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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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自己拿金镊子往银胎绿珐琅鎏金嵌红宝石的高足炉鼎中加了一块香料。
时有香烟袅袅飘出,被房中的暖气一催,苏阑只觉春意盎然。
此刻的她,满脑子里都只剩下四个字,礼崩乐坏。
随着一阵高跟鞋的滴答声由远及近,沈太太的面容也出现在了苏阑眼前。
不知她真实年岁几何,但保养的十分得宜,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
她客套地笑:“是苏老师来了吧?快请坐,我饭局才刚散了,招待不周。”
这种人家的主母,都有种服人以德的慨然,任凭她再怎么自知地位胜人几筹,也不会把脸色摆到面上,这是基本的功课。
苏阑并拢了膝盖坐在沙发的三分之一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不得不搜刮出小半辈子良好的仪态来。
她不卑不亢地与沈太太对视:“您太客气,我也才到。”
一阵简单的寒暄过后。
“瑾之这孩子贪玩,在兰州的时候我和她爸爸没空管她,落下了不少课程,她自己还是想要冲一冲R大的。”沈太太呷了一口茶,换了个坐姿,后背靠上真皮沙发,“高三这一年,她的学习我就交给苏老师了,千万用些心。”
她还想冲R大?要求真不低呢。
苏阑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还请沈太太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沈太太转头问周妈,“瑾之呢?”
周妈朝楼上看了一眼,“小姐吃了午饭,就回房复习了。”
她指了指茶几上丰盛的果盘,“端上去给她,把苏老师也带上楼,我要休息了。”
那是苏阑第一次见沈瑾之。
待周妈等都从卧室出去以后,她对苏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不能保证我上R大,就立马从我房里滚出去。”
苏阑早有心理准备。
这样人家的孩子不会好教。
她缓缓坐下,“我一定能。”
苏阑其实也在赌。
她有没有把握都要教下去,只因为她太需要那笔学费。
穷人是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的,会挑剔会迟疑,就是因为还没有被逼到绝路。
沈小姐眨着一双眼,带着对人世一知半解的天真,半信半疑地问她说:“真的吗?”
苏阑打开一套英语试卷,“只要你按照我的方法来。”
她像是一下子天晴了,极轻快地嗯了一声。
“那我们开始好吗?”
“好。”
一整个下午,苏阑把沈小姐的情况基本摸清了,她文科不错,但数学差的就有些在人意料之外。
应该就是基础没打好的缘故,她连课本上列的公式,最小儿科的代入计算,都要费半天劲才能演算出来。
结果还都是错的。
苏阑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办法,只能从高一数学课本开始给她慢慢讲了。
足足四个小时过去,今天的课就结束了。
沈小姐还算有教养地送苏阑下了楼。
却不防偌大的客厅有人在交谈。
“二哥不也唯老爷子的命是从吗?咱们这样的人,有几个是全凭心意二字活着的?”
沈筵沉金泠玉般的嗓音撞进苏阑的耳中。
那个被他称作二哥的人说:“你心里有个底比什么都强,我就怕你没数,你我既姓了沈,这辈子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足够苏阑和沈瑾之走到楼下。
沈瑾之小跑过去,亲昵坐到她爸爸所在沙发的扶手上,对沈筠介绍道:“爸爸,这是我的家教老师。”
沈筠的目光转向她。
苏阑淡然躬了躬身,“您好,我是苏阑。”
原本凝眸在茶水中的沈筵,听见这个名字遽然抬起头。
还是印象里那抹酥腰云鬟的窈窕身影。
苏阑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像笼在一层水墨细雨中。
她的确是有些不同的。
不知是不是行动举止都精心算计过,她安静立于人群喧鸣间,也做着旁人都会做的事,或许正是遂了这样的人云亦云,沈筵才觉得她别出心裁。
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风骨。
苏阑的礼节无论多么因循守旧,以至于无从指摘,骨子里却依然透出不屑和敷衍。
所以沈筵一开始,只以为这是她以攻为守的手段,是高段位的勾引。
后来才可悲地意识到,苏阑仅仅是因为没办法收敛起身上这种气质,她生来就是这样清高。
以致于沈筵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恨透了她伤人伤己的高傲。
第6章
但沈筵必须得承认。
刻意也好,无奈也罢。
苏阑这一笔偏锋,对他却确实奏效。
沈筠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致意。
苏阑也不多作停留,“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走出沈家大门。
外边已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了。
大院里门户深深七弯八绕,苏阑一时分不清从哪走,她正要回头问门口的警卫,就看见沈筵也走了出来。
镜片后的眸子深幽漆黑,他的眼神却是漫不经心的。
还没等他开口,苏阑就先笑了,“沈先生又要送我一程?”
她这把嗓子很甜,带着先天的软糯。
沈筵忽然就松了皱着的眉头,“好像我沈某人出现,就是为了送你一程。”
和二哥的谈话并不轻松,每个回答都要字斟句酌。
因为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最后都会拐个弯,原封不动传到老爷子那里。
可面前这个小姑娘,用一个笑容就让他心情好转了不少,她是懂抚慰人心的。
苏阑最后熟门熟路地上了沈筵的车。
今天李师傅在,倒不用他来开。
“瑾之没让你头疼吧?”
沈筵转着手上的蚌佛,正经八百的,摆出家中长辈的姿态。
苏阑端庄坐着,“你的小侄女倒不让我头疼,功课总有赶上的一天,真正让人烦恼的是你外甥。”
这句话说完她也惊了一跳。
他们太像一对成婚多年的夫妻,在讨论家里晚辈们的鸡飞狗跳。
苏阑慌忙低下头,把这种荒唐想法给剔出脑中,这未免太过玄幻。
沈筵并未察觉异样,反而忽然笑了一声,“良玉还是整天追着你跑?”
苏阑垂眸,“那我倒也没那么大的魅力,只是偶尔吧,陆良玉会让我觉得很为难。”
上次拒绝他之后确实消停了两天。
可很快他又故态复萌,苏阑总能在不该见到他的地方,被他苦心孤诣地遇上。
他的由头也很花哨,一会儿是请她听演唱会,改天又是邀她看篮球赛,苏阑一次都没答应。
婉拒的次数多了,看陆良玉失魂落魄的,苏阑也觉得自己铁石心肠,还免不了受千夫所指,被说成惺惺作态。
如果说苏阑的念头在今天进到沈家之前,还有一丝丝松动的话,那么在从大院出来后,她只觉得她是惩前毖后不世出的英明。
陆良玉的家世高不可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苏阑若真答应了他,那才是身体力行地给全学院的瓜民们表演什么叫自不量力,她不会出这种洋相。
至少,在她还像此刻这样冷静的时候,不会。
沈筵沉吟片刻,就在苏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找个男朋友吧,时间一长,他也就死心了。”
这是什么馊主意?
为了不跳陆良玉这个火坑,就随便拉个人当男朋友?
再说男朋友这物种哪有那么好找啊?要那么容易,她也不至于被嘲成母单花。
苏阑一看沈筵微微上扬的唇角,心道他大概是在同自己说笑吧。
她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胆子:“我看沈先生就不错,不如你当我男朋友?”
沈筵眸中的笑意更深,“苏小姐在和我开玩笑?”
苏阑反问:“确定不是你先开的玩笑?”
沈筵被她问的愣住。
半晌,脸上的笑如缫丝剥茧般抽开,不明意味地侧过头看着她,“小姑娘牙尖嘴利啊。”
苏阑一阵失语。
李师傅直接将车停在了一处四合院前。
仿佛是一家日料餐厅,招牌并不显眼,门口连一辆车都没有,却挂上了客满。
又是有钱人的把戏。
苏阑只扫了一眼便回过头。
原本李师傅是想把沈筵放下,再送苏阑回学校的,毕竟沈先生的事情不能耽误。
可临了沈筵意念一动,“方便请你吃晚饭吗?”
和陆良玉的横冲直撞不同。
沈筵说的是,方便请你吗?
正值盛年的男人,总是习惯性地给足小姑娘极高的礼遇,哪怕身份不对等。
苏阑极轻点了下头,“方便的。”
仿佛多用重一分力气,这场由沈筵主演她来做配的戏码,就要被世人给拆穿了。
沈筵领着他进了庭院中。
几个穿和服的侍应女恭敬站着,用一口流利的日语和他打招呼,“沈先生,欢迎您。”
她们拨开主厅两道樱花粉和风推门,撇去幽暗灯光,宽敞开阔的开放式厨台一下跳出来。
料理人停下手中动作,朝沈筵深深鞠了一躬。
店主也了走过来,满脸堆笑地用日语和沈筵寒暄,随后又看向苏阑。
在他探寻的目光里,苏阑也用日语说道:“初次见面,备感荣幸。”
日本人就喜欢这样做作虚伪且毫无意义的假模假式。
店主褒奖了句说:“你日语说的很好。”
随后也不多做打扰,说了句祝你们用餐愉快,就缓缓关上门走了。
沈筵再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赞赏,“没想到你会说日语。”
苏阑手里捧了一杯热茶,灯影幢幢,晃得她卷翘的睫毛轻颤,“我曾在东京大学交流过,算是勉强会说一点儿吧。”
他点头,“东京很好。”
随后他就端着手机回复起了信息。
大概是有重要的工作吧。
苏阑在心里想。
她转而和料理人聊起来,他正手脚麻利地准备金枪鱼刺身,边用日语轻声回答着她。
原来这家店主是沈筵在东京读研时的好友,后来到北京开了这家怀石料理店,每个月里总会空出一天专门接待沈筵。
很快沈筵放下了手机,“不好意思,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苏阑回他以浅笑,“没关系。”
料理人给他们上了头盘。
一道松叶蟹配冈山县产的白葡萄和鱼子酱,冈山葡萄的酸甜很好地激发了蟹肉的鲜甜。
沈筵做了个请的手势,“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苏阑用勺子浅舀了一小口,“不错。”
随着主菜石锅烧海胆被端上来,店主也呈上了壶清酒,他先给沈筵斟了半杯,又问一旁的苏阑需不需要喝点酒。
苏阑看着料理人把海胆浇淋入滚烫的石锅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一向没什么胃口的她也上来了那么几分食欲,“一点点就好。”
店主还在兴致勃勃地介绍这瓶清酒。
在日本山形县的高木酒造,被称作十四代大极上诸白龙泉,属于纯米大吟酿造,采用七垂二十贯的返璞手艺,一年只得一造,每年只产出二十支,且目前市场上山田锦的米已经停产,使得这瓶酒变得更矜贵。
苏阑举杯尝了一小口,果然口感圆润又丰满。
沈筵垂了垂眼皮,店主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几杯清酒喝下去,他眼中像起了一层薄雾。
再看向苏阑时,不免眸光轻晃,“慢点喝,这酒后劲大,怕你受不住。”
酒一喝开,苏阑渐渐暴露出本性来,再兜不住了面上的文静,话也多了。
她托着下巴歪头看他,姣好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发朦胧,有种临水照花的娇媚。
苏阑轻抿红唇,“沈先生每次吃饭,都要先清场子么?”
“只是偶尔,我其实不太喜欢和人聚会,吵吵嚷嚷。”沈筵半卷起袖口,金属质地的扣子散出冷粼粼的光泽,他仰头喝了杯酒,“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吃顿饭,对我来说已称得上放松了。”
不知道为什么。
苏阑从他这句平静而单调的叙述里,听出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伤感。
这种伤感来自于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和悲凉。
苏阑朝他举了举杯,“很遗憾我不能和你共情,但依然可以为孤独致敬。”
沈筵笑着饮下了又一杯清酒,心道:今夜有美相伴,他还不算孤独。
他真正孤独的时刻,是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回到空旷偌大的家中,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是中学时拿了全市演讲比赛第一名,兴冲冲地跑回家告诉爸爸,却被老爷子一把将奖杯挥在地上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你二哥在这年纪已经参军了,果然是戏子生出来的种,就会千方百计在人前耍花腔。”
是大院里那些同伴躲在暗处笑话他是野种时,他拿石头砸伤了那群人,被老爷子逼着上门道歉,罚他在祠堂跪了一夜,对着根本不属于他亲妈的牌位不停地喊妈妈。那是老爷子最为珍视爱重的原配,是一生的亏欠,而沈筵的生母,不过是个令他酒后乱智的野女人。
酒酣耳热。
想起陈年旧事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沈筵只觉越发难以自控,心里失了偏颇,连笑容也暧昧不明起来。
他上身倾过来,缓缓将额头抵上苏阑的,微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夹杂着纯大吟酿的清香,嗓音沉了又沉,“你怎么就知道,你和我不能共情呢?嗯?”
他并未禁锢住苏阑分毫,可她此刻却动弹不得。
苏阑睁大了眼睛去瞧他,但见他眉目舒展、眼角含笑,与往日的淡漠模样全然不同,真正年少风流到了极处。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眼见春花初绽,竟无一语再可直叙。
厅中霎时就安静了下来,连方才帘外不时的莺语呢喃,苏阑此刻都已听不见了。
只有腔子里一颗心应声而动,怦然跳个不住,扑通扑通的声音大得吓坏人。
第7章
今夜发展到这一步,已是远远超乎苏阑的意料,不寻常到了极点。
那片蜿蜒在耳后的红热,循着旧路爬过来,终是如愿烧到了脸颊上。
沈筵瞧着她可爱可怜,一双清澄澄的眸子亮得如两汪春水,就连那眼皮上都像抹了层胭脂一般。
他的低语像阵风吹皱了这池水,暖阳投在水面上,闪闪烁烁跳耀着,全是溶溶睦睦难以自胜的娇怯。
苏阑偏了偏头,慌不择路地端起手边另一杯冰镇过的白兰地悉数喝下去,冰凉和辛辣一齐灌进她的喉咙,她抚着胸口在桌上伏了好一会,才勉强将那份呼之欲出、几乎要挂在脸上的情意压下去,她觉得她疯了。
连陆良玉都招呼不起,竟然惹上了他的舅舅。
沈筵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背,“这酒烈得很,你没事儿吧?”
苏阑趴在桌上,她摆了摆手,根本不敢看他,“没、没关系。”
末了,苏阑总算觉得气息平稳了些,但面上的红霞始终未褪,她直起身子拿上椅背后的包,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外去。
沈筵像是一直等着她有所动作似的,很快就扶住了她,脸上又恢复了一派如常的斯文儒雅,“都走不稳了,还逞什么强?”
直到坐上车昏昏沉沉起来,苏阑都没敢再和他对视一秒,只把头闲闲磕在车窗边上。
脑子里不停回荡着的,不是沈筵方才说的那句话,也不是她的心跳如鼓点。
而是他抵着她额头的时候,脸上温柔而又浪荡的神情。
她拼命地摇了摇头,越思索,越疯魔,不能够再想下去了。
沈筵侧过脸,饶有兴致地看着车窗里映出她一张变化万千的面容,一会儿像是懊恼,一会儿又似执迷,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如电影般在玻璃上一帧帧地变化。
他摘下金丝眼镜; 缓缓从后视镜撤回视线;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骨,轻轻地笑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