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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北方有雪-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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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又是沉默,展有庆说,“颜颜,不耽误你学习了,去学习吧。”
  “好。”她想说,你注意身体,让爷爷奶奶都注意身体,可说完好字,却迅速把电话挂了。
  她走在校园里,人很少,都在教室呆着,展颜淋着雨,抖个不停,一想到自己考了十八名,又想笑,又想哭,她没辜负任何人,她对得起任何人。
  贺图南从学校外头回来,远远的,趁着路灯昏黄的光,看见展颜一个人,慢吞吞在细雨中走着。
  他几步跑过去,把伞塞她手里。
  “怎么连伞都不打?”
  展颜牙齿打战:“我考了十八名。”
  贺图南“哦”了声,说:“很激动?”
  展颜又说:“我考了十八名。”
  他看着她的脸,鼻子,眉毛,眼睛,都湿漉漉的。
  贺图南余光往周围瞥了瞥,说:“你想表达什么?”
  展颜就哭了:“我想跟我妈说,我考了十八名,可我没她的电话号码……”
  她抖索得像只鸟,贺图南看见她流眼泪了,他滞涩了下,伸出衣袖蹭她的脸,低声说:“你别哭啊。”他一开口,气息就拂到了她的脸上,温温的。


第21章 
  学校有路灯的;展颜看见了贺图南的影子,在雨里,像洇开的钢笔字;他的袖子蹭得很轻;她就拽着他袖子哭。
  脑子却还在想;米岭镇中心校没有路灯,晚自习的时候;教室的灯光会透出来,她跟同学们站门口,可以看到远处操场上的梧桐树;立在夜色里,轮廓深邃;那会儿,妈还活着。
  妈还活着……展颜想到这点;四肢百骸都疼;魂魄都跟着疼,她身上潮了,来城里那么久的艳阳仿佛都烘不干这点潮;她觉得伤心;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考个十八名,却像是有伤口的人吃了发物,伤口化脓;肿了;烂透了;又破了;变成眼泪淌出来。
  贺图南第一次见她哭个不停;她来那么久;不怎么爱说话,有自己的主意,说高兴谈不上,说不高兴也谈不上。
  他那个袖子,好像成了她此刻最大的依靠。
  贺图南一手撑着伞,一手把她拽到自己跟前,说:“会淋感冒的。”他不让她哭了,她的脸,又湿又热,滑腻腻的,贺图南摸摸她的肩膀,雨很密,不经意间就把人淋透了。
  没到放学的点,寝室不会送电的,贺图南攥过她小臂,往实验室方向走,展颜也不说话,还在抽噎。
  实验室一片漆黑。
  走廊旁种着植物,雨声淅沥,贺图南把伞放地上,脱了外套,又把自己里头的藏青色毛衣脱了,衣服有静电,极快地在暮色中跳跃几下,又消失了。
  “你穿我的毛衣。”他声音不大。
  说着,动作极快地拉开展颜外套拉链,把她衣服褪下来,碰到她指尖,果然一片冰凉。
  毛衣从脑袋罩上去,中间滞了下,他有心戏弄她一句:
  “你头怎么长这么大?”
  展颜没来得及反应,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就满头满脸地拢过来了,她扑闪着眼,贺图南再一使劲,毛衣下到了脖子。
  她不怎么高兴:“我头不大。”
  “行行行,不大。”贺图南见毛衣堆在她脖子上,她头发全乱了,蓬蓬飞着,笑了一笑,“你自己穿好。”
  “我为什么穿你的衣服?”展颜不哭了,她回过神来。
  贺图南说:“寝室没送电,有鬼。”
  她把头一抬:“这是迷信。”
  贺图南哄着她:“感冒了又受罪又花钱,穿着吧,快把胳膊伸进去。”
  展颜不动:“那你呢?”
  他早把外套重新穿上了,说:“你怎么这么墨迹?我身体好。”
  展颜穿上他的毛衣,又从他手里接过湿外套,抿抿头发,说:“毛衣怎么还给你?”
  贺图南说:“回家你带着。”
  他晃了晃身体,“哪几科考的不好?”
  展颜眼睛惺惺地发涩,听着长廊外的雨,回答说:“物理和政治考的不好。”
  “周末把卷子带回家,我帮你看看。”
  “我听说,高二下周期中考。”展颜侧过脸,她看不清贺图南的脸,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这会儿,身上热融融的,加了件衣服到底不一样。
  贺图南“嗯”了声,他说:“你想说什么?我指点下你还是够的。”
  他还记得自己开学那次马失前蹄。
  “我要去上晚自习了。”展颜脸凉凉的,紧紧的,泪已经多半干了,她有点不好意思,怀疑自己鼻涕是不是抹到贺图南袖子上了,说,“我把你袖子弄脏了吧?”
  贺图南笑一声:“你还知道。”
  展颜神情变得黯黯的,说:“刚才……”话都到了嘴边,又压住了想说的冲动,这有什么好说的?别人也不见得乐意听。
  “刚才我知道。”贺图南说。
  她很惊奇:“你知道?”
  “你想你妈妈了。”他声音轻了几分。
  展颜没接着说,反倒岔开:“我回教室了。”
  “伞你拿着,”他搞不懂,“你出来打电话怎么不知道拿把伞?”
  展颜摇摇头:“我不想打。”
  “真看不出,你还这么任性。”贺图南又笑了。
  展颜却说:“不想打伞就不打,这不是任性。”
  贺图南真想弹她脑门:“你还嘴刁。”
  展颜不知道贺图南怎么对她全是□□,可听他口气,是松快的,她说:“我真得回教室了,出来好大会儿呢。”
  贺图南就撑着伞,压得低低的,罩在两人头上。
  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寒津津的,他垂着一对眼眸,透过长睫看她:“还冷不冷?”
  展颜昂头也看看他,许是路灯的缘故,不够明亮,他眉眼轮廓柔和几分,这一刻,有几分似贺叔叔的模样。
  她把拉链拉到脖子那,不能再往上了,没说话,眼看走在主干道上离教学楼方向近了,展颜忽然从伞底猫腰钻出,跑开了。
  不得不说,她跑得可真快,跟兔子呢。
  贺图南本来觉得该生气,反倒笑了。
  周四雨停,周五彻底放晴,这一晴,天立马干燥起来,苍穹蓝那么一大片,一丝儿云也没有。
  校园里的菊花开着,银杏叶子却一枚枚在风里飞着,打几个旋儿,才坠下去。
  展颜想问老师要份多余的卷子,可又不好意思,怕老师问,要是不想给岂不尴尬?大课间,她就到门口商店买白纸,准备把题目抄一遍,寄给孙晚秋和王静。
  她抱着一沓白纸,走到校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以为看错了。
  是展有庆。
  他穿着个旧皮夹克,黑长裤,脚上倒蹬了双新擦了油的皮鞋,一手拎着保温桶,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放在地上的尿素袋子。
  展有庆正跟保安陪着笑脸:“我给孩子送点东西,放您这儿,她是高一十班的,麻烦您回头跟她说一声。”
  保安大爷看他打扮,说:“这事儿呢,我倒是能办,不过,来都来了怎么不见见孩子呐?”
  来一中念书的孩子,有许多是底下考进来的,青春期的娃娃们,好面子,保安大爷见得多了,乡下来看孩子的父母,孩子觉得丢人,宁肯躲着。当家长的也清楚,东西搁了就走。
  保安大爷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好,狗都不嫌家贫呢,这念书念的忘了本还念哪门子书?
  眼前这位,肯定也是这情况了。
  展有庆讪讪说:“不见了,耽误她学习。”
  保安大爷悠长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展颜看着爸是怎么堆起脸上的笑,往校园里探看的那一眼,又是怎么样恋恋地收回去的。
  她跑过去,喊了声:“爸!”
  展有庆吓一跳,没想到展颜课间会跑出来,他总觉得,颜颜最懂事了,肯定不乱跑。
  他起得绝早,浓浓的雾气还在山里头弥漫乱窜那会儿,他就骑着摩托,带着东西往镇上赶。
  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再挤公交,到一中已经半上午了。
  他以为,一中的食堂跟米岭镇中心校一样,老师家自己承包的,学生们有时从家里带点大馍什么的,也就帮忙给热了。
  所以,爷爷把芦花鸡杀了,炖得烂烂的。
  颜颜考了十八名,应该吃芦花鸡。
  展有庆听她喊爸,先是愣了愣,竟没答应,抡起尿素袋子往肩膀上一扛,就往站台大步流星去了。
  轮到展颜愣住。
  她愣了一会儿,撒腿在后头追:“爸,爸!”
  展有庆越走越快,头也不回,后来,眼看展颜追上他,学生们也离得远了,他才转身,脸上表情复杂:“颜颜。”
  “你怎么不理我呢?”展颜一阵委屈。
  展有庆闷闷地笑:“你爷杀鸡了,保温桶放你们学校春传达室了。”
  展颜固执问:“你刚才怎么不理我?”
  展有庆还是闷闷笑:“我急着给你贺叔叔家送点东西,颜颜,是不是爸没跟你说来学校,你生气了?”
  “没有。”展颜仿佛明白了什么,她说,“中午咱们在门口小店一起吃吧。”
  她几个月没见爸了,他头发长了,不晓得修理,裤脚也长,都踩皮鞋底下了,脏了一圈。
  “不了,颜颜,你中午记得把鸡吃了,要是嫌凉,就让食堂的给热一热,汤也都喝了,可别浪费。”
  展有庆掂了下背上的口袋:“家里没别的东西,这是新下的瓜果青菜,还有芝麻油,让你贺叔叔尝个鲜儿。”
  他往回瞅瞅,“你快回去,别耽误上课。”
  展颜喉咙堵了东西,她知道,爸还得赶着回家,末班车是五点半。
  “那你中午怎么吃?”
  “我好弄得很,你别管我,快,快回去上课。”
  展颜抱紧胸前的纸,她张了张嘴,只是从兜里掏出两枚硬币,还有几张票子,塞给他:“给你坐车用。”
  父女俩开始拉扯,风一吹,票子刮走了。
  展有庆急得把尿素袋子一放,赶紧去追。
  一张红色一元的,一张绿色两元的,朝学校方向吹。
  风很大,吹得塑料袋挂到了树上,纸屑乱荡。
  钱半途被人捡了,展有庆上前先是赔笑,说:“大姐,钱是我的。”
  捡钱的妇女见他看着毛五十的人了,一脸的不高兴:“喊谁大姐呢?这钱怎么就是你的了?”
  那语气,分明肯定了是展有庆这个乡下人想占便宜。
  “真是我的,我那闺……”他扭头想指下还守在原地看袋子的展颜,想了想,又咽下去了,“真是我的,这不是刮跑了吗我一路追,追到这儿了。”
  妇女冷笑:“钱上写你名儿啦?”
  展有庆语塞,三块钱,这是颜颜的钱,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被人拿走了,可他怎么跟妇女在街上吵架呢?
  展有庆吵不出来。
  对方先吵出来了。
  附近的学生往这边张望几眼,徐牧远作为班长,跟贺图南几个男生正帮体育老师整理表格,高二刚结束体能测试。
  他们从学校设在对面的大操场才回来。
  不远处,一个看起来憨厚的男人,正被一个阿姨指着鼻子骂。
  徐牧远倒不在意这个,他看到展颜了,展颜拖着个大口袋正往这边赶,等近些了,才看清她脸憋得通红,袋子上印着“尿素”字样。
  “你把表格给老师送去吧,我呆会走,你们先回。”他拍了下贺图南肩膀,把表格一塞,就往那边走去。
  贺图南拿着表格,站在原地,旁边男生笑:“老徐是看上高一那个学妹了。”
  “早看上了!”
  一阵乱笑,快到上课的点儿了,男生们也在催贺图南:“走了,不用等老徐。”
  贺图南没法走,他觉得正在被人骂的男人,看着眼熟,脸黑黑的,总是怪难为情的样子,被人骂了,一声不吭。
  “三块钱,三块钱你一个大男人可值当的?三块钱也看眼里!”女人把票子甩得啪啪响,快要甩到展有庆脸上去了。
  他躲了躲,说:“大姐,这个钱真是我们的。”
  “你们乡下人见钱眼开也不能这么着…………”
  “你就不见钱眼开吗?”展颜拖不动尿素袋子,耳根都红了,她喘着气,把袋子一定,质问的眼神也随之定在了女人脸上。
  贺图南终于想起这个男人是谁了,同学已经走了,似乎没兴趣看大人吵架。他快步上前,把表格又塞给他们:“我去买瓶水。”
  是展颜的“爸爸”,贺图南心跳快了。
  “你小姑娘,这么牙尖嘴利的哦,关你什么事?”女人下巴一扬,怒火烧眼。
  展颜看着她,没什么害怕的样子:“因为那是我的钱,我刚给我爸的时候,被风吹走了,你捡着了。”
  女人显然一怔,见人围观,随即,把钱往展颜脸上一砸:“你的还给你就是啦,小小年纪,神气什么?一点家教都没有!”
  “阿姨,您这态度也太差了点儿。”徐牧远上前,他把飘落的钱捡起来,身后,贺图南忽然又站在了原地,没有再动。
  他知道,有人会替展颜出头。


第22章 
  “我哪里态度差了?”女人见周围尽是一中的学生;语气又软下来,嘟囔两句,踩着半高跟的小黑皮鞋走了。
  徐牧远把钱还给展颜;他以为;她会害羞;或者觉得难为情。展颜没有,她说句“谢谢”;把钱装进了裤子口袋。
  “爸,坐车去吧。”她把尿素口袋提溜到展有庆腿边。
  徐牧远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他们,展颜冲他笑笑:“这是我爸。”
  一点都不像父女。
  贺图南也在盯着他们看;怎么看,展颜都不是展有庆这种男人能生出来的女儿。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贺以诚会拼命补偿,他把展颜扔在外边就是给这种人养着的。
  冷风吹在展有庆的脸上;粗粝的皮肤上;一道褶叠着一道褶,他目送这个男人扛起口袋,往站台走;展颜又跟着过去了。
  “你怎么没走?”徐牧远问他。
  贺图南脸上是淡淡的笑:“我看你要英雄救美;又怕你抵不过阿姨那张嘴。”
  他那笑里,闪动着狡黠的光。
  徐牧远朝他肩膀轻打一拳:“胡说什么。”
  “那个阿姨这么快偃旗息鼓,估计;”他扯了扯徐牧远校服前的校徽;“是她也有孩子在本校念书;影响不好。”
  “你是工藤新一吗?”徐牧远笑。
  贺图南漫不经心朝车站瞥了眼;往学校走:“你要是还等她;我就先过去了。”
  两人到底是一起走的。
  展有庆坐上公交;人太多,他那尿素袋子占地方,有人半路上来挤过去时,难免被绊一下,抱怨两句,他就下意识躬点腰跟人赔不是。
  到南门下车,他晕头转向的,问了花园小区在什么地方,到门岗,保安不让进。花园小区算彼时高档住宅,前几年,这里的房子喜欢卖给来投资的香港人。
  “我找贺老板。”他好声好气说。
  保安鄙夷地笑一声:“谁知道你找哪个贺老板?”他大约也清楚,这人找搞建材的贺以诚,小区里有头有脸那些人,保安基本都面熟。
  展有庆犯了难,说:“那我把东西搁这儿,您看成不成?”
  他把这当村里,当小区里的住户理所当然都互相认识,那么保安,自然也都认得每个人。
  保安看看口袋,踢了一脚:“什么东西啊,你不会是来这送了袋化肥吧?”
  “不是,不是,都是地里的东西。”展有庆解开绳子,让人看。
  保安勾头瞄了眼,说:“老家来的啊?”他大约猜出来了,这汉子,约莫是贺老板哪个乡下亲戚,不知道是真心实意送点土特产,还是有事相求。
  他对展有庆说:“这样吧,你把东西搁这,回头贺老板从这过我给他。我说,你倒是留个姓名啊。”
  贺以诚平时人和和气气的,见了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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