈筵,周身的气场立马就变了,阴冷和沉郁一下子汇聚在他脸上。
沈筵一脚将矮几踹翻,桌上才开的一瓶Conti和成套的高脚杯摔出老远,将黄金屋的地板染红。
那尤物裸着的小腿也被溅出去的玻璃碎片扎伤,眼泪立马在眼眶里打着转,可哭又不敢真哭出来,她着实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场面。
送她来的那位明明跟她讲好的,说这位沈董虽然来头大得吓人,但在行事上却是极温和有礼的,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当场叫个姑娘下不来台。
那一位还眉飞色舞地告诉她:“沈董从前养过一只金丝雀,样貌和你差不离儿,那甭提有多得宠了,这一遭你要是能得沈先生青眼,记住今天的日子,以后就改成你生日。”
尤物就是做着这样一朝飞上枝头的美梦进来的,因此一把柳腰也扭得格外卖力,就巴望着眼前这位挺俊朗的贵公子能够瞧上她。
却不想得了这么个下场。
。。。。。。这就叫温和有礼?
话还没说就掫桌子了。
这他妈是哪一派的礼?
李之舟怕再这样下去会收不住场,忙让人把她给带出去了,全京城都知道“苏阑”两个字是沈公子的死穴,等闲连提都不能提一句,略被沈筵听见一耳朵都要翻脸不认人。
这位新进京的倒好,大喇喇地就把个平替给送来了,这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是什么?
果然不出半年,这位就又被挪出了京城,发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