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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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图南站着,他没什么表情,也没反驳。
徐牧远神情严肃:“李瑞,贺图南平时对大家怎么样,你也清楚,你这会说这种话,几个意思?”
贺图南冷冷看着。
李瑞恼了:“我他妈就看不惯你们一个个巴结贺图南,不就是平时多吃两口,多玩儿点什么吗?你们当他爸那钱多干净?你们跟着花脏钱还特神气是不是?”
贺家的事,在这座北方城市,似乎无人不晓,像一棵树,不断添枝加叶,衍生出种种流言。
“李瑞,你他妈以前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正义?”寝室长骂了他一句,李瑞立刻反唇相讥,“得了吧,你背后怎么说的贺图南要不要我学给大家伙听听?还有你,你,你们看什么看,除了老徐,你们哪个背后没说过他,说啊,你们有种在他脸前说他爸是杀人犯啊!”
寝室一瞬寂静。
最富裕的同龄人出事,大家心理微妙。
这种微妙,突然被扔到台面上,让刚刚成年的少年人们默契闭嘴,没有一个说话的。
周遭依旧喧哗,夹杂着欢笑。
徐牧远在寂静中开口:“以后,大家各走各的,人无完人,贺图南也没欠在座任何人什么,做人还是要厚道一点。”
“老徐……”寝室长讪讪看了看他,“那这散伙饭……”
徐牧远摇摇头:“到此为止吧,谁也不会一辈子一帆风顺,我祝大家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图南,你……”寝室长又看看他,似乎想解释点什么。
贺图南竟微微一笑:“我也希望诸位前程似锦。”
这段青春,戛然而止。
高一高二的期末考开始,离展颜放假不远,贺图南一边估分,一边找房子。
家里的房子已经被贴上封条,林美娟申请后,拿走了自己的私人物品。
他匆匆见了她一次,林美娟态度疏离,好像,他一下子不是儿子了,而是陌生人,又得打起精神去客套寒暄:考试考的怎么样?打算报考哪里?
在儿子心里,她是不如贺以诚的,贺以诚如果在,这种事,轮不到她操心,她只隐约记得,儿子要去北京。那是自然的,对于北方人而言,最拔尖的成绩,只有去北京才不辱没。
他长大了,像鸟,有自己的天空,林美娟看着他,感到深深的虚无:养了孩子又怎么样呢?他只有幼儿园之前,属于自己,他念了书,学校就是他的天地,他越长越大,当初那个胖墩墩圆滚滚的小婴儿,忽然就成了个男人。他早不再那么依恋自己,她的怀抱,也早不是他愿意栖息安睡的地方。
房子便宜的倒有,筒子楼。
没人会接纳展颜,他不能不管她。
他跟徐牧远两个,走了许多地方。筒子楼比记忆里的更破旧,褴褛的线子纠缠成团,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开锁,修下水道,无痛人流……过道里灯光昏黄,布满灰尘。
贺图南脸白,个高,是俊俏后生的模样,筒子楼里鱼龙混杂,老人女人都在勾头看他,楼梯间有浓重的尿骚气。
“其实北区那边好找,有些房子空着了。”徐牧远看这条件,也皱眉头,他知道,贺图南现在手头缺钱,缺的,其实是展颜那一份,否则不至于窘迫到出来租房子。
“不去北区。”贺图南回绝。
如果不想住筒子楼,只能往郊区,那儿有自建房,两层小院,还是破。
最终还是决定租筒子楼。
两人把房子打扫了,灰头土脸的,一擦汗,汗都是黢黑的。
他从徐牧远家借了辆脚蹬的三轮车,贺图南没骑过,上手还有点生,似乎没赛车方向感好,蹬了几圈,习惯了,便回家拉东西。
展颜坐公交回去的,远远的,见有人戴着乌糟糟草帽骑三轮过来了,以为是收纸壳酒瓶的。
等近了,这人一放刹车,才知道是贺图南。
他浑身脏兮兮的,只有脸,草草洗了两把还算干净。
过往居民,难免要多看几眼,认出两人,悄声议论着走开。
“我刚差点没认出你,还以为,是个老汉。”展颜勉强笑笑,她跟他一起上楼,贺图南T恤以往雪白,如今污了,皱巴巴的横着几道脏印,像是谁踹上去的。
她知道他本不必的。
家陌生又熟悉,没了人气,就荒凉,展颜最懂这个。在小展村,有一户人家男人在外头又有了女人,家里的婆娘,带着孩子也走了,这院子,便没了人。铁窗生了锈,木门日晒雨淋,剥落成枯白,她好奇朝里张望过,草长老高,比她还高,堂屋门前的石条上长满苔藓,绿幽幽的,摔破角的瓦片汪了口雨水,上面蜉蝣乱动。
她忘不了这个场景,这里有过的喜怒哀乐,哭声,笑声,都消失了。
只要是房子,再破有人住,就有热乎气。
可装修的再好,没了人,它就是死的。
她收拾了几件衣服,拿走些日用品、折叠书桌,还有自己一书包资料,最后,把白木箱子搬下来。
贺图南往上头扔了两凳子。
三轮车一趟拉不完,贺图南让她在家等着。
“我想跟你一起。”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他呢,她忙考试,贺图南在忙什么她却不知道。
贺图南白净的脸晒得发红:“我送趟东西,还回来。”
展颜静静瞧他半天,说:“我暑假回家,你去爷爷奶奶家吧。”
“你还有家吗?你爸再婚了,还有了儿子,如果你奶奶知道现在我爸出了事,你觉得,你还能回得来吗?”贺图南一针见血,见她别过脸,扳了扳那双纤薄的肩膀,“颜颜,你坐公交到三七广场那下,我们汇合,好不好?”
他伸手,很温柔地给她理了理额发。
“你是因为我,才吃苦的。”
贺图南笑:“什么苦不苦的,你是小妹,我答应爸要好好照顾你的。”
展颜眨眨眼,深究似的:“只是因为贺叔叔吗?你还念著书,可以不管我的。”
贺图南手放下来:“爸是一方面,我自己也愿意照顾你,我知道,你还挂心着孙晚秋,等分数下来,爸的二审也差不多了,我想办法帮你打听打听孙晚秋,好不好?”
展颜心口一阵跳:“你什么事都想好了吗?”
“对,这个暑假我有安排,你什么都不要管,听我的就行了。”
“但你得让我跟你一起,我不要跟你分开。”
贺图南轻轻一点头:“好,我们不分开。”
他把她哄上公交,自己蹬着三轮在大太阳底下往南去,他腿长,骑得极不舒服,没出过力气一会儿就手软脚软,一脖子的汗。
遇到个缓坡,他本来蹬得费劲,可突然一阵轻巧,竟上来了。
贺图南转身,见展颜正垂着脑袋推车,两只纤白胳膊直发颤。
他心里也跟着直发颤,咬了牙,蹬过这段才回身,脸上不太好看:“你怎么下车了?”
展颜气喘吁吁:“我……我想帮你,太重了。”
阳光透过密密的叶子,在脸上映着不规则的光圈,贺图南的眼,被汗浸得发疼:
“累吗?”
“还好,”展颜脸红扑扑的,“你能骑到地方吗?”
贺图南蹭了把汗,微微一笑:“我不会叫你一直这么跟着受罪的,就忍这一个暑假,相信我。”
展颜摇摇头:“是你受罪了。”
两人到筒子楼下,贺图南把东西扛上去,肩膀通红,又痛,他闷闷受着,等彻底忙完,肩膀火辣辣一片,已经微肿。
那时,太阳都已西沉,大地上热气往上蒸,滋味并不比正午好受多少。
这里没有独立卫生间,展颜接了水,角落里有个油腻腻的煤气罐,她烧热了才拿毛巾浸了给贺图南擦身体。
“我妈说,夏天凉水不解乏,热水才行。”她一板一眼说,让他脱了短袖。
贺图南避嫌说:“我自己来,我又不是小孩子。”
脱衣服时,一声轻嘶,展颜忙过来看,他笑躲着:“你干嘛?”
“我看看你怎么了。”
“刚扛东西压着了,小事情,去,转过脸去,不准偷看,你一个女生不害臊。”贺图南把她推一边,对着电扇摁坐下去,“凉快一会儿。”
他买了旧电扇,确实够旧的,噪音很大。
展颜被他说得脸微微热,兀自坐着整理东西,等听到水哗啦响,忍不住转身,窗户那映出晚霞,贺图南光着上身,他腰很细,却不单薄,有种劲儿劲儿的感觉,肩膀要比腰宽多了,肌肤上的光泽一闪一闪,全是水珠子。
可肩头那红着,随着他擦身的动作,一会成片,一会又成平平的线,狭仄潮湿的屋子里,好像都站不开他这么高的人。
外头传来吵架的声音,骂得难听,一阵锅碗瓢盆叮叮当当跟着热闹起来,又热,又闹。
这儿住的人,让展颜觉得回到小展村,可又不太一样,她进来时,有男人含蓄又放肆地打量她,像是要剥了她衣裳,这是她在小展村不曾见过的。
她心跳很快,觉得这声音令人心烦,只有贺图南是干净的,可靠的,他肩膀因为她受了伤,她真对不起他,她好像命中注定要对不起姓贺的,先是贺叔叔,又是贺图南。
展颜站起来,她走到他身后,她想抱他,也就真那么做了,从他腰后,把自己贴了上去。
贺图南人浑身一紧,他低头,看见两只白嫩的手环在了下面,他呼吸巍巍颤了几下,牙齿咬紧,腮肉都跟着贲起。
“怎么了颜颜?”
他手里还拿着毛巾,只好丢盆里,想转身,展颜却把他箍得很紧,她有点孩子气地不想松手,脸贴他后背皮肤上,她觉得,只有贺图南是她的,可她一想到他受苦,难过地要命。
她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不知是怎么了,她想跟他有接触,实实在在的接触,好像拥抱着,受的苦也跟着轻一点。
展颜突然就明白了孙晚秋的话,她心尖直颤,一直不说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定错存稿时间了,不好意思。明天还是晚9点更新
第47章
“颜颜?”贺图南又喊她;她贴着自己,薄薄的呼吸,发育起来的胸脯;都是煎熬;他搞不清她在想什么。
展颜被他掰开了手;她这才回神似的,说:“我去买红花油。”
贺图南耳朵烫烫的;他问:“刚才怎么了?”
展颜不响,她要出去买红花油。
这谁说得清呢?她就是想抱着他,她渴望他;希望他也渴望自己,她脑子乱乱的;这破筒子楼,盛夏余晖也照不全的;她看见他站在那里;背上落着半边光,房垢人净,就去抱他;好像这事天经地义。
这件事贺图南当没发生过。
徐牧远来找两人;带着报考指南,他还带了个大西瓜,展颜很高兴;接了盆凉水;往那一泡;坐两人身边听他们说报专业的事情。
两人估分;不相上下;老师说;要是估的准,那状元,一定是他们其中一个。
展颜翻着报考指南,她问东问西。
“你们还要做同学。”她心情很曼妙,觉得贺图南有老朋友相伴。
徐牧远说:“我们在北京等你,你想来北京吗?”
她看看贺图南,不知怎么的,偏要说反话:“我不去,图南哥哥照顾我都要烦死了,好不容易喘口气,我还是不要再麻烦他了。”
贺图南短短看她一眼,不理会,继续跟徐牧远说:“现在热门,日后未必,但经济类比如说金融,肯定是有前途的,我听爸说过,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社会要变很多,学计算机学金融都是能赚钱的专业。”
“你真不打算学数学,或者物理?”徐牧远笑,“我还以为,你冲着基科班去呢。”
贺图南眉头轻拧:“我没那么高尚,要为祖国基础科学献身,我只想搞钱,搞多多的钱,”他瞄了瞄展颜,很快又看向徐牧远,“你比我更适合基科班。”
徐牧远摇头:“谁不想挣钱,多多益善,以后,我要留在北京,把我爸妈小妹都接过去,我要是学数学,将来出路也许不外乎科研或者当老师,其实我都不喜欢。”
贺图南笑里带点揶揄:“是吗?我一直把老徐你当祖国科研后备力量看的。”
气氛轻快几分。
展颜插句嘴,歪头看贺图南:“你留北京吗?”
贺图南从后头兜里摸出半包烟,抽了一根,娴熟点上,近乎轻佻地冲她吐了口烟圈,展颜愣了愣,不知他几时学的。
“不知道。”隔着烟雾,他深深看她两眼,收回视线,跟徐牧远说,“那我建议你报计算机,相信我,这专业有前途,也有钱途。”
“你自己呢?也报这个吗?你接触这些东西比我早,也比我精通。”
“我学金融,你留意到从去年开始市里新楼盘多了吗?房地产会发展起来的,到时离不开金融支持,无论是地产商人,还是要买房子的。”
徐牧远看他的目光略显复杂:“图南,你这些都是从贺叔叔那里听到的?”
贺图南点了点烟灰:“不完全是,家里订了很多财经杂志,有时翻翻,你看港剧吗?看看《创世纪》吧,香港走过的路,我们会再走一遍的。”
新世纪初,香港是遥远的繁华代名词。
“我就算分数考过你,眼界也不如你,”徐牧远手底折着报考指南的书边,一遍又一遍,“我是说真的。”
“那又怎么样呢?你以前想过徐叔有一天会下岗吗?我现在觉得,一切都是未知的,会变的,知识学学就有了,眼界也会有的,本来有的东西,不知哪天,又变成没有,”贺图南神情里带出丝戏谑,忽然看向展颜,她一直安静听着呢,“是吧颜颜,颜颜这两年也开了眼界。”
展颜见他冷不丁开自己玩笑,说:“这儿是和米岭镇不一样,我们就想离开米岭镇,如果能住城里就好了,可我发现,你们都想去北京。”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正常。”贺图南说。
“那北京人想去哪里?”
“美国啊欧洲,出国。”贺图南掐灭烟,“你现在想去哪儿?有想去的地儿吗?”
展颜看看屋里发霉的角落,说:“我不知道,但我想大家都能住更好的房子。”
“想学建筑啊?”贺图南跟徐牧远交换了个眼神,他托腮看她,“建筑可不是好学的,得有点天赋吧,你……”他不是打击她,她那个成绩,考到北京去不太易。
“我还有时间想,继续说你们的吧。”展颜又沉默下来,贺图南说起专业,她很陌生,连带着他的人也很陌生,她没和他聊过这些东西,他侃侃而谈,好像什么都懂,她是井底之蛙,只知道用功学习,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徐牧远走了,她才看着烟头说:“你学抽烟了呀?”
贺图南含糊道:“偶尔抽一次。”
“什么时候会的?”
“没多久。”
那就是贺叔叔出事以后了,展颜问:“什么时候能见贺叔叔?”
“大概八月底,我到时带你去。”
展颜把西瓜皮装进买西瓜的塑料袋里,一手红红黏黏:“我要是想学建筑,等你念大学了,能帮我选选相关的书吗?我先了解了解。”
贺图南蹲下来,要弄垃圾,被她挡住了:“你别沾手了,我反正待会儿要洗。”
“当然能,我先帮你把把关?”他挑眉看看她,展颜嘴角一翘,“好,你们分数什么时候出来?”
“下旬。”
贺图南每天都要出去,他交代展颜,不要乱跑,自己则满世界跑起来。
毕业生们挤办公室,汗流浃背填完了志愿,老师走来走去,人心动荡。
贺图南没时间和别人闲聊,先是去印刷厂印了一叠小名片,留了手机号,内容为可上门做系统,这种小名片,只能往高档小区投放,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