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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北方有雪-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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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山陵是吕彦直先生的作品,他是美国建筑师亨利墨菲的助手,我看过设计图,真是又典雅又现代,他的排水管居然是藏柱子里的,你说神奇不神奇?”展颜眼神里满是崇拜,“那会儿国家动荡,吕先生真了不起,可他从美国回来的,我也想去美国学习。你说,美国真那么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表达对美国的向往,贺图南听得头大,却也只微微笑:“美国好不好,我不知道,没呆过,不过你要真想去美国,到时我也去,我们一起。”
  “你怎么成跟屁虫了?我以后要是回乡下,你也回?”展颜头一歪,有点俏皮模样,“厕所就把你熏吐了。”
  她还记得那一回,贺图南漫不经心说:“吐就吐吧,反正我注定是要讨个乡下老婆。”
  展颜说:“我选了一门课,老师讲,女人未必要结婚,生孩子也不是必须的。”
  贺图南脸上一点惊讶都没有:“哦,那就做情人也不错,你是怕我将来强迫你跟我结婚?”
  展颜又说:“女人应该自己挣钱,不应该花男人的,要独立。”
  贺图南还是点头:“挺好的,你长见识了,”他似笑非笑看着他的“小妹”,“再过两年,我看你就不需要我了,跟我都得划清界限。”
  展颜有些不好意思:“我可没说,我就是觉得老师说的很新鲜,我以前,以为女的长大了就得结婚给人生孩子,原来,这事不做也行。”
  贺图南静静看着她:“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将来不愿意结婚生孩子我也能接受,但我们要住一起,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是我自己的,谁也不属于。”她脱口而出上课听来的那些话,贺图南脸色不太好看,但不想扫她兴,好端端出来逛的,他犯不着费这么大劲千里迢迢来抬杠。
  既然都到了南京,顺带再往南,贺图南和她一起把上海也逛了。展颜在火车上依偎着他,她有些后悔说那句,于是,悄声开口:“我还是你的,我的意思,其实是……”她觉得这事说不太清楚,便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贺图南哼笑,他搂着她,靠在火车门上,听铁轨咣当咣当响。
  “钱还够吗?”
  他订了家很不错的酒店,花费自然高,展颜终于问起这个。
  贺图南把倒卖游戏的事跟她说了,展颜目瞪口呆:“你几百块钱买的东西,八千八卖别人了?”
  “他有那个需求,卖东西要看人下菜,我把那东西白送给你们村老大爷他都不会要。”
  贺图南如今做事心细手狠,丝毫不掩饰什么,见展颜一脸不可思议盯自己看,他笑着把人拽过来,抱在腿上:
  “你以为我怎么养你?你说,人要独立,是这么回事儿,可你想过没,如果生来就能舒舒服服过日子,几个人闹着要独立?爸如果没出事,家里东西我能说不要?我用不着犯轴去证明自己行从零做起。人活着,要学会借势,独立这种话,说到底,是没了依靠孤苦伶仃给自己打气用的,我早就想过,绝不让你过那种日子,你可以独立,好好念书,学到真本事,以后有的是机会独立。”
  他开始吻她,声音就跟着混沌起来了,“别听风就是雨,你嫩着呢,傻姑娘,哥哥好好疼你……”
  展颜再一次感觉到了贺图南的陌生,仔细算,他也不过二十岁的人,说起话来,老辣精道,做的事也是她所不知不能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就是朵蒲公英,他一吹,自己就散了,根本不是对手。
  “我不能老花你的钱。”她脑子是清醒的,可被他重重往怀里摁,深得心慌,便去挠他肩膀,贺图南专心弄她,没搭理,直到事了,他烟瘾上来,把弄着红艳艳挺立的小花苞,轻弹烟灰:
  “等你能自食其力了,我肯定不会再供着你,现在说这个,意义不大。”
  他朝她脸上恶作剧吐烟圈,展颜别开,她有些不高兴,说不清为什么。
  这种情绪,持续整个寒假,她跟着他,逛了这么一大圈确实长见识,长见识这种事,是要花钱的,贺图南这回花的格外任性,她需要的,他都尽力去给。
  钱没了再挣就是,他不想她畏手畏脚,买个笔也要掰手指头算账,如果爸在,绝对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贺图南处处拿贺以诚当标尺,浑然不觉。
  寒假里,他倒陪爷爷一大家人好几天,坐下来打麻将,推牌九,他聪明,记牌,赢了大伙儿几千块钱,毫不客气全拿了。
  又带展颜去看了一次贺以诚,还有半年,贺以诚就刑满释放,贺图南跟他说了说目前公司的情况,让他心理有个准备。
  天实在是冷,两人夜里却总弄得一身汗,汗褪了,脊背四肢都凉凉的,贺图南抱紧她,两人交叠取暖,像连体婴。外头北风紧,展颜睁大眼睛听,她倒觉得这里很好,窗子有缝,拿棉条堵着了。
  “图南哥哥,我有时真想在这跟你过一辈子。”
  贺图南揶揄笑说:“是吗?有人说,她想去美国的,这儿哪能跟美国比?”
  展颜咬他胸前一点:“你真小气,我知道我在南京说的几句话,你往心里去了,可你也说我了,说的我好像个废物,只能等你养,我什么本事也没有,你就可以笑话我。”
  贺图南好一阵战栗,她嘴里说事,实际却在撩拨他,知道他敏感,禁不起摆弄,因此,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才开腔:
  “别这么脸皮薄好不好?我不过逗逗你,我在你跟前有什么出息值得炫耀吗?都在你手里把攥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展颜默不作声,过了会,说:“吕先生没等中山陵建成,就去世了,他的未婚妻和他是青梅竹马,他走后,他未婚妻就出家了。”
  贺图南让她打住:“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也是青梅竹马,要是我们不能同一天死,你在我前面,我也出家。”
  贺图南哭笑不得,说:“你能不能想我点好?不是梁祝,就是说这,出家出家,出你个头啊,我本来还觉得颜颜真是长大了,满脑子新思潮,见着什么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我都自愧不如。现在又胡言乱语,孩子气。”
  “你说我把攥着你,怎么就不想想,你也把攥着我呢?”展颜一阵窸窣,爬到他身上,把脸贴他心脏位置,“图南哥哥,我有时很矛盾,想你的时候就会觉得什么都不要了吧,跟你分开太难受了;可每次老师一夸我时,我又信心满满,觉得以后自己肯定会有一番作为,我要出去。你说,我是不是有病?一段时间是一个样。”
  贺图南心被她说的柔软,她在他跟前,永远是他怎么都疼不过来爱不过来的那个女孩子,他温热的手,在她光嫩嫩的脊背上亲昵抚着:
  “人总是矛盾的,没事儿,熬过这几年,会好的。”
  “我春天能去北京找你吗?顺便看看,好不好?那年虽然跟你们一起去过了,但走马观花,我还想看看别的。”
  “不是不行,路太远了,我怕你受罪。”
  展颜说:“我不是不能吃苦,你把我想的太娇气了,小时候,三十八九度的天,我跟孙晚秋还在山上钩松枝呢。”
  贺图南说:“就是因为你吃过苦了,我不想让你再吃。”
  “那你自己呢?这两年,你吃了多少苦?”
  “我是男人,无所谓的。”
  “女的怎么就不能吃了?你能吃的,我也能。”
  贺图南笑道:“行了,那你过来,到时注意安全我去接你。”
  春天,光是这两个字就叫人眼亮起来,耳聪起来,几缕春风一过,北方的大地就开始松动,桃花开得烂醉,柳条袅袅款摆,而南京的春一到,很快快就会有云南来的女孩子们卖茶花,有小贩挑着扁担卖栀子花,又白又香,五毛就能买一把。
  这些都是展颜听同学说的,她还没在南京的春天里买过花。
  春天还没正儿八经的到,天还冷着,二月份就听说,深圳广州那边开始流行一种肺炎,会死人,到处在抢白醋抢板蓝根,等到三月,北京的疫情起来了。
  贺图南发了胸牌,是进出学校宿舍的身份证明,每人又发了体温计,中药包,学校封闭管理,每天都在消杀。
  02年年底,他曾在报纸上看过相关报道,没太在意,真正的恐慌蔓延,是四月份,政府给这次传染病定了名称,叫SARS。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早早逃离了北京城,盐啊醋啊,什么都卖光了,大街上拉起横幅:
  众志成城,战胜非典。
  街道上空空荡荡,看不到人。
  只要得了,大概率要死,这是此时笼罩在人们头上最黑的阴影。
  展颜在南京先是听说广州的医务人员殉职,又听说北京的教授,死在北大附属医院,全是死人的消息,她跟所有人一样,后知后觉地陷入恐惧之中,这不是普通的肺炎。
  她开始知道北京小汤山医院,那里在死人,还有等死的,她给贺图南打去电话,他刚结束志愿者工作。
  “我听说北京的情况糟的很,死好多人。”展颜心悸得厉害,她害怕,当年在家等妈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梦见你被人拉那个小汤山了,到处都是穿白大褂的,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贺图南安抚着她:“瞎说,没那么严重,我们学校严格的很,每天都有人消毒,打药,草坪上大家还在那晒太阳,图书馆后边都拉起了网能打羽毛球,我也去了,每天过的比之前还规律。”
  展颜后悔自己乌鸦嘴,过年那会儿提什么吕先生的早亡,她恨死自己。这样的春光,哪儿都去不了,就只有一颗心悬着,没着没落,她夜里失眠,睡不着觉,白天头痛,解读建筑那个大作业完成的不行,陈满是渲的最好的,展颜没心情跟人攀比,只想着他,怕他死。
  他要是没了,这个世界就空了,有再多的人都没用,没一个是她想要的。
  她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个春天被无限放大,樱花开了,又落了,很像死,她想去没人的遥远的地方写生,又不能出去。
  “我每天都要给你打电话。”她快把电话线子掐烂了。
  贺图南说好,她大概忘了,自己每天都这么说,也每天都打,问他体温,问他感觉。
  “你答应我,你不能像妈妈那样突然离开我。”
  贺图南说:“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你也注意,等明年春天,我去找你。”他还记得她撒娇说想一起看樱花。
  “南京暖和的很,这儿春天有很多卖花的,但今年是不能了。”展颜说着,心口就难受起来,人总是太天真,打算这,打算那,以为日子就一直这样好好地过,这病毒打哪儿来的?又几时能去?谁也不知道,人真是太渺小了,宇宙的一粒芥子,你看到处起高楼,起大厦,科技眼花缭乱,可病一来,人就现了原形,还是肉体凡胎,死亡轻而易举就能带走你,爱啊痛啊,钱啊名啊,统统没了影儿,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她一会儿后悔来南京念书,一会儿安慰自己这阵瘟疫会过去,天人交战,每天都过得很痛苦,但不悲伤。
  贺图南快要折磨死她了,北京最严重,他偏偏在北京。
  “颜颜,别太紧张,我没事的,肯定还能再见,你好好吃饭学习,不需要总担心我。”贺图南真想顺着电话线把她弄出来,抱在怀里,他知道她害怕,她一提她妈妈,他就知道她害怕极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五月时,上头下了通知,今年高考提前,六月就考。等真正到了六月,境况突然一天天好转起来,还没研发出治愈的药物,病毒自己走了。
  人们半信半疑,可这是真的。
  等到24号那天,世卫组织宣布解除对北京的旅行警告,贺图南在校团委大会议室和很多人一起看新闻发布会,人群里一阵欢呼,大家知道,学校要解封了。
  这场疫情,来得突然,走得莫名,没有人能解释原因。
  贺图南松弛下来,还有一个月,贺以诚出狱,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自然是希望他出来的,但他一出来,他就得面对他,他摸不准贺以诚目前到底怎么想,能接受的尺度在哪里,有一点,毋庸置疑,每次探监,他依旧强调两人的兄妹身份。
  他不会让步的,既然已经交接过,贺图南永远记得贺以诚走出房间的那个瞬间,头也没回。他把她给自己了,那就不可能还回去,贺图南独自咬着烟沉思,烟灰老长,也没弹。
  展颜是在期末考结束后,突然来的北京,没打招呼,一直到了学校附近,才找地方打电话。
  说好回家再见,她跑来了,她等不了,哪怕只在北京呆一夜,她也要呆。
  她拉着行李箱,穿了件印花V领吊带连衣裙,三十块钱买的,这一路,脚趾头不知被人踩了多少次,到现在腰都是硬的。
  贺图南见到她时,非常吃惊,她坐行李箱上看到他,缓缓站起来。
  他第一次见她穿这么清凉,白生生的,像一串新开的槐花,他打球时,槐花曾擦身而坠。
  “我太想你了,等不到回家,我知道你还得过两天才走。”展颜等他走近,克制着自己,不忘问,“我裙子好看吗?”
  贺图南好半天没说出话。
  她昨晚六点还告诉自己,跟同学出去一天看展,要回宿舍休息。
  “好看。”他回过神,展颜的眼便灼灼看向他,是无声邀约,她要他,她长这么大,头一回一个人出远门,坐那么久的火车,就是来要他的。
  “你带我去开房,现在就去。”她很勇敢的,声音颤抖地跟他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9。


第59章 
  展颜在北京呆了三天;白天出去,晚上回酒店,她拿着个小巧的数码相机拍了许多照片;倒不觉得很热;到底跟南方不大一样。
  夜里那甜到发腻的情话;跟着吻,一同咽下去了。她说还得回去;贺图南道:“你说你折腾这趟干嘛?”
  “你之前不也折腾?”展颜腰上汗汗的,摸起来手滑,头一偏;搂住他脖子,“我想你嘛;但后头有个比赛得参加,有奖金的。”
  贺图南捞起她一条小腿;一通摩挲:“这不是大一刚结束?学多点儿东西了就要比赛?要不要电脑;我的先拿给你用。”
  “大一也能参加,就算不得奖,当练手嘛。”展颜猫一样拱他怀里乱蹭;“我们到家再见;不过我住不了多久,我要准备比赛。”
  她先回了学校,跟看展认识的学姐组队;她本来想找陈满;陈满避开她;展颜没强求。题目要找一所废弃场所;进行空间改造。
  展颜跟老师说:“我想选我们那废弃的重工业区;那里有很多厂房。”
  老师操着南方口音普通话:“当然可以;北方城市有很多这种工业区厂房吧?说说想法。”
  学姐来自有水有桥的小镇,对北方煤炭钢铁铸就的工业区很陌生。
  “那个地方因为90年代下岗潮衰败了,也被人渐渐遗忘,我想的切入点,就是怎么让这个地方再次焕发活力。”
  老师开起玩笑:“那只有拆迁了,盖上大楼。”
  展颜说:“那里还有人没走,经常有小孩儿跑里头玩儿,大人轻易是不去了。拆迁是政府说了算吧,那么大一片,未必都拆。”
  北区当年上过新闻,老师隐约记起,问她那里有一年除夕是不是发生过绑架案,下岗工人做的,最后竟死掉了。他关心此时治安,竞赛事小,女学生安全事大。
  外人自然不知晓的,展颜镇定说:“是,哪个城市没几起恶性案件呢?我们那里平时很正常的。”
  学姐本来对这个选题很感兴趣,被老师讲的怕,展颜说:“南京前几年不也有大案么?我看大家还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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