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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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球友们开始催了。
贺图南也在后头,一双眼,冷冷地看着两人在那说话。
展颜侧眸,迅速瞥他一眼,两人目光刚刚交汇,贺图南便错开跟别人说话去了。
其实,她很想找个机会,问他几句话。
贺图南似乎一点机会都不给她,她想跟他偶遇,偏偏很困难。
元旦联欢,躁动异常,男生唱《爱你一万年》,嗓子都要哑了。
郝幸福在那磕花生,跟展颜说:“怎么爱一万年呢?我们都不一定能活一百岁。”
“也许,是心里想爱一万年。”展颜剥了砂糖橘,塞嘴里,又凉又甜。
班里女生叫着换歌,她们更喜欢谢霆锋,张信哲,等到有人唱林志炫的《单身情歌》,班里就开始大合唱了:
“抓不住爱情的我,总是看它偷偷溜走……”
同学们唱得如痴如醉,班主任和几个任课老师在旁边笑,说,这些毛头孩子知道什么是爱情啊。
展颜坐在极热闹的声音里,她开始还在笑,后来,那笑就淡了,她想家,什么都想,连阳历年杀猪的嚎叫声,都盼着再听上一会儿。
少男少女们又在千禧年到来之际,唱《伤心1999》,像是告别。
展颜听得有些躁,一个人跑出来,空气清新冷冽,她不觉走到高二教学楼下,听着一层一层漏出的音乐声,似乎跟本班也差不多。
贺图南给大家补买零食,宋如书是生活委员,两人抱了一堆东西,远远的,他就看见展颜在他们那栋楼下瞎晃。
眼尖的不止他,宋如书也看到了,心领神会,说:“东西都给我吧。”
“你行吗?”贺图南没动。
宋如书眼风一瞟,好像暗示他这是两人独有的默契:“她肯定有事找你。”
贺图南也就不装了,知道她看见展颜,把东西给宋如书:“辛苦你了。”
外头很冷,人都在教室里乐着呢,走廊里偶尔闪过跑动的身影。
贺图南走到展颜跟前,淡淡说:“找老徐?要不要我把他喊下来。”
展颜鼻尖微红,瓮声瓮气的:“我找你。”她是想过找他,但这会儿不是特地来找的,只是有那么个机会,也就说了。
他已经很久没跟她说过话,听声音,再看看人,展颜觉得有些陌生,心里总有些细小的不明所以的奇异感。
“那真是稀奇。”贺图南微微地笑,语气里带出丝不耐烦,他一抬下巴,示意她换个地方。
展颜跟在他身后,出了学校,感觉走了很远,越走越远。
她有点害怕:“去哪儿呀?”
贺图南不理她。
都走出那个天堂网吧了,展颜担心学校晚上锁门,不肯走了。
贺图南转身:“我还没吃晚饭,找个地方吃饭。”
展颜半信半疑地跟着他进了家两层楼饭店,他轻车熟路,问服务员要个小包间,进去先把羽绒服脱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贺图南要了份面,又要了啤酒。
他吃饭也不像在家那么讲究,很随意。
展颜站着,脖子上挂着栓手套的毛线绳,手套是织的,蓝白相间。
“我想问问,元旦假你还回去吗?”
“不回。”贺图南大口吃面,热气腾腾间,他眉毛,眼睛,都不太看得清楚了。
再没多余的字,只有吃面声。
展颜抿抿唇:“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她觉得没有,上次,他还跟她讲物理错题。
贺图南头也不抬:“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她有点迷惑。
贺图南说:“有事。”
显然是不想跟她说话,沉默片刻,展颜又问:“你元旦也有事吗?”
贺图南平静地“嗯”了声。
展颜有些失望地看着他,她攥着手套,不知道下句该问什么。他太冷淡了,让人难受,他跟宋阿姨的女儿说话客客气气的,跟并不熟的郝幸福都知道打招呼,但对着她,就是张冷脸。
“我这次月考,物理进步了。”她想了想,说,“我有个同学,在永安县实高,做我们的试卷一点都不错,我说的是数理化,她非常聪明。”
贺图南眉头一扬:“跟我有关系吗?”
展颜不吭声了。
顿了顿,又开口,“我看到你考试排名了,这两次都在前三名,你……你怎么学的?”
“我聪明,非常聪明,跟你同学一样,不是告诉过你吗?”贺图南筷子拌了两下面,“你跟我讲半天,是想让我辅导功课是不是?”
不全是,展颜心里默默琢磨着,她也想跟他说说话。
总不说话,怪别扭的。
“这活儿老徐也擅长,你找他吧。”贺图南眉头一锁,仿佛是嫌这面,纠纠缠缠,怎么都搅拌不开,筷子丢开,索性不吃了。
他开始喝啤酒。
展颜见状说:“刚吃热的,不能喝凉的。”
贺图南讥诮笑道:“谁说的?”
“容易拉肚子,”展颜道,还要再补充,“真的。”
贺图南看她较真,神情可爱,脸因为温差关系变得红润润的,她是他见过的女孩子里容貌皮肤最好的一个,寝室里,时常有人开她跟老徐的玩笑,老徐这个人,比较敛着,只是笑不说话。
想到这,他脸色又淡下来。
“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那你呢?回去要表演节目吗?”
贺图南说:“不表演,我待会去网吧打游戏。”
“网吧是什么?”展颜有点明知故问,可又不全然如此。
“你问题真多。”贺图南起身去结账,展颜跟着他,一出门,冷风如刀。
他把羽绒服帽子往头上一戴,手插兜里。
路边残雪,早变得乌黑,一到晚上又冻得硬邦邦。展颜走在边上,脚趾紧紧勾着鞋,怕摔倒,道路中央车子比之前稍多了点。
贺图南见她走得慢,略等片刻:“怎么了?”
“我怕滑。”她有点委屈,他走这么快,分明是想甩掉她。
展颜实在想不通,贺图南怎么好像一下非常厌恶她似的,他不回家,她还要应付贺叔叔的盛情,什么时候放寒假呢……
她想听鞭炮声了。
一辆车过,她整个人被包裹在灯里一瞬,绒绒的,像个玩具,贺图南莫名看得心软,他没说话,拉过她手臂,那一下,力道很重。
他掌心很热,又拿掉她一只手套,碰触到她微凉的手指,没有犹豫,屏着呼吸攥住了,说:
“我拉着你,没事。”
真奇怪,那么冷的天,他的手掌竟然这样热,展颜有些不知所措被他牵着,心跳变得不规律起来。
她只被妈牵过手,不一样的,妈牵她的手,她很高兴,可心跳不会变。
她觉得呼吸跟着变得悠长起来,脸也涌上热潮,路边的店铺亮着灯,行人很少,往远处看,才能瞧见几粒米白的星,清亮无比地挂在天际。
展颜忍不住说:“冬天能打野鸡,野鸡的毛很长非常漂亮,以前,姨夫家里还有枪呢。”
贺图南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指腹,没应声。
“你见过野鸡吗?”展颜深深吐气。
他还是不说话。
“我过年回家,等回来的时候送你几根野鸡毛,你想要吗?”
贺图南终于开了金口:“我要那个做什么?”
“很漂亮。”
展颜说完,踩得残雪作响不觉拽了拽他的手:“你知道冷飞白是什么吗?”
夜色下,冷风一阵阵肆虐个不停,贺图南沉思的表情隐在黯淡的光线中,他带点鼻音问:“是什么?”
“我们语文老师说,冷飞白就是雪,我第一次知道。”展颜觉得学到了新知识,语气轻快。
贺图南说:“像武侠小说里的人名。”
“你看武侠小说吗?”
“初中看得比较多,现在不看了。”
“我们丁老师讲课非常有意思,我以前,以为米岭镇的老师就很好了。”她轻轻叹息,像是自语。
“那你觉得,爸他好吗?”贺图南语气似乎平和了几分,他也没说是谁的爸,好像,默认是两个人的爸。
展颜脚步不觉放得更慢,柔声说:“好,贺叔叔对我很好,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如果没有贺叔叔,我就遇不着丁老师他们。”
贺图南点点头。
他还牵着她,手指似有若无地同她交错着,摩擦着,仿佛亲吻的唇,展颜察觉到他的手总在动,有点不自在,可又不好抽出来。
贺图南还是一张沉思的脸。
忽然,他停下脚步,伸出手拨了拨她帽沿下压着的额发,说:“展颜,爸一直说让我当你是妹妹,我现在想,这样也行。”
没更好的办法了。
他躲着她,想着不见面就好了,可她还会来找他,她一找他,他那颗心,就硬不起来了。
她还有那么多废话跟他说,一会儿野鸡毛,一会儿冷飞白,说得他心烦意乱。
展颜觉得他呼出的气息,仿佛就萦绕在头顶,一时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她不解地看着他。
贺图南喉咙一滚:“当然,在学校还是跟从前一样,我不想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但私下里,你当我,”他鼻子酸得厉害,“当我是哥哥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后天早上九点更新。更新时间一但变动会提前在章末说明,如果章末没来得及说,会发请假条,或者文案标明。
第25章
2000年;老百姓们扎堆生孩子,想要“千禧宝宝”,1月1号零点;电视台的媒体们凑在妇产医院;等着迎接本世纪最早的“世纪婴儿”;晨报甚至刊登了新生儿的第一个脚印图片,办公室里;老师们看着报纸,说,等这群孩子念高中;咱们都该退休啦。
对学生而言,千禧年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今天和昨天区别不大,这股新鲜劲儿;很快随着期末考的到来而被冲淡;千禧年也得考试啊。
日历表上,离能回家的日子近了。
班主任说,期末考试的成绩到时以邮递方式寄到每个同学家里;底下一片哀嚎;展颜想了想,在班长统计联系方式时,留了贺叔叔家地址。
“你住南门花园小区啊?”班长余妍其实并不算太意外;尽管;刚开学时;展颜介绍自己;说从米岭镇上来;但她平时的穿着打扮;格外洋气,是女生男生私下都会议论两句的事。
“现在住那儿。”展颜却不想多解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同学们对贫富贵贱之分没有太多感受,最多有个城里人乡下人的印象。尤其北区来的学生,大家打小都在工厂大院里厮混,你爸是张工,我爸是李工,没什么区别。
但自从进入90年代后半段,下岗潮起,青春期的他们似乎一夜之间就明白了贫富贵贱,人情冷暖。
余妍是北区的孩子,父母双下岗,她只能去爷爷奶奶家混饭吃,即便是亲人,混饭吃也要看人脸色,叔伯大娘婶子,大家各怀心事,谁吃的多,谁拿的又少,鸡毛蒜皮的事儿,只要牵扯到钱,照吵不误,甚至大打出手。
这下,她更加默认展颜家里实际上非常富裕。
放寒假时,贺叔叔过来接展颜,要把她的被单被罩打包带走回家洗。展颜收拾了整整一书包的学习资料,没塞完,又找了两个大袋子。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贺以诚把后备箱打开。
展颜说:“给孙晚秋王静的。”
她把这学期的试卷分类整理了,每一科,都有对应的文件夹,一张都不少。
“你总是能想着你以前那些同学。”贺以诚每次跟她说话,都是笑眼相对,语气里,则充满赞赏。
大约是知道她的心思,贺以诚带着展颜去市场准备年货,途经银行,他进去取点钱。
银行门口站着个穿旧袄,两手插袖口的叔叔,在卖对联,年关银行这儿人来人往的,倒是个摆摊的好去处。
冬阳照在柱子上,到处都明晃晃的。
“叔叔,对联怎么卖?”展颜问他。
见是个小姑娘问,对方也是一脸热枕:“孩子,这是我自己写的,一块钱一对。”
以前在家里,妈会卷了红纸,拿着墨,再带点炸的麻叶去一位老民办教师家里,请人写对子。
展颜见他殷切盯着自己,别开脸,打算等贺以诚出来商量。
“贺叔叔,家里要买对子吗?”她等他一现身,赶紧跑过去问,贺以诚早瞥见了卖对子的中年男人,便过去要了五块钱的。
“再送您俩福字,不要钱。”男人赔着笑,语气高兴。
贺以诚掏出钱夹,说:“多谢,那倒不必,该多少钱算多少钱,不过,我看你这字写得很讲究,有些功夫在的。”
许是得到了认可,男人反倒有些腼腆,说:“以前当个业余爱好,还有进步空间。”
“那我再要几个福字,一共十块钱的吧。”
“好好,我这就给您装好。”男人话音刚落,脸色就变了,把对子往贺以诚手里一塞,手忙脚乱收拾起他那堆东西,一阵风过来,吹跑了他的“福”字,展颜赶紧去捡。
原来,是城管来撵人了,这叔叔眼真尖,展颜都没见到呢。
“哎,哎,说多少遍了,这地方不能摆摊,什么样子?东西都留下!”来人不怎么耐烦,说着,就要动手。
“同志,同志,您看,我这就走这就走,下回肯定不来了。”男人上前给他拱手赔不是,这人理也不理,一脚踢散了对子,“下回?下回你们还敢!”
“算了,小本生意,都不容易。”贺以诚掏出一盒万宝路,他不怎么抽,但口袋里必定要放着烟,随时随地能用来社交。
他把烟递给城管,这人狐疑瞧几眼,不认得,贺以诚微微笑着:“万宝路,香港货。”
这人看他一袭呢子大衣,笔挺板正,猜是个什么老板,烟在掌心轻轻磕两下,人也客气起来了:“您不知道,我们没办法啊,上头有任务,这影响了市容市貌回头我们也得挨批不是?”
展颜听贺叔叔跟这人说话,默默帮卖对子的把东西重新归总,外头冷,贺以诚让她去车里等。
“贺叔叔……”她挨着他,眼睛里有关切,贺以诚摸了摸她肩头,“没事的,我很快过来,去吧,别冻坏了。”
展颜把买的对子和“福”字带上了车。
刚坐好,扭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奔来,竟是徐牧远,她再往后瞧瞧,那是公厕的方向。
车离银行有些距离,什么也听不见,她看明白了,那人是徐牧远的爸爸徐工,徐叔叔的神情,隔着玻璃,那点局促竟看得真切。
贺叔叔是器宇轩昂的,既不居高临下,也不卑躬屈膝,他站在那里,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感到不愉快。
很快,贺以诚回来,她问他:“那是图南哥哥的同学,我认得。”
贺以诚发动车子:“徐牧远那孩子我认识,他爸爸倒是第一次见。”
“我知道,他父母都下岗了,日子很难。”展颜抚着红纸,贺以诚看她一眼,好像,日子很难这四个字,从一个十几岁青春少女嘴里出来太过沧桑。
贺以诚点点头:“是的,他们的日子不好过,颜颜,你觉得你家以前的日子好过吗?”
展颜想了想,说:“我们那里,大家都差不多,所以就不觉得日子难了。”
他笑:“你很乐观。”
他带着她,买了好些零食,又买新衣服,绞花毛衣,牛角扣大衣,把她装扮得像日剧里的女学生,非常扎眼。
到家时,贺图南刚从姥姥姥爷那回来,林美娟则约了宋笑一起做头发。
临近年关,贺以诚是相当忙碌的,他接了个电话,又要出去,告诉贺图南:“如果我回来得晚,冰箱里有上次你奶奶包的水饺,下给妹妹吃,你会下水饺吧?”
展颜在屋里收拾东西。
贺图南敲了两下门,问她:“你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