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劫-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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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繁辉吮一口陈佳玉饱满的耳垂。姑婆曾说的耳垂肥厚是有福之征,好像只是消食片,助她快一点消化饱胀的苦难。
“看看,我们小玉的眼泪流得快,还是血流得快。”
异响变成呻|吟,沉闷盖不住尖锐,明显是女人在喊。
这回终于吸引钳工的注意力,他跟着钟嘉聿往主楼方向眺望。
“没事吧,”钳工嘴角抽了抽,丧失之前的淡定,“老板不至于那么没轻重。”
“一起去看看。”
钟嘉聿往烟灰缸掐了烟头,仓促的一瞥,确信跟上一次陈佳玉讨好递给他的是同一只。
“唉唉,”钳工又放下一抓花生壳,屁股优柔寡断半离开椅子,“多管闲事对你没有好处,真的,你别不信我。”
钟嘉聿回头给他一个眼神,犀利而复杂,像挑衅也像嘲讽,偏偏不问一句“你来还是不来”。
钳工呆愣了一瞬,拍拍手中残屑,没头没脑跟上,咕哝着:“围观无罪,我就去楼下看看。”
才出水景园,迎面走来了目光犹豫的莲姐,钟嘉聿目不斜视,偏偏给叫住了。
“张老板,”想来是莲姐第一次搭讪,语气很是小心翼翼,“茶园的张老板。”
钟嘉聿不得不停步。
“就是……”莲姐吞吞吐吐,若不是有事相告,就是想巴结人。她的目光明显在防备钳工。
钟嘉聿跟钳工示意,带莲姐到一边说话,“什么事?”
嘴巴跟莲姐交谈,耳朵还留意主楼方向。
莲姐红着老脸,“上一次听阿嫂介绍我才知道茶园的事都是您说了算,我就想着能不能……”
钟嘉聿心不在焉,“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莲姐顺畅起来,“我小儿子读完书出来找工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我听说茶园那边正在招工,不知道有没有合适他的岗位。”
上次陈佳玉的确特地来佛堂跟他透露宅子里有人看到他们讲话。
钟嘉聿多了几分提防,“阿嫂让你来说的?”
莲姐羞臊又惴惴不安,“阿嫂脸皮薄,可能不会主动跟你说。”
钟嘉聿冷笑两声,“这点小事怎么劳烦阿嫂挂心,老板不让她管事操心,以后这种事你直接找我,我给你安排。”
莲姐脸上多云转晴,准备要道谢,给及时打住了。
钟嘉聿略含警告,“机会我可以给,合不合适要看他的表现和能力。老板也不希望拿钱养闲人。”
莲姐连连道谢,又夸了一顿钟嘉聿年轻有为云云。
钟嘉聿话锋一转,“老板约我两点谈事,时间都过了还我见人,你能不能帮忙上去请一下?”
莲姐卖乖道:“老板在卧室,门关着我也不好催,要是在书房还可以去看看。要不您还是等等吧。”
等在连廊处的钳工也开始狐疑,“好像确实有点久了……”
钟嘉聿凝眉肃目笔直往前,钳工闷头跟着,到了主楼底下戛然刹车,“你自己上去吧,这里要留一个人放风,有事喊我。”
钟嘉聿丢下一记看孬种的眼神,当了一回不速之客。
浴缸注满温水,蒸得双颊微红,额角发汗,陈佳玉一只手栽进水里,像洗了一支红色油画笔,红雾氤氲,污染了清水。
“乖小玉,哭还是说,你选一个。”
周繁辉的笑意化为胸腔震动,带动了陈佳玉。
“不说没关系,叔叔有得是时间陪你玩。”
美人脸颊的血色像倒灌进浴缸,越来越白,越来越冷,连带嘴唇也失了色。
金刀沉水,浅红的池水再荡出一道红缎带,旋即融入水中。
呻|吟只隔一道厚重木门,依然微弱,不祥比前头更甚。
钟嘉聿抬手,指节悬在门上,忽然冻僵了。
老闫的质问炸开在耳边:她是周繁辉的情人,你又是她的谁?
老闫一针见血。他屡屡摆不清自己的身份,从理会她搭讪那一刻开始,他的立场便开始动摇,根基渐渐腐蚀。
手指几欲抽搐,钟嘉聿机械地握拳,收手。
“我说,我说……”
女声近乎气若游丝。
妥协突如其来,周繁辉陡然丧失了趣味,愤怒成倍叠加,发癫长啸:“我现在不稀罕你坦白,我只要你哭!你哭给我!我最讨厌你这副打死都不流泪的倔驴脾气!坚强装给谁看!”
“钳工……”
陈佳玉喂进些许发梢的唇战栗着,挤出数个含糊又刺耳的词眼。
“钳工给的,钳工给我的药,钳工上过我……”
嘲讽的笑容刚显露形状,浴缸忽然炸开大片水花,淹没了所有表情与笑声。
钟嘉聿嫌少这般畏葸不前,以前选择无非通向不同的生活,来金三角后每一次都是盲选生与死,最坏的结果无非去和父亲团圆,现在稍有差池就会搭上另一条无辜的生命。
他几乎收到召唤一般,再度抬手——
木门忽然从里拉开。
周繁辉出现了,墨绿POLO衫好几块暗斑,初看像水渍,细看比水颜色更深,垂在身侧的双手不断滴水,溅湿了地毯。
钟嘉聿心头一凛,瞬间回归角色,收手俯首,“老板,等了您许久不见,怕您出什么意外才贸然上来查看。”
愤怒夺去了周繁辉的视线焦点,他仿佛看不见钟嘉聿,大步甩开他两米,才反应过来。
“钳工在哪里?!”
钟嘉聿一直做顺从状,头抬起来了,眼神仍压低着,“老板,钳工就在楼下等着。”
“你处理掉里面。”周繁辉下颌往卧室里一摆,头也不回下了楼。
如果不是错觉,从房门敞开之后,钟嘉聿便没听见屋里一丁点声音。
屋里泛着一股淡淡的酸腐味,地上一滩不洁液体,拖拽痕迹一路进了浴室。
钟嘉聿疾步上前。
他看到了草莓色的《马拉之死》。
第13章
有困难找警察。
陈佳玉确实每一次遇险都会情不自禁想起钟嘉聿,哪怕失联时间以年计算,开始怀疑记忆细节的真实性,中国警察管不了泰国的事……
钟嘉聿不再是钟嘉聿本身,他拥有警察的正义,又超出一般警察的能力,幻化成一个可救她于水火的神祇符号。四面佛是信徒的神,钟嘉聿是她的。
这一次,陈佳玉撑开沉重如铅的眼皮,似乎看见了神祇。
钟嘉聿后知后觉周繁辉口中“处理掉”的深意。
陈佳玉半躺在浴缸,重逢时那身白色改良旗袍染成了水红。初看只有右腕两道平行的裂创,渗着血,创缘翻开,明显泡了水。
“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忽略掉自己加速的心跳,粗略检查她水面以上躯干,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其他创口。
“我现在抱你起来。”
钟嘉聿用干毛巾简单包扎她的患处,将她的右臂挂上他的肩头,准备打横捞起她。
陈佳玉惺忪着眼,完好的左手忽然一把糊在他的脸上,不似巴掌,而像确认他五官的起伏。淡淡血腥味蒙住他的口鼻。
她不住抚摸他的脸颊,手心泛凉,眼睑困顿,呓语一般,“嘉聿哥,是你吗?”
钟嘉聿一惊,险些脱手,下意识回头后望。浴室门口空无一人,理应也没监控。陈佳玉有气无力,音量不大,除了鬼魂应该只有彼此可闻。
“别说话,”他几乎吻着她的耳朵,薄薄的血腥味漫进口腔,“一句话都不要说,我现在送你上医院。”
钟嘉聿一鼓作气抱起她,像从一缸兑水草莓汁捞起一条绵软黏糊的年糕,水滴哗啦坠落,淌出一地凌乱的脚印。
楼下周繁辉和钳工不知所踪,地板零星血珠,被钟嘉聿和了水踩烂了。
离开浴缸,凝血功能起效,陈佳玉再没怎么流血,只是一直昏昏沉沉。钟嘉聿飙车送到医院,抱着人下意识用中文叫“医生”,听到软拐拐的泰文,才改口。
钟嘉聿把陈佳玉放到转移床上,还没抽手,便被一只半湿不干的左手抓住,不知把他当救命稻草还是钟嘉聿。或者本来就是一体。
除了回握,钟嘉聿别无他法。
“我不走,我在这。”
对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娴熟观察和处理伤口,蒙着帽子与口罩,开口咕哝才听出勉强算熟人。
“怎么有这么帅的男朋友还想不开……”
陈佳玉紧了紧钟嘉聿的手,不知道是否认,还是痛苦。
“我不是,”钟嘉聿从医生语气猜测应该不算太严重,“伤口请缝漂亮一点,疤痕小一点。”
女医生明显冷笑一声,但眉眼上挑,娇俏多于嘲讽,“像你背上那样的可以吗?”
钟嘉聿说:“比我背上的还要再漂亮一点。”
女医生做了简单清创,直起身抱怨,“你明显为难我。”
钟嘉聿的眼神一路追随她,“我一直相信你的能力。”
女医生眉头微蹙,招呼同事推病床进手术室。钟嘉聿拍拍陈佳玉的手背,费了点劲才抽出手。
钟嘉聿背上的确有一道刀疤,不算为周繁辉挨的,只是令他刮目相看,不然钟嘉聿得先发配到他的缅甸橡胶园。
钟嘉聿遭罪之时,偶尔会想起陈佳玉,肤浅地怀念过她的美貌和青春,更多时候回味当初的选择。
陈佳玉不小心成为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节点,曾经导向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曾设想过,如果没拒绝她,实习那一年他们可以断断续续见面,谈一场吵闹甜蜜的恋爱;毕业之时也许温柔乡酥软了他的骨气,美人眼泪撼动他的决心,他忘了云南,回到故乡,到他父亲的老单位报到,成为一名普通又特殊的警察;等三年后陈佳玉毕业工作,他们会顺理成章将人生大事提上日程。
钟嘉聿当时血气方刚,心怀壮志,惧怕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平淡人生。六年来刀口舔血,寝食难安,兜兜转转再遇陈佳玉,当初错失的可能性似乎绕了一个大圈,交由他重新抉择,便在电光石火间悟到:也许平淡才是人生的醍醐味。
手术结束,女医生拉下口罩将钟嘉聿叫到一边,为难道:“她是自己割腕的吗?”
钟嘉聿回了她一眼,沉默却没心虚,聆听但不算太配合。
女医生顿了顿,两手配合比划,“她的伤口在右腕,如果左手拿刀,一般人会从右腕外侧往内划,外侧伤口相对内侧深一些。但是她的情况正好相反,内侧比外侧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嘉聿简单应声,不难猜测下刀的角度,只是不愿想象。有人在背后举着她的手,发泄性挥刀。
“这只是我观察到的现象,具体情况你们比较清楚,”女医生谨慎问,“需要帮她报警吗?”
上一次处理钟嘉聿背上刀口,她也问了相同问题。
“不用,谢谢。”
回答果断而雷同,若不是刚才陈佳玉流露对钟嘉聿的依恋,他几乎可以成为头号嫌犯。
女医生还在试探,“她是你的什么人?”
“辛苦了。”钟嘉聿朝她点头致礼。
女医生的放弃也算一部分尊重,结合钟嘉聿上回伤情,这两个人能联系在一起并不意外。进入新世纪的金三角今非昔比,往日毒|品帝国的辉煌去而不再,但平静之下依旧乱象丛生,赌徒、毒贩、瘾君子、劫犯潜伏在人群,时不时引爆小型安全危机。
这个男人讲话客气又生得英俊,背景与刀伤一样神秘,女医生对他的一丁点兴趣止步在医患交流。
钟嘉聿推着从手术室出来病床回病房。陈佳玉望着天花板,双目泛红,视线失焦,换了一身洗旧宽大的病号服,失血的脸蛋更显苍白浮肿,像在水里泡过头了。
她一手包扎另一手打点滴,拉不了钟嘉聿的手,应该是恢复了清醒,没再胡言乱语。在他以为她暂时不会倾诉时,陈佳玉忽然开口,声音像冰冷的手捂住他双耳。
“你也觉得我是想不开吗?”
“他怎么对你,我都知道……”
第一份信任至关重要,哪怕来自路人,当恰好是钟嘉聿果断的反应,一切变得珍之又重。
陈佳玉的身体簌簌颤抖,发冷似的,对于一个刚结束手术的人不是好兆头。
她开口,每一个字都像耗尽最后一点气力,颞颌关节近乎抽筋。
“如果我在他面前能拿到刀,我一定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她的眼前倏然转暗,钟嘉聿温润的大手盖住了她的双眼,拇指轻柔抚摸她的太阳穴,一股柔和的力量不着痕迹压制住了她一身的战栗。
“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陪着你。”
那些恶魔渴望的眼泪,从神祇指缝流向人间。
第14章
钳工看着周繁辉匆匆下?楼; 怪就怪他太?客气?,略鞠躬时错过他反手掏刀的动作,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小臂挨划了一刀。比起丢命只是小伤口; 要知道上一个被传染指阿嫂的保镖已经变成了沃土。
要真是牡丹花下?死; 那做鬼也风流; 他妈的他连阿嫂手指头都没摸过; 更没见过什么粉红药片,窦娥都没他冤屈。
他沿着风雨连廊边逃边求饶,大喊老?板息怒。然而周繁辉正在气头上; 压根听不?进一句劝; 索性走?为上计。
钳工偷渡出的国; 在金三角算难民; 找不?到正经工作; 即使投靠新老?板; 也不?一定是明主。情急之下; 他找到了黑蝎子,此女对阿嫂的醋意和恨意昭然若揭,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黑蝎子听完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辉哥认为那个女人为了粉色药片勾引你; 而你从来没见过这药片; 不?知道是什么药。”
钳工坐椅子上抱头?痛苦呻|吟; “我也没有搞过阿嫂!”
“是吗; 我怎么听莱莱那群婊|子说你上过; ”黑蝎子讥笑; 抱胸绕着钳工走?了半圈,停在他身后; “你是想搞搞不?到吧。”
“婊|子说的话也能信吗?”钳工气?结,气?喘如牛,“你问?问?看哪个见过阿嫂的男人不?想搞?就算长张维奇这样?的,指不?定夜里惦记过。”
下?一瞬,钳工侧臀出其不?意挨了一记猛踹,连人带椅摔了狗啃屎。
黑蝎子怒然道:“在老?娘地盘上你客气?点!”
钳工揉脸搓臀,心里嘀咕他不?就说句实话而已吗,用得着发火吗。
黑蝎子神秘兮兮,“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
钳工几乎跪行到她?跟前,一副洗耳恭听的谦卑。他挺有自知之明,晓得比张维奇和黑蝎子这类人少了一点头?脑,发不?了大财,只能干保镖的活,要不?就是小偷小摸。
黑蝎子哂笑道:“你到辉哥面前,学学古时候的人,裤子脱了,弟弟割了,保准辉哥饶你一条狗命。”
钳工仰天长啸,“姑奶奶,大难临头?,你可别?再打趣我了。”
“那你来找我有什么用?”黑蝎子一副看热闹的态度,悠然点上周繁辉赏她?的雪茄,“辉哥想要你的命,我不?至于?为了你跟他反目成仇。”
钳工巴结道:“辉哥不?是放我一马吗,说明这件事还有转机,想找谢姐您指教一条明道。”
黑蝎子吐出一口淡漠白烟,随意弹灰,带着微弱热度的灰烬落在钳工足面,他不?敢怒不?敢言,腆着一张丑脸赔着笑。
她?说:“你那么喜欢你那个阿嫂,怎么不?求她?护着你两?句吗?”
钳工至今不?确定药片一事是阿嫂诬陷,还是老?板一厢情愿的猜测,但肯定跟陈佳玉脱不?开干系。他终于?尝到色字头?上那把刀的厉害。
“她?要是能帮我,我也用不?着打搅你。谁不?知道老?板之下?,就谢姐最给力,老?板最宠的就是你。如果你都帮不?了我,那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黑蝎子不?接茬,反问?:“帮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明示太?多成了撺掇,钳工忸忸怩怩,“谢姐那么聪明,一点就通。我没做的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