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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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毛线!
一卷他找尽了河东所有行会、花尽了所有私房、也没打听到一点消息的羊毛线!
虽然织法粗糙,纺得也甚是普通,但出生于商贸之家的苏谦,却被惊得险些失去魂魄。
这是羊毛啊!
羊毛不是应该粗糙油腻,只能碾压做毡毯么?!
怎么可能会如此柔软、如此细腻,甚至可以纺线?
对一个织造世家来说,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羊毛价贱,却因为大宋喜食羊肉而产量惊人,还有丝麻无法比拟的优势——保暖!
如果他们苏家能得到这样的羊毛,那么,杭州的世家算什么!他敢去和大宋所有的织家一争长短!
几乎是拿到羊线的一瞬间,他脑子里就已经有了无数的构想,什么织花、提花、印染、横纹织造、斜纹织造……
在阴冷的天气里,只需一件暖和的羊毛织物,便不需要穿那冰冷的丝麻,更不用套上那憋气的皮裘,这绝对能引起南方无数人的追捧。
而家里的兄弟们,更没有一个能超越他的功劳,他就可以继承家主之位,让苏家更加强大,更加兴旺……
终于,在他的期盼里,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掀开门帘,走入了会馆。
她一裹着羊皮大裘衣,带着一身风雪,长发随意挽成小髻,未加那些让头发满如圆盘的纸衬,更没有金银珠翠点缀,只是别了一朵小小的绢花,她的眉眼并不惊艳,却温柔如水,越看越是灵秀,身后跟着两名青年,都是家仆的装束。
是权贵家的丫鬟!
苏谦见多识广,对面的女子虽然衣着朴素,面容秀美,但那行走坐起之间,自有其气度,甚至不输给大家小姐。
也对,有这种毛线的,怎么可能不是权贵之家?
苏谦不由得谨慎起来。
如果说,原来他还有些想要探听对方身份货源的想法的话,如今,便全无了。
他家虽算富户,但早已没落,在这些当朝权贵面前,却真的是蝼蚁草木,不值一提。
在他对面,山水姑娘经过这几个月的打磨,早就不是先前那个小丫鬟了,再说了,这位船主,是她精心挑选了好几日的小船商,正是最好拿捏的那种。
她没有开口,只是微笑着坐在船主对面,会馆的小二热情地添上了一壶热茶。
苏谦低下头,谦卑地道:“在下杭州苏谦,字用涉,未请教姑娘贵姓?”
山水温柔地道:“小女姓山,主家姓赵。”
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既然合作,双方肯定都需要有一点了解,山水现在是准备试探一下南方市场,选对方,也不过是因为船小好调头。
“原来是山姑娘,”苏谦恭敬道,“先前得姑娘赚送线卷,实让在下佩服不已,不知是哪里的羊群,竟然能生出如此顺软之毛。”
“此为北方之物,”山水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直接了当地问,“不知船主,觉得这线卷应作价几何?”
她的事情还有很多,线卷、碳石、海草、村子,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苏谦怔了一下,心中瞬间一热,是了,此物是对方卖个高价,才找自己这种小海商,既然如此,那此事便成了一半!
他当下便回过神来,沉吟数息,终是咬牙给出一个价格:“每两一千钱,以小平钱付。”
说罢,他便停下话语,等对方讨价还价,甚至已经组织出语言,准备把江南的市场的各种罗绢价格各自分析一下,让对方明白这已经是个良心价了。
山水淡然地拿起一杯茶,放在手间,轻烟袅袅,意态悠然,却没有接话。
苏谦心中不由得有些急了,这货源只有对方一人,但像自己这般的小船商,在密州却是数不胜数,于是便又报出一个价:“一两一千二百钱,杭州织品极多,这织出的毛料若是太贵,很难卖出的。”
山水闻言,也不说话,只是轻轻一笑,低头拔弄茶碗。
苏谦心里焦急的不得行,不得不再提了报价。
“一千三百钱,不能再高了,再者,我苏家的有最好的工人……”
“一千五百钱,这是我能做主的极限,您找其它船商,不会给更高的价了!”
“一千七百钱……”
……
终于,当钱攀升到两贯时,苏谦喘着粗气,看山水目光如同看着仇人,却报不了更高的价格。
于是,山水终于喝下了进屋后的第一口茶,她迎接着对方的目光,泰然道:“那就,一贯一两罢。”
苏谦脸一红,随即一僵,差点没晕过去,怔怔地看了这女子许久,几乎面红耳赤——他哪里还不明白,对方就这么喝口茶的工夫,就已经把自己底价看得一清二楚。
但到底是商人,他尴尬地抹了一把脸,把刚刚溢出的情绪压在心底,不由地感激道:“姑娘大义!苏氏一门,必感佩您恩德一世。”
虽然刚刚气得不行,但能拿到手上这个价格,他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知姑娘有多少线卷。”
“先生的海船是四百料的海船,”山水好整以暇地放下茶碗,“运力自是不凡,然,您能吃下多少货呢?”
如今的海船,是以“料”来算承载重量,一料就是一根做船的标准木料,一根料在水中,产生浮力大约有两百斤左右,做成船后排水更多,但扣除压舱、船体本身的重量、船上水手、食水、还有必须留下的安全空舱位,一艘四百料的船,也就能载三至四万斤左右的货物,按公子的说法,还没一个大货车装的多……虽然不知道什么大货车,但公子的话,就是对的。
苏谦迅速盘算了自己这次从杭州带来的货物,除了一些普通陶瓷之外,都提花锦缎和一些凡品建盏,锦缎准备和辽国交换一些小的北珠,建盏准备和倭人换一些黄金,然后在密州购买博山琉璃,如果将货物快些出手的话,大约能筹出两千贯左右,能吃下的——也就百来斤毛卷。
他一时心痛起来。
山水倒是温柔地看着他,那神情慈悲,温柔道:“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
…
“我买给他是一贯,如果一次性大量收购,还会有更多的折扣,”山水向公子汇报了这件事情,“因为,我们的货源太多了——仅是密州一地的羊毛,每年便有数千石,大多用以充入被捻,如果按一件毛衣用线八两来算,仅密州的羊毛,能给本州每人织一件衣服。”
“但羊毛如今仅仅能用织机做布,需要上品的织户研究织造技艺,”山水微笑道,“所以,我给苏家留下了足够的利润,让他们全力推广羊毛,这样的利润,足够让他们放弃原本的丝织祖业,而全力钻研羊毛的用途,然后,完全绑在我们的船上。”
只有内行,才知道如何将羊毛在织造行的潜力完全发挥出来。
如果是大织户,就算有利润,也不会放弃本职,全力为他们推广。
赵虎头很满意:“你居然无师自通了代理商的制度,真是太厉害了!”
“都是公子教得好。”山水谦和地低头。
第18章 文武要全
“今天,我们讲讲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赵虎头坐在桌子上,盘着小短腿,给坐下的书童婢女讲解着自己那微薄的社会知识,“生产力呢,就是一个人在单位时间里创造的产值,打个比方,松元,你在家时,一个时辰能砍多少柴?能卖多少钱?”
旁边的小书童立刻答道:“回公子,我能砍半束柴!卖十文钱!”
“那这就是你砍柴的价值。”赵虎头伸着短短的指头,指另外一个书童:“迟白,你在我这,一个时辰能磨多少炉甘石粉?”
小女孩认真道:“三块,大约三两五钱。”
“那么,按冻伤膏的价格,你一个时辰能创造一百贯,也就是十万钱的价值。”赵虎头道。
于是在场众人同时惊叹,这价格,差了一万倍啊!
“所以呢,不同人,创造的生产价值不同,你们明白其中的区别了吗?”赵虎头认真地问。
四人纷纷点头,这个区别太明显了,他们都是穷苦出生,非常明白。
“所以,想要生活变得更好,努力砍柴,是没有效果的,但是提高技术,就可以赚更多的钱,买更多的吃的,帮更多的人,对不对?”
学生神情变得认真而虔诚,纷纷称是。
“可是公子,”山水突然问道,“涑水先生曾说:天地所生财货百物,不在民,则在官,我们赚了钱,是不是就有人少赚了呢?”
涑水先生就是司马光,他这话是当年变法时他和王安石争论的话,早就被大宋的各种文臣用过无数次,广为流传,山水自然也知道。
“这是个好问题,我们弄懂了这个问题,就能明白为什么现在变法了这么久,国没有富,民也没有强了。”赵虎头卖了个关子,“先问一个问题,你们觉得,王公变法,是成功还是失败?”
这个倒是全部异口同声:“失败了。”
岂止是失败了,除了农田水利法,其它的法无一被人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近年来,蔡京徽宗高举要追随前两任皇帝的变法大旗,实则收刮天下,民间诸人怀念苏东坡、司马光等人尤其多——虽然在赵虎头看来,这不是他们做得有多好,实在是现在这波人,干的太差了。
“那么就回到刚刚的问题,就比如说,松元,你的手冻伤了,还能不能去砍柴?
“不能。”
“不能砍柴,是不是会少赚钱,会饿肚子?”
“是啊。”
“这个时候,没有赚钱,是不是就没有创造劳动,没有生产?”
“嗯……对。”
“这种事情常见吗?”
“太多了,每到冬天,好多人家都熬不过去。”
“那我们如果给他冻伤膏,给他的羊毛手套,他的手会好起吗?”
“会!”小孩子们回答的特别大声。
“那么,他们可以去砍柴吗?”
“可以!”又是孩子们超大声地回答。
“那你们看,新的柴火,新的羊毛手套,新的冻伤膏,是不是就能让人好好的度过冬天,还产生了更多的财产?如果缴税,朝廷也有钱?”
孩子们纷纷抢答:“对对对!”
“所以啊,你们看,是不是一个小小的改变,天地间的财富就增加了?朝廷和百姓家里,都多了钱?”
孩子们用力点头。
赵虎头满意道:“那我们回过头来看,涑水先生说的话:天地所生财货百物,不在民,则在官,这句话,它对不对呢?”
孩子们和山水一起摇头:“不对!”
山水更是举一反三:“所以,王文公说的:善理财的人可使不加赋而国足,是对的!”
赵虎头点头:“那你们再想想,王文公是对的,为什么变法失败了呢?”
众人纷纷摇头,这个问题太深奥了。
倒是山水,一番斟酌后,联想公子刚刚说话:“是因为,他没有提高这些技术吗?”
赵虎头鼓掌:“对了!山水找到了重点。”
山水略有骄傲,又在夸奖下羞涩地低下了头:“公子过奖了。”
“那我们回过来看,王公变法,他既然不能找出新技术,我称之为生产力,也不能提高你们砍柴做工的积极性,我称之为生产关系,那么,他又能从哪里找来财富,让民不加赋而国足呢?”赵虎头反问。
小孩们点头记住,山水则若有所思。
“回到刚刚的问题,王公变法,本质上,是一种变着法子收税,但他呢,是想收像我家、司马文公、还有那些大商人的税。”赵虎头叹息一声,“他想从上层收税,来改变国家费用的不足的问题。”
山水微微蹙眉。
“那么山水,你想到没有,王公为什么会失败?”
山水联想起自己在赵家的见闻,再加上公子几乎把答案都直接给她了,便答道:“官员、宗室、商户,都不会想要多交税赋的,他们会反对。”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今天呢,就讲到这里,关于变法的影响,我们下次再谈,你们各处去做事吧!”
赵虎头结束了今天的小课堂。
从孩子和山水都有些恋恋不舍,公子讲的虽然简单,但却非常吸引人,比杨先生讲的那些知乎者也可好听多了,山水更是觉得,每次听了公子讲课,都如醍醐灌顶,能让她在与人打交道时更加游刃有余。
就比如前些日子和杭州海商的交易之所以会让利,就是因为听了公子那句“利润可以让商人违反一切道德、习惯、法律。”
她认真记下了今天听到的笔记,准备晚上再好好揣摩。
赵虎头则在一边拿起香饮子,一口而尽,小孩子,一说多了就容易口渴。
他将来肯定是需要帮手的,那么,就需要这些帮手们与他思想一致,而不是总想着忠君爱国当官员,虽然他的知识都是皮毛,但这个时代,皮毛也够用了。
能教多少是多少,将来还需要这些小帮手们给他培养更多的人材。
…
一晃数日,便到了新年时间,密州的赵家开始热闹起来。
赵仲湜目前生了九个儿子,嫡庶都有,大的已经授官领薪水,小的汴京的宗室学堂,按理,过年应该是去祖宅,但如今交通不便,在外地的一般也不会为了回家而专门走一趟,尤其是这种家里官吏多的家族,一但天南海北的外放了,有时甚至一生都见不了几次面。
就比如苏东坡,一生不是被贬官,就是在流放的路上,想弟弟了就写一首词,在密州当官就直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来怀念一下弟弟。
不过今年过年,家里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那是一位英姿勃发,白马银枪的小将,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宇间都是骄傲恣意。
“虎头,快叫舅舅!”种夫人喜不自胜,对着这小将就是一番嘘寒问暖,又把儿子提溜了出来。
“虎头见过舅舅!”赵虎头认真地抱拳行礼,意图用礼貌来保持距离。
“哎,这孩子也太乖巧了!”那小将绽放大大的笑脸,单手把小孩提起来,抱在怀里就是一番揉搓,“虎头是吧,来,想不想玩抛高高……”
赵虎头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无论他是乖巧、礼貌、暴躁,都会是这种待遇,除非大哭大闹出声——但这种他实在是做不到。
种彦崇玩了一会小孩子,便与族姐姐夫坐谈。
西北军种氏家族是大宋武勋中的顶层,神宗变法时,赵促湜的父亲曾经是抵御西夏前线永兴军路的节度使,与种家熟识,便与种家联姻。
武勋在官场上地位低下,购买兼并土地这事上却是当之无愧的顶层,这次蜡园的消息,让种氏家族很有可能在养羊业上再添一主业,所以种家当今的家主种师道,便派出了嫡长孙前来探看。
第19章 突然安静
西军种家,在北宋的历史上是绝对不能绕过的存在,种家五代从军,其中的“三子”、“三孙”,都是在宋史里有单独列传的名将,种家子弟战死沙场就有五十多人。
如今种家当家家主是种师道,目前是大宋武将中的天花板,他是天下人尊敬的“老种”,连后世《水浒传》里都梁山好汉们都要称一声“老种经略相公”。
如今拜访赵府的那位十四五岁的小将种彦崇,就是如今种家族长种师道的孙儿,绝对的名门之后。
种氏嫁给赵仲湜已经有二十年,离开陕西老家也有二十年,虽然不时和家族有些书信往来,但毕竟路途遥远,思乡之情难免。
这位小公子和堂姐唠叨了一番陕西老家的族人情况,赵虎头仗着年纪小,光明正大地在一边听。
种氏回忆起当年还是姑娘时,可以常常出门骑马弄枪,家中姐妹和乐融融,虽然没有汴京繁华,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