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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北方有雪-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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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贺以诚对着他就是一脚,贺图南连退几步,撞到墙上,跌坐角落里。
  “畜生,你这个畜生……”贺以诚几乎说不出话,他不了解这个儿子,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一点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两人像缠斗的兽,区别不过,他人到中年,骨骼,肌肉,精神,全都比不上一头新长成的,皮毛光亮,獠牙尖利,他厮杀不过他了,兽老了要离群,找个荒野角落独自舔舐伤口,再独自死去,人还能用伦理纲常包装,可世界,终归是年轻人的,这点不会变。
  “我没什么不能见光的,别太看低你老子,”他居高临下,指着贺图南,“我唯一对不起颜颜的,就是把她交给你,你承认了?你就是个畜生,利用她单纯毁她,你脑子里只有下半身那点儿事儿,这是我的错,我没教养好你,我为人父的失职!”
  贺图南冷笑不止,他手臂撑着地,也不说起来。
  “你以为,就你爱颜颜?就你付出的多?对,你为了她连人都能杀,我比不上你,可我这些年做的,一点不比你少,你没资格评判我,哪怕你是我老子!”
  他眼中似有泪光,“你带给我的痛苦,你从来没意识到过,你忽视我,忽视这个家,你跟乱七八糟的女人纠缠不清,你从没任何解释。你欺骗我没有任何犹豫,眼睁睁看我痛苦,我等你这么久,你还在骗我,我告诉你,我早就知道颜颜不是小妹,我比你有种,我爱谁就是谁,我永远不会像你一辈子周旋在女人堆里。”
  贺以诚心脏像被人重重揪住,他几乎要倒下。
  展颜人已经混沌了,她愣愣感受着父子俩人的仇恨像杀意一样强烈,互相伤害着对方,他们都让她陌生,他们都拿她当作武器,她成了尖锐的长矛,往胸口捅。
  可她欠两人一样多,一样深,像深海的水,永远没完。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站哪一方,她爱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局面就变成这样了,被发现的难堪,此刻全变成了痛苦,呼吸像被人给堵住了。她看着他们,像跟这个世界隔开了,她在这头,两人在那头都伤痕累累,她不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
  “图南哥哥……”展颜去扶贺图南,不该这样的,最苦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要两败俱伤。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贺以诚:“贺叔叔,别打他了,您打他自己也难受,我们好好说,行吗?”
  贺以诚撑着自己不倒,他摆摆手,只看儿子:“你给我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贺图南晃晃的站起,嘴角的血还是鲜的:“我不会放弃颜颜的。”
  贺以诚咬紧牙关:“你做梦!”
  贺图南脸上露出一种虚迷的笑:“我是不是做梦,爸说了不算,你很虚伪,这辈子也很失败知道吗?你说的对,是你的错,你要是真爱明秀阿姨,跟别人结婚生孩子干什么?你就是这么爱女人的吗?你抛弃了她,你根本不爱她,我不会像你,我比你忠诚也比你负责,你伤害明秀阿姨,也伤害了妈,你到现在还想把颜颜绑你身边做女儿,是良心亏欠到睡不着的地步了吗?既然如此,你早干什么去了?我不会重蹈覆辙,绝不。”
  这些话,彻底把贺以诚击垮,他没去辩解,有什么好辩解的呢?他错过的,失去的,时间不会还给他的,他这辈子,当真是虚伪的,失败的么?全是他的错,他对过吗?
  他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红,是黑色的带毒的血,整个世界,就这么漫漫荡荡的,倒下去的那瞬,他甚至还有意识,他想,就这么死了吧,人都要死的,春风夏雨,秋阳冬雪,他的四季也走过了几十载,不算长寿,可也不算短暂,痛苦的,甜蜜的,就都这样吧,这么孤独这么寂寞的余生也没意思,他倦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第63章 
  贺以诚被送到了医院。
  他也没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要说点什么,话断了,人才跟着倒下去。他没预兆;于贺图南而言;贺以诚是无坚不摧的;哪怕是坐了几年牢,也丝毫没有颓废的意思。
  两人都吓坏了;一路无言,在医院里忙活半天,等人脱离危险;展颜让贺图南守着,自己回家做饭。
  她买了鱼;让人给弄干净,可卖鱼的实在忙;简单掏几下;水管子一冲,丢进了塑料袋。展颜拿回家开始清理那些没掏完的内脏,一手的血;水龙头也没心跳响;那样重,她几次停下来,休息会儿;才能继续。
  汤炖成了奶白色;她带过去;见贺图南站楼下树荫里抽烟;两人目光碰上;他说:“爸这会儿睡了。”
  她低着头;什么都没说要进去,贺图南攥了下她胳膊,展颜抬头,他眼神复杂不知藏了多少样情绪。
  “我们回头再说吧,你不要再刺激贺叔叔,他四十多的人了。”
  “你怪我吗?”
  展颜心里一阵难受:“没有,我只是想,如果他那一下过去了,”她眼里忽然涌上泪,“你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你想过吗?”
  贺图南手中烟头烫到自己,全无知觉:“想过,我很害怕。”
  展颜手指抚了抚他的脸庞,她凝视片刻,错身进了大楼。
  又是病房,她想起第一次见贺以诚,就是在病房,他那样不凡,是她世界之外的人。
  贺以诚没有醒,他看见明秀,她梳着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一双眼,明亮动人,就差那么一步,他就能吻上那双桃花眼,握住那双温柔手。她娇笑皱起鼻子:
  “你再不来找我,我就跟人走了,我真的要跟人走了!”
  他说我一直在找你,找不到你,怎么我刚找到你,你要走了呢?
  过桥过水,翻山越岭,他是孤军哀兵,雨淋着,雹打着,走到舍生忘死,走到山穷了,水也尽,她的身影一远再远。
  可即便这样,也太美了,恍恍惚惚,迷迷醉醉,他说你再等等我,咱们一起好好过,再也不分开了。
  他就那么躺着,不说醒,不说死,日子好像还长着,等长到了头,他要跟她埋一起去,展有庆不是有了新人吗?她孤零零的,长眠在荒凉的山野里,他得去陪她,活着不行,死了总归没人管了吧……
  病房里有轻微的动静,那双眼,睁都没睁开呢,贺以诚就知道是展颜,他混混沌沌想着,我吓到她了,她会哭,会难受,这个念头一动,贺以诚就醒了,他看见她在擦床头的小柜子,鼻尖全是汗,等擦完,拧开保温桶盖子,看了两眼,又盖上。
  “贺叔叔?”展颜一抬头,见他醒了。
  贺以诚没说话,定定望着她,她也在看他,他有点老态,疲态,遮不住的年岁感,他平时不这样的,整个人像突然被决堤的大坝冲垮了,水退去,露出荒凉的地表来。她真是心酸,觉得他可怜,怎么那么可怜呢?那么体面,那么风光的一个人,落到这个田地,她不能原谅自己。
  他一时间也没说什么,只让她照顾着,贺图南出现在门口,沉默地看过来,等他吃了点东西,他靠近他:“爸。”
  贺以诚说:“你先回北京,忙你的去。”
  什么都没说清,贺图南不肯走,他不动,展颜不知道他这个拧巴什么,她觉得无奈,没办法怪他,也不忍心,她只觉得是自己的错。
  “我去收拾下。”她把残汤剩饭拎出去,眼神动了动,贺图南跟她出来到水槽那。
  全是照顾病人的家属,一旁,穿碎花短袖的老太太正拿洗衣粉搓饭缸子,饭缸有些岁数,豁了口,磕掉了漆,主|席头像都只剩半边,展颜打量她几眼,把洗洁精送她了。
  走廊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有人走,有人进来。
  “我们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回北京吧我在这就行,这些年,我也没照顾过他,让我来吧。”展颜拿毛巾把桶上水擦干净,装进布袋。
  她沉静无比,毫无波澜,贺图南凝视着她,跟着她,步子放慢,黄昏的余晖从窗子那斜斜打到过道上来,那么长,亮亮的,反射着眼睛。
  展颜着急回去,从水房,到病房,好大一段距离。
  “颜颜。”贺图南在身后喊她,展颜回头,这才发现落下他这么远,他背着光,也瞧不见什么神情,隐约只觉眉眼深浓。
  他仅仅喊她一声,没下文。他一直等她转身看自己一眼,可她没有,人都要伸手推病房的门了,他叫住她。
  她的脸,被霞光镀满,长睫像洒了金粉毛茸茸的。
  过道里,有人抱着个破收音机,来来回回走,收音机里传出歌声:
  姐儿头上戴着杜鹃花儿呀
  迎着风儿随浪逐晚霞
  船儿摇过春水不说话呀
  水乡温柔何处是我家
  船儿摇过春水不说话呀
  随着歌儿划向梦里的他
  歌声近了,那样悠扬,又远去,展颜问:“图南哥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歌吗?怪好听的。”
  抱收音机的男人正走到贺图南旁边,一转头,对她说:“小姑娘,这是八|九年齐豫的老歌,你那时估计只这么高哩!”他比划了两下。
  贺图南没说话,他只是冲她打了个手势,让她进去。
  他问过医生贺以诚的情况,第二天买票,回了北京。
  贺以诚比医生预判的要糟,时轻时重,本说两三天就能出院,出院当天,凌晨又起了烧,也不晓得大暑天怎么会发烧。
  他坚持出院,展颜在家里一面练着手绘,一面负责他一日三餐。中学那会儿,她面对他,总有点拘谨客气,现在倒真像女儿了,提醒他吃药,做饭时问口味,贺以诚也问她学业的事,有时间细聊她那次比赛,两人在家呆一起,跟普通父女没区别。
  但这些话题都留在浅浅的那层,谁也不提当日的事。贺图南会打电话,他也一样,不涉及根本地问些话,好像父子间那场厮杀,没发生过。
  这是不可能的,每个人心头都被砍出了缝儿,展颜起先没时间细想,回来后,晚上睁大了眼,像小时候那样屏息凝神等老鼠,全神贯注,一门心思地想。
  夜里就这点好,黑漆漆的,谁也看不见你,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好像就剩你自己,能好好细数落过往,想清楚,想明白。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跟贺叔叔,是有过那么点嫌隙的,她觉得他管的太多,太细,他不管她想要不想要,一个劲儿的给,太窒息了,爱也能把人憋死,但又没法说。再后来,他为了她,出那么大的事,她成人了,多多少少知道男人是什么样,这世上,男人要想证明自己就得有事业,有钱,他本来什么都有,因为她,一夜成了阶下囚,这样的大起大落,没几个能承受得住。
  可贺叔叔生生受着了。
  她胸口一阵剧烈的痉挛,妈在信里说,怎么信赖她,就能怎么信赖贺叔叔。他跟妈,到底是怎么个关系,才能做到这一步?妈铁定是信赖他的,妈这样信赖过爸么?
  夜那么长,她能想一夜。
  贺以诚让她也回学校,她说再过两天,其实也是在等贺图南,他忙的要命,奔着实习转正去的,数一数二的投行。
  她想问贺以诚点什么时,他却先开了口,等筷子摆好,他说:
  “咱们说说话吧,颜颜。”
  展颜笑笑:“咱们不是每天都说的吗?您想说什么?”
  “说说咱们都认识的人,你妈妈,还有你图南哥哥。”贺以诚语气很淡,他重新有了精神,双眸湛湛。
  展颜嗯了声。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你大了,一定也怀疑过我跟你妈妈是怎么回事,这叫外人看,我可笑的很,上赶着要替人养女儿,”贺以诚倒了点小酒,抿一口,“这世上人多了去,什么怪人怪事都有,我想的是,无论如何,这都是自己的事,我还有几年不到五十呢?圣人说,五十知天命,天命是什么我不敢讲自己清楚,我只知道,自己这半辈子命是什么样的。”
  展颜被他说的,心里那股悲伤拔地而起。
  “那天,你图南哥哥说,我一辈子在女人堆里,我没解释,你妈妈走后,我懒得解释一切跟感情有关的东西,我能应酬生意场的事,但我已经应付不了感情了,我很累,有些事是不能跟别人说的,只能烂心里。今天跟你说,也仅仅是想告诉你,你妈妈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我跟她,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这点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妈妈。”
  他徐徐说着,还是这身温和镇定的气度,分毫没改,他有无数话能赞美他的挚爱,却只是蜻蜓点水带过,那是属于他的,一个人的,连展颜都不必告诉,他要带到坟墓里去,这样干净,再也没人知道他跟明秀的往事。
  展颜深深望着他,她有些惊觉,妈妈有部分是她不知道的,不了解的,她知道,贺叔叔不会细说了,妈妈也没细说,只让她信他,没说他一个字的不好,全是好,这样好的一个男人,她没得到。
  “你爱她吗?”
  贺以诚说:“爱,我这辈子心里只有你妈妈,我这么爱她,却没能跟她结婚生子,所以我说我讲不清天命,天命也许就是无常,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想怎么操弄人,就怎么操弄人。”他无声流下眼泪,表情都没变。
  “你妈妈走时,我心里空的要命,我刚跟她重逢,她就走了,我觉得自己活着都变成了件非常没意思的事,可她把你托付给我,我想着,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尽我所能把你照顾好,她太苦了,她嫁到那样的一个家里,过的什么日子,明明不会死的却死了,我厌恶你爸爸,你奶奶,我确实虚伪,觉得展有庆根本不配做你的父亲,他也不配娶你妈妈,他娶了你妈妈,却不能爱护她,他生了你,同样不能爱护你,他是个窝囊废,是孬种。”
  贺以诚说这么多,忽然抬眼注视着她,“我一直不敢在你面前表露,因为我清楚,他再不堪,也是你爸爸,你们才是父女,这是最让我绝望的,我是不是很可笑?”
  展颜没办法面对他的眼睛,他完全坦白了,她承受不了。她别过脸,说:“贺叔叔,你跟妈妈的事不想说,我不会追问的,这是你们之间的秘密,我相信你,也相信妈妈。”
  “好,咱们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图南哥哥。”
  她心里重重一跳。
  “他从小跟徐牧远一起长大,很会惹事,两人闯了祸,都是他出的点子。他对你,天然有优势,你长于乡野,心地单纯,是我大意了,只想着让你们当兄妹一样处着,将来,我老了你也有个照应。可我忘了,你们少男少女,正值青春,他又比你大懂的多,趁你什么都不清楚……”贺以诚再提这些,胸口还是又紧又闷。
  “不是,”展颜终于直视他的眼,也不顾矜持了,“我不是贺叔叔想的那样,我清楚,我喜欢他,很早之前就喜欢他了。”
  什么时候呢?大概就是高一寒假那年,她回去,他在电话里琐琐碎碎,如果硬要找个起点,就是那个时候。
  贺以诚皱眉,已然又怒上心头。
  展颜却要说:“他没引诱我,是我自己愿意,”她脸上来热气,胸口起伏着,“是我想,我高三时总担心他谈了恋爱就不要我了,是我自己要跟他亲近的。”
  贺以诚打断她:“你那是青春期冲动,我出了事,你只能依靠他,你自己根本没弄清依赖心理和感情的区别,他对你怎么回事,我更清楚,你俩都没弄清自己的感情。”
  他斩钉截铁,显然在这件事上不给她余地。
  展颜不想惹他生气,她脸通红,忍住了。
  “他不适合你,你驾驭不了他的。”贺以诚脸色阴晴不定,只要不谈及明秀,他就是冷酷的,极其理性的。
  展颜眼帘垂着,一声不响。
  “他以后,面对的是个灯红酒绿的世界,要在外打拼的,无数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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