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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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在一旁由衷地发出赞赏:“公子哥儿里像沈总这样走正道的确实少见,不过他家的家风一贯如此,听说他嫡亲的二哥也是权势正盛呐,老爷子也有望再往前一步。”
再往前一步会是什么样的级别,这几人心里都勾勒出了个大概。
邝怡也啧啧了几声:“这才叫作击钟列鼎,真正的世家望族啊。”
她们各怀心事地在湖边坐了好长一段时间。
还是苏阑先站起来,“我去图书馆自习了,这位同学要一起吗?”
苏阑此刻尚有六七分理智。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
与其陷在自我哀怨的泥潭里不可自拔,在擦肩的相遇和短暂的相处里揪出蛛丝马迹,来求证她是不是能打破这个世界秩序森严的阶层,倒不如拍拍自己身上掉落的灰尘笑着站起来往前走,继续她既定人生的闯关任务。
邝怡和她同行了一段路。
就在图书馆前被她的醋精男友拦住了去路。
路征眯眼看着她:“篮球赛挺好看的?”
第9章
对于路征这个大男人小心眼儿的程度,四年来苏阑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了。
从他俩军训时确立恋爱关系以来,每月平均吵架次数在七十次左右。
比苏阑去食堂吃饭都勤。
苏阑立马挣开了邝怡挽着她的小手。
她可不想进入这场无差别攻击的范围。
邝怡即刻瞪过来,“你个叛徒甫志高。”
苏阑冲她眨了眨她的卡姿兰大电眼,“一生行善的人,愿我佛保佑你。”
然后当机立断地进了图书馆。
一个下午都在奇形怪状的税法公式中过去。
苏阑对着满是算式的草稿纸,只觉得眼角干涩,连带着握笔的手也有些泛酸。
她拿起一张真题卷打算试试水,做完的时候窗外已是西山日薄。
陈橙从她对面抬起头,“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吧?也没有必要这么拼命。”
那你怎么不休息?为什么还拼命呢?明明都已经考上了Q大的经管学院。
还马不停蹄地备战CFA,凡是含金量高点的证书,就没有陈橙不染指的。
自己恨不得24小时在图书馆过活,回过头来反劝人家不要太拼命。
她是真不怕遭天打雷劈。
“没事儿。”苏阑滴了几点眼药水,背靠着椅子仰着面,“我贱胚子,您别管我。”
陈橙:“。。。。。。”
没多久陈橙就收起书,看了眼苏阑一丝不苟的演算纸,她的字和人一样文雅。
她在心里哼了声,“怎么最近不见陆学弟来纠缠你了?你说你要是答应了他的追求,还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考CPA吗?”
苏阑中午见着沈筵前呼后拥的架势,本来就在心里窝了一团火,被陈橙这么一激确实还有些受不住。
她从来都不屑与人争辩什么,大学四年,苏阑没和同学起过一次争执。
道理很简单,真正了解你的不需要说太多,她就会明白,至于那些上赶着曲解她的人,就算把前因后果写成篇通稿,由校广播室早中晚循环播放,都会被说成是在无脑洗白。
苏阑睁开了眼睛,她双手抱臂坐着,“那要按照你的说法,我答应了他,就连学也不用上了?”
陈橙竟还点了点头,“我觉得没必要,过几年直接和他结婚多好,当个全职太太。”
苏阑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再抬头时,她连眼角眉梢都是轻蔑,点满嘲讽,“敢问你在兵马俑第几排?怎么新中国成立的时候没人通知你吗?哪来的封建糟粕旧思想?”
她们同班的男生齐远怕她们掐起来,忙打了个岔说:“苏阑你连草稿都这么整齐,借我瞻仰一下,我也沾沾全系第一的光儿。”
苏阑随手就夹进了复习资料,“不给,我还留着有用。”
齐远:“演算纸有什么用?”
苏阑:“我要这么复习都考不上,就把这些草稿当草纸烧了,诅咒发明CPA考试的人,咒他来世学金融门门挂科。”
齐远:“。。。。。。”
苏阑把一堆资料锁进了图书馆的柜子打算去吃饭。
可刚走到一楼,就看见陆良玉抱着花等在门口,她仔细算了算,他好像已经八九天没来烦她了。
靠!陈橙这张嘴是开过光吧?
她下意识地就退了好几步,躲到了一楼的转角处,避开了陆良玉张望的目光。
可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呀,她总要出去吃饭,苏阑等了好半天,才等到齐远从楼上下来。
齐远是她们班的体育委员,号称全院最壮实的汉子,年年运动会的跳高冠军,就算是把他对半劈开,也能遮住一个瘦弱的苏阑。
苏阑贼头贼脑地冲他招手:“齐远、齐远。”
“怎么了?”齐远问。
苏阑边随时观察着陆良玉,“你挡着我点儿,送我出去一下。”
齐远一看门口站着的陆学弟,他再心大也听说了些绯闻:“我看人家也挺痴情的,你就出去见一面不行?”
“要见你去见。”
齐远惦记着全宿舍的聚餐,“行行行,我没空和你掰扯了,快走吧。”
苏阑躲在他后头慢慢挪到出口处。
她忽然又强行拽住了他,“等会儿、等会儿。”
“又干嘛?”
苏阑压低了声音,“等他转过去再走。”
齐远:“我说苏大美人啊,你是没长嘴拒绝他吗?这叫个什么事儿?”
苏阑捏着嗓子义愤填膺:“天地良心!我拒绝他的次数可以绕地球一圈,他不听啊!”
齐远:“。。。。。。”
齐远是个很称职的遮掩物。
有他在前头挡着,她完全没被发现。
唯一的缺点是齐远不太擅长表情管理。
他的注意力贼拉拉地全在陆良玉身上,一会儿冲人笑一会儿又是点头的。
而门口的陆公子被他盯得毛毛的,一度以为这个大四学长有什么特殊的性取向,毕竟他的体格看起来很像个一。
甚至足以称之为男寝的一中之王。
陆良玉等得有些无聊,开始玩起了游戏,齐远趁机慢慢往外走。
苏阑一直跟在后头,直到出了图书馆的地界儿,才和齐远分道扬镳。
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往回看,生怕陆良玉追上来,但就是这么不凑巧,被眼尖的陆良玉瞥到了背影。
陆良玉狐疑地跟了过来。
苏阑吓得躲到了一辆车后。
她弯下身子扶着车,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往外瞧,果然陆良玉追来了,又吓得她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速度快得可堪媲美柏林世锦赛上的博尔特。
沈筵从花坛后走过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苏阑手抚着胸口,弯腰敛首地躲在他的车后,而他那个亲外甥,正捧了束花满世界地找人。
沈筵的目光紧盯在她那段雪白柳腰上,脑子里浮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们整天这样你追我赶,确定不会生出情愫来吗?
心里莫名地生出股子烦闷,他信手扯松了领带,不过静静驻足几秒,再过去时已又是那副样子。
波澜不惊,一派儒雅。
待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苏阑的上下嘴皮子一直没停过,仿佛在念经。
他仔细听了半天才听清楚,她口中不断重复着的是:“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沈筵:“。。。。。。”
她是有多怕被发现。
他走过去轻轻咳了一声。
苏阑才发现一双黑色皮鞋已经到了她跟前。
应该不是陆良玉,他今天穿的是AJ。
限量款的那双,苏阑在图书馆里就发现了,那又会是谁呢?
她一面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面抬起头接受最后的审判。
管他呢,只要不是陆。。。。。。他妈的。。。。。。竟然是沈筵!
淦!她情愿出去和陆良玉斗法。
沈筵唇边噙了丝笑,“这么大人了,还玩躲猫猫?”
苏阑索性顺着他的嘲弄往下,像个孩子一样捂住了眼睛说:“你要和我一起玩吗?三二一,现在轮到你躲了哦。”
沈筵:“。。。。。。”
他摁了一下车钥匙上的开锁键。
库里南的尾灯亮了一下,苏阑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只是来取车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瞎期待些什么?难不成他还是跨过整个校园来找她的?
苏阑站起来给他让路:“不好意思。”
她刚说完,就看见已经走远的陆良玉又折返了。
苏阑高速转动着脑中的小马达想该怎么办的时候,沈筵已经眼疾手快地打开后座的门将她塞了进去。
那架势倒像是比她还怕陆良玉找过来似的。
陆良玉看见沈筵站在花坛边,忙丢了手里的花过来打招呼:“小舅舅,你怎么会在我们学校?”
沈筵随口一应,口吻也淡淡的:“公事。”
躲在里面的苏阑整个人都趴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陆良玉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沈筵提前堵了口:“你妈下周回京。”
言外之意你小子老实一点,惹出什么事来没人能保你。
说着沈筵就上了车,直到他把车开出校门口,才对后头的苏阑说:“这回真看不见你了。”
苏阑这才扒着座椅,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到前边放我下来吧。”
沈筵一本正经地胡说:“那一头好像不让停车。”
Really?
像你这种在东交民巷都乱停一气的公子哥儿,在如此宽阔的校门口,竟然还格外认真地在意起了不让停车这种事?
但是人在屋檐下,苏阑只有忍着气:“那麻烦沈先生,在方便停车的地方停一下,真的多谢你了。”
沈筵听出了她的咬牙切齿,他不自知地牵了牵唇角:“不客气。”
最后沈筵绕道往玉渊潭,直接开进了DYT的大门。
门口的警卫瞧了眼车牌,连拦都没拦,任由沈筵的车长驱直入。
苏阑眼睁睁看着他把车开到了15号楼前。
沈筵开了车门:“现在很方便,可以下车了。”
苏阑:“。。。。。。”
所以她要怎么回去?
这地方有哪辆出租车进得来?
苏阑用一种“你沈大公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的眼神幽怨地看着他。
沈筵读出了弦外之音,“和我一起吃顿饭好吗?”
在发出邀请时永远用祈使句。
这就是沈筵迷人的地方之一。
苏阑今天气儿不顺,偏偏要和他唱反调,“如果我说不呢?”
作者有话说:
陆良玉:我是全世界最合格的助攻
第10章
沈筵的脸色稍稍收敛,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你自便。”
苏阑在暮色四合中抬眼打量着四周。
作为无数次举行重大外事活动的超星级宾馆,DYT内幽雅清宁,亭台楼隔错落有致,每一座阁楼都有乾隆爷当年亲笔题写的匾额。
此间翠林茂木,泉水潺潺冬夏不竭,碧水红花繁树。
苏阑再一转头,笔势飞动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突兀地撞进她眼帘,她耷下了眼皮。
就这么个皇家园林和当今权贵杂糅的地方,试问她一平头老百姓要怎么在这里自便?
沈筵走到台阶上,忽地却顿住了脚。
他又回过头,漫不经心地,“不过你乱窜的时候注意点儿,这里的警卫都配着实弹,当心走个火把你给毙了。”
苏阑:“……”
她忙跟了上去,像是又懊恼自己太过顺从了,嘟囔了句扬州话:“贱骨头。”
沈筵走在前头听见这话,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苏阑这个扬州姑娘,说起话来一股子款款情调。
是吴侬软语特有的风韵,有江南女子独具的婉约。
在苏阑走后的许多年间,他于苏浙几地往返来回,酒局上不乏有地方上安排的水灵灵的南方姑娘使尽解数来勾人,那一口方言说的软绵绵,却怎么都没有苏阑的味道。
门口的警卫冲沈筵敬礼,礼宾人员迎了他们进去:“沈先生。”
沈筵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边松开袖口往上卷边说:“都下去。”
服务员把所有的菜式都一一打开:“您请慢用。”
众人一时都退尽了。
偌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沉筵和苏阑。
他们俩分别坐在了巨幅长餐桌的两端,如果不是环境静雅,大概说每句话都要用传声筒递一下才行。
苏阑眼角的余光越过面前大小形状不一的水晶杯。
她看着长桌上的菜色,都被均分成了两等份,用高脚描金瓷盏盛着,另一份摆在沈筵面前。
一道是皮白肉红骨脆的盐水鸭,再是极考验刀工的文思豆腐羹,另一道老汤吊的清炖狮子头。
形形色色的十八道荤素热菜看个遍下来,无一不是金陵风味,只是比别处的精致,苏阑从没在北京见过这么地道的淮扬菜。
沈筵端起面前的红酒晃了晃,“挑你自己喜欢吃的吃两口。”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她一个扬州人表示样样都爱吃。
即便她不是自作多情的人,此刻也怀疑沈筵的用心了。
特地把她带过来,还准备这么一大桌子菜,就留下他们俩人。
苏阑并未动筷子,她一双纤手藏在桌子底下,紧紧攥住了桌布,指尖骨节处挣出惨白之色。
她鼓足勇气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沈筵:“沈先生这是在泡我吗?”
沈筵乍然听见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亏了多年来的端肃持重才没当场呛一口酒,只是眉心以肉眼可见的动静跳了跳。
她还挺自信。
他的目光从酒中挪到了她脸上,苏阑仰着一张倔强又明媚的小脸,带着七分深重的困惑盯着他瞧。
从来没人会这么跟他提问。
沈筵突然就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轻哂,“如果我说是呢?也要拒绝我吗?”
他们隔得太远。
沈筵浓郁的长睫毛又遮住了他的眼神。
苏阑根本无从判断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是很强烈地感到这个人高深莫测。
那一瞬间苏阑的脑子里凭空滚过无数条弹幕。
【我是谁?我在哪儿?】
【怎么办?他竟然说是,该怎么回答,好紧张。】
【要不现在从窗子里跳出去吧?咦?这儿的窗子都安到哪儿去了?】
【苏阑你死了。】
【金蟾蜍为什么灭绝了呢?】
【不要怕,没事的。】
【下午那道算印花税的题好像代错公式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果断地说要,就像拒绝陆良玉的时候一样。
但此刻她的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了一样,她张了半天口,那个简简单单的“要”字就是说不出来。
她的睫毛扑簌簌地颤栗着,带着连日来仔细揣着不敢逾越一步的心动如潮,吞吞吐吐地从嘴里挤出句:“我拒绝不了。”
果然说真话要容易得多。
沈筵一双温眸中兴致愈浓,“喔?”
苏阑把心一横,索性和盘托出:“沈先生,我的确拒绝不了你,但,我能装作没见过你。”
假装她的世界里从不曾出现过他这么一个人。
假装一夜薄醉后他们不曾有过那样的亲昵。
假装这一切都只是场梦,梦醒了,也不过是空留一丝惆怅。
她天生擅长粉饰太平。
在爸爸刚自杀的那两年里,亲戚们多少憋了看她家笑话的意思,每次见了她总要故意问:“你爸爸不在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你妈妈还好吗?”
从前那些因为爷爷在市里任职,不敢拿她家怎么样的人,随着她爷爷的退休病故,大部分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了。
换了爷爷还在位的时候,就算是爸爸出了事,也没有人上赶着瞧热闹,安慰巴结都来不及。
每当听到人这么问,苏阑总是回答他们:“挺好的呀,我还考了学年第一呢,妈妈也好。”
她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