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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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依依来学校找他几次,贺图南委婉拒绝,女孩子很执着,弄到他手机号,给他发信息,他只觉得浪费钱。袁依依说,那我加你的□□吧,贺图南被她弄得有些烦,约了她,直截了当说:
“袁同学,我很荣幸能得你青眼有加,但不好意思,我真的没精力想这个。”
袁依依爱笑,她毫不气馁:“我也没要你怎么样啊,就当交个朋友。”
他看着她,有些后悔当日中关村的举动。
“我们有个校友,跟你是老乡,宋如书你还记得吗?她跟我说了很多你高中时候的事。”
贺图南眉头一拧,他都快忘记宋如书这么个人了,也忘记她同在北京。
“说什么了?”
“说你高中时经常考第一,很聪明。”
贺图南说:“这儿哪个不是经常考第一的?遍地是聪明人,我不算什么。”
“我觉得你很特别,”袁依依不避讳地盯着他看,“跟别人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爸现在坐牢,还有个妹妹我得勤工俭学养着,对不起,我只能让你失望了。”贺图南把围巾还她,走进冷风中,留下一脸震惊的袁依依。
一直到寒假,他竟然再次见到袁依依,她来火车站送他,女生瑟瑟的在风中发抖,春运挤的人只能从窗户爬进去,人太多了,黑压压的,简直令人绝望。
贺图南看她一眼,没任何表示,他被挤变了形,巨大的编织袋擦着脑袋过去,蓬头垢面的人们根本无任何素质可言,他们像抢食的动物,只有□□,遵循自然法则,谁力气大,谁挤得上。
人们恨不得挂火车外头,凑合就能回家。
贺图南站了一夜,徐牧远在另节车厢,下脚的空都没有。他带的报纸,毫无用处,连接处坐满了人,过道里也都是人,有座位的,闭着眼,嘴巴张得老大,呼噜震天响。车厢里臭气熏天,小孩子的哭声,被踩了的骂声,一张张倦怠麻木的脸,整个车间,没有一寸是干净的,清新的。
他到家时几乎要吐。
爷爷知道他放假了,要他回去,轻飘飘缀一句,那孩子也带过来吧。
贺图南答应他,会去拜年,但不会回去住,爷爷这下气得忍不住骂了他,旁边,是奶奶不停劝架的声音。
他没吭声,一个人去办年货,买了点干果零食,徐牧远给他送了对子。
住处没冰箱,青菜和肉就不好买太多。展颜还没放假,贺图南不急着看她,在家大扫除,院子里晾衣绳上铺满了被罩床单,老人们夸他真是能干,没见过这样好的小伙子。
一大清早就开始跟邻居爷爷学刮鱼鳞,开膛破肚,一手血腥。
奶奶摸到这儿,看见这一幕,眼泪就出来了,说你跟奶奶回家去。
贺图南到底没松口,他要住这里。
他摸了摸奶奶的肩膀,奶奶觉得他真是长大了,更是伤心,孩子一长大,是由不得人的。
“奶奶,爸会卷舌吗?就是舌头从两边这样卷起来?”
奶奶手帕摁着眼角:“不会,我记得,你姑姑小时候因为不会这个还跟院里孩子吵架,哭着回来,说人家说她笨,我哄她讲咱们有大耳垂有福气,不理他们,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贺图南若有所思,没多说。
等到展颜放假,家里焕然一新,屋里烧了炉子,带烟筒的,从门上头那半扇窗伸出去,旁边拿裁剪好的纸壳挡住,贺图南借人三轮车,拉了点炭堆走廊角落。
这真像小两口过日子,老人们都这样说,觉得不太像兄妹。
贺图南带她去趟监狱,贺以诚在里头坚持学习,身体也好,人明显又有了精神,这回彼此情绪都好很多。
除夕夜,似乎成了个禁忌,难免让人联想到去年,贺图南跟展颜默契不提,她在那和面,擀面皮,调馅子,有模有样要包饺子。
贺图南靠门框看她弄,展颜脱了袄,只穿件毛衣,一掐掐细腰,随着动作,毛衣都嫌阔了,凹进去,他想她的小腹一定很平坦很薄。
他把肉炖上,过来帮忙包,展颜教他,说:“你看我,捏的多俊,你这个丑死了!”
“我看再俊没你俊。”贺图南学她说“俊”,展颜手指灵巧巧动着,问他,“我哪儿俊?”
贺图南说:“比饺子俊吧。”
展颜娇嗔睨他一眼,鼻梢儿那落了头发,她嫌痒,用胳膊去蹭,贺图南伸手帮她撩起挂到耳后。
鼻尖那,便落了一点白,贺图南忍俊不禁。
日头照进屋里,暖洋洋的,展颜跟他吃完饺子,就搬着马扎到门口晒太阳。她靠他肩上,也不说话,仅仅是依偎着他,贺图南不动,问她书看了没。
展颜这会懒懒的,有些犯困,嗯啊说了几句,阖了眼,睫毛上跃动金光:“我想一直这么过下去,永远不分开。”
她一个十几岁少女,一张口就是永远,好像日子会天长地久丁点不变。贺图南蹙着眉,永远太难,人活几十载,不如意不顺心不能为的,太多了,他不去想,因为一想就是红尘烦恼,颜颜是要长大的,她念了大学,兴许就不这么眷恋他了。
他没回应她,展颜想午睡,又不肯进被窝,她身子软塌塌垮下来,趴他腿上,世界忽然斜了。
贺图南摩挲起她秀发,将来,会有另一个男人这样抚摸着她吗?他心里一阵麻麻的疼,透不上气。
晚上连个电视都没有,声音是别人家的。展颜养足了精神,她也不太在意能不能看春晚,贺图南在就好了嘛,她坐炉子边低头做题,时不时问他两句什么。
贺图南检查了下窗户,确保夜里别煤气中毒。
“我就不怕。”展颜看他细致查探,说了一嘴。
贺图南笑:“我怕,我怕一不留神就交代这儿了。”窗户那他又挖掉一块,保险起见。
“梁山伯祝英台一起化蝶了,我觉得很好。”
贺图南听她话里有话,他没接,洗了两块青萝卜,又甜又脆,晚上肉吃多了解解腻。
吃到一半,她又想吃花生,贺图南便放下去抓,再回身,展颜正在咬他刚吃的那片,她嘴巴润润的,一双妙目,眼波流转望着他。
那双眼,和他初见时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她那会儿,总是有些懵懂,安安静静,明明澈澈,贺图南只是短暂和她对视,他说:“忙一天了,明早还得去拜年,我先躺下?”
他就真先躺下了,闭眼休息,人睡的迷糊中,一个温暖的,柔软的,带着少女清甜气息的身体一下钻进怀中,搂紧了他。
沉甸甸的两团,隔着衣物,挨上胸膛,贺图南几乎是瞬间起了反应。
他惊诧睁眼,展颜却抖如筛糠:“我冷。”
贺图南想推开她,她死扣着不放:“你抱抱我,你不知道我这学期多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不停地想,我真想有什么东西砸昏我,就不想你了。”
他胸膛很结实,很烫,她真是喜欢地不行,她只是想紧挨着他,别留缝隙,这样冷的大年夜,外头怎样无所谓,她跟他一起就成。
“颜颜,”贺图南声线都变了,他呼吸急促,猛虎要出于柙,血管涨得破裂一般,有那么一瞬,他真的要自暴自弃了,把人剥干净,去咬噬,把最鲜嫩的肉都叼进嘴里,里里外外弄一遍,弄透她。
恶果都算他头上,一切都他担着。
展颜察觉到他的僵硬,她送上嘴唇,胡乱找,先是碰到他下巴,又是脸颊,耳垂那有颗小痣,她记得呢,颤颤巍巍吮他耳垂,迷糊想,我就没有这么大的耳垂,妈和爸都没有……
贺图南闷哼几声,一双眼,因为情|欲晕染得发红,他微微别过脸,想去分开她的嘴唇,外头院子里忽然有了一声炮响,不知是哪个顽皮孩子摔的。
他几乎已经挨到她滚烫的唇,他的手,也浑然不觉撩到了薄薄的衣边。
贺图南浑身一个激灵,他醒了,脑子像炸了一般,贺以诚的话,徐牧远的话,爸的脸,落在鼻梁骨上的痛……一下子统统回来。
他羞愧难当,像是被人在黑苍苍的夜里甩了个耳光。
“不行!”贺图南用力拉开展颜,她整个人发软,还没清醒,她青涩又热烈地探索着他,正在兴头上,她甚至摸到了胯骨,像坚硬的铠甲。
贺图南抱着她坐起来,按住她双肩,整个人都在战栗:“颜颜,我们不能这样,无论我们什么关系也不能这样,你还小,我的错,你原谅我,我刚才……我糊涂了。”
他匆匆捞起旁边的羽绒服,给她披上,展颜被冷气激得瑟缩不止,她小脸滚烫,缱绻地问:“那我长大了行吗?我们能在一起吗?等我念大学了就在一起好不好?你等我半年,半年就好了。”
她要懂不懂,知道些皮毛,具体要怎样她是不知道的,但她理所当然认为,念大学男女就可以恋爱了,做亲密的事情了。
贺图南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能再这样了,他会犯下大错的,爸已经犯错,他是她唯一的依仗,他不能,绝对不行。
手机屏幕亮了下,他草草扫过去一眼,是一句新年快乐,袁依依发的。
原来已到零时。
他像是抓住点什么,就只有这点东西,他应该恋爱了,找个女孩子,除了她,谁都好,只要不是她。
你看,有人也这么记挂着他,熬到半夜,祝他新年快乐,世界上不止一个展颜,贺图南迅速抓住这点东西,说:
“颜颜,以后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对你,会好好照顾你,但其他的,我不能答应你,你,你把我当哥哥吧,别的不行。”
展颜抗拒得厉害,她不肯:“你说过的,我们会一起,你不能骗我!”
贺图南的脸突然冷下去,他告诉她:“我说的一起,不是你想的那种,展颜,我有女朋友了,你现在听明白没?”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那么冷酷的话,说完,他觉得自己也碎掉了。
作者有话说:
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在这之前,贺图南得有个挣扎的过程。
明天晚上9点更新。
第54章
展颜果然变了脸;她姑娘家,这话意思再明了不过,明明起小在人嘴里都是脸皮薄的人。
要是妈知道了;也要劝她;她太一意孤行。
展颜转身就跳上了床;扯过被子,蒙住头;贺图南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塌下来,他坐了会儿,感觉到冷;穿上羽绒服,到她脚头把热水袋抽出来;重新灌了热水,又塞进去。
她跟蚕蛹似的;一动不动。
初一贺图南去拜年;中午要留爷爷家吃饭,只剩展颜,她把除夕夜的剩菜热热;煮了点粥;吃完就在外头背英语,邻居的狸猫跑过来,挨她脚边。
贺图南回来时;看见她一个人坐那跟猫说话;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颜颜;午饭吃了吗?”他走过来;弯腰摸了摸小猫。
对昨天的事绝口不提。
展颜淡淡回了句;她继续趴椅子上做题;贺图南从爷爷家拿了巧克力和糕点,递到她眼前,她说句“谢谢”,放一边了。
“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贺图南拿来个小马扎,坐她身旁。
展颜不响,集中注意力读题,把草稿纸往跟前拉了拉。贺图南不好打扰她,就靠着柱子,两条长腿交叠,抱肩低头小憩。
不多会儿,徐牧远拎了一塑料袋丸子麻叶子来看两人,展颜被晒得眯眼,看清是他,站起来笑说:“初一你没去拜年呀?”
“我妈炸的,你们尝尝。”徐牧远把东西递给她,展颜立刻拈了片麻叶子,又酥又脆,她说,“阿姨手艺真好。”
贺图南醒了,把马扎让给徐牧远,他也不坐,两人就站着说话。
“家里都好吗?”贺图南问他。
徐牧远说:“我爸年后不去了,年前结清了工资,我妈在百货大楼找了个活儿,还行。”
贺图南心里发沉:“怎么?”
徐牧远说:“厂子效益不景气,裁员,你们去看贺叔叔了吗?”
贺图南嘴里应了两句,一时沉默,爸的心血,一滴一滴流逝,可他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
徐牧远没呆久,他还有个堂妹念高三要趁这几天请他补习,两人出来送他,他看着展颜:“等七月再来给你道喜,加油。”
展颜有点害羞地笑笑,她觉得徐牧远没怎么变,不像贺图南,变得厉害。
日头往西去,三点左右院子里就不那么暖和,那只猫,有人唤它。展颜以为是不知哪儿来的野猫,想讨口吃的,她丢它一个丸子,它吃完,竟然不慌不忙上了一个老奶奶的怀抱,回家了。
都有家,她怔怔瞧着猫,一回头,对上贺图南的眼。她没避开,没什么情绪,波澜不惊看看他,进屋给炉子添炭。
她守着炉子,心里却想过了年开春,山上杏花会开,桃花也会开,漫山遍野的,她们那会儿要是能在桃花树下照张相,别提多满足,多惬意,好像一下把青春年少留住了,小姑娘比花还嫩,还鲜,灵光光的,多好的年纪呐。
这一切,却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想,小展村也变不到哪儿去,可家没了。
外头起了风,在光秃秃的梢头呜呜抽咽,展颜想了许多,决定高考完回去一趟,给妈烧纸。
再怎么变,坟头里住着妈妈,她几时回去,妈都等着她。妈也从不说戳人心窝子的话,展颜想到这,难受起来,又觉得有盼头,等高考完,她一定回去看妈。
一连几天,她都没怎么跟贺图南说话,他问句,她答句,干什么都客客气气跟他道谢,吃饭变得安静,学习悄无声息,等晚了,就爬被窝睡觉。
不温书的时候,守着小火炉发呆。
书商欠了笔钱,贺图南年前没去要,年后去了两趟,在那磨嘴皮子,要来一部分。
可见要账这事真难,他算领教了。
书店答应的后续提成,要等几个中学开学店面营业再去。
“颜颜,歇会儿,到街上逛逛去,买件新衣服。”贺图南因为她放假晚,紧挨除夕,没来得及带她去,刚要到账,就要花出去。
展颜正在洗抹布,晾上了,冲他温温一笑:“不用了,我身上衣服也没旧。”说完,拿了块馍馍走到院外,喂了只墙根的小白狗,脏兮兮的,夹着尾巴,一看就是个没家没主人的。
贺图南跟着她出来,说:“你想养它吗?”
展颜摇摇头:“不养,没条件呀,所以我都是把它唤一边给它口吃的,我怕它以为我想养它,跟着进来,我又不能对它负责,它还是别对我产生妄想的好。”
贺图南被这话刺痛,他听她声音,寻寻常常,更觉得窒息。
“我那天……”
展颜把馍丢得更远些,轻声说:“去,去,去那边吃吧。”她转过身,脸上笑容浅淡平和,“我都忘了,没事儿,后天就开学了,你也该去陪你爷爷奶奶,真的,别老住这儿了。”
“你怪我。”贺图南眉头倏地紧皱。
展颜说:“没有,我观察好几天了,这狗不只我喂它,有个胖胖的阿姨那天还给它倒剩菜汤呢,它没个家,但人喂它,它就能把冬天撑过去,你看,那儿阿姨还弄了点烂棉絮留它睡觉用的。我也是一样的,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怎么会怪你?”
她很久没说这么多话,说完,进了院子,拿夹子把抹布固定住。风一吹,她伶仃地被裹挟着,影子投在地上,邻居有人进进出出,展颜礼貌地打了招呼。
“丫头,过年就一直在这儿过的呀?”老奶奶问她,展颜腼腆笑笑,笑眼里,
除了这儿,她无处可去,明年会在哪儿,她还不知道。
总会有办法的。
贺图南看了她很久,到了晚上,他想跟她说说话,说了几句,全是些琐碎的无关痛痒的。她洗好脚,他给她递毛巾,她又不忘跟他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